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嬷嬷闻言一惊,瞪大了眼睛,那镇国公府可是武安侯府的死对头。镇国公的嫡长女正是当今的皇后杨氏,在宫中,大姑奶奶云妃可是和杨皇后不睦多年了!

“姑娘这到底是要做什么!?”柳嬷嬷捏着信盯着锦瑟,不愿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神情。

锦瑟这才恨声道:“嬷嬷,我不怕告诉你,谢家背信弃义,又毁我一生!谢少文害我至此,我不甘心,我不信善恶有报,更不信怨念诅咒,背负着这恨我便是死都不能瞑目,此仇不报难消心头之恨,我定要亲手毁了这侯府的泼天富贵!这信关碍大局,还请嬷嬷和蒹葭万望帮我!”

看着目带决绝和恳求的锦瑟,柳嬷嬷简直难以相信听到的话,半响她才道:“毁了侯府?毁了侯府姑娘该怎么办!这怎么能行!”

锦瑟却是摇头,凄然道:“不!这侯府是地狱,嬷嬷,在这里我一刻也不能得到安宁!这些银票,虽数目不多,但也够我们几个置办一份营生,谋个粗陋的落脚之地了。嬷嬷你拿着,先置办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多则三个月我定会出去和你们汇合,到时候我们再做筹谋。嬷嬷,这是我唯一的退路了,我只信得过你和蒹葭,你们若还认我这个主子便一定要听我这一回!”

柳嬷嬷虽非锦瑟的乳母,但却是其母廖氏的陪嫁嬷嬷,可谓是瞧着锦瑟长大的,对锦瑟的性子岂能不知?如今眼见锦瑟已做了决断,又忆及锦瑟这三年来在武安侯府所过的日子在,她咬了咬牙,终是接过那几样东西,肃声道:“姑娘放心,姑娘交代的老奴定办好!”

锦瑟这才松了一口气,柳嬷嬷坚持让蒹葭留下来照顾锦瑟,锦瑟却是推了,只道多一个人在府将来欲出府便更是不易,她又交待了柳嬷嬷和蒹葭两句,便说累了哄了两人出去。

待屋中空无一人,锦瑟闭上眼睛双手却是紧握成拳。

一个多月前北朝燕国在大锦为质的二皇子完颜宗泽死在了大锦,消息传去,燕国皇帝大怒,已出动大军御驾亲征誓师南征,如今朝堂之上乱成一团,人心惶惶。

大锦如今在位的乃是明孝帝,其昏庸无能,并无大志,如今眼见北国大军压境,早已六神无主,只仰仗着镇国公一力抗敌。

当此时机,明孝帝便是再宠爱云妃,贪恋美色,也不可能为她而得罪了镇国公。而镇国公其人忠义有加、雷霆手段,但却并非宽厚容人之人。谢少文仗着云妃受宠,又年轻气盛,书生意气多次和镇国公为敌,当此时机,镇国公如日中天,又岂会不趁机除云妃,剪除一直和其作对的武安侯府?

只怕镇国公对谢少文早有安排,此刻她的那封信只会正中下怀,武安侯府早在云妃进宫那天已站在了悬崖上,在云妃得宠之时已被绝了退路,如今灭顶之灾已在眼前,她不过是加速了其灭亡罢了。

锦瑟想着却是贝齿一个用力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冲入口中,她眼眶微热。

微微,答应祖父,好好照顾弟弟,好好活下去…

祖父,答应您的事孙女未有一样做到,孙女不孝,这便去向您谢罪了!

两月后,位于京城西市的一处独立小院中,柳嬷嬷正将洗好的衣裳往扯起的竹竿上挂,突闻院门处传来一阵巨响,她扭头去瞧却见一早出去采买菜品的蒹葭一脸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两眼大睁,眼眶通红。

见她两手空空,又是这般模样,柳嬷嬷心中咯噔一下,忙道:“这是怎么了?”

“嬷嬷!不好了,侯府…侯府被抄家了啊!”蒹葭听到柳嬷嬷的问话声,这才似惊过神来一般哭喊道。

柳嬷嬷一听,手中欲挂的湿衣脱手又掉到了水盆中,溅起一地水来打湿了衣摆,可她已顾不得这些。她面色苍白三步并两步地奔至蒹葭身旁一把就抓住了蒹葭的双臂,颤声道:“你刚才胡说什么?!”

“嬷嬷,是真的!将才我出门买菜,好些百姓都在议论这事,说是昨日在宫里云妃毒害了七皇子,皇上震怒之下已将她打入了冷宫,偏今早镇国公竟然把侯爷给参了,还拿出了铁证,皇上已判了侯爷卖国通敌之罪。侯爷未能下朝便被送进了大牢,皇上当场便叫禁卫军亲自查抄侯府,如今…如今抄家的禁卫已封锁了侯府,听说…听说侯府所有女眷都要充作官妓呀!”

蒹葭说罢显已六神无主,见柳嬷嬷似惊呆了一般,便又呜咽着道:“姑娘,姑娘怎么办,姑娘还在府里呢!姑娘明明说过会出来和我们汇合的,怎么会这样!嬷嬷,这可怎么办啊!?”

蒹葭哭喊着,而柳嬷嬷却也身子一晃瘫倒在地,镇国公拿出的那铁证她不用想便知定然是锦瑟交给自己的那封信,当初锦瑟将话已说的明白,那信她虽不知内容,但却依着锦瑟的交代守在镇国公府门前亲手将之交给了镇国公。

对侯府抄家柳嬷嬷倒不是很意外,她惊恐的和蒹葭一样,早先锦瑟明明说好有法子出府来和她们汇合,可如今侯府已经坏事了,锦瑟却还在府里头!

姑娘,姑娘分明早便存了死意,当初那般说不过是怕她们不依,寻了由头骗了她们出府!她怎么早没想到呢!姑娘啊!

柳嬷嬷猛然爬起身来,踉跄着便向外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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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 落幕

此刻的武安侯府中,锦瑟站在屋中听着外头抄家的禁卫军们沉肃的吆喝声、脚步声,丫鬟婆子们的哭喊声、四处物件倒地的纷乱声…她的眸中却是沉静一片,终于,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姚锦瑟!你滚出来,出来!”

外头依稀传来姚锦玉的声音,锦瑟挑唇笑了,她推门而出,正见姚锦玉妆容不整,钗环散乱地奔进了院子,她的身后一队禁军紧随而来。

“你这个乌鸦嘴!恶妇!丧门星,都是你,都是你天天诅咒侯府,说什么侯爷不致仕定会引来灭门之祸,如今应验了,你高兴了?”姚锦玉一瞧见推门而出的锦瑟便破口大喊着。

早年刚进府时锦瑟确实对谢少文说过这种话,彼时他对她情意正浓,听过也不厌烦,还笑她太过谨慎,说了三两次眼见谢少文根本不听,她便不再多言,后来因谢少文在前朝愈发过分,她便忍不住又提了一回。

那已是入府一年多后,当时谢少文已面带愠色,后来此事被姚锦玉知道,竟是拐弯抹角地将此事捅到了老太太那里,老太太便以妾室乱家之罪罚她跪了三日的祠堂。

那次之后她便再未多言一句,也就是在跪祠堂时,她开始反思,开始一点点怀疑姚锦玉和吴氏,之后经过多次试探,印证之下的丑陋真相令她彻底寒了心…

想着这些锦瑟冷笑一声,眯了眯眼,只道:“不识好歹的蠢妇!”

见锦瑟站在台阶上,一身清冷,神情坦然,仿似一点都未被这府中混乱的情景影响,姚锦玉心中的恨如浪翻腾,她拔下头上簪子便往锦瑟身前冲,可身后的一队禁军已赶到,当前的男人怒喝一声。

“成何体统,拉下去!”

“是,卫尉大人。”当即便有兵勇应了一声,冲上来两人压了姚锦玉的双肩便把人往外拖。

姚锦玉何曾被人如此对待过,登时便嘶喊着挣扎了起来。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我是一品诰命,是武安侯夫人,你们这些臭男人胆敢碰我,放开我!”

“姚锦瑟你这个祸水!祸水!”

姚锦玉歇斯底里的声音一点点远去,锦瑟沉静的黑眸闪了闪,这才瞧向方才发号施令的将领,她福了福身,道:“可否容贱妾收拾妆容再随大人离去?”

禁卫军的统领骁骑都尉杨松之正是镇国公府的世子,杨建的嫡长子,而这位卫尉大人姓张,却也是依托在镇国公门下,故而锦瑟送信给镇国公杨建一事,这张大人却是少数几个知情人之一。

谢少文只锦瑟一个小妾,当年锦瑟被抬进武安侯府也着实轰动一时,加之又有方才姚锦玉的话,故而张大人已知道了锦瑟的身份。

他见锦瑟落落大方,不惊不惧,神情坦然而自得,不觉便生了一份好感,又念着锦瑟的功劳,对她这点小小的请求自是愿意满足的,当即便点头,道:“请便。”

锦瑟福了福身,这才扭身进了屋,缓缓合上了房门,也将身后数道目光隔在了外头。

她进了屋便直直向梳妆台前走去,缓缓落座,不再顾念外头嘈杂的声响,执起眉笔来专注地对着菱花镜描画起来。

娘说过,她的眉长的最好,如远山青黛,弟弟也说过,最喜欢姐姐的一双弯眉,笑起来像是两片柳叶,真真好看…

马上便能见到那些她最亲的人了呢,她要已最美的姿态去和他们重逢,去求得他们的原谅,去忏悔她的种种过失。

淡扫峨眉,浅抹胭脂,轻挽高髻,斜插步摇,微抿口脂,倾国容,艳胜花,丽似霞。

锦瑟拿了精致的粉莲花钿细细贴在额心,这才瞧着镜中人笑了起来,耳听外头传来细碎的说话声,锦瑟执起妆台上放置的早已斟满了酒水的三足纹云酒杯,冲着那镜中人举杯相邀。

“才比状元,貌动江南…呵呵,姚锦瑟啊姚锦瑟,你真是天下第一蠢女!敬你,愿你死后早得超生,来世再别与人为妾了。”

此时的院外,骁骑都尉杨松之健步进来,高大的身躯甲胄随步伐铮然作响,刚毅的面容在玄色铁甲的映衬下越发英挺俊朗。

张大人听到响声回头,一惊之下忙上前见礼,“都尉。”

杨松之刚刚在院外便察觉了这边情景,见院中极为安静,六七个禁卫军竟是站在院中如恭候着什么人一般,他便心生奇怪,这才入了院子。见张大人行礼,他虚扶一下,这才问道:“出了什么事?”

张大人见他过问,忙将方才的事禀告了,便见杨松之一双剑眉微微挑起,又问道:“你方才说,她劝谢少文致仕?”

张大人便道:“正是,那武安侯夫人是这般说的。”

杨松之的目光便沉了沉,她这话是对父亲,还是对时事?不论如何,一个女人能有这般见识,倒也实属难得了…不亏是出自一门双状元的姚府。

“不好!”他想到这里却猛然将眸子一睁急喝一声便向屋中跑,大步上了台阶一掌便撞开了房门冲了进去,入目却猛然顿住了双脚。

屋中,菱花镜前锦瑟正双手撑着梳妆台缓缓站起,听到声音她回过头来,珠玉步摇叮咚作响,盛装花颜,可那双唇之间却涌出大量的鲜血。偏那面容之上,五官之尽,无处不在笑着。

那笑凄婉而绝美,鲜血沿着下巴低落,她的身子也随之缓缓倒下,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飘落…

眼见那身影落地再无声息,杨松之不知为何竟是一阵胸闷,闭了闭眼。

而紧随他冲进屋里的张大人也是惊得张了张嘴,随即叹息一声,“倒是个刚烈的,只可惜所嫁非人。”

却于此时,有小兵过来禀道:“…外头有一个婆子带着个姑娘滋扰冲撞,说她们原是这府中锦姨娘的奴婢,非要冲进来寻人,闹得府门处百姓们议论纷纷,将军您看是不是强行赶走?”

杨松之闻言这才迈步出了屋子,却是吩咐道:“将人带进来,把这尸首予她们,给些银两让她们置办口薄棺好生安葬了吧。”

他那最后一句话却是对张大人说的,张大人却是愣住半响才反应过来地忙应了声是,目光追随着杨松之离去的高大身影却是带着些许诧异。

这位爷历来是个冷性子不爱多管闲事的,今儿这般倒是头一遭。且不说让他给银两的事,只这位锦姨娘本是犯官女眷,却自戕谢世,按大锦律法,尸首是要抛尸荒野的,世子这般却是不合律法了。

虽对杨松之这般身份来说,此等小事做下也不会如何,可万一被政敌揪住不放却也免不了一场麻烦,难道就因这女子对查抄侯府之事立过功吗?真真是奇之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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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 重生

锦瑟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来到了地狱正被烈火炙烤,她只觉浑身上下无处不烫,头脑更是像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一般,竟是无法正常思考。

也不知过了多久,滚烫地发混的脑子才开始有了些许意识,祖父,爹娘和弟弟的面孔会不停在脑海中闪现,又夹杂着在武安侯府的一幕幕。又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有人在身旁走动,遥远的说话声断断续续辨不分明,还有苦涩的东西强行被灌进口中,她本能地吞咽。

一阵醒一阵昏,她终于能接收到一些支言片语,慢慢地当用尽全部精神能够思考这些话语时,那些声音那些话语却叫她惊疑万分起来。

“都怪大姑娘,明明知晓我们姑娘身子有恙,也知姑娘性子,偏还送书过来,害的姑娘熬夜这病才越发重了…”

“怎还编排起主子来了,那本《草堂文集》是前朝孤本,姑娘惦记许久,大姑娘这也是想叫咱们姑娘高兴才寻来的…要怨只怨姑娘一摸到书就放不下的性子,这回姑娘大好…一定要好好劝劝姑娘…”

“白芷,今儿姑娘似病渐轻了,这烧也似褪了些…去禀小少爷一声,小少爷这两日为着姑娘也睡不好…”

“明儿就是老太太的六十大寿了,听说京城武安侯夫人也要带着侯府世子来给老太太拜寿,姑娘如今却病着…”

《草堂文集》?白芷?小少爷?老太太六十大寿?武安侯夫人和世子要来,病着,她病着…辨明这些杂乱的声音和言语,辨明自己的状态,锦瑟思量着,混乱着,彷徨迷茫着,惊笃着,直至肯定、期盼、希望着,最终不由既惊且喜地淌下了眼泪。

原以为死了,却没想到竟是得到了重生,两日来耳边丫鬟们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已叫她确定自己是真的又活了过来,并且回到六年前。

上苍悲悯,给了她重来一回地机会,这次她不求富贵、不慕权势,不要那才不状元、貌动南国的虚名,更不盼什么姻缘佳婿,只愿守护住唯一的弟弟,再无愧于心,无愧于地下长眠的至亲!

得知重生,想到前世的种种,锦瑟用尽力气想睁开眼睛,无奈身子竟完全不听指挥,疲软无力,甚至连长久的清醒她都做不到。她知道自己是生了病,前世时在她十一岁时也确实得过一场大病险些丢了性命。

想到那次病重期间所发生的,和她与弟弟之后的命运息息相关的几件事,尤其是老太太六十寿辰当日,弟弟在外受伤以致后来医治未愈而落下残疾的事,锦瑟便更加努力地吃药,更加拼命地欲挣扎而起。

苍天啊,你既悲悯令我重生,那便让我在大祸尚未发生之前亡羊补牢,逆天改命吧!

她念着,终于在这日的清晨,在最关键的一刻缓缓睁开了眼睛。当海蓝色的织金帐映入眼帘,锦瑟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目光四转,南墙四扇大楹窗,其上糊着鹅黄色的软纱,透过屋外的缕缕阳光将其映照的飘渺如暖烟,东墙上挂着一幅消寒图,靠北墙边用屏风隔开一个小起居室,隔着绣素心兰的薄纱屏风,依稀可见后头竖着的两架檀木书架和大书案…这分明便是她未出阁时在姚府所住依弦院的闺房。

那副消寒图,正是十一岁时她亲手所绣,消寒图绣了一株梅树,每过一日她便绣上一朵梅花在上头,如今才只绣了两枝花枝,正是二十三朵梅花,加上病倒的这三日,今日该是进九后的第二十七日,也就是万庆元年的十一月二十八日,也是姚锦玉的祖母,姚府老太太六十整寿的寿辰之日。

目光再度移到床下,只见踏脚上放置着一双绣鞋小巧精致,她瞧向自己的脚,白玉玲珑,却是属于女童的,所想之事被完全证实,这一切都不是梦,锦瑟不觉心跳如鼓,热泪盈眶。时光,真的,真的为她而倒流了!

“姑娘?姑娘醒了!”

屋中光影一闪,锦瑟抬头却见一个穿着绿色束腰右衽袄子,暗青襦裙,系褐红色汗巾梳着丫髻的丫鬟端着铜盆进来,瞧见她醒了便忙大声唤道,语气中倒是含着几分欢喜。

外头一阵响声,那丫鬟已快步到了床前,笑着将铜盆放在脚架上,这才为锦瑟披了一件紫貂滚毛的长褙子,将她扶起靠在了大引枕上,一面滚瓜般道:“姑娘这可算是醒来了,都昏迷三日了,大夫说若姑娘不醒只怕就…瞧奴婢说的,姑娘怎会不醒,这可不就大好了!”

她长的极为娇美,如今瞧着已有十四五岁,身段窈窕,面皮细白,尤其是一双眸子很是灵动,说起话来神采奕奕,倒又给那脸蛋儿添了几分光彩。

眼见锦瑟张口欲言,她便又笑着道:“姑娘且莫急着说话,累了嗓子便不好了,一会子奴婢给姑娘端了参汤来好好润润喉再言语也不迟。奴婢这便去禀告夫人,夫人这都惦记了三日,今儿一早还叫凌雁姐姐过来瞧过姑娘呢。白鹭、白鹤你们仔细瞧着姑娘,可莫再叫姑娘着凉。”

她说话间已有四个小丫鬟进了屋,年纪却都要小一些,瞧着皆十岁左右,锦瑟将目光在笑着应声的白鹭身上打了个转儿,却是开口道:“凌珊不必了。”她的声音虽是暗哑却带着好不含糊的坚持和命令。

凌珊闻声止步,回头瞧向锦瑟,目光中诧异和探究一闪而过。锦瑟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生冷便目光低垂地咳了两声,就着白鹤端上的蜂蜜茶吃了两口,这才虚弱地冲凌珊笑道:“今儿是老太太的寿辰,一会子宾客也都该到了,婶母想来是极忙的,这些日婶母定然为我没少累着,如今我已无大碍,便莫让婶母来回地跑了,等晚些再报也是一样的。好凌珊,我极饿了,这口中尽是苦味,真是难受。”

她一下子说了这么些话便有些气力不济地喘息起来,凌珊忙上前帮她顺着气,一面道:“姑娘莫急,奴婢这便叫人摆饭。”

声音尚未落就又有两人进了屋,打头的是个四十出头的嬷嬷,容长脸,眉毛显得比平常人浓些,因长了眉心摺,故而瞧着有几分严厉。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和凌珊穿戴一般无二的丫鬟,只年龄却要小些,有十二三模样,端着托盘,上头放着几碟精致的小菜和一碗汤。

那嬷嬷进来便快步到了床前,见锦瑟冲自己含泪而笑便也眼眶一红,颤声道:“姑娘总算是醒了,老奴…老奴对不住少夫人,没能照看好姑娘,老奴有罪。”

“王嬷嬷快别难过了,如今姑娘不是大好了吗,再惹了姑娘伤心,岂非所愿?嬷嬷往常总教导奴婢们,如今倒是自己个儿糊涂了呢。姑娘将才说饿了,瞧奴婢端了什么过来?”跟随王嬷嬷进来的丫鬟白芷笑着打趣王嬷嬷,她话是说的俏皮,面上也一派欣喜,可那眼眶却也不自觉地就红了。

锦瑟目光含泪地瞧着两人,心中充满了感激。王嬷嬷和白芷皆是她生母留下的,当年祖父致仕离京将宰府的下人们多数都遣散了,后来祖父在南下途中病故,便又遣散大批,如今跟着锦瑟姐弟入住姚府的本便没几个老人了。

而白芷五岁进府便一直是锦瑟的贴身丫鬟,王嬷嬷更是锦瑟的乳母,前世王嬷嬷为护她在金州之乱时惨死,白芷更是被二少爷玷污了身子,一头撞死在假山上,如今两人能重新回到她的身边,锦瑟岂能不喜极而泣?

有她们和柳嬷嬷、蒹葭在,锦瑟不信自己不能逆天改命护弟弟周全!

锦瑟想着目光便愈发清亮了起来,一旁的凌珊见王嬷嬷和白芷凑上前去便退后了一步,却是快速地给白鹭使了个眼色,白鹭会意这便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溜出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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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 二更

“嬷嬷,你快去书萱院和文青说一声,就道我大好了,免得他惦记。”锦瑟和王嬷嬷二人寒暄两句,这便吩咐道。

王嬷嬷应了忙吩咐白鹤往锦瑟弟弟在外院的住所书萱院去,而白芷已将炕桌支在了床上,将端来的几样吃食一一摆上。锦瑟昏迷三日一点气力都没有,又被灌了这几日的药口中更是一径的苦,似连五腹六脏都浸泡在了这缠绵不去的苦味中一般。

可也是这种真实的苦味令锦瑟心中一阵阵发甜,她虽极饿可却一点胃口都没,只念着弟弟又欢喜非常,这才不觉用了两大碗的粥,又佐着菜品连吃了五六块糕点,眼瞧着她竟没有停口的打算,王嬷嬷生恐她病的太久累了胃,这才劝着她停著。

漱了口,白鹤已从外院回来,却是俯身禀道:“奴婢到书萱院只见了白玉姐姐,白玉姐姐说小少爷今儿一早便和四少爷出门去了,如今还没回来。”

锦瑟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只道果然,弟弟不在家中!

前世时,便也是在今日,姚锦玉的四弟一早就拉了弟弟文青出府,到午时开宴,府上的少爷们轮流上前给老太太贺寿时两人竟还无影无踪,宾客们正议论,却有奴才来报说二人回府了,却是被下人用担架抬回来的。

听闻此事,老太太情急之下险些晕倒,吴氏忙着吩咐下人去请大夫,忙着去瞧文青和庶出的四少爷,更要忙着招呼客人,又因她已身怀六甲而不知,竟是累的在书萱院中一头栽倒过去。

老太太的寿辰便被这般搅了,彼时各府夫人们自免不了去探看一番,吴氏哭诉几句,担忧万分地提起病倒的锦瑟,提起如今被打断了腿的文青,喊着如何地对不住作古的堂兄堂嫂,没能照顾好两个孩子云云…

夫人们这才知晓,原来锦瑟未曾到前头给老太太贺寿皆因贪看了一夜古书竟是病倒了,而今日姚文青之所以被打断了腿抬回府中,也皆因他一早便拉着府上四少爷去酒楼吃酒,结果一贱民冲撞了他,便生出了纷争,而那贱民生的孔武有力小厮不济事这才打伤了文青,四少爷更是因护着文青而被伤了脸。

吴氏连日操劳待客之事又要担忧锦瑟的病,更因担忧而忽略了自己个儿的身子,有孕多日竟未曾发觉,又在今日被文青受伤一事惊到,这才累得晕厥。

彼时客人们没说什么,可事后锦瑟自恃才高、清高自诩、心高气傲、不够贤淑端庄,其弟文青骄纵跋扈、不敬尊长、贪玩好酒、仗势欺人的名声却不知自觉地传了出去。不少夫人谈及两人只叹首辅之家、清贵之门,不复往昔,门风败落至此,引人叹息。

而反观之下,吴氏贤惠宽仁、慈善敦厚,恭顺慈爱,其女姚锦玉大方得体,淑惠友爱的名声却也不胫而走。

其后文青的腿无法治愈,得了残疾,再不能参加科举,而锦瑟更被武安侯夫人不喜几欲退亲。相形之下,上门给姚锦玉提亲的喜婆却险些踏破了门槛,一升一降何等明显,何等讽刺。

可当年锦瑟竟还为吴氏病倒而心生愧疚,为搅了老太太的寿辰不安数度,到底是她当时年幼好欺,还是吴氏等人太过居心叵测?

想着这些,锦瑟的双手不觉握紧,脸色也发白,目光更是冷了下来,身子禁不住也有些微微发抖。

王嬷嬷瞧在眼中吓了一跳,忙上前摸了摸锦瑟的手,急声道:“姑娘可是冷了?”言罢便忙又唤了白鹤去添火盆。

锦瑟这才缓过面色,拉住王嬷嬷的手笑着道:“许是刚醒来有些累…”

正说着便听外头小丫鬟们的请安声,接着便有人高声报着,“姑娘,夫人和大姑娘瞧姑娘来了。”

“姑娘刚醒来,怎经得住你们这般吵闹!没规矩的,快住嘴!”

外面紧接着便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听上去极为年轻,悦耳的声音带着几分威严。接着门帘被打起,脚步声传来,很快里屋中光影一闪进来几人。

锦瑟听到声音心头紧了一紧,低垂的目光锐利一闪,再抬眼时已含着温婉笑意。只见打头进来的便是姚锦玉,她穿着一件粉红绣漫天桃花的长褙子,外套一件银红白狐皮右衽无袖短袄,领边儿袖口均镶着雪白的狐狸毛,下配银红马面裙,裙中的马面绣着鹅黄桂花枝,橘黄小碎花,栩栩如生,似能飘香,十分雅致。

她一进来那轻灵动感又充满活力的鲜亮身影便似一下子叫这略显沉闷的屋子亮堂了一下,随着这身影闪进来,清亮而含笑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妹妹可算是醒来了,这两日可把姐姐担心坏了呢。”说话间姚锦玉已到了床前,自然而然地在床边坐上拉住了锦瑟的手,目光含笑满脸欣喜地瞧着她。

锦瑟回握了她,同样用含笑的眸子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姚锦玉。

一身鲜亮而深深浅浅的红色将她本就娇嫩的脸蛋儿映衬的更加讨喜娇俏,头上梳着丫髻,只缠着两串大小均匀,品质上好的圆润粉珍珠串,珠串在发髻上挽成珠花,珠花边儿上偏用同色的米粒儿珍珠制成一只栩栩如生的振翅蝴蝶簪子斜斜插着。

耳戴碧玉坠,颈上挂着雕花精致的赤金璎珞圈,通身上下富贵却不招摇,雅致却也不失活泼。

虽是精心打扮过,但却不露痕迹,想来吴氏为让女儿今日露脸很是费了些心思呢。这般用心,就是为了武安侯夫人携谢少文来府吗?

“几日未见,姐姐今日瞧着不一样呢…”锦瑟不觉笑着道。

姚锦玉闻言不知为何心中竟是咯噔一下,只觉锦瑟这话似是意有所指一般,又感她的目光似穿透了她的面容直盯进了她的心底,将她心里那些谋算都瞧了个透透。

她笑容微微一僵,细细去瞧,却见锦瑟双眸含笑,神情温婉亲昵,哪里和往常又丝毫的不同?只那一双眼睛却似比平日清亮了些,也深邃了些,黑洞洞的竟叫人不敢久瞧。

“瞧妹妹说的,只三日未见,姐姐哪里就不一样了。”姚锦玉有些忐忑地道。

“我瞧着姐姐今儿特别漂亮呢,眉目含春,莫不是有什么喜事?”锦瑟微微歪头,打趣着道。

听锦瑟这般说,姚锦玉面色又是一变,心也突突直跳。自她前两日从母亲那里得知和姚锦瑟有婚约的武安侯世子今日要陪同母亲来府,又听了母亲关于她亲事的几句暗示的话,她这两日便禁不住一直在想那个相貌出众,仪表堂堂,尊贵高才的侯府世子。

眉目含春?她难道表现的这般明显?姚锦瑟难道真瞧出了什么不成?

姚锦玉想着面色就有些难看,一股做贼心虚的感觉油然而生,锦瑟瞧着她微僵的面容心中讥诮。

恰在此时吴氏走了过来,笑着道:“你姐姐不过是瞧你醒了高兴罢了,我的儿,快快叫婶娘看看,可怜见的怎就瘦了这么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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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到,那个杨帅锅由亲亲谢丽华领养了哦,亲亲们瞪大眼睛,下章会有美男出现哦。

013 出府

吴氏说着已到了床前将锦瑟揽进了怀中,一幅疼惜万分的姿态抚摸着她的长发。锦瑟自吴氏进来便刻意未去瞧她,只恐一时难以控制情绪叫精明的吴氏瞧出端倪来。

前世她已进了武安侯府,远在京城没有机会谋算到身在江州的吴氏,加之机会一纵即逝,她也等不到慢慢谋划了。只想着姚锦玉落得个悲惨结局,吴氏费尽心机谋来的好姻缘却反倒害了女儿,累了全家,必然也不会好过。

可论起来弟弟的仇她却是没能报得了,论起来吴氏比起姚锦玉来更为可恨可憎。因前世害的姚锦玉凄惨一生,锦瑟的恨稍缓,故而如今再见年少的姚锦玉她尚能控制情绪,对吴氏锦瑟却不得不小心翼翼。

如今被吴氏拥进怀中,闻着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香气,锦瑟心中一阵恶心,到底没能忍住咬了牙。她忙抬手拽住吴氏的衣襟,将神情变幻的面庞往她怀中埋了埋,含糊地喊道:“婶娘…”

吴氏见锦瑟撒娇,又听她声音微颤,只道锦瑟闹小孩性子,倒觉难得。以前锦瑟对她敬重有加,信任有余,感激也甚,却是不曾如此亲昵于她的。

果真是再大的人一生病便孩子气了起来,吴氏却也不介意在锦瑟如斯脆弱之时令她更依赖自己一些,故而便笑了起来,道:“好孩子,婶娘知道你受苦了,如今病好了以后可莫要再任性了。”

锦瑟这才自吴氏怀中退了出来,乖巧地点头,尚未言语却又一阵剧烈地咳嗽,直咳的声嘶力竭,眼见便要晕厥过去一般。

屋中一阵慌乱,恰大夫已被请来,锦瑟被扶着躺下,垂了床幔请了脉,大夫只道锦瑟已大好了,只是身子还有些虚,还要调理几日才可,万不能马虎随意下床走动。

锦瑟躺在床上听着大夫特意的交代,唇角微挑,而王嬷嬷等人闻言却放下心来。

送了大夫出去,床幔被挑起,经这一阵折腾,锦瑟好容易才安定下来,面色却是比之方才还不如,愈发苍白羸弱,晕晕沉沉。

吴氏瞧在眼中心中微定,今日一早她听闻锦瑟已清醒过来心头便咯噔一下,哪里放心的下,这便匆匆忙忙赶了过来,又让凌雁去请府上做客卿的周大夫一道过来,就是恐最后关头出了岔子,白费了心机。

现在她见锦瑟虚弱至此,又有周大夫的吩咐,锦瑟不可能下床到前头去,也不可能见到武安侯夫人和世子,便是清醒过来也无碍她的计划,这便笑的愈发和蔼可亲,抚着锦瑟的手道:“快莫言语了,要多休息,婶娘看着你睡着再走。”

锦瑟却挣扎着目含愧疚道:“我这身子历来不争气,为着我叫婶娘连日担忧操劳,锦瑟心中实在难安…”

她说着似才想起一般,目光突然一锐,强自挣扎着就要起身,怒声道:“凌珊呢!”

正垂首站在一旁的凌珊不想锦瑟会突然这般,压根就不明白锦瑟这是怎么了,她一脸茫然地上前,却是瞧着锦瑟发起愣来。

锦瑟气的抬手指着她,道:“我将才是怎么吩咐的,明明不叫你多嘴去报婶娘,你…你…平日里,我瞧你年纪大些,又是婶娘指给我的大丫头,对你客气礼遇,叫你统管这一院子的丫头们,倒不想竟是养成这么个奴大欺主的性子,瞧我病的起不来了,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了…咳咳…”

锦瑟说着便又咳了起来,吴氏忙安抚地为她顺气,一面厉目瞪向已惶恐跪下的凌珊,怒斥道:“作死的奴才!瞧你是个稳重的,这才拨了你来照看四小姐,你是如何做事的?!”

凌珊见锦瑟似要背过气去,吴氏又动了怒便知不好,哭喊着磕头道:“奴婢冤枉,奴婢也是怕夫人惦记,这才…”

“这才自作主张?好!好!果真是奴大欺主,来人,拉下去掌嘴,给我狠狠的打!”吴氏毫不留情的道。

姚锦玉在一旁瞧着,眼见婆子将哭喊的凌珊拉下去,想着凌珊之前是母亲身边的精细人,平日对自己也恭顺,如今在锦瑟身边做眼线,倒也尽力,加之母亲定然也不是真恼了她,只是被姚锦瑟逼到了这份儿上,这才如此责罚凌珊…

她想着便上前劝道:“母亲,今儿毕竟是祖母的寿辰,这般…恐有些不妥…”

吴氏何曾想为难自己人?她也确实是被锦瑟给逼的,不管凌珊该不该去报信儿,只她不听姚锦瑟的话便是欺主,何况如今锦瑟又被气成这般,言语还特意的点明了凌珊是她拨过来的人。

这便逼得吴氏不得不惩罚凌珊,不然就要落人口实。见姚锦玉上前求情,吴氏犹豫了一下却还是道:“正是你祖母寿辰,才不能留着这等欺主的奴才叫人笑话!”

外头很快响起了掌嘴的噼啪声,姚锦玉到底还年幼,面色就有些不好看,吴氏却已笑着安慰闭目喘息的锦瑟,道:“好了,好了,为这等奴才不值当…凌珊虽今儿行事有些不妥,但平日还是好的,你若真觉她不用心,来日婶娘给你换个更好的就是。”

锦瑟这才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两眼含泪地道:“婶娘对锦瑟的恩情,锦瑟都记住了…只是今儿是老太太大寿锦瑟身子不争气,怕是不能给老太太磕头了…”

吴氏含笑又安慰了锦瑟几句,锦瑟才不好意思地道:“婶娘,我想吃老福记的窝丝糖…”

吴氏闻言便摇头宠溺地道:“真真是个孩子,这有何难,婶娘这便叫凌霜出府给你买去。”

锦瑟却忙道:“今日宾客满棚婶娘身边姐姐们定然都挪不开,锦瑟不能帮婶娘已是罪过,岂能再添乱?这等小事便叫蒹葭和白鹤出府一趟就好。”

吴氏自是依她,点头道:“知道你懂事,好,就叫蒹葭于我回去取了出府的门牌便是,快快睡吧,莫再累着了。”

锦瑟这才甜美地闭上了眼睛,寸许便神情安宁地沉睡了过去,见她睡去吴氏彻底放心,便匆匆带着姚锦玉和下人们出去了。

屋中恢复宁静,锦瑟睁开眼睛勾起了唇。吴氏不是重名声吗,可她岂知这盛名本便是双刃剑,用的好了却是能当利器刺伤人的。吴氏若非怕人非议又怎会如此轻易就处置了凌珊,她不处置凌珊,自己又如何脱身出府去寻文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