可想而知,贺宁馨这次一定是恼得很了,才撺掇简飞扬将红锦送到长兴侯府的……

简飞扬对贺宁馨言听计从,这一次,自己和女儿似乎将镇国公府得罪狠了。

简士芸一边心神不宁地想着心事,一边看着红锦穿着缕金百蝶穿花粉红洋缎窄袖褙子,下系着翡翠撒花洋绉裙,头上插着一支硕大的点翠珍珠孔雀羽红宝蕊心赤金象牙簪,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跪在自己面前,低眉敛目,一派端庄沉静的样子。

简士芸不虞地指着红锦头上的簪子道:“这个簪子哪是你能戴的?还不快摘下来!”

红锦求援似地看向了坐在旁边的长兴侯陈亮。

陈亮咳嗽一声,对简士芸道:“这是昭仪娘娘赏下的嫁妆。”是红锦带着出宫的,本想在跟简飞扬合卺之后戴的……

简士芸窒了窒,又道:“也罢。今儿就准许你戴一天,以后不要再戴了。”

红锦柔顺地应了,伸手接过一旁的丫鬟送上来的茶,双手捧着呈给了简士芸。

简士芸沉着脸接了过来,往唇上略沾了沾,便对长兴侯陈亮道:“天色不早了,侯爷不要在内院里待久了,惹人笑话。”

长兴侯点点头,起身对红锦道:“夫人喝了你的茶,就是让你进门了。你不要再担心了。”又回头对简士芸道:“她是昭仪娘娘赐下的人,是正正经经的二房,你将正院旁边的院子收拾收拾,让她住进去吧,再给她配两个丫鬟,四个婆子。总得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才全了昭仪娘娘的脸面。”

简士芸瞥了长兴侯一眼,见他的眼光就没有离开红锦身上,不屑地撇了撇嘴,道:“晓得了。侯爷快去吧。”

长兴侯笑着出了门,往外院里去了。

红锦正低头沉思,想着不知要用个法子,让长兴侯允许她出去一趟,好跟主子接洽,却听见坐在上首的简士芸厉喝一声:“关门!”

正房的大门吱呀一声关上,轰隆的响声将红锦从沉声中振醒过来,抬头看了看简士芸阴沉的脸色,红锦暗叫一声“不妙”却已经被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架住了,拖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红锦大声叫道,十分着急。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听说十分软弱,曾经被一个妾室拿捏了十几年的简士芸,居然变得雷厉风行起来。

简士芸看见红锦惊惶的面庞,十分快意,一挥手道:“拿药过来!”

从隔间走出来一个低着头的婆子,手里捧着一碗黑糊糊的汤碗,来到红锦身边。

“给她喂下去。——一滴都不能撒出来。”简士芸厉声吩咐道。

她前半辈子,软弱了半辈子,才让谢氏鸠占雀巢,逼得自己和女儿几无立足之地。她吃了这样大一个亏,还不酲悟过来,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红锦大惊失色,拼命想挣扎,却被两个婆子死死地按住,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婆子将汤药灌到了自己嘴里。

等红锦将碗里的汤药都咽了下去,又等了一柱香的功夫,简士芸才冷冷地道:“将她绑到椅子上,等晚上吃饭的时候再松开。”这是防备红锦会立刻去用催吐的法子,将刚刚灌下去的药,又吐了出来。

两个婆子依言将红锦拖到一旁的隔间,拿绳子将她绑在楠木扶手官椅上,又取了个帕子,将她的嘴堵住。

红锦在宫里头虽然智计百出,可是还没有面对过这样不顾脸面后果,一味硬来的人,一双眼睛瞪着简士芸,恨不得在她脸上剜个洞出来。

简士芸站在隔间的屋门口,看着红锦的样子,有几分快意,笑着道:“跟你说一声,刚才给你喝的,是芜子汤。所以从此以后,你好好服侍侯爷就行了,别想七想八的,尽出妖蛾子。”

红锦一听是芜子汤,立时便晕了过去。

简士芸鄙夷地“呸”了一声,出了隔间,往旁边的院子安插人手去了。

如今的长兴侯府内院,都是她简士芸的天下。这些手段,这么多年,她看也看熟了。以前她牢记着大嫂的话,与人为善,凡事隐忍退让,却让自己和女儿吃了十多年的苦,也让谢氏那个**差一点就置自己和女儿以死地!

所幸她的娘家镇国公府重新起复,成为天子重臣,她才在长兴侯府重新扬眉吐气,夺回自己应有的一切。如今就连自己的女儿也成了人上人,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如果她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宫婢,她就活该去死了!

这边贺宁馨和简飞扬也一大早起来,各自穿戴了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的朝服,坐了镇国公府的大车,往宫里头去了。

贺宁馨有随时都可以进宫的腰牌,这一次,她没有递牌子先请示,而是直接入了宫,求见岚昭仪。

简飞扬陪着贺宁馨过去,当然不能去后宫,只好去了养心殿,向宏宣帝请罪。

宏宣帝看着跪在地上垂头丧气的简飞扬,笑着问他:“这是怎么啦?朕手下让敌寇闻风丧胆的大将,居然不能奈一小女子何?!”

简飞扬低着头,讪讪地道:“陛下就不要取笑臣了。还望陛下饶恕内子的不敬之罪,顾念她身怀六甲,是我简家来之不易的根苗,对她网开一面吧。”说着,又磕了一个头。

宏宣帝轻抬右手:“赐座。”

一个内侍忙过来扶了简飞扬起来,另一个内侍小跑着送了一个红木锦凳进来,放到宏宣帝龙案下首第一个位置上。

简扬告了罪,斜签着身子坐在了锦凳上,依然低着头,一幅愧疚难言的样子。

宏宣帝命人上了茶,又笑着问简飞扬:“你也太惯着你夫人了。岚昭仪也是一番好意,你悄悄地收了人,放在外院,或者别庄,不就行了?既能让岚昭仪满意,也不让你夫人难过,岂不是两全其美?——朕的大将,难道连这点机变都没有?”

简飞扬双手捧着茶,垂眸看着茶杯里袅袅上升的热气,有些挫败地道:“岚昭仪大张旗鼓地送人,怎么瞒得过去?再说,臣真心爱重内子,不肯蒙骗她,让她伤心。”

宏宣帝轻笑:“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飞扬,你要知道,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这样婆婆妈妈的,怎么能成大器?”

简飞扬也笑着摇摇头,看向宏宣帝,道:“陛下,臣对陛下、对大齐朝尽忠,是可以舍了这条命的。同样,臣为了自己的家人、为了内子,也是可以舍了这条命的。——陛下雄才大略,心里装着江山社稷,臣心里没有陛下那么大,能装得东西也少,自是远远不如的。”

宏宣帝点点头,道:“家国天下,家国天下,没有国,就没有家。同样若是没有家,国又将何存?朕明白你的意思,朕也不怪你。”顿了顿,又赞许地对简飞扬道:“若是你完全能将自己的家人抛开,朕反而会觉得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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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打金枝 上

简飞扬听了宏宣帝的话,在心里悄悄地抹了一把汗,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真是伴君如伴虎,古人诚我不我欺也!

宏宣帝却好像还是不饶他似地,轻描淡写地提醒他:“只是岚昭仪也是你的亲人,你不再想想?你若是真的得罪了她,你们这亲戚还怎么做下去?——再说,以后岚昭仪说不定是有大造化的,你不跟你的夫人好好说说,为以后打算打算?”

简飞扬苦笑了一下,道:“岚昭仪是陛下的人,陛下当然护着她。同样,内子是臣的人,臣不护着她,谁能护着她?——陛下就不要再劝了,就算岚昭仪以后有大造化,臣没那么大福,高攀不上。得罪之处,还望圣上能帮着周旋周旋,别让岚昭仪治内子之罪,臣就感激不尽了。”

宏宣帝沉默了半晌,道:“你夫人这次,确实是鲁莽造次了。”

岚昭仪不管怎么说,都是宫妃,是皇家之人。按大齐律,昭仪的品级不低,乃是九嫔之首,领正二品衔。在如今宏宣帝的后宫里,除了皇贵妃,就是岚昭仪了,还没有封过贵、淑、贤、德四妃。

简飞扬赶紧将茶放到一旁的茶几上,跪到宏宣帝面前,求道:“陛下,内子身怀有孕,还望陛下体恤臣的子嗣不易!”十分惶恐的样子。

宏宣帝愕然,赶紧从龙案后面绕出来,亲自扶了简飞扬起身,责怪地道:“朕又不是不知好歹,你大可放心。既然你这样为你夫人着想,朕自然也要帮你夫人一把。让她以后再也不用为这种事担忧。”

简飞扬顺势起身,赶紧谢过宏宣帝,心里也有一丝好奇,不知宏宣帝指得是什么意思。

两人正在叙话,外面有内侍满头大汗的闯进来,拜倒在地,道:“陛下,镇国公夫人在岚昭仪的岚清宫门口。正闹得不可开交呢!”

宏宣帝吃了一惊,问那内侍:“此话怎讲?”

那内侍就简单地说了贺宁馨在岚清宫门前的所作所为,听得简飞扬额头上大汗淋漓,急得恨不得夺门而逃,冲到岚清宫门口去。

宏宣帝却愕然失笑。对简飞扬道:“你的妻子,也太悍妒了吧!”

简飞扬苦着脸给宏宣帝拱手,眼里却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陛下,臣……臣……臣就怕她……”一幅畏妻如虎却甘之如饴的样子。

宏宣帝仰头大笑,十分欢畅,带着简飞扬一起往岚昭仪的岚清宫那边去了。

却是贺宁馨跟简飞扬一起入宫之后,简飞扬去见宏宣帝,她却是直接去见的岚昭仪。

来到岚清宫的宫门前。贺宁馨没有跟着内侍进到岚清宫的大门里面,而是在门外站住了,先对着圣上的养心殿方向行了礼,便跪在了岚清宫宫门前的草地上。

岚清宫离圣上的养心殿不远,跟皇贵妃的凤栩宫和先皇后的凤翔宫呈三足鼎立之势,在距离上都是差不多的。

岚清宫门口的这片草地,正好位于内宫的主路旁边,来来往往的宫女内侍。还有妃嫔小主都不少。

贺宁馨穿着大红和鸦青相间的一品国公夫人凤冠霞帔,跪在岚清宫门前的青草地上,格外醒目。

接引贺宁馨入宫的内侍回头没有见到镇国公夫人跟着他入内,反而跪在了宫门前的草地上,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赶紧跑出来,对着贺宁馨结结巴巴地问道:“镇……镇国公夫人。可别为难洒家。还是跟洒家进去见昭仪娘娘吧。——昭仪娘娘一直等着镇国公夫人呢!”说着,作势要过来搀扶贺宁馨起身。

贺宁馨一把推开内侍的手,哇地掩袖哭了起来,大声嚷嚷道:“臣妇不进去!臣妇得罪了昭仪娘娘,进去怎么死得都不知道!——昭仪娘娘的岚清宫。臣妇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进去不得!”居然将岚清宫说得如龙潭虎穴一般。

那内侍急得满头大汗,背上也是浸湿一片。可怜巴巴地站在贺宁馨身边,眼光不住往岚清宫门前的大路上瞥,却见镇国公夫人的哭声已经惊动了一些来往办差的宫人,都指指点点地往这边看了过来。

那内侍冲到路边,指着那些停下脚步看热闹的宫人呵斥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滚!”

贺宁馨听见那内侍的呼喝声,虽然拿袖子蒙着脸,也知道大概有人开始围观了,正中下怀,便大声哭诉道:“……臣妇对昭仪娘娘一片忠心,可鉴日月!当初昭仪娘娘在娘家被庶母欺凌,娘娘的亲娘也被妾室赶到庄子上,是臣妇拼了被姑父长兴侯责骂,也要帮昭仪娘娘出这口气。尽心尽力地谋划,帮昭仪娘娘挡了做填房的婚事,又赶走了昭仪娘娘的庶母,让昭仪娘娘的亲娘能够安稳地回长兴侯府做主持中馈的当家夫人。”

“……昭仪娘娘进了宫,娘家长兴侯府远在陇西,鞭长莫及,是臣妇将自己的私房拿出来,给昭仪娘娘使用。昭仪娘娘说不够用,臣妇又变卖了自己的嫁妆,全数给了娘娘,生怕娘娘过得不好。”

“可是臣妇掏心掏肺,换来的是什么?”贺宁馨嚎啕一声,又大哭起来。

围观的宫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热闹,听了贺宁馨的话,不顾岚清宫内侍的驱赶,越聚越多。

就连迈着小胖腿,吃饱了早食出来遛弯的四皇子都被吸引住了,拐了过来看热闹。

岚清宫的几个内侍见势不妙,赶紧溜到宫门里面,给岚昭仪报信去了。

贺宁馨是一品国公夫人,论品级,这些内侍宫女不敢造次,当然不敢将她生拉硬拽进岚清宫,只好个个脚底抹油,能躲就躲,能逃就逃了。

岚清宫的大门在贺宁馨面前俨俨地阖上,甚至都能听见里面哐啷一声下匙的声音。

贺宁馨直直地跪在地上,看了一眼阖上的岚清宫大门,不慌不忙地从袖袋里拿了帕子出来拭了拭泪,接着哽咽着道:“臣妇自问对昭仪娘娘能做的都做到了,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没有出力,也出了银子。谁知昭仪娘娘居然恩将仇报,趁臣妇有孕在身的时候,给臣妇的外子赐了美人下去!”

又是一声嚎哭。

贺宁馨说到这里,虽然是假装的,也真心觉得有几分委屈,哭得格外难过。

围观的那些别的宫的宫人内侍听到贺宁馨说到这里,也都“啊”的一声,低叫起来。

毕竟镇国公府同岚昭仪的亲戚关系,是这内宫里头人人皆知的。而且岚昭仪以前还是贵人的时候,也是将她的表哥表嫂挂在嘴边,这内宫里的人也是听熟了的。

哪里想到她竟然会想出这样的主意,趁着自己的表嫂有孕的时候,居然给自己的表哥送了个女人过去侍寝!

内侍们可能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宫女们却同是女人,知道这种事,一般女人都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只是这些人没有想到,昭仪娘娘赐的人,这位镇国公夫人还敢到岚清宫门前来哭诉,胆子真是不小呢。一般人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而已……

“臣妇想问一问昭仪娘娘,臣妇跟您有何深仇大恨,您要在臣妇身怀六甲之时,故意赐美人给臣妇的外子?——臣妇以前可亏待过岚昭仪?还是得罪过岚昭仪?”

“臣妇就是个没有见识,小肚鸡肠的无知妇人,没有娘娘志存高远,心胸开阔。臣妇跟娘娘说一声,臣妇就是容不下人!就是见不得臣妇有孕的时候,有别的女人去臣妇的外子那里献媚邀宠!就算娘娘是君,臣妇是臣,就算娘娘打死臣妇在这岚清宫门前,臣妇也是这句话!——想送女人去我们镇国公府,请踏着臣妇和臣妇肚子里孩子的尸骨送进去!”

“娘娘送来的美人,臣妇不敢笑纳,已经连夜转送给娘娘的爹爹长兴侯了。娘娘如今多了一个庶母出来,是臣妇的错。——昭仪娘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贺宁馨一幅撒泼打滚的驾势,气势汹汹而来,将四面围观的内侍宫人都镇住了。

不远的来路上,有些婕妤贵人小主也慢慢地走了过来,似乎也要凑一凑热闹。

岚清宫的大门却关得紧紧的,稳若磐石,纹丝不动。

岚昭仪在岚清宫里面,气得连摔了几个杯子,大声质问道:“怎么回事?红锦不是去了镇国公府,怎么反倒去了长兴侯府?”还爬上她爹的床,这是要置自己和自己的亲娘于何地!这种吃里扒外的贱婢,当时就不应该将她送走!

想到刚才宫女转述的镇国公夫人在宫门外的哭诉,岚昭仪气得直发晕。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贺宁馨有这样大的胆子,居然敢直接将她赐下的美人转送给自己的爹爹!——她怎么敢?!难道真的是看自己心慈手软,所以就欺到自己头上来了!

岚昭仪又一次有了当初在长兴侯府内院,被**谢氏拿捏在手里的感觉。这是一种她费尽全力,也要逃脱的感觉。

这一辈子,她再不想受制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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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打金枝 中

岚清宫外面,贺宁馨哭诉了一阵子,有些累了,肚子里似乎有些隐隐作痛,不知胎儿怎样了,不敢继续施展下去,只是拿帕子捂了脸,嘤嘤地哭泣。

四皇子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从跟着他的宫女手里拿过一个厚厚的坐垫,噔噔噔地跑过去,来到贺宁馨身边,奶声奶气地道:“镇国公夫人,我母妃说,地上凉,不能就这样跪在地上的,膝盖会受冻的。这是小四在外面玩用的垫子,给镇国公夫人垫在膝盖底下吧。”说着,蹲下胖胖的小身子,将坐垫放在贺宁馨跪着的双腿前面,使了吃奶的力气往贺宁馨膝盖底下塞。

贺宁馨愣了一下,看着四皇子带着紫金冠的小胖头在眼皮底下晃悠,撅起的小屁股吃力地一拱一拱,要将垫子放到她的膝盖下面去,不由有些惭愧,忙按住四皇子的小胖手,低声道:“多谢四皇子。臣妇有罪,当受此罚。”不肯要垫子。

四皇子抬起头,白胖红润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不含丝毫杂质,看着贺宁馨道:“母妃说,这宫里头有罪无罪,是父皇说了算。——父皇还没有说话呢,镇国公夫人现下还是无罪的。”说着,又小胖手连声招呼催促贺宁馨:“来来来,把膝盖抬一抬。”

贺宁馨讪讪地微微抬高了膝盖,让四皇子将垫子塞到她膝盖底下,低低地道了声谢。

四皇子站起身,满意地拍了拍手,道:“这就好了。——镇国公夫人继续跪,我玩去了。”说着,笑嘻嘻地一溜烟跑远了。

贺宁馨看着四皇子远去的背影,将刚才升起的一丝疑虑打得烟消云散。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都快跟宏宣帝一样,疑心过重了。——这可不好。

岚清宫前面的大路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岚昭仪在宫里面听见了宫女内侍的回报,知道自己不出去不行了。若是惊动了一直视自己为眼中钉的皇贵妃。还不知道要如何去圣上那里下蛆呢……

岚清宫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岚昭仪带着内侍宫女出现在大门口。

“走了。走了!——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宗人府的管事姑姑一会儿就来了,看看你们还敢不敢造次!”几个岚清宫的内侍从岚昭仪身后跑出来,驱赶岚清宫门前大路上围观的人群。

宏宣帝后宫里面的规矩很严,不过如现在这样命妇大闹宫闺,单挑得宠的妃嫔,还从来没有过。这些人一时忘了形。都看住了。如今被人一提醒,也都醒悟过来,赶紧三三两两地散了。一时岚清宫门前的大路上,围观的人群散得干干净净,只留下跪在门前草地上的镇国公夫人贺宁馨,和站在台阶上,高高在上的岚昭仪一行人。

贺宁馨抬起头,从哭肿了的泪眼里看向站在台阶上的岚昭仪。

只见岚昭仪今日穿着一袭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宫装,头上戴着绿翡牡丹花钗冠,冠上垂下一挂珠帘。将两眉间贴就的赤金梅花钿遮得若隐若现,将她本来秀丽的面庞,又平添了几丝娇媚。只是面如寒霜,平添了几分刻薄。

“镇国公夫人。你刚才说将本宫赐的人,转送给了本宫的娘家长兴侯府,是什么意思?”岚昭仪沉声问道,也不再称呼贺宁馨“表嫂”。

贺宁馨不卑不亢地答道:“昭仪娘娘,臣妇刚才说得清清楚楚,红锦已经是娘娘的庶母,是长兴侯的侍妾。——昨晚他们已经合卺,木已成舟,无可挽回了。”

岚昭仪两手无意识地在身前绞着帕子,忍了怒气,试探着问贺宁馨:“镇国公夫人,可是红锦淘气了?——镇国公夫人别怕,红锦是本宫的人,她若是敢对镇国公夫人不敬,本宫决饶不了她!”

说到底,还是不信贺宁馨敢这样大胆,将自己赐的人就这样随随便便送给了别人。自己是圣上的女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圣上许可了的。这个红锦,其实跟御赐之人没有两样,她怎么敢这样轻慢?难道不拍牵连了镇国公?

可是要点明这一点,岚昭仪又担心祸及简飞扬,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处罚贺宁馨,才能既挽回自己的颜面,又给贺宁馨一个教训,更在圣上那里将此事圆了过去。——毕竟,若是镇国公府倒了,岚昭仪知道,自己的损失更大。

“昭仪娘娘说什么话?——红锦以前是娘娘的宫婢,如今是娘娘的庶母,跟我们镇国公府,可没有半点关碍。”贺宁馨掩袖笑道,眼波流转间,却有一丝寒光缓缓地看过来,让岚昭仪十分不舒服。

“镇国公夫人说的话,本宫不明白。”岚昭仪沉下脸,很是不虞。

贺宁馨不再跟岚昭仪绕圈子,冷冷地道:“这种话娘娘都听不明白,娘娘还折腾什么劲儿啊?——臣妇劝娘娘一句,有多大的头,就戴多大的帽子。也别还没过河呢,就紧着拆桥!”

岚昭仪窒了窒,色厉内荏地道:“大胆!——你以下犯上,以为本宫拿你没法子?!本宫告诉你,你那镇国公夫人的位置,坐不坐得稳,全在本宫一念之间!得罪了本宫,后果自负!”竟敢将她赐下的人送走,真是太给脸不要脸了!

贺宁馨轻声一笑,道:“昭仪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罢了,我们也不提当年。不过,臣妇对昭仪娘娘好的时候,下场也不过如此。如今就算得罪了昭仪娘娘,下场左右也是一样。——昭仪娘娘您说,臣妇为何要继续委屈自己,为了昭仪娘娘,牺牲臣妇和臣妇肚子里的孩子?!”

看着贺宁馨毫不畏惧的眼神,岚昭仪有一丝慌乱,似乎自己以前很有把握的一切,如今都有些脱离既定的轨道。——她到底该怎么做?

贺宁馨跪在草地上看着岚昭仪变化莫测的神情,微微一晒,又道:“岚昭仪的厚爱,臣妇担当不起。臣妇送了美人去长兴侯府,想必也得罪了长兴侯夫人。这样的亲戚再做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如今既然话说到这份上,臣妇也只想跟岚昭仪说一句,以后岚昭仪走岚昭仪的阳关道,我们镇国公府过我们自己的独木桥。以后两不相干就是了。”说着,俯身给岚昭仪郑重地行了大礼。

岚昭仪脸上不由自主红了一片,一时张口结舌,却放不下身段去说些软话,挽回镇国公夫人。

新提拔上来的大宫女红绸悄悄走到岚昭仪身边,看了看岚昭仪的脸色,低声问道:“……娘娘,可要奴婢帮娘娘说几句话?”

岚昭仪忙点点头。

红绸便转身笑着对跪在门前草地上的贺宁馨道:“镇国公夫人此言差矣。我们昭仪娘娘是圣上的人,是君。镇国公夫人品级再高,却只是臣。这君臣之分,无论到哪里都是不可磨灭的。镇国公夫人违抗昭仪娘娘的旨意,将昭仪娘娘赐给镇国公的侍妾,转送给长兴侯,这就是以下犯上,就是抗旨不遵。若是昭仪娘娘恼了,告到圣上那里,镇国公夫人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再说,此事是镇国公夫人所为,跟镇国公有什么关系?我们昭仪娘娘是镇国公的嫡亲表妹,跟镇国公夫人到底隔了一层。镇国公夫人可有资格代替镇国公本人,在这里跟我们昭仪娘娘划清界限?”

这一番话,说得颇有气势,比岚昭仪强多了,让贺宁馨忍不住抬头看了红绸一眼。——宫里面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位言辞锋利的宫女?似乎是读过一些书的样子……

贺宁馨觉得隐隐有些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蹙了眉头细细思索起来。

岚昭仪见红绸一番话,将一向能言善辩的贺宁馨说得哑口无言,赞许地看了红绸一眼。

红绸对着岚昭仪微微点了点头,岚昭仪便大着胆子对贺宁馨道:“镇国公夫人若是肯认错,本宫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再给表哥指个人带回去就是了。”居然还是不放弃送个人进镇国公府的念头。

贺宁馨虽然在想着心事,眼睛却没有放过对面的两个人。

红绸和岚昭仪之间的眉来眼去,都看在贺宁馨眼里。

“昭仪娘娘还没出来的时候,臣妇已经把说得一清二楚!想必您的下人,没有告诉您吧?”贺宁馨说得十分不客气。

“你刚才说什么了?”岚昭仪诧异地反问道。

“要想送人进去,除非踩着臣妇和臣妇肚子里孩子的尸骨进去!”贺宁馨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将在场的人都镇住了。

“大胆!在昭仪娘娘面前,怎能口出秽言!——娘娘,这种人不教训不成!”红绸撺掇着岚昭仪给贺宁馨一个教训尝尝。

岚昭仪彻底被贺宁馨吓住了,站在那里怔怔地没有言语。

红绸在一旁还想再挑拨几句,可是贺宁馨已经福至心灵,冥思苦想间,忆起了一个死得很久的人,遂轻描淡写地对红绸问了一句“这位姑姑,请问你可跟宁远侯府的柳太姨娘熟识?”将红绸吓得魂飞魄散,赶紧不敢再出什么主意,低头敛身往岚昭仪背后躲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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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打金枝

贺宁馨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故意突然冒出一句牛头丕对马嘴的话,却正好击中了红绸的软肋。

如果说之前贺宁馨只有五分疑虑,现在看了红绸的反应,她就有了七分的把握。她已经可以确信,当年老宁远侯楚伯赞那最后一路暗线和藏匿起来的财产,包括那个真的玉玺,确实都是在柳梦寒手里。

柳梦寒应该接收了老宁远侯死后留下来的所有死士和暗线。这一切,老宁远侯可是连裴舒凡他这个十分信赖的儿媳妇都是瞒着的。

同样是志存高远,可是老宁远侯的结局……

贺宁馨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岚昭仪真是无知者无畏,她根本不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更不知道,她面对的君王,绝对不是一个会被女色所迷的人。

岚昭仪怔忡间,发现红绸一声不响地溜到了后面躲着,垂头不语,更加慌乱,回头问红绸:“镇国公夫人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

红绸大急,着紧道:“昭仪娘娘说笑呢,奴婢哪里认识宁远侯府的柳太姨娘?——这镇国公夫人信口开河,昭仪娘娘可要好好处罚她才是

说到处罚,岚昭仪回过神来,沉吟道:“……她以下犯上,确实罪无可赦,可是她到底身怀六甲,是本宫表哥的第一个孩子,若是罚重了,岂不是让本宫表哥脸上不好看?”

红绸心里一松,笑着进言:“不如就罚掌嘴三十吧。——宫里的姑姑掌嘴都有一套的,绝对不会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又能给她个教训,让她不要仗着镇国公的势,就能将昭仪娘娘不放在眼里。也能以儆效尤,给那些喜欢传话的贱蹄子们提个醒儿。”

岚昭仪狐疑地问她:“真的不会伤到胎儿?”

红绸笑着摇摇头,道:“昭仪娘娘若是不信,可以问咱们宫里头的迟姑姑,她原来是刑慎司专司刑狱的,于此事最为精通。”

“迟姑姑何在?”岚昭仪扫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宫女内侍。

一个穿着青色服饰的中年宫女走了出来,对着岚昭仪福了一福,木然道:“红绸说得不错。——确实不会损伤到胎儿。”

岚昭仪便点头道:“既如此,就掌嘴二十吧。”说着,命迟姑姑动手。

迟姑姑从袖袋里掏出一个一尺来长的黑木戒尺,走到贺宁馨身边,低声道:“得罪了。”说着,举起戒尺,如疾风闪电一样往贺宁馨脸上扇去。

贺宁馨心里一沉,来不及躲开,只好闭上眼睛,准备硬生生承受这一击。

“啪”地一声在贺宁馨耳边响起,又听见一声惨叫,却不是贺宁馨自己发出的。

贺宁馨没有感觉到意料之中的疼痛,赶紧睁开眼睛一看,却见迟姑姑拿着戒尺的手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折了下去,她的另一只手正护在拿着戒尺的那只手上,叫得如同杀猪宰羊一般。

这是怎么啦?

贺宁馨诧异地举目四望,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又觉得全身一轻,已经被人扶了起来,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贺宁馨不用看,就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抬头看着那人笑道:“飞扬,你来了。”

扶着她站起来的,正是她的夫君镇国公简飞扬。

以往敢横刀立马,独自面对穷凶极恶的羌人依然面不改色的简飞扬,如今却面色煞白,扶着贺宁馨的手瑟瑟发抖,似乎刚刚经历了一生中最恐怖的事,全身都架不住颤抖起来。

还是贺宁馨抬起手,坚定地握在简飞扬的手臂上,连说几声:“我没事,我没事……”

简飞扬脸色黑如锅底,颤声道:“若是你有事……”下面的话,却怎么也不敢说出来。

贺宁馨明白他的心情,只是现在不是安慰他的时候,只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后面似乎还有人慢慢地走过来。

岚清宫的台阶上,忽然呼啦啦地跪了一地的人,口呼“圣上”。

贺宁馨一惊,知道是宏宣帝来了,忙拉着简飞扬要一起跪下。

宏宣帝已经走到他们身边,温言阻止道:“镇国公夫人身子不方便,无需多礼。”回头又对身后的一个人道:“宋医正,过来给镇国公夫人请请脉,看看夫人的身子可有关碍。”

宋医正低着头走过来,对着贺宁馨和简飞扬深施一礼,道:“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