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送走吴氏等人,又安排了院子中的一干奴婢,待她悄步进屋时却听里屋中传来低低的说话声,似是白芷焦急的声音。

王嬷嬷一诧,只怪白芷今儿怎也不叫人省心,竟是吵了姑娘睡觉。快步进屋,王嬷嬷却是一惊,屋中本该躺在床上沉睡的锦瑟竟是下了床,正一手扶着白芷欲往八仙桌边儿走。

“姑娘这是…”

“乳娘,我现在必须出府一趟,文青有难!”王嬷嬷话尚未说完已被锦瑟急声打断。

王嬷嬷见她神情焦急严肃,虽惊疑,可瞬间明白过来,方才姑娘那般作为分明便是为了骗过吴氏人等,小少爷…难道真有了什么不测?!可姑娘又是如何得知的?!

王嬷嬷尚想不明白,锦瑟已是又道:“我现在没时间和乳娘细说,乳娘只要知道文青今日有难,若不及阻止,性命堪忧!乳娘,你快给我收拾一下,一会子蒹葭取了出府对牌回来,我便扮成白鹤和她一道出府!”

王嬷嬷耳听锦瑟说姚文青有性命之忧,又见锦瑟急成这般,便是觉着锦瑟此举极为不妥可也因心中慌乱只得听从。

一来她知道锦瑟历来都是有大主意的,二来也是怕阻了锦瑟姚文青真出什么意外,她压下满心的狐疑忙按锦瑟的吩咐叫了白芷看住院子,偷偷取了一套丫鬟的服饰给锦瑟匆匆换上。

收拾妥当,王嬷嬷见锦瑟面色虽苍白,可许是将才用了不少粥食,又被学过粗浅医术的白鹤按摩过手脚,血脉已通,步履还算沉稳,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只还免不了担忧的道。

“姑娘…要不还是老奴去吧?姑娘这般若是出了意外,老奴可如何自处!”

锦瑟却是坚定地道:“买一盒窝丝糖罢了,若乳娘出府必然引起吴氏疑心,反倒坏事。除了乳娘和柳嬷嬷,丫鬟们去我却放心不下,白芷虽是沉稳,可文青是个拧脾气,我总归是放心不下,乳娘,此事万不能有失啊,文青若有事我才真真是无法自处了!”

今日锦瑟本便是念着弟弟这才清醒了过来,自醒来她便一直急不可耐,只按捺着不叫自己慌乱罢了。因她知晓,只有让吴氏来瞧过自己,她才能放松警惕,而自己也才能顺利拿到出府的门牌,才能借机先控制了凌珊这个眼线。

如今一切安排妥当,锦瑟是一刻也不愿再迟延,生恐一个赶不及救不了弟弟,再落下一世遗憾和悔恨。

见一向沉稳温婉的锦瑟急成这般,王嬷嬷的心一个劲儿往下沉却也知道事情严重,再不多说,只道:“姑娘一切定要小心谨慎,老奴这便去安排,府上有老奴在姑娘但请放心。”

一刻钟后锦瑟便带着帷帽和蒹葭一道出了院子,直奔府中后门而去,王嬷嬷早叫小丫头冬雪打了前站。锦瑟和蒹葭到后门时,正逢管事婆子刚发了喜钱,又道今儿老太太过寿厨上会添四个荤食。看守房内一片热闹,婆子们正高兴着,哪里还有功夫留意锦瑟二人?

眼见她们拿着吴氏的对牌,又是要去给将醒来的四小姐买零嘴,这便直接开门放了行。

待双脚踏在高墙之外的土地上,锦瑟才松了一口气,可她到底高估了自己的体力,经这一路竟是有些双腿发软。

蒹葭也瞧出锦瑟的不妥来,忙扶住她,锦瑟便蹙眉道:“你去角门迎一迎来旺,叫他将马车驾过来,我在这里侯上一侯,要快!”

蒹葭闻言见锦瑟手心都是冷汗,也不敢耽搁,忙快跑着向车马出府的西角门奔去。

锦瑟又往门边儿上走了几步,这才扶着墙闭上眼睛养起神来,她正筹谋着一会子见到弟弟该如何行事,却突闻身后传来马蹄声,还不待她反应一声马嘶,伴着一个清朗悦耳的男声已在身后响起。

“喂,这里可是姚府后门?”

锦瑟本能回头,却见来人骑在一匹通体黑亮的高头大马之上,挺健的身姿如山如松,冉冉升起的阳光照射在他背后,映在头顶模糊了他的面容,依稀可见深邃的五官和古铜色的肌肤。

这人通身上下散发的气息给锦瑟的感觉倒像是草原上奔腾的汗血宝马,带着一股飞扬的霸气和野性。瞥了眼他身上的穿戴,竟是个异域人,只不知他寻姚府作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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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 银子

锦瑟抬手挡了挡阳光,眼前一阵阵发黑,她闭了闭眼便扭了头,直觉不喜欢男子身上傲慢、嚣张又危险的气息。

那男子见锦瑟竟没作答,倒像是压根就没看见他这个人一般,不觉扬眉将马又弛近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盯着锦瑟,又道:“我问你,此处可是姚府后门?你是这府上的丫鬟?可曾知道今日江州县丞家的大小姐是否随其母到府上赴宴了?”男子似是很急切,一口气问罢却是从怀中摸出一钉银子来随手便向锦瑟仍来。

那银子掉在青砖地上发出一声响,被阳光一照熠熠生光,竟是足有十两大小,锦瑟目光落在正滚至自己前脚尖的银子之上倒不知该笑该恼了。

本来打探人家府邸后门便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所为,这位却又是为别府的大小姐寻美而来,恰那江州县丞吴家的大小姐锦瑟是认得的,颇有几分容色和气度。如今既知眼前这男子是冲吴大小姐而来,锦瑟又岂会告之?更何况这蛮人半点的尊重都不曾予她,这般施舍又野蛮的性子却是极惹人厌的。

故而锦瑟未曾言语,只抬手轻摇了两下表示不知这便欲错步离开,谁知她刚迈两步去路便又被堵住,那男子横鞭立马,竟是问道:“你不会说话?”

他这一动,坐下的马儿甩了甩脖颈,一口浊气便喷在了锦瑟的脸上,吹的轻纱微动。

饶是锦瑟性子再好也经不住这人如此无礼,更何况她这会子惦记着弟弟,是半点不愿在此多做逗留的,闻声她难得地怒目抬头,目光清沉盯着那人,却只道:“公子岂不闻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的道理?”

尊重别人的人,别人才会反之而尊重他。你对我无半点的尊重,我为何要回答你的话。

锦瑟的声音极是清淡,在这炎阳之下犹如一缕轻风,并未带出半点不悦,却端的清冷悦耳。

男子见锦瑟上着半旧的葱绿右衽襦衣,下套天青色襦裙,腰间又打着红色如意结,头上梳着双丫髻,扣着质地粗劣的轻纱帷帽,浑身上下无一点的金贵饰物,只双丫髻上别着一只颜色已晦暗的银质发簪。又瞧着她形容尚幼,只当是这府中的小丫鬟。

见她一直不说话后又只是摇手,便以为是个哑巴,哪里能想着锦瑟出口竟是这样一句。

他碰了冷钉子这才诧异地打量起锦瑟来,见小姑娘身量尚小,站在那里却透出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来,不仅扬了扬眉,倒起了几分兴致。

他手中长鞭一卷便将那落在地上的银子又带进了掌心,左手托着送到锦瑟面前,右手却是执着长鞭抵在锦瑟的下巴上,强势地逼她将头抬了起来。

接着他倾身下来,目光透过那层薄纱直逼锦瑟,再度开口,“敢问小姑娘,这里可是姚府?”

锦瑟被迫抬头,这才看清男子的长相,他瞧着极是年轻,古铜色的肌肤很是细腻,刚硬的面部轮廓,深邃的五官,眉飞扬如利剑,眸深沉似大海,鼻挺如峰,厚薄适中的唇轻扬起漂亮的弧度,昭示着此刻的兴味十足。饶是锦瑟瞧惯了谢少文那张金玉其外的皮囊,也被这全然不同的另一种硬挺之美晃了下心神。

这人不过十六七岁,身量却比常人高大许多,头上戴着黑狐皮帽,皮毛外翻,帽中镶嵌着一颗雕着图腾的剔透白玉,滚金色皮毛的窄袖袍,袖口金带束着,腰上缠着暗金碧玉厚锦带,外头披着一件玄色毛皮飞滚大氅,背直肩宽,轩昂英气中几分爽朗不羁溢于身畔。

锦瑟目光在他皮帽中雕刻狼头的白玉之上留恋片刻,又扫了眼他左肩背处披着的金貂贾哈,将那贾哈上头烙着的黑色海东青图腾瞧的清楚,锦瑟不觉心头一紧。

她眸光流转再度去瞧男子海蓝色的眸子,阳光将他一侧的睫毛染成金色,光彩灿灿,更映的那眸子如一颗蓝宝石一般剔透不凡。

燕国于大锦隔河而治,分庭抗礼已有十三年之久,燕国皇室系属达斡尔一族,本是草原游牧民族,故而如今大锦不乏异域人。只是如眼前男子这般蓝眸的却实在不多,再有男子身上的饰物,通身的气度,已叫锦瑟确定了他的身份,暗悔方才不该嘴快,徒惹事端。

锦瑟打量男子的同时,男子也同样在打量着锦瑟,只她一身下人衣衫,面容又被毫不透光的白纱布蒙着,身段又尚小,通身上下实没一点的可观性,唯那一头乌发倒如黑缎子一般光鉴照人。

感受到锦瑟清澄、从容的目光,他心中倒升起一份探究的趣味来,只觉那一层白纱极是碍眼,猫抓般地想知道是怎样一双眸子才能配得上这般沉静如水的目光。

可还不等他动作,锦瑟已飞快抬手拿了他掌心的银子,借着俯身行礼的动作退后一步避开了他的目光。

“奴婢请公子安,奴婢确是姚府的下人,只是奴婢粗笨只配在后院干些粗使活计,公子爷问的事奴婢却是不知的。”

锦瑟恭恭敬敬地言罢,便又诚惶诚恐地捏紧了手中银子,道:“奴婢谢公子爷的赏,奴婢还有跑腿的差事在身,就先告退了,公子爷您请便。”

她说罢倒似生恐被夺了银子般,绕过男子卯足了劲儿脚步匆匆就向远处去了。

她前后反差如此之大,倒是叫那马上男子微愣,反应过来时锦瑟已在三步之外,徒留一个背影。人家话也答了,赏也恭恭敬敬地领了,按说也没再拦人的必要。眼见着锦瑟的身影在墙角处一闪不见,男子才终于觉出不对来,剑眉一拧,突然惊喝一声。

“好个丫头!什么都没告诉爷,竟还敢拿爷的银子!”

锦瑟只说自己是姚府丫头,却也没明确告诉他这后门就是姚府的,更别提那吴家小姐的行踪了。

“哈哈,一个丫头你和她置什么气。她既说自己是姚府的下人,想来这处便是姚府后门了,只是这溜进府中寻人的事儿委实不妥,我看子御还是作罢吧。”

说话间一骑从巷子另一头打马而来,马上之人穿一身雨过天青色织锦遍地布云绣暗纹的长袍,领口袖口皆镶着白狐腋毛,宽锦腰带上绣着的雅致竹叶花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越发衬得他通身气质温雅,五官俊逸。

此刻他面容含笑,正几分打趣地瞧着那唤子御的男子,却是不知已在一边儿瞧了多久的好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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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子御被亲亲影月清洛领养,再谢谢太阳云elsawang,泓水纤洁666送素素的花花。O(∩_∩)O

十五章

子御却正是完颜宗泽的表字,而这在姚府后门堵了锦瑟问话的异域男子却正是燕国在大锦的质子,北燕二皇子殿下。

其和北燕太子完颜宗熹一母同胞,皆乃皇后金氏所出,自北燕和大锦江溪口一战失势后,北燕便停止了南攻,转而和大锦隔河而治,分庭抗礼,并送二皇子为质,如今已有七年之久。

完颜宗泽闻声回头,见萧韫面带戏谑的笑容打马而来,倒是眉宇舒展了起来,笑着道:“这姚府的丫头倒有趣的紧,来日再叫我撞上,且叫她好看!”

萧韫历来知道眼前这位的脾气,那是从来不吃亏的,也从没人敢惹这位,眼见他恶狠狠地说着便笑着摇了摇头,道:“小姑娘想来是将子御当成那偷香窃玉之辈了,为着吴家大姑娘的清誉不肯告之,小小年纪倒有几分侠骨。”

完颜宗泽听罢微微一怔,接着海蓝色的眸子便深黑了几许,气恨道:“爷知道那吴家大小姐是扁是圆?爷器宇轩昂、仪表堂堂,大丈夫立世,便是瞧上了哪个姑娘掳上马背便是,何需如此这般的躲躲藏藏。”

萧韫闻言便朗笑了起来,抚掌道:“子御所言甚是,只那小丫头所虑也是应该,若范新所探为真,那吴家小姐也算得上子御的恩人了,既如此又怎好累了人家清誉?子御便是再心切也需顾念一二才是,我已叫福昌回府去请母亲和妹妹了,此事托于家母不知子御可还放心?”

完颜宗泽也知自己行事不妥,本也是一时冲动,见萧韫如是说,便一甩马鞭调转了马头,叱了一声,“你们汉人就是规矩多,好好的姑娘非藏在深闺,迂腐!”

萧韫见他扬鞭而去,摇头一笑,接着却又若有所思地忘了眼方才锦瑟离去的巷尾。

方才虽是隔的远,可凭他的眼力却也瞧的清楚,那小姑娘有着一双养尊处优的手,那样一双手休说是粗使丫头了,便是夫人小姐们跟前儿伺候的大丫头也不会拥有,更何况那丫头指尖上分明带有琴茧,既懂弄琴,又怎会是粗使丫鬟?也便是子御这般不拘小节的才会被她糊弄过去。

他想着洒然一笑,一扬鞭子直追完颜宗泽而去,扬声却道:“冬阳碎金,子御与我福德楼上温就一壶好酒岂不悠哉?”

却说锦瑟离了姚府后巷,已是虚的出了一身冷汗,好在没片刻来旺便驾着马车赶到,蒹葭扶了锦瑟上车,又扶着她靠车厢坐下,从怀中摸出早用厚棉花荷包裹着的水囊出来,喂锦瑟补了些水,她的面色才算好看一些。

靠着摇摇晃晃的车壁,锦瑟闭上眼睛,神思早已挂在了弟弟文青身上。

她记得清楚,前世时便是在今日,因老太太过大寿,宗族的宗学给少爷们放了一日沐休。

一早四少爷姚文敏便拉了弟弟文青出府,文青因她病体缠绵,心中本便焦躁,又素来和姚文敏亲近,想着赶在午宴前回府给老太太拜寿,也不耽搁什么,便随了姚文敏出府散心。

不想在福德楼吃了两碟点心,便听两个客商说沈记药材铺新入两根老山参,品相竟是奇佳,文青便动了给她弄回一根补身的心思。

恰那沈记药铺子便在福德楼对面,姚文敏一撺掇,两人当即便去了沈记,只不想那参沈记竟是不卖,非说是为江州知府家病着的三少爷留的。

姜知府家的三少爷不过庶出,姜从文早年不过是父亲手下的从七品判官,如今父亲祖父相继病故,便连一个商人也敢如此作践人,文青小小年纪又怎能受得了。

闹将起来这便又牵扯到了恰到沈记给老母买药的庶民高大胜,此人孔武有力却生来一副莽撞性子,又惯好多管闲事,以抱打不平而自鸣江州市井街头。

他见文青和沈记掌柜闹将起来,便只道文青仗势欺人,和文青几言不合竟就动起手来,混乱之中那高大胜便伤了文青的腿,这中间姚文敏只怕没少推波助澜,而没有吴氏的许可,姚文敏一个庶子又怎敢在祖母的寿辰日带着文青出府厮混…

当年弟弟出事,她日日以泪洗面,只怪自己不争气,若非她病倒,弟弟兴许便不会有此一劫。姚锦玉更是借机以担忧为由住进了依弦院,日日陪着她,劝解她。

如今想来,锦瑟不觉冷笑,只怕劝解是假,以劝解为由日日提醒是因她之过才累的弟弟残废方是姚锦玉的真目的。

锦瑟也不会忘记,当年姚锦玉住进依弦院时,武安侯夫人和谢少文可也还逗留在江州呢,只怕此举姚锦玉在武安侯夫人眼中也当得上贤淑之名了。

可当年弟弟遭难果真全怪自己吗?只怕她便是未病,吴氏也会处心积虑地寻它法去害文青。

锦瑟想着往事,马车已一路狂奔直冲福德楼而去。到达福德楼时锦瑟已耐不住地轻撩了车帘一角,眼见福德楼前并无异常,而其对面的沈记药材铺却堵了里三圈外三圈瞧热闹的路人,锦瑟面色登时飒白。

已顾不上其它,她忙催促着来旺将马车驶过去,扶着蒹葭的手便慌慌张张地跳下了车,挤进人群便听到了里头姚文敏叫嚣不停的声音。

“文青,四姐姐可还等着这人参救命呢。你和他一个庶民粗人啰嗦什么,这山参今儿是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仗势欺人?小爷今儿还就仗势欺人了!”

锦瑟混在人群中往里瞧,目光在触到那个穿宝蓝色锦缎襦袍,束包巾头的瘦高身影时到底一个没忍住眼泪如决堤之水扑簌簌流淌了下来。

锦瑟目光焦灼在那身影上,眼见他听了姚文敏的话跳将起来,呵斥着叫小厮白易去夺参,眼见着他声色俱厉骂着那沈掌柜趋炎附势、势利小人,眼见着他怒容满面,却生机腾腾地就在自己的眼前!再不是那个躺在她臂弯血流而尽的僵硬躯壳,再不是午夜梦转的一场惊梦,一缕泪痕。

文青,弟弟…

锦瑟心中嘶喊着,双拳却紧紧握了起来。

十六章

“没听到五少爷的话吗?这参姚府要定了,给爷抢!”文青喝罢却只白易一人冲了上去,姚文敏适时呵了一声,登时姚府其余三个小厮也扑了上去。

那沈掌柜眼见店中乱将起来,当即便大声喊着,“住手!这参是给姜三少爷留的,说了不卖,你们这般强买可还将王法看在眼中!”

“王法?小爷今儿便叫你知道何谓王法!”姚文敏神情一戾,竟是一脚踹向店中置着的八仙桌,上头摆着的一套粉彩茶器登时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店铺中的伙计们皆是一愣,连那沈掌柜也似被吓了一跳,接着却是冲了出来,对着外头围观的百姓哭喊着,“大家快来看啊,官少爷仗势欺人,堂堂首辅嫡孙嚣张跋扈,目无王法,欺负一个生意人,小人这生意是没法做了啊!都说姚首辅清廉爱民,小人看也不过都是谣传误人!”

文青本便被姚文敏几句撺掇的心头窝着火气,如今听到掌柜的提及故去的祖父,登时哪还忍得住,小孩子性本单纯,故而对人情世故,世态炎凉有时体会的会比大人更深,这会子他只觉着多年来的委屈尽数被翻搅了上来,当即便冲了上来抽了腰间的马鞭指着那沈掌柜,两眼猩红地怒叱道:“不准你诋毁祖父!”

“官少爷要杀人了!姚府五少爷要杀人了,乡亲们给小人做主啊!”文青的鞭子尚未落下,那沈掌柜竟是就耍起了无赖,连滚带爬地瘫坐在地上嘶喊着。

“这是哪个府里的少爷?当真是不像话啊。”

“没听说是姚府的,姚府病故的大老太爷可不就是前朝首辅,咱江州出过首辅的也只这独一家,再没别人了。”

“姚府三老爷还做过两年咱江州知府,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哎,没诚想堂堂首辅之家,子孙竟是如此没个样子,看来是要败落了…”

“这姚府一门,父子双状元,上数一千年也是独一份,何等的风光,叫咱江州的读书人提起来面上也是有光,没想到…到底应了那句老话,富不过三代。”

掌柜的这一喊,登时便惹的外头百姓议论纷纷,对着文青指指点点。

锦瑟冷眼瞧着,目光森冷穿过帽帷直盯在那沈掌柜身上。好一个首辅嫡孙,好一个姚府五少爷!

绝口不提姚文敏,却只把文青推了出来,字字击在文青痛点之上,句句夸大却独占个理字。哼,这般没皮没脸的无赖小人,文青年幼易躁又岂是对手!

“大老太爷一世清明岂容这人如此诋毁,文青,咱们和他拼了!”姚文敏眼见事态闹大,眼珠子骨碌一转冲文青叫嚣着。

“掌柜的莫怕,今日有我高大胜在此,看谁敢动这人参,敢动掌柜的这铺子!”却与此时,一直站在店中穿粗布衣裳,身壮如牛的汉子站了出来,一把将沈掌柜拽起,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直逼文青。

这人年富力壮,臂粗如铸,而姚文敏和文青也不过各带着两个半大的小厮,动起手来只怕唯白易一人会真心地护着文青。吴氏!好一手不露痕迹的借刀杀人!

锦瑟看到这里已是什么都明白了,眼见事态已如此,她只瞧着那冲上来的高大胜眯了眯眼,便低头冲蒹葭低语了几句。见蒹葭虽面有忐忑却握着小拳头点了头,想着前世她和柳嬷嬷的一路守护,锦瑟心头一软,不觉拉了她的手轻声安抚道:“没事,你只照着我吩咐的说便是,做不好姑娘也不会怪你,做好了,我和少爷都念你的好。”

如今蒹葭在一弦院不过是个三等小丫头,平日里锦瑟的闺房都是不能进入的,更别提如此亲近的接触锦瑟了。她今日能陪着锦瑟出来已是又惊又喜,又惧又怕,生恐办砸了差事,愧对姑娘,回去也没法向王嬷嬷交代。

如今被锦瑟如此安抚,抬头又能清晰地感受到锦瑟含笑的目光,她只觉浑身都充满了勇气。姑娘如此信任她,重用她,她势要替姑娘办好这差事。

见蒹葭面色镇定下来,锦瑟又拍了拍她的手,这才松了她悄然冲一旁看热闹的两个小乞丐走去。

“两位小兄弟,我这里有一桩买卖,不知小兄弟可感兴趣?”锦瑟言罢见那两个小乞丐分明目露亮光,便笑着自怀中摸出一钉银子来,却正是方才自完颜宗泽处得来的那钉。

“小兄弟只要顺了那穿姜黄衣裳的姚四公子腰间青玉,带着姚府小厮在这街头转上一圈,这钉银子便是你们的了。”

锦瑟低声说罢,见两人对视一眼,面有挣扎自知他们心中所忧,便又笑着道:“你们放心,只要带着姚府小厮溜上一圈这青玉大可故作心惧再扔于四公子,四公子既寻回了玉便定不会再事后寻你们麻烦。你们可瞧好了,这银子足足有十两,够你二人一年不用受饥寒之苦了呢。”

锦瑟说着将那银子在两人面前一晃,两人果便目光发亮直追银子,见锦瑟又捏了银子在掌,那高个的小乞丐已是一口应下。

“说话算数?”

“我在后巷等你们。”锦瑟只肯定地回道。

“好!”小乞丐言罢便和另一人低语了两句,两人泥鳅般钻进了人群,往里头吵闹之处而去。

锦瑟却未再瞧下去,只登上马车,便令来旺将车赶往沈记后隐蔽的小巷去。

马车刚转弯儿,锦瑟便依稀听到那边人群中传来姚文敏气急败坏的声音,“作死的偷儿,竟动到小爷头上来了,狗奴才,还不给爷追!”

闻声锦瑟唇角微挑,姚文敏腰间的玉佩乃其生母谢姨娘的遗物,却是丢不得的。更何况,如今那店中已乱了起来,姚文敏已顺利挑起了高大胜拔刀相助的热心肠,这会子他只怕乐得带了几个小厮撤离,好留了文青被打呢。

没了姚文敏在一旁挑唆,蒹葭才能有用武之地。

这厢锦瑟的马车已缓缓绕进了小巷,那头店铺之中,姚文敏眼见三个小厮皆奔了出去,便跺了跺脚一脸焦急地冲文青道:“五弟也知那佩对哥哥我非同一般,哥哥实放心不下…”

文青当即便道:“四哥快追偷儿去吧,不必顾念我。”

姚文敏眸中感激闪过,当即便拍了拍文青的肩膀,面有难色地道:“眼看就要开宴了,咱们得快些回去,这参…”

“这参弟弟是定要买的,四哥自管去,我便不信凭我竟连棵参都买不到!”文青当即便沉声道。

姚文敏见文青火气被又调高几许,这才放心,又瞥了眼满脸怒气的高大胜便匆匆冲出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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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婉柔的花花,令那个完颜宗泽的字,素素改成了子御,才发现那个仲卿,竟和《孔雀东南飞》上的焦仲卿重了,俺说怎么这么熟悉,谢谢小荷的提醒。

十七章

姚文敏眼见要走出人群,余光见姚文青背对自己,这才又回头冲正躲在高大胜后头的沈掌柜丢了个眼色。

沈掌柜领了意,当即一脸苦相地拉住了高大胜的手臂,满是感激地道:“壮士高义,今日壮士若护小店周全,便是救了小店上下十来口人的性命,以后壮士但又所需,小店概不收费。”

那高大胜闻言却是不高兴了,将浓眉一拧瞪向沈掌柜,道:“高某岂是为你那几个药钱?!掌柜的只管叫伙计将参收起,高某人倒要瞧瞧,今儿谁能将这山参从高某的拳下带出这铺子!”

高大胜言罢便一脸戾气地盯向文青,那沈掌柜已是忙着吩咐伙计将参收起。文青一看岂能不急,正待喝了白易夺参,便听一个尚显稚气却清脆的女音自人群后响起。

“这位高壮士果真如坊间传言有一幅侠义心肠,只是没想着竟是认人不清,是非不明,这侠义奴婢瞧着却是要大打折扣了。”

随着这清脆的声音,众人不觉都遁声望去,见竟是出自一个小丫头之口不觉又都愣住,说话的蒹葭已趁此时挤过人群进了店铺。

那高大胜听蒹葭先赞自己,却语气突转又否了自己,本是一喜一怒,但见言语的不过是个齐腰小姑娘,便是有怒也是使不出来的,只粗声道:“小丫头这话什么意思!?”

蒹葭便福了福身,道:“壮士稍安勿躁,可否容奴婢问这沈氏掌柜的几句话?”

大锦极是注重男女大妨,寻常百姓家的农妇虽迫于生计也都在外奔波,但但凡有些余钱的人家便不会叫未出阁的闺女随意出门。那大户人家的小姐们便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就算因故外出也皆避开人群,头顶帷帽。

那些近身伺候小姐们的丫鬟也都耳濡目染,自持身份,出门办差皆轻纱掩面,显得倒比良家女子还要高贵一些。加之她们近身伺候,也算得上养尊处优,长期下来个个也都似那娇养的小姐一般,出了门无不狗仗人势,牙尖嘴利,对白衣百姓自摆了那清高的姿态。

高大胜间日地在坊间游荡,自没少见这等嚣张尖刻的奴婢。如今见蒹葭虽一身奴婢服饰,但衣裳上还滚着皮毛料子,便知她定来自大户,眼见她对自己恭敬有礼,又极是谦逊,不似刻意找岔的,怒气便又消下去几分,反倒生出一些好奇心来。

而围观的百姓亦然,皆想听听这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能说出个什么红白来。唯沈掌柜见情形突变有些摸不着头脑,可他也着实没将蒹葭看在眼中,一时大意,蒹葭已走至了他的面前,却是逼问道。

“敢问掌柜的,您口口声声说这山参已有了下家,是专门留给知府家三公子的,那这姜府上可曾留下了定钱?”

沈掌柜哪里想到蒹葭竟一口便触到了要害,竟是问出这个问题来,登时面上就是一变,但他见机却也快,只瞬间便梗着脖子道:“自是留了的。”

蒹葭便点头,又问道:“既是留了定钱,那便必是要写了凭据的,掌柜的可否将铺上存的底据拿出来供大家一观?”

沈掌柜闻言面上再难支撑,已是不好看了。只他见高大胜和众人皆目光炯炯盯着自己,哪里敢说没有,当即便沉喝一声,道:“这底据和账目一样,皆是我铺中重要物事,岂容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说瞧便瞧!”

蒹葭却道:“掌柜的何故就恼了?我也不是说要瞧铺上所有底据,不过只论这山参的一张罢了。若按规矩,底据自不是说瞧便瞧的,可如今既出了这等纠葛,掌柜的将底据明示一下也是应当,一来这样掌柜的也能更占个理字,再来这位姚公子想来也非那不讲理的,只要见了底据必是会退让一步的。”

蒹葭不过是依弦院的三等小丫鬟,加之大锦男女七岁不同席,故而文青见锦瑟一面都是不易,他本也只认得锦瑟身边几个得力的大丫鬟,根本便没见过蒹葭。方才他见蒹葭突然进来,也只认出了她身上所穿服饰,猜到她可能是姐姐院子中的下人,见她站在自己一边,虽是心中疑惑可却也耐着心性瞧了这许久。

文青本便不是那笨的,方才不过是一时气盛,又被姚文敏和这沈掌柜刻意撩拨这才失去了理智,如今一听蒹葭的话已然发现了症结所在,便也沉声道:“不错,只要掌柜的将姜府的定钱底据出示,小爷现下就给掌柜的低头赔罪!”

文青说的掷地有声,瞧热闹的众人当时对他便多了一份好感,又见那沈掌柜的语焉不详,面容几变,心头就犯了嘀咕。

见掌柜的不动,文青底气一足,便又道:“掌柜的怎如此犹豫不决?莫非根本就拿不出这底据?”

文青一言百姓们便也纷纷催促,连那高大胜也跺脚,道:“掌柜的既占着理字还怕什么,磨磨蹭蹭的叫人心疑!”

沈掌柜眼见形势急转直下,拿不出底据便没法交代,可那底据他又着实没有,便只好硬着头皮道:“姜府是小店的老主顾,那文管家亲自来下的定钱,他信得过小店还要什么凭据!小店也不敢就坑了知府家的银子啊。”

蒹葭闻言便诧异地道:“沈掌柜这话可就奇了,方才还说是有底据的,如今怎便又成了没有呢。这没有底据便是掌柜的空口白牙,这事儿可就说不清楚了啊。”

她言罢见众人议论纷纷便又道:“再者说了,这行商有商规,掌柜的开门迎客,自是按先来后到的规矩,万没将送上门的生意往外推的道理。没有下定钱,那便是谁先来谁先得,我瞧姚公子将才分明拍在那柜台上一张银票子,既是付了银子,这参何以就成了强买?还是掌柜的行商非是看先来后到,而是论个三六九等,得势与否?”

众人一听这话登时心中便又有了计较,原先瞧向文青的那些鄙夷目光便都转向了沈掌柜。

沈掌柜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入了蒹葭的套儿,当时蒹葭问起定钱,他便该一口咬定没有定钱,却有口头约定,若是那样虽会被疑,却到底还沾个理字,只可惜方才他一时情急,又心虚之下已入了套,就只能步步错了。

他急的出了一头汗,一时却不知该如何辩驳,就见姚文青上前一步,冷声道:“我既付了银子,这参掌柜的何以不卖?我入门便不曾横加一指在掌柜的身上,掌柜的何以说我仗势欺人,哭天抹泪?!”

文青这会子头脑已冷静了下来,见沈掌柜哑口无言,便又道:“这参若真是已被姜知府家订下,掌柜的为何还将它摆在外头示众,将才我入店询问,又于我详说这山参何等品相俱佳,眼见着我要付钱,却又突道这参是卖不得的。这倒不知是我仗势欺掌柜的生意人,还是掌柜的趋炎附势,欺我年幼,毁我名誉了!”

“这小丫头不知是哪位小姐身旁的,倒调教的大方知礼,颇有些机敏聪慧。”

“是啊,若非小丫头聪颖,倒真被这掌柜的一副小人嘴脸骗了过去。”

“如此看来果真是掌柜的欺负了人…若说今儿这事儿可就怪了,这生意人竟敢和官家少爷叫起板来,有些趣儿…”

“嘿嘿,将才这里可还有个姚府四少爷呢,这事儿…说不得,说不得啊…”

文青说罢,众人已另有计较,纷纷议论谴责起那沈掌柜来,有那素知大宅门中猫腻之事的聪明之人心思已动了一动。而沈掌柜面色涨红,面对众人指责的目光却已回天无力,无从辩驳。

蒹葭却冲那高大胜福了福身,道:“高壮士义薄云天,见义勇为,只可惜这掌柜的却是存了坏心,怕是有意要累壮士美名,叫壮士也跟着沾上趋炎附势、巴结知府的脏名呢。”

那高大胜闻言便气的拳头握紧,铜铃大的目光直瞪向沈掌柜,竟是铁臂一伸直去抓沈掌柜的衣襟。

众人惊呼着瞧热闹,蒹葭却已悄然到了文青身旁,福了福身,道:“奴婢是依弦院的三等丫头蒹葭,请五少爷安,我们姑娘今儿一早便大好了,五少爷大可安心。”

文青闻言面上一喜,目光陡亮,忙道:“果真?姐姐大好了?”

那边高大胜已一拳砸在沈掌柜的面上,蒹葭见众人目光都在那边,再无人留意他们,这才又小声道:“请五少爷移步后巷便知真假。”

文青一诧,接着才吩咐白易一声,带着蒹葭悄然出了沈记,四下观望后匆匆向后巷而去。

两人却不知,此刻在沈记对面的福德楼上,临街的一处雅间轩窗半开,一双澄澈的眸子正含笑盯着他二人远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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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章

这站在福德楼上将一切都尽揽眼底的却正是将才在姚府后门逗留过的萧韫。他和完颜宗泽离了姚府便相邀到了这福德楼上吃酒,本便是开着轩窗,依阁沐风,饮酒谈笑,故而对面沈记一闹将起来,他们便是不愿多留意,那拂面而过的风也将吵杂之声送了过来,凭借他和完颜宗泽的耳力自是将声音辨的分明。

更何况这下面闹事的还是姚府的两位公子,他和完颜宗泽是刚从姚府过来,故而免不了要多瞧上两眼,这样便将整个事端始末看了个清楚明白。自然,方才锦瑟在人群中的一举一动也皆落入了萧韫一双清澄的眸子中。

方才在姚府后巷萧韫便对锦瑟的身份起了疑,如今将她的一举一动瞧的分明,心里倒了然了锦瑟的身份。见姚文青跟着蒹葭往沈记后头的隐巷走去,他竟是难得的起了十二分兴致,极想知道那个颇有几分聪慧,机敏的小姑娘会对弟弟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