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芬姨娘为何要谋害中玉?”这是楚华谨最想不通的地方。楚中玉可没有碍着裴舒芬什么事……

柳梦寒笑着摇摇头:“这你就只能去问芬姨娘了。”

楚华谨便不再问,在府里头暂时住下,一边准备着曾亭的丧事,一边给圣上上了折子请罪,且要求去诏狱里看看齐姨娘和裴舒芬去。

圣上如今对楚华谨不如以前警惕,见了折子便准了。

楚华谨寻了个有空的日子,便去诏狱见齐姨娘和裴舒芬。

对于诏狱,楚华谨并不陌生。上一次他被关在这里的时候,还是单先生将他救了出去。

走在诏狱的小道上,楚华谨百感交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诏狱探访 下

狭长的甬道,道两边的墙壁上,隔着一段距离,就点着一盏灯火.就算是大白天,这里也点着长灯,灯油燃烧的浓厚气息在甬道里盘旋不去。

宁远侯楚华谨眉头微皱。上一次,他被人蒙着眼睛拖到此处,满心都是惶恐不安,都没有注意到此地如此污浊不堪。

诏狱的人得到上面的指示,带着楚华谨先去了关着齐姨娘的屋子。

齐姨娘没有带枷,身上穿得已经不是当天从宁远侯府被带走时穿得那一身潞绸褙子,而是她娘家给送的一套青棉布衣裳。所幸还收拾得干干净净,就是面目憔悴,苍老了许多。

看见楚华谨进来,齐姨娘悲喜交集,委屈地叫了一声“侯爷”,便跪倒在他脚下。

楚华谨进来之前,已经看了有关审讯的口供供词。此时看着齐姨娘的一脸委屈的样子,楚华谨声音平平地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害舒凡?”

对于曾亭,楚华谨一点都不在意。如果齐姨娘和裴舒芬忍一忍,楚华谨自己的人就要出手弄死曾亭了。可是裴舒凡不一样,楚华谨对她没有如同对方姨娘一样的男女之情,却敬她是原配嫡妻,且为了他们楚家熬灯费油,才死得那样早。

齐姨娘不敢抬头看楚华谨。她知道楚华谨这样问,肯定是已经看过供词了。可是,她是不得已的……

“侯爷,妾身并没有害先夫人。先夫人身子弱,长年缠绵病榻,妾身娘家荐医。也是一番好意。”齐姨娘知道楚华谨耳根子软,且总认为妾室在正室面前是弱者,总愿意站在妾室这一边着想。

楚华谨却嗤笑一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的齐姨娘,道:“齐萱,我当年就跟你说过。我们楚家退亲,是我们楚家对不起你。你大可以择婿再嫁,我爹当年为了补偿你,也为你说了几门不亚于我们家的亲事,是你自己执意不嫁。最后一定要入府做妾的。”

“你既然不甘心,为何要做妾?”楚华谨弯下腰,伸出右手,将齐姨娘的下巴抬起来,看着齐姨娘的脸,皮肤粗糙发黄,眼角的皱纹越来越明显,连牢房里昏暗的灯光都遮盖不住。

齐姨娘还想抵赖。可是看见楚华谨不为所动的眼神,齐姨娘奇怪地发现,楚华谨已经不再是那个耳根子软,唯妾室之命是从的男人了。难道这一次外放,楚华谨又学得精明了些?

齐姨娘有些失神地看着楚华谨,见他和自己年岁差不多,却看上去要年轻许多,还如同二十七八的样子。其实他已经已过而立,快到不惑之年了。——看来男人就是比女人经老一些。

楚华谨见齐姨娘怔怔地看着自己不说话,捏了捏她的下巴,追问她:“说啊!”

齐姨娘偏了偏头,将下巴从楚华谨的手上移了出来,低了头道:“侯爷,若是甘心。就不会去宁远侯府做妾了。”

终于将她的心思说了出来。

楚华谨的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感慨.原来方姨娘说得话,都是真的。以前裴舒凡虽然也说过齐姨娘不甘心这类的话,可是那时候,他压根就听不进去。一直觉得齐姨娘是真心爱重自己,才以嫡女之身给自己做妾。

原来还是“不甘心”三个字。

“现在你甘心了?——将自己弄到这般田地!”楚华谨往后退了一步,打算转身离开这个狭小的牢房。

齐姨娘忙抬头叫了一声“侯爷!”,膝行几步到楚华谨脚下,流着泪求他:“妾身是做错了事,可是两个孩子是无辜的。请侯爷看在妾身服侍侯爷这么多年的份上,多多照应两个孩子!”

楚华谨“嗯”了一声,道:“你放心,他们是我的儿女,我不会薄待他们的。”顿了顿,又道:“从今往后,我无意续弦。你的两个孩子也渐渐大了,琳儿会出嫁。至于琛儿,他是庶子,长大成亲之后,就分家另过了。——你好生上路,不用挂念他们。”这个女人,心机太深。

要将齐姨娘救出去,楚华谨也不是做不到。只是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被她蒙在鼓里当枪使,楚华谨就不想再将齐姨娘留在身边。

一个妾室而已,又不是原配嫡妻?只要自己以后位高权重,还不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齐姨娘又是心酸,又有些失望,哭倒在地上,抽抽噎噎地道:“侯爷……救救妾身……救救妾身吧!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啊……”

楚华谨没有再说话,转身出了齐姨娘的牢房,将啼哭的齐姨娘抛在了脑后。

诏狱已经审结,宁远侯楚华谨妾室齐萱,谋害宁远侯楚华谨的两任正室,特别是谋害原配嫡妻,一品国夫人裴舒凡,以妾杀妻,罪大恶极,被判斩立决,来年秋后问斩。

……

从齐姨娘的牢房出来,楚华谨去了裴舒芬的牢房。

裴舒芬的牢房在诏狱的最里头,关押得十分严密。牢房里没有天窗,只有一个小小的铁栅栏挡在门口。

看守裴舒芬牢房的女牢头取了钥匙,打开铁栅栏的锁孔,将铁栅栏拉开。

楚华谨弯着腰进了牢房低矮的门,来到里面,进来就闻到一股酸臭的味道。

楚华谨扫了一眼,便看见墙脚的马桶还没有收拾出去,便拿手掩了鼻子,走到离马桶远一些的地方。

裴舒芬在牢房里面也戴着枷,吃饭的时候,都是女牢头拿了调羹喂她吃,又不让她吃饱,一天只喂她一顿。没几天就将裴舒芬饿得面黄肌瘦。更别说每天沐浴啥的,统统是不可能。她又不像齐姨娘那样,有娘家给她送东西,所以身上还是穿得在宁远侯府被缇骑带走时穿得那身衣裳。此时已经脏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和花样。

裴舒芬这几日一直努力将手腕偷偷地在枷上蹭,想将她手腕上绑得黄丝带蹭断,好让她能躲到自己的琅缳洞天里去。

这段日子的牢狱生活,已经让裴舒芬几乎绝望了,再也顾不得是不是有人会发现她的秘密,只要躲进琅缳洞天就行,哪怕再也不出来,她也不在乎。——实在是受不了了!

楚华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个脏兮兮的女人坐在墙脚,正专心致志地盯着她脖子上的枷,手腕在枷上转来转去,不知道在干什么。

“裴舒芬!——宁远侯来看你了。”女牢头跟着进来瞧了瞧,大声对裴舒芬道。

裴舒芬吓得手腕一抖。侧过头,战战兢兢地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便看见宁远侯楚华谨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头戴赤金累丝嵌宝束发冠,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气宇轩昂,仍然是她初见他时,那样英俊挺拔的姿态。

过了这么多年。裴舒芬前世情人的样子已经模糊了,只有楚华谨的样子在她心里根深蒂固。

“侯爷!——侯爷,侯爷是不是来救舒芬的?舒芬冤枉啊!”裴舒芬将枷撑在墙上,吃力地从地上跪坐起来,膝行到楚华谨身边,想抱了他的腿哭喊。

楚华谨急忙往后退了几步,生怕裴舒芬身上的脏东西蹭到自己身上。

裴舒芬一扑之下,忘了自己还带着枷。反倒栽在地上,被枷在脖子上磕了一下,大声咳嗽起来。

楚华谨一点也不为所动,等女牢头出去了,反手锁上了铁栅栏,楚华谨才半蹲了下来,和裴舒芬平视。问她道:“我有几个问题,在心里很久了。本来不想问,不过如今看来,不问的话,恐怕这辈子都问不了了。所以还是问了吧。”

裴舒芬的秘密太多,一时不知道楚华谨指得是什么事,眼神有些闪烁起来。

楚华谨看着裴舒芬的样子,比以前瘦了许多,同时也憔悴了许多,不过到底年岁不大,就算是落魄到这种地步,还是没有齐姨娘看起来那么苍老。

“侯爷要问什么?若是舒芬知道的,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裴舒芬陪笑着道。

楚华谨便低下头看着裴舒芬,先问了楚中玉的事:“你对付曾亭也就罢了,中玉到底碍了你什么事?你为何要置她于死地?!”楚华谨知道曾亭的正室架子摆得十足,专门折腾裴舒芬。裴舒芬奋起反抗,也是情理之中的。

裴舒芬一下子激动起来,连声道:“侯爷,妾身真正冤枉!妾身同中玉情同姐妹,怎么会去害她?就如侯爷所说,妾身跟她并无利益冲突,为何要跟她过不去?——完全是冤枉啊!”

缇骑对裴舒芬的案子,还没有审结。因为裴舒芬死不承认楚中玉的死跟她有关系。时隔这么久,缇骑也找不出有力的证据,除了知道楚中玉也死于寂寥花粉以外。

楚华谨也一直不相信是裴舒芬做的。

“侯爷想想,中玉死了之后,谁是最大的得利者,谁就是真正的凶手!”裴舒芬在诏狱这么久,也反复思量过。她本来不知道楚中玉是被人害死的,现在缇骑说她也是死于寂寥花粉中毒,她才想起当时的情形。

楚华谨马上就想到了顶替楚中玉入宫的楚华朱,正是柳太姨娘的女儿,还有当初,柳太姨娘千方百计地想让自己向圣上求情,让楚华朱入宫伴驾。

“这么说,是有人故设密障,声东击西了。”楚华谨笑了笑。如果楚中玉的死,其实是跟柳太姨娘有关,倒是更合情理一些。楚华谨同时也想起来了那一阵子,在楚中玉之前,自己的弟弟楚华诚,也突然得了急病身亡。

楚中玉和楚华诚一死,便像是给柳太姨娘的两个孩子腾了地方出来一样。

楚华谨在心底里微微冷笑。是不是下一步,柳太姨娘的目标,除了那孩子,就是自己?

想到这里,楚华谨踌躇了一会儿,继续问道:“……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裴舒芬愣了一下,未料到话题突然从楚中玉转到孩子身上,实在没有明白楚华谨的意思,愣愣地反问道:“什么孩子?谁的孩子?”

楚华谨笑了笑,欠身过去,凑在裴舒芬耳边,轻声道:“就是我们的世子。还能有谁?——他到底是谁的孩子?你最好别胡弄我,我可不戴这个绿帽子!”

裴舒芬浑身一振,难以置信地看着楚华谨,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道:“侯爷这是什么话?舒芬愚笨,真的是听不明白!”

楚华谨盯着裴舒芬不说话,黑黑的眼眸紧紧锁着裴舒芬的一举一动。

裴舒芬两眼大睁,嘴角微张,似乎真的不明白的样子。

楚华谨垂眸思索了一下,便对裴舒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再问你,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自从西南做了钦差那次开始,就已经中了雷公藤的毒?”一边说,一边留神看着裴舒芬。

只见裴舒芬全身抖了一抖,脸色慢慢变得灰白,看着楚华谨,脸上似悲似喜,似乎有好些话说不出来,十分伤心的样子。

“这么说,你是知道了?”楚华谨追问道,心里有些紧张,也有几分失望。这女人,居然知道自己早就中了毒,却一声不吭,着实恶毒!

“说吧,那孩子到底是谁的。——我不怪你,甚至也会放过那个孩子一马。”楚华谨的声音循循善诱起来。

裴舒芬愣了半天,才嘶哑着声音道:“侯爷,那孩子,真的是侯爷的,千真万确。若有半句虚言,让舒芬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其郑重的样子,也不像在撒谎。

“好吧,若那孩子真的是我的,你告诉我,我中了雷公藤的毒这么些年,我是怎么能生得出来的?还是你有什么解药在手里?——你不会不知道,中了雷公藤的毒,是生不出孩子的吧?”楚华谨心里渐渐燃起一丝希翼。

若是裴舒芬有解药,就好了。他西南寻了这么久,都寻不到最关键的那一味药。

“若是你真的有解药,我可以救你出去。”楚华谨抛出最大的诱饵。

第一百一十三章 琅缳洞天 上

出去?离开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

裴舒芬有些颓丧的双眼立时充满了希望,“侯爷说真的?!”

“你真的有解药?!”楚华谨也十分意外,“那解药已经绝种了,你在那里弄到的?”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到裴舒芬头上。

她的琅缳洞天里面有解药,可是她却进不去琅缳洞天。如果不是因为缇骑给她绑得的黄丝带和特别枷锁,她早就躲在里面不出来了。哪里还能受这样的苦?!

裴舒芬脸上神情变幻,楚华谨都看在眼里。

“侯爷是如何知道您中了雷公藤的毒的?据妾身所知,这毒十分罕见,不仅解药难寻,就连这味毒药也是难寻的。”裴舒芬慢慢冷静下来,仔细思考着楚华谨的话,心里恍然明白了楚华谨对她儿子奇怪的态度。

给他取名字,没有按照嫡子的排辈来取。很少来看自己母子,每次看到自己的儿子,都十分生疏,从来没有抱过他。

原来是以为这孩子不是他的,自己给他戴了绿帽子。

可是圣上却封了自己的儿子为世子,楚华谨想必是十分矛盾吧。

裴舒芬想到这里,心里有些奇怪。侯爷的毒,明明自己已经给他解了啊?怎么又扯出中毒的事?!

“侯爷,那些个庸医误人不浅,侯爷可不要被他们骗了。”裴舒芬话锋一转,坚持楚华谨并没有中毒。

如果有可能,楚华谨也想相信裴舒芬的话,可是他自己的身子他知道,现在确实是和以前刚从西南回来的时候一样。不过从西南回来之后。他的身子也好转过一阵子的。

楚华谨隐隐觉得,裴舒芬似乎在其中起了一定的作用。因为那一阵子,他一直跟裴舒芬在一起,而且裴舒芬是专门给他煎药的。后来他远离裴舒芬了,这毒才又发作起来,且更频繁,更难受。

“我是如何知道的,你就不用管了。事实是。我是真的中了毒,并不是庸医误诊。你还是说说你有没有法子解毒吧。如果没有法子,我也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楚华谨站起身来,弹了弹自己的衣袖,后退了两步。转身想走。

裴舒芬咬了咬牙,对楚华谨道:“侯爷,让妾身想一想。过几天再给侯爷答复,可以吗?”只要她能蹭断了这个该死的黄丝带……

裴舒芬脑里灵光一闪,也吃力地站起身来,见牢房里没有别人,那女牢头也没有在门口窥探,便将戴着枷的双手凑到楚华谨面前。低声道:“侯爷可不可以帮妾身一个忙,将这黄丝带解开?”

楚华谨看了看裴舒芬手上的黄丝带,已经磨损得脏污了。

“为何要解开?谁人给你系上的?”楚华谨不动声色地问,比以前警醒仔细了许多倍。

裴舒芬对楚华谨的转变也很惊讶,嘴唇翕合了几下,嗫嚅道:“绑着难受。”没有回答是谁给系上的。

看见楚华谨不愿意的样子,裴舒芬又加了一句:“把它解了,妾身才好想法子给侯爷弄到解药。不然绑着这劳什子。妾身头晕眼花的,再想不出来。”

楚华谨狐疑了一阵子,到底敌不过想得到解药的迫切,又觉得只是解开黄丝带,又不是解开枷锁,应该无碍的。

“侯爷?”裴舒芬又追问了一声,将戴着枷的双手举到楚华谨面前。“舒芬不让侯爷难做,只要解开左手就行了。”

楚华谨伸出手,轻轻将裴舒芬左手腕上已经磨损了的黄丝带拽了拽,又去看打着结的地方,像是死结的样子。

手上暗藏的一支锋利的薄薄的柳叶匕首轻轻挥出。将那黄丝带的死结割了下来。

裴舒芬试了试,发现黄丝带已经松动了,再用右手一拽,就要解开的样子,大喜,对楚华谨道:“侯爷明日再来听信吧。”

楚华谨点点头,回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问裴舒芬:“解药藏在哪里?你告诉我,我去取了,就想法子放你出去。”

在楚华谨看来,裴舒芬的罪,远远不如齐姨娘那样严重。

楚中玉的死,楚华谨已经明白过来,应该跟裴舒芬无关,她是着了别人的道,给人背黑锅了。

而曾亭的死,楚华谨认为是曾亭咎由自取,裴舒芬是自卫而已,更不觉得裴舒芬做得不对。

只要裴舒芬真的拿得出雷公藤的解药,楚华谨觉得,将她救出来,跟着自己也不错。

可惜裴舒芬藏解药的地方,是楚华谨进不去,或者不能进去的。

“侯爷明日来听信就行了。舒芬等着侯爷救妾身出去呢。”裴舒芬笑着道,又对楚华谨求道:“侯爷明日来的时候,帮舒芬带几身换洗衣裳,行吗?”

闻到裴舒芬身上的一股恶臭,楚华谨又后退两步,点点头,转身敲了敲铁栅栏。

裴舒芬黯然地也后退了几步,重新回到墙脚坐下,琢磨着什么时候去琅缳洞天一趟。

听见牢房里面敲铁栅栏的声音,女牢头过来看了看,见楚华谨站在栅栏后面,忙问:“侯爷这就要走了?”

楚华谨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女牢头取了钥匙,将铁栅栏打开,又探头往牢房里面看了一眼,见裴舒芬还是同先前一样,坐在墙脚,便放了心,开了铁栅栏让楚华谨出去。

楚华谨走后,裴舒芬耐着性子等到天黑,等到夜深人静,诏狱里面的蛐蛐儿都睡着了的时候,才用右手将左手腕上的黄丝带拽了下来。

左手腕上的黄丝带被楚华谨拿匕首割断了死结,当然一拽就散了。

裴舒芬大喜,四处看了看。她的牢房里总有一盏油灯亮在高处,让她想找一处看不见人影的地方都很难。裴舒芬只好寻了一处牢房里面相对黑暗的地方,用右手磨蹭了自己左手腕上的胎记几下。终于闪身又进了自己的琅缳洞天。

昏暗的牢房里,只剩下一幅枷锁静静地躺在地上。枷锁里锁着的人却不知所终。

裴舒芬不知道的是,在她牢房的隔墙之处,有一个镶了玻璃的小孔,每天十二个时辰有人轮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的牢房里,总有一盏灯光亮着,就是为了躲在隔壁的人能够有效的监视她。

看见裴舒芬突然凭空消失在牢房里,躲在另一端监视的女番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连连眨眼。又拿出一块细棉布往玻璃上擦了擦,再将眼睛凑过去细看。对面的牢房里,果然空无一人。枷锁完好无损的躺在地上,似乎那里一直都没有人。

“这芬姨娘,果然有些蹊跷之处。”那女番子嘟哝着。赶紧推醒了旁边的人,“情况有变,赶紧去报知上头的人知晓。”

那人迷迷糊糊地醒来,也凑过小孔处看了看。看见对面牢房空无一人的情形,那人也吓了一跳,问先前监视的女番子:“有人劫狱了?!”

那监视的女番子反倒笑了:“你睡迷糊了吧?这是诏狱啊,来这里劫狱,不是找死?!——就算是劫天牢。也好过劫诏狱!”对自己的监狱十分有信心。

被推醒的那人讪讪地笑了,又透过小孔,看见了地上那幅完好无损的枷锁,脸上的神情也严峻起来,回头对监视的女番子道:“你在这里继续看着,我去报信。”说着,拉开自己的屋门,急匆匆地出了诏狱。找上头报信去了。

裴舒芬来到自己的琅缳洞天,只觉得神清气爽,又活过来了一样。

她满怀感情地四处看了看,走了走。虽然琅缳洞天的天不再像以前一样湛蓝明朗,地里的药材、花草和粮食也不像以前一样郁郁葱葱,等着她收割,到处都有一片昏黄枯萎的凋零气息。可是就算如此。也比那肮脏狭隘的诏狱要强多了。

裴舒芬既来了这里,就再也不想出去了。她不能确定,自己出去了,还能不能再回来。也不能确定,自己就算出去。回到诏狱那个狭小的牢房里,自己还能不能原封不动地回到枷锁里面。如果不能,那自己要如何解释,自己是怎样没有钥匙,却摆脱了枷锁的?!

早先对楚华谨的话,只是她的缓兵之计而已。

可是不回去,自己的儿子怎么办?

裴舒芬现下知道,楚华谨是以为那孩子不是他的,他被裴舒芬戴了绿帽子,所以才对自己的儿子横挑鼻子竖挑眼!

想到这里,裴舒芬头一次有种有理说不清的挫败感。明明是他的儿子,却被认为是野种,偏偏自己还不能光明正大地为自己鸣冤昭雪!

告诉楚华谨自己有琅缳洞天这法宝,有这些逆天的药草和粮食?——那是自寻死路。看看这些人往她手上缠得写有佛偈的黄丝带,就知道那些人已经将自己当成了邪魔外道。

裴舒芬想起当日和她一起被带走的齐姨娘,手上可没有缠黄丝带。

这些黄丝带和特制的枷锁,明明白白就是专门对付她裴舒芬的!

裴舒芬知道自己若是出去,就是让幕后挑唆告密的人得逞了,自己的下场说不定更惨。

可是自己若是放楚华谨一次鸽子,就坐实了这个儿子是自己偷人所生,保不定楚华谨恼羞成怒,责罚自己的儿子。

想到这里,裴舒芬又有些坐立不安。自己到底是出去,还是不出去呢?

可是不说出来自己为什么能解雷公藤的毒,自己的儿子就永远是“野种”,迟早有一天会被楚华谨,或者是那些躲在暗处窥探的人拉下马来!

裴舒芬憋屈得无以复加,恨不得大叫大嚷,找个人来狠揍一通,再使劲摇晃楚华谨的榆木脑袋,才能发泄胸中的不平之气!

不过话又说回来,到底是谁提醒他们,自己能够随地遁走的?自己自从来到这个异世,发现自己有了琅缳洞天,可是十分谨慎,对谁都没有说起过。而对方的做法。却像是对她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也知道她有琅缳洞天这个法宝似地……

那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裴舒芬很确信,她的琅缳洞天,只有她一个人能进去,而且也只有她自己进去过,她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也从来没有带任何人来到自己的琅缳洞天。就连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因为她试过,除了她自己以外。她没法子带活的人来到琅缳洞天里面,只能带些书本、家具、首饰、衣裳等死物才行。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裴舒芬站在琅缳洞天门口冥思苦想。

她跟个游魂似地进了小楼。小楼的一楼是个四四方方的大厅。

裴舒芬进了大门,一眼就看见对面墙上挂着的那幅古画。这么多年过去,裴舒芬似乎只有最开始的时候,才仔细看过这幅画。画上的图案很简单。只是画着一面菱花镜,架在红色的木托架上,跟她三楼梳妆台上的菱花镜一模一样。

古画的下面,是一个紫黑色的香案,她现在知道,那香案是上好的紫檀木做的。

案上供着一个青铜小香炉,里面插着三支香。香炉的左面,是一个梅花状的水晶托盘。里面用清水供着几朵白莲花。香炉的右面,是一个青花瓷的花樽,里面插着几根一尺多长的枯树枝。

等等!

裴舒芬一边漫无目的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边突然想起来,有两段日子,连她自己也进不去琅缳洞天。

一个就是她的嫡姐裴舒凡刚刚去世的头两年,她用尽法子也进不来。

另一个,就是她怀孕的那段日子。也怎么都进不去。

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她的琅缳洞天,只有她一个人能够进去?当她怀孕的时候,其实是两个人,所以她不能再进琅缳洞天。

而她嫡姐死得头两年,她又没有怀孕,那时候。她甚至连圆房都没有圆,她也进不去,又是什么意思?

裴舒芬心里怦怦直跳,似乎有什么东西近在眼前,就要破土而出。让她窥知这一切迷雾里的真相,可是又觉得迷迷糊糊,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之处。

是不是还有一个解释,就是琅缳洞天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或者说,一个灵魂?

难道是她嫡姐死去的头两年,自己的琅缳洞天里进了别人,或者别的灵魂,所以……

站在琅缳洞天的一楼楼梯处踌躇了半天,裴舒芬还是决定等一等再说。若是她能寻到法子,能够自由操纵自己现身和消失的地点就好了。她就可以趁机报复那些陷害她的人,特别是那个柳太姨娘,还有那个呼之欲出的幕后黑手!

裴舒芬缓步来到琅缳洞天的二楼,翻看着那里的书籍。这么些年来,裴舒芬也弄了不少有关大齐朝的书籍,放到琅缳洞天里面。以前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动力来读这些佶屈聱牙的书,如今她却是有了时间,也有了动力看这些书。

在书架前浏览了一会儿,裴舒芬挑了本讲大齐朝爵位沿袭的律法书,慢慢读了起来。

一个时辰过去,裴舒芬终于找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也恍然大悟,明白了为什么楚华谨认定自己的儿子不是他的种,却依然一声不吭,容忍这个孩子做世子。——原来是因为有军户的爵位世袭,是不能用记名嫡子的,必须得是真真正正的嫡子才行。嫡姐裴舒凡的儿子楚谦益被楚家除了族,自己的儿子,是自己在被夺了诰命夫人衔之前所生,就是楚华谨明面上唯一一个真正嫡出的嫡子!

没有这个儿子,他宁远侯府的爵位就会被圣上收回,转到宁远侯府的二房头上。

等一等!裴舒芬脑里灵光一闪,想起来二房的老爷楚华诚,在楚中玉之前不久就病逝了的。

那就是说,如今真正有爵位继承权的,除了自己的儿子以外,就只有二房黄夫人所出的那个儿子了。

如果二老爷楚华诚真的不是自然病死,而是被人用高明的手段谋害而死,那么那个人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楚华诚嫡出的儿子了。

只有这个孩子死了,然后自己的儿子也死了,又或是被揭穿所谓的身份,楚华谨又不能生了,这侯府的继承权,才会落到柳梦寒所出的儿子楚华瑜头上。他和他姐姐楚华朱一样,是太夫人的记名嫡子。

可是这样一来,宁远侯府世袭的五万军户就保不住了。

因为这律法上写得明明白白,有军户的爵位世袭,必须是真正的嫡子,原配或者填房所出的儿子都算,可是记名嫡子是不可以承袭这样的爵位的。只有将军户上缴,记名嫡子才能袭爵。

这是不是说,柳太姨娘将这侯府里所有真正有袭爵资格的人都做掉了,她的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将宁远侯府的军户上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