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便笑着道:“可不是嘛,我今儿碰上两位爷一道也要去后山赏梅便觉怪事,谁知世子爷和萧公子竟也是为此事去的,后来老奴问了才知道,原来两位爷昨日在后山喝酒回寺时正瞧见那崔梁举着一副画在瞧,可不便盯上了他。世子爷说武安侯夫人那画像还是萧公子亲自执的笔呢,郡主是没瞧见,那画的…啧啧,还真有股妖媚劲儿,武安侯夫人瞧见脸都绿了。”

平乐郡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恐惊动了孩子,便又捂着唇自笑了一阵,这才舒了口气,道:“萧韫倒还罢了,松之历来是个不会留意姑娘的,如今倒也跟着去闹,竟也会怜香惜玉了。”

赵嬷嬷便笑着道:“世子这也是瞧在郡主的面儿上,世子对郡主和皇后娘娘那可真真是敬爱的紧,郡主是没瞧见,那日您晕厥过去,世子那脸色当真是骇然。也幸而李家二爷来后依着姚姑娘的法子,郡主平安了,若不然世子只怕会一辈子愧疚。说起来李家二爷和姑爷感情真好,郡主不好,李家二爷也是心急,站在那窗外喉咙都喊破音了,两个拳头攒的死紧,不过似是用力太过拉着筋骨了,昨儿待郡主母子均安,老奴瞧李二爷离去时右手禁不住发颤。”

平乐郡主闻言便是一愣,想到生产时听到的那一声声嘶喊,心中又是一痛,半响才笑着道:“既是这样,明儿他来瞧孩子你便拿些药给他,昨儿你不是说他来的匆忙也没带换洗衣裳,明日记着叫松之均两件出来。他和他大哥亲厚,我还没过门时听说兄弟俩除了睡觉,去哪儿都是同进同出的,只我进门后,二爷才似长大了,也不知怎地直闹着要到这江州来从军,如今他大哥去了,他又是个没媳妇的,我少不得以后要代他大哥照看着些。”

柳嬷嬷和平乐郡主自聊不提,此刻江安县主却和萧韫说着另一件事。

“你的意思是完颜宗泽要对金州下手?”

萧韫见母亲面挂担忧,眉头紧锁,便道:“只是儿的猜测罢了,母亲也知儿子虽和子御私交甚笃,但也实是君子之交,从不涉及朝堂之事。当日他曾问起金州边茶一事,儿子便觉他似心有筹谋,前两日他前往金州棉泽私见金州知府,听闻高知府回去时便多了两顶粉轿,这高翔本便是贪恋美色钱财之辈,在湖州任上便弄的民怨载道,如今在金州知府任上已三年,金州百姓被压榨的民不聊生,唯靠边茶换些口粮,若然边茶被禁,活路也便阻绝了,到时候金州必乱!”

江安县主素知自己儿子,若非肯定鲜少将心中想法说出来,听他如此说已然明白事态严重,不觉心情也跟着沉重了起来,道:“本当这武英王是个好的,没承想也是一般混账,他们姓完颜的和姓张的夺天下,自真刀真枪地夺取,何苦连累普通百姓跟着遭罪,弄得饿殍满地!”

听母亲这般说萧韫素来温和的面容上浮现两份冷清和淡漠,道:“自古战争便无义战,上数千年所谓的明君又有哪个不是屠戮百姓的高手,周英王创靖安盛世,然却嗜好战争,攻魏杀八万人,伐韩杀两万人,击楚杀九万人,攻明屠十三万人,始建周朝。战文帝灭幽王暴政,开创新朝,解万民水火,可仅修建陵寝便致八十多万人受宫刑,使得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死者相望。单说我大锦最英武的睿文帝也因和宁三十年天石滚落,有人在其上刻了反诗便坑杀一县百姓。自古帝王将相又有哪个不是踩着累累白骨爬至权利顶端的,国兴,贪官当道,皇权残暴,无尽的苛捐杂税,贪官污吏,百姓饱受剥削,皇亲国戚挥霍淫舍;国亡,百姓成刀下鬼,阶下囚,而那些贪官污吏却能走为新朝宠儿,成为走狗爪牙,继续安享富贵。同族之间尚且如是,更何况子御还是异族,他为北燕一统筹谋也是在其位谋其事罢了。”

江安县主闻言也只得一叹,半响才道:“你想往金州一趟,等给你外祖父贺了寿,母亲自回京城便是,只是不可在金州耽搁时日长了,你去年可答允了母亲,今年说什么都要将亲事订下来的。”

萧韫见母亲两句竟绕到了自己的婚事上,心中无奈,面上却忙笑着道:“母亲何苦总担心此事,儿子怎么瞧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怎到了母亲这里倒好似儿就说不着媳妇一般,母亲莫急,儿都听母亲的便是,母亲瞧中的儿自也喜欢。”

江安县主见他又敷衍自己,当即便又气又笑地道:“你这孩子少和母亲打哈哈,若不叫你见着人点了头,母亲怎会当真子做了主张。你今儿给母亲撂下话来,此事没个定论便莫想前往金州。”

萧韫见江安县主如此便笑着道:“母亲瞧瞧,儿什么都依着母亲,母亲反倒恼了,哎,这天底下可还有比儿更冤的孩子吗。”

江安县主见他讨好卖乖倒也笑了,接着便想起一事来,笑容不觉收敛目光紧盯着萧韫,道:“你若真瞧上了哪家的姑娘也莫瞒着为娘,可得早些告之为娘,为娘才好给你张罗。”

萧韫闻言倒不明母亲为何会突然有此一说了,挑了挑眉这才道:“儿哪里有什么看上的姑娘,母亲今儿倒兴致好,调侃起儿来了。”

江安县主见他神情不似作假,却兀自狐疑,又道:“书寒那孩子不通画墨,今儿那武安侯夫人的画像是不是你的手笔?你老实告诉为娘,可是瞧上了那姚家姑娘?”

萧韫闻言眨动了下眸子,见自个儿母亲一脸逼供模样,倒是无奈地笑了,道:“母亲怎也说些这等没边际的话来,那姚家姑娘已有婚约,传出去叫人家笑话儿子也便罢了,却莫累了姚姑娘的名声。”

江安县主却是嗔恼地瞪了萧韫一眼,沉声道:“你少贫嘴,那姚姑娘今日作为分明便是打定了主意要退婚的,你能瞧不出来?!莫拿此事敷衍糊弄为娘。”

萧韫便抬手抚了抚额头,这才咳了两声,整肃了下面容,一本正经地冲江安县主道:“母亲那姚家姑娘年方十一,还是个孩子呢,您儿子还不至于那般禽兽。”

江安县主闻言这才笑了,点头道:“你知道便好,她年纪太小,和你不合适。行了,在这江州也耽搁了几日了,如今平乐已安然,明儿一早母亲便去辞行,你也回去收拾下,明日便赶紧赶路,莫要真误了你外祖的寿辰才好。”

萧韫忙点头应了,又哄了江安县主两句,这才告辞出来。被夜风一吹,倒想起之前在酒楼上,完颜宗泽倒也说起过和将才江安县主一样的话来。

他不觉又是一笑,暗念,难道最近他着实太过关注那姚家姑娘了吗?想了想却又觉还好啊,只转念便又想到今日递帕子被拒的事情来,他抬眸间天际一颗最亮的寒星入目,依稀倒似那小姑娘当时眸底的清冷,他便又是一笑,心道母亲的担忧真真是杞人忧天,人家小姑娘却是将他当洪水猛兽一般的躲着呢。

这般想着脑中便又出现小姑娘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来,萧韫甩了甩头,这才兀自嘟囔一句。

“似真关注的多了…”

他身后小厮福昌只听自家公子走着走着呢喃了一句,以为公子吩咐自己什么事儿,便忙跟上一步,问道:“公子说什么?小的没听清。”

萧韫却摆摆手,道:“本公子对月吟诗呢,你个武夫听清了也是没用。”

福昌便撇撇嘴,道:“公子早年远游时剑术不佳,却不是这般说的,今儿着小的换画时也还说小的是全才,如今倒嫌弃小的不通文墨了。这对月吟诗的事儿,小的便是满腹经纶听清了也是没用,得那妙龄女子,美眸流转方是应景了。”

萧韫哪里想到福昌一个粗汉竟突然说出这等话来,闻言脚下一个踉跄,福昌便笑了,越发兴致高昂地道:“公子莫不是真想着寻个姑娘花前月下吧?”

萧韫便扬了扬眉,道:“花前月下也不无不可,只是这只吟诗却也无味,若是能和佳人共品两盅白州老窖那便真真是醉也醉人人亦醉了。”

福昌闻言当即便捂了嘴,瞪了眼,暗自咬起舌来,他脚步一窒,见萧韫已大步而去,这才忙又几步跟上,讨好地笑道:“爷您最是大人大量,将当小的将才是放屁,那壶白州老窖爷今儿吩咐奴才换画时可已赏了奴才了,爷可不能反悔啊。”

言罢却又自怀中摸出一副画像来,忙是展开,捧给萧韫,道:“爷瞧,这姚姑娘的画像可还在小的手中呢,小的没功劳也有苦劳,小的自上了这和尚庙便没碰过一滴酒,这心里火急火燎的,爷行行好可怜可怜奴才吧。”

萧韫闻言将福昌手中画像接过来,只瞧了一眼便挑挑眉,只道:“画技真差,拿去烧掉。”

福昌见萧韫将画扔来忙去接,待他将夜风吹的微飘的画接稳,那边萧韫已甩着宽大的袖子走远了,他忙叫喊着追上,两人身影渐渐隐没在暗夜中,却不知最后那因所错话酒虫发作的某小厮有没将那白州老窖讨要回来。

翌日清晨天才刚刚亮,锦瑟便闻外头传来一阵阵喧嚣,她自撑起身子唤了一声,白芷便匆匆自外头奔了进来,笑着道:“姑娘醒了。”

锦瑟汲上鞋子下了床,便瞧着外头道:“这是怎么了?”

白芷拧了帕子给锦瑟抹了脸,这才道:“今儿天没亮院子里便飞来一只白通体雪白的鸟儿,就落在姑娘的屋脊上,竟是抱头窝在了上头不动弹了。引得一众婆子和丫头瞧着屋脊好奇,奴婢们只当那鸟儿是受了伤,飞不走了。将才柳嬷嬷叫赵妈妈小心翼翼地上屋顶去瞧瞧,谁知道赵妈妈还没能爬上去,那只鸟儿便飞冲直扑,险些没啄瞎了赵妈妈。只赵妈妈一下来,那鸟儿便又窝着不动了,竟是怎么赶都赶不走,当真是奇怪呢。”

锦瑟闻言也是一诧,接过白芷手中青盐簌了口,这才笑着道:“这可真真是稀罕事儿,如今大冬天的,早上寒,这鸟儿不在窝中呆着睡懒觉,也不去觅食,怎倒在寒风中窝着。又不是受了伤,我倒也去凑个热闹。”

白芷见锦瑟起了兴致便给她随意挽了个发髻,笑着道:“姑娘是没瞧见,那鸟儿长得可真真是好看,羽毛白的似雪一般,眼睛黑似墨,白色的爪子,偏长长的喙却血一般的红,真真瞧着稀奇,虽似鹦哥儿,但听叫声却又有些古怪呢。姑娘快出去瞧瞧,一会子不定就飞走了呢。”

白芷说话间给锦瑟披了件厚厚的大毛料斗篷,这才一道出了内室。谁知门帘被挑起,锦瑟刚提着裙子迈出屋,门帘尚未放下,身影还没站定,便觉眼前一物飞扑而来,光影一闪,她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院中传来一片的惊叫声。

“姑娘!”

锦瑟退了两步,就觉肩头一紧,一沉,似被什么东西抓了下,接着她的脖颈处更是传来一阵暖暖的痒痒的感觉,她扭头去瞧只见肩头正站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儿,见她瞧去,它犹且扑棱了两下翅膀,羽翼打在锦瑟的侧脸上带起一阵风。锦瑟忙偏了偏头,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姑娘!姑娘没事儿吧?”柳嬷嬷快步奔上台阶,紧张地瞧着锦瑟,似想抬手去挥赶那鸟儿,却又恐反惊吓到它,使得它伤了锦瑟。

锦瑟此刻已依稀明白发生了什么,这雪白的鸟儿落在她的肩头,分明便和昨日瞧见那只海东青落在完颜宗泽的肩头是一般无二的。这鸟儿的模样虽幼,可分明便是只万金难求的海东青,而且瞧它那雪白的羽毛,雪白的爪子,竟是海东青中的上上之品,玉爪!

这样一只海东青岂止是万金难求,简直就是珍宝,这样的东西也便只那人能弄的到,能随意便送了人。海东青在大锦本便难见,更何况是这样一只白色海东青,柳嬷嬷她们不认识也是常理。可这海东青是万不可能主动认她为主的,她虽不知完颜宗泽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可便是驯化技术再强,海东青再神,再通晓人性,也不可能完颜宗泽给它瞧瞧自己的画像,它便就认得她了。多半还是靠气味,它定然是闻过她身上味道的。

锦瑟想着不觉抬手去抚摸海东青的羽毛,它果真便只排斥一下,就供到她的掌心似嗅了嗅味道,接着便安静地不动了。锦瑟抚摸着它的羽毛,心中却气恨地直想跺脚。

昨日回来,晚上卸妆时她便发现丢了一只碧玉耳铛,原只当是不小心遗落在了后山,如今瞧着那只碧玉耳铛分明便是被完颜宗泽顺走了。想着昨日在梅花树下他倾身过来的情景,锦瑟此刻才面色微红了起来,却也不知是羞愤的,还是单纯气恼的。

只见柳嬷嬷和白芷许是见她面色不好看还担忧地瞧着她,锦瑟这才缓和了面色,道:“无碍,它没有恶意的。”

柳嬷嬷见此这才算舒了一口气,院中的几个婆子也都回过了神,已是惊疑的嚷嚷了起来。

“这倒真真是奇事儿,这鸟看来也是知晓姑娘您是最良善的,竟是赖着姑娘不走了呢。”

“说的是呢,如今就近处瞧,这鹦哥儿长的还真是稀奇,瞧着倒更似鹰一些。”

“定是鹦哥儿,哪里有如此温顺的鹰。”

“咦,姑娘,这鸟儿的腿上缠着东西呢!”突然身边响起白芷的惊疑声,锦瑟将那鸟儿抱下来,果然见它的腿上缠着红布绳子。

她转身,白芷打起门帘,锦瑟进了屋,在太师椅上坐下,将鸟儿放在双膝上,这才将那红布取下,只见红布裹着的却是一根细细的竹管,里头放着一张纸条。锦瑟令白芷用银钗将纸条挑出来,展开一看,倒微微挑了挑眉。

只见那纸张上写这两行字,令锦瑟挑眉的却是那字迹。

那字笔锋峻拔,傲骨沉稳,于收笔处却略显锋锐,冷硬极多,竟是别成一番风骨。落笔处力透纸背,触手间几乎可以清晰感觉到写字之人落笔的锐力,如带刀削,倒是令她一眼便想起了当日完颜宗泽眯着眼睛,一脸冷峻地抓着她的手腕的模样来。

锦瑟是真没想到完颜宗泽一个异族人竟能将汉字写的如此出彩,又瞧了两眼这才看清上头所写内容。

那第一行只写了几样草药,坠解却道:每样三钱混合熬半个时辰,凉之抹于衣料之上,阳光下曝晒,可祛除血迹。

锦瑟瞧着心中恼怒倒去了几分,当日她不得已之下将母亲那件常服拿给完颜宗泽。偏完颜宗泽身上伤口又不及处理,后来那衣裳上自也沾染了他的血污,到庙中后锦瑟叫柳嬷嬷想法子洗过,可不管怎么弄那血污都洗不干净,锦瑟为此还曾郁结两日。如今见完颜宗泽竟是送来了这去血污的方子,她自是领他这份情的。

再瞧那第二行字,她的目光不觉又是一亮,那上头却写着:沈记药铺掌柜沈泉山乃姚四老爷之妻蒋氏远方表亲

锦瑟眸光微动,接着却又想起那日沈记铺子的事完颜宗泽又是如何知晓的,当即她便只道完颜宗泽派人暗中查了自己,这下将才方压下去的怒火便又被勾了起来,她秀美的眉头一拧便将那纸条揉把了两下,狠狠地扔了出去。

纸条落地,窝在她腿上的小鹰却突然发出咕咕两声响,锦瑟低头望去,却见它正仰着脑袋瞅着她,乌溜溜的眼睛似蕴着一汪水般,极是委屈可怜,锦瑟便怒气腾腾地抬手,指着它佯怒道:“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你那前主子都不要你了,你倒还替他喊冤不成!哼,以后你的主子是本姑娘我,再这般不识抬举,姑娘将你切切煮了!”

那小鹰便又咕咕两声,锦瑟就瞪着眼睛,右手食指曲起瞧了瞧它长长的喙,恶狠狠地道:“算了,还是烧着吃的好!”

那小鹰似瞧出锦瑟的外强中干来,竟又咕咕两声便在她膝上挪动了下,懒懒地冲锦瑟抬了抬眼皮儿,接着便闭上眼睛,自寻了个舒服姿势将一边羽翼一抬遮了脸窝着不动了。

锦瑟瞧着结舌,一旁白芷却噗嗤一声笑了,道:“姑娘和一只鸟儿置什么气,奴婢瞧着它许是饿了,不若奴婢去弄些谷粟来喂喂它吧。”

锦瑟闻言想着自己这两日来被同一种动物惊吓了两次,被同一个人气到了两次,这会子倒又冲只什么都不懂的鸟儿使性子,登时便也噗嗤一声笑了。只她笑过后便又瞧着膝头小鹰苦了脸,纵使她再孤陋寡闻也知晓这鹰是不吃谷子的,可别说如今在寺庙里,就是回到姚府,她又去那里给它寻来那血淋淋的肉啊。

锦瑟苦闷,可也着实喜欢这只鹰,又想着成年海东青那凶猛的模样,更是心中期许。这只鹰瞧着似刚刚学会飞不久,羽毛还是柔软的,想来它长大定然不必完颜宗泽那只黑鹰差,将这鹰养好了用处也是多多呢。

锦瑟想着便又高兴了起来,扬起唇一笑,冲白芷道:“你去弄些水来便好,至于吃食等回府再寻也不迟,左右一会子我便去辞别郡主,不到旁晚就到府中了,也饿不到它。”

白芷闻言只当自家姑娘还和这鸟儿置气呢,只摇头一笑,便应了自去给锦瑟准备吃食。

柳嬷嬷见锦瑟有抬起手指去戳那鸟,一副小孩模样,倒是笑了,道:“姑娘还是莫动它了,仔细被它啄了手!”

言罢却见锦瑟抬起晶亮亮的眸子,道:“嬷嬷,你说给它取个名字叫兽王,好不好?”

柳嬷嬷闻言却也不在意,只摇头笑道:“又不是大虫,叫什么兽王!一会就要回府,老奴去瞧瞧物件收拾的齐整了没。”

她言罢兀自出去,锦瑟却嘀咕道:“便就叫兽王!”复又拍着小鹰的羽毛,道,“你要真是只鹦哥儿就好了,我便教你说话,教句王爷是畜生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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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章

锦瑟前往辞别平乐郡主时,她正靠着大引枕用着汤药,见锦瑟进来便捏着鼻子,昂着脖子将药一口灌了下去,蹙着眉苦着脸从一旁黄嬷嬷托着的素银雕花小碟中捻起一块蜜果填进了嘴中。锦瑟见她表情痛苦的倒似糟了什么大罪般,不由掩唇一笑。

黄嬷嬷便也笑着道:“姚姑娘是不知道,郡主从小就怕苦的紧,一生病,我们夫人倒不担心生的什么病,就只恐喂不进药去。每回郡主吃药,伺候的丫鬟婆子便如临大敌,常常便见郡主在前头跑,后头一群的丫鬟婆子满园子的追。郡主四岁多时生了一场风寒,病的有些重,用了几日的药病竟是越来越重,夫人急的不行将那瞧病的太医们好生发落,后来却发现,非是太医们技庸,而是郡主压根就没吃过一碗的药,那药却是全进了小世子爷的肚子,这病要真能好就怪了。”

锦瑟见黄嬷嬷买官司,又听的好笑,便笑着问道:“何故都进了世子的肚中?莫不是世子当时也病了?”

黄嬷嬷这才笑着摇头,道:“哪里啊,我们世子爷从小就身体好,就没生过病。当时郡主四岁,世子才刚三岁,郡主每每吃药便叫丫鬟抱了弟弟来,说是和弟弟玩心里高兴那药便没那么难吃了,偏每次又将丫鬟婆子们都赶出去。待丫鬟们进来只见那药碗空了,哪里就想得到是郡主哄小世子说吃了药马步扎的就会和国公爷一般稳都哄着叫小世子给喝了?!小世子便是身体再好也经不住这般灌啊,第四日早起晨练蹲马步时便一头栽了下去,太医一瞧这才发觉了端倪。”

锦瑟见杨松之气质沉冷肃然,哪里能想到他小时候竟是如此的笨,原是被姐姐这般欺凌长大的,登时便掩着嘴又笑了起来。

这等国公府的笑话事儿黄嬷嬷是不会随意就这么说出来的,到底有碍杨松之的面子,她说话间自带一股亲昵,显然没将锦瑟当外人。

平乐郡主闻言自也没怪黄嬷嬷的意思,又捻了两颗蜜果待口中的苦味儿都去尽了,这才舒展了柳眉,佯怒着笑道:“嬷嬷便和微微一起取笑我吧,怕苦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好笑的。”她说罢却是面颊微红,显出几分窘态来。

锦瑟这才收敛了笑意,道:“是呢,我也怕苦呢…可情愿生病都不愿吃药的,却也当真少见。”言罢却又是噗嗤一笑。

平乐郡主闻言又见锦瑟晶亮的眸子满是笑意,宛如弯月,又晶灿如星,到底被这样一个小姑娘笑,又是怕苦这等窘事,登时面颊便越发烧红了起来。她佯怒地欲扑打锦瑟,嗔道:“好啊,原只当你是个娴静宽厚的,却原来也是个小促狭鬼,瞧我能下床了怎生治你,你是不知,当年我没出阁时却也是京中一霸呢!”

锦瑟见平乐郡主果真扑上来欲拧自己,忙躲闪着,复又装做惊慌模样笑着道:“霸爷饶命,奴家错矣。”

两人正说笑便闻外头响起杨松之含笑的声音,“今儿姐姐倒是兴致高呢。”

“是姚姑娘来了,正陪着郡主说话呢。”

“我说呢…”小丫鬟的声音传来,接着便听杨松之念了一声。门帘外便适时响起的他清朗的声音,道,“姐姐,我方知江安县主一行已离寺了,我欲前往送伯约一程,姐姐可还有事吩咐?”

锦瑟闻言倒是一诧,停下笑意瞧向平乐郡主,道:“县主已离开了吗?”

平乐郡主便道:“离汝阳王寿辰不过还有五日,从这里到汝阳少说也要三日急程,今日一早县主便来瞧过我了,只说是瞧我已无大碍,便不再多留今日要走。倒没想这会子已离寺了,许是恐我惦念,临行竟没再打过招呼。”

锦瑟便道:“早年祖父和汝阳王曾一起办过永宁道漕运私盐案的差事,也算有些交情。如今祖父去了,我和弟弟年幼不管事,若然未遇县主一行自是无妨,如今遇到我琢磨着也该代祖父奉上一份寿礼才不算失礼,昨日已叫柳嬷嬷备下,本想着今日晚些送去,如今却是晚了…”

平乐郡主闻言,便自身旁黄嬷嬷手中接过一个小叶紫檀木的盒子来,往锦瑟手中一推,道:“这是我要捎给汝阳王孙女崎安郡君的礼物,也是刚刚才想起下月便是她的生辰,才备下的。左右都是要松之追上送去的,你叫柳嬷嬷速速去取了你备下的礼品,令松之一并带去便好。”

锦瑟闻言笑着点头,这便起身出去,挑了帘到了外间,却见杨松之穿着一件玄色紧袖织锦绣金丝蝙蝠团花的武士袍,腰系暗紫色弹墨嵌玉腰带,披墨色织锦滚外翻灰鼠皮毛的大氅,悬着青玉剑,正身板笔挺地对着这边。一身行装将他高大挺拔的身影趁地更加英气轩昂,不怒而威。

见她出来,他便微微扬唇,道:“姑娘自管叫嬷嬷去取物件便是。”

锦瑟见他已然听到了她们将才的对话,又见他便是冲她笑着,那微微扬起的菱角依旧带着冷峻的刚硬弧度,又想着将才黄嬷嬷的话,登时便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

杨松之何曾见过锦瑟这般轻松明媚的笑意,她这一笑,倒是将他给晃怔住了。瞧着眼前面容清丽,笑靥嫣然的姑娘,他只觉心头一个失跳。面上却不知是因为不明所以的窘迫还是因那心底破土而出的瘙痒,竟是唰的一下就红了。

锦瑟一笑才觉出失礼来,只一时间竟就有些停不下来,眼见杨松之神情不对,面色也红了,这才慌忙地压了压笑意。只瞧着他那迷茫又窘迫的样儿,却又禁不住失笑。

她这般,倒惹得杨松之一怔之后抬手摸了摸鼻梁,道:“可是我脸上沾了什么…”

锦瑟这才缓缓平复下来,冲杨松之福了福身,忙道:“世子爷这身衣裳真精神。”言罢怕杨松之追问,便忙将手中盒子递给他,道,“这是郡主捎给琦安郡君的。”

杨松之接了,锦瑟也不敢再多瞧他,忙出了屋,吩咐和赵嬷嬷站在廊下说话的柳嬷嬷去取东西。一通忙碌,待再次回到内室,又和平乐郡主说了几句话,锦瑟便也提出了辞意,道:“我也出来好几日了,也是时候回府了,郡主好生养身体,等郡主出了离开江州时,我再禀了老太太过来送行。”

平乐郡主知道发生了武安侯夫人加害的事,锦瑟自要回府忙退婚的事儿,故而虽有些不舍,却也不便多留她,只苦着脸道:“这寺庙清宁的紧,我本便是好热闹的,你在这里倒还好过些,这下子…”

她言罢却叹了一声,又道:“早些回府也好,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自管叫下人来寻我。”

锦瑟笑着应了,平乐郡主令黄嬷嬷将孩子抱来,锦瑟瞧了会襁褓中睡容安宁的孩子,这才又冲平乐郡主福了福身。

赵嬷嬷亲自送了锦瑟往院外走,锦瑟便随意问道:“却不知镇国公夫人何时能到?郡主定然是在这里出了月子才离行吧?”

赵嬷嬷便答道:“夫人和江宁侯夫人只怕今儿已接着信了,两位夫人年纪都大了,从京城到这里少说也要走上小半夜,郡主自是要出了月子才能走。好在济慈大师是个通晓凡尘事理的,变通仁和,倒允了老奴们在后山开了间儿小屋为郡主烹制荤腥之物,要不然这月子里不见荤腥还了得。”

锦瑟便笑着道:“云姐姐在这寺庙生产也是和佛有此的缘法,佛祖有好生之德,相信不会冲撞佛祖的。”

赵嬷嬷闻言便笑道:“姑娘倒和江安县主说的一样。”

锦瑟这才道:“怎这两日也没见江安县主过来瞧郡主?这便自离去了。”

赵嬷嬷却道:“姑娘常年在江州许是不知,江安县主喜静,在京城时也是深居简出,鲜少参加宴会之类呢。”

锦瑟闻言脚步微微滞了下,这才笑着点了下头,说话间已到了院外,锦瑟劝赵嬷嬷勿用多送,这便带着白芷和白鹤自回了客院,准备离寺。

从灵音寺到江州本便是两条路,一为水路,一为旱路。早先锦瑟来时嫌坐马车上山太过颠簸,这才行了水路。如今却因来时在渡口遇了完颜宗泽,生出一份风波来,回去她便不愿再行水路,早一日便叫下人回姚府禀过,姚家一早就派了马车等在灵音寺的侧门。锦瑟到时,行李等物都已装车,柳嬷嬷扶着她上了最前头的红木雕花马车,锦瑟刚抱着兽王在车中坐好,来旺还没将车转向,便闻一阵急促地驰马声从山下而来,转瞬便到了近前。

听外头传来说话声,柳嬷嬷将车窗推开一道缝去瞧,却见来人竟穿着姚府小厮的衣裳,他正和姚家派来的护院掌事梁兵说着话,那管事闻言蹙了蹙眉,这才过来,冲马车行了一礼,道:“四小姐,小厮来报说老太太昨夜突然病倒了,夫人请四小姐和五少爷赶紧回府。”

锦瑟闻言表情微沉,道:“你叫那小厮过来。”

待小厮上前,锦瑟便隔着窗户问道:“你叫什么,在哪里当差?我且问你老太太身子一向健朗怎就突然病倒了?可唤了大夫瞧过,得的是什么病?”

那小厮却垂首回道:“小的名唤狗子,在门房当差,昨儿夜半老太太本已睡下,可突然就急喘了起来,将整个府邸都惊动了。小的只知老爷请周大夫给老太太瞧了,老太太得的是什么病小的却不知。”

锦瑟听他声音从容,不似作假,这才又道:“是谁叫你来办差的?怎么交待你的?”

那小厮便又道:“是二门上的周管事叫小的来的,令小的赶紧来请小姐和少爷回去,小的瞧周管事面色不大好,便也不敢多问,忙就来了。”

锦瑟闻言见问不出什么来,又观那小厮身上带着风寒之色,显是冒着夜风而来,便抿了抿唇冲柳嬷嬷道:“嬷嬷亲自去唤文青吧。”

因是姚文青腿扭伤,加之他也想在山上跟着杨松之学骑射,锦瑟也想弟弟多和杨松之交往,故而今日只她要回姚府,文青却留在了寺中。如今既姚老太太生了病,姚文青却不适合继续留在寺中了。

柳嬷嬷闻言应了便下了马车又折返回寺,片刻姚文青被小厮扶着出来,待他上了马车,锦瑟才吩咐道:“走吧。”

来旺应了一声,马车便滚滚往山下去了。姚文青见锦瑟膝头窝着一只鸟儿自是诧异,扬声道:“咦,姐姐哪里得来的鹦哥儿,倒是好看。”

他说着便欲去抚兽王的羽毛,谁知本瞧着极为温顺的幼鸟儿竟猛然一抖身子翻了起来,长喙一抬便动作迅猛地欲去啄文青探来的手,锦瑟一惊,忙抬手掩上文青的手,同时急声道:“莫啄!”

兽王这才收了凶态,似委屈般又抬着小脑袋瞧了锦瑟一眼,歪着头蹭了蹭她的手背,又窝着不动了。它这般倒把文青吓了一跳,讪讪的收回手,却又目光好奇地去瞧兽王,道:“好凶的鹦哥儿,姐姐怎么得来的,不若给了我吧。”

海东青凶猛,然本却比一般的鹰要体型小些,这又是一只幼鹰,瞧着确实更像鹦鹉,见姚文青误会,锦瑟又不欲他知晓完颜宗泽的事情,若告之他是海东青,倒又要一番费心解释。还不若叫他就以为这是只鹦鹉,等小鹰慢慢长大,时间久了,自也想不起问它的由来了。

锦瑟想着,便嗔了文青一眼,道:“不知哪里飞来的,许是寻不到窝了,倒赖上了姐姐。昨儿你还说要好生读书习武,保护姐姐呢,今儿便忘了又要玩物丧志吗?”

她言罢,不想文青竟是面色一肃,当即便将目光硬生生从小鹰身上移开,似多瞧一眼就真成玩物丧志了一般。锦瑟瞧着不觉好笑地摇头,片刻间马车已行到了半山腰,因山道突然陡峻起来,故而马车也越发颠簸。

将才两人说话锦瑟倒没太觉出来,如今只觉五腹六脏被颠的都快翻了过来,她微微蹙眉,正欲唤来旺将马车驰的慢些,却突闻马车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随之而来是愈发剧烈的晃动。

马车一个摇摆,锦瑟身子便往车厢右侧撞去,姚文青也一个坐立不稳险些栽倒,那本趴在锦瑟膝上的兽王登时便扑棱着翅膀在车厢中飞冲着撞了两下,显然是察觉了危险欲飞出去。锦瑟眉宇蹙起,见状不对,正欲开口询问,外头已响起了来旺焦急地声音。

“马惊了!姑娘,少爷快扶稳!”

锦瑟闻言面色一白,姚文青一推开车门,兽王便扑着翅膀飞了出去,锦瑟匆忙间稳住身子往外一瞧却见来旺正拼命地拽着缰绳,只那驾车的马却似惊狠了,竟是不管不顾地往山道旁的乱石林子里冲。马车剧烈地晃动起来,外头几个驰马的护院也惊呼不已,依稀还传来柳嬷嬷的惊呼声和白芷的喊叫声。

姚文青见来旺一时间也控不住马,而马车已脱离轨道驶进了乱石林,他登时神情也惊慌了起来,却勉强稳住身子紧紧拉住了锦瑟的手,道:“姐姐莫慌!”

锦瑟闻言也顾不得多言,往车外瞧却见惊马在树林中飞冲直撞,两边树木不停地在往后退,又见马车两次都险些迎头撞上树干,被来旺拼命拽着这才避了开去。而来旺此刻已惊得站在了马车上死命拉着缰绳试图令马停下,只任他如何用力,在此刻都是螳臂当车,起不到多少作用。

只听突然传来两声喀嚓声,接着便传来来旺惊恐的喊声,“姑娘,车辕快断开了!”

锦瑟闻言一惊,好端端的车辕只受到这么些震荡是不可能就经受不住要断裂的!定然是有人早先便在这马车上动了手脚!将车辕木瞧瞧割开,不留意是瞧不出来的,如今经受如此震荡,车辕才会断裂。

马突然受惊绝非是意外!是有人要他们姐弟的命!

锦瑟心一揪,眼见只这么一会子功夫惊马拉着马车在乱石林中横冲直撞,早已将后头的护院等人甩远了,她便双手握起眯了眼。

是谁?!是谁要害他们姐弟!

这念头不过一转,锦瑟便已丢开,实在是此刻已来不及多想其它,将才那几声喀嚓声她也听的分明,她只知道马车如此颠簸,再不用两下车辕必断。

依着马车如今这般速度,车辕若然断裂,车厢是势必会被甩地飞出去的,这若撞上树干,休说车厢四分五裂,他们姐弟不死也是要残的。

锦瑟遍体发寒,便闻来旺嘶喊着道:“姑娘,这样不行!马停不下来!我将马车控慢,姑娘和少爷快跳下去!”

他说着竟也不待锦瑟回应,将那缰绳在手臂上使劲缠绕起来,竟是要用臂力去拉扯惊马,试图这样来减低马速。锦瑟脸色愈白,却也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急速的马蹄声,显然有人正驰马往这边靠近,锦瑟心道定是两个暗卫到了,这才心下稍定,冲来旺喊。

“你且再坚持下!”

来旺却是瞧了眼车辕,惊道:“来不及了,姑娘快和少爷跳车!”

锦瑟惊惧,只不过这片刻间那马蹄声便欲发响亮,已从车厢两边赶了上来,却闻右侧车后传来一个声音。

“跳下来!”

锦瑟闻声却是一诧,那声音她辩的分明,不是暗卫,竟是完颜宗泽!

锦瑟抬头间便见一人已驰马从车厢一侧冲了上来,正一面策马,一面回头冲她招手,风扬地他雪白的大氅迎风翻滚,肩头黑熊皮毛的贾哈上下鼓动着,赫然便正是完颜宗泽!而另一边也出现了一个驰马的身影,却是那日抱剑守着梅林的那黑衣人。

锦瑟不明完颜宗泽怎会突然赶到,但如今车厢已晃得犹如风中残叶,跳车已刻不容缓。她忙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稳住身子这才推了下同样面色苍白的文青,道:“挪到车门去,跟着姐姐往下跳!”

文青闻言便知来人可信,抓紧了锦瑟,两人互扶着连挪带滚地到了车前,好容易才一人一边儿地抓住了车门,锦瑟半蹲在车厢上往飞掠的地下瞧,却见地上尖石正随着马车前奔,不停地在她瞪大的眼底飞逝而过。

饶是锦瑟历经两世,早已练就了一身遇事从容镇定的定力,可到底也还是闺阁小姐,也从没经受过这样凶险的事情。她登时便觉心怯,扒着车门的手就有些发软。却于此时,再次传来一声喀嚓声,接着便是完颜宗泽微显不耐和焦躁的声音。

“死丫头,糊弄爷时怎不见你心怯!快跳,我定接住你便是,不会叫你一张美人儿脸就此毁了的!”

锦瑟闻言本能抬头,却见完颜宗泽面带安抚的笑意,一双蓝色的眸子却微微眯着,一手伸向她,大掌朝上,在她眼前飞掠似含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她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冲文青沉喝一声,“跳!”

锦瑟喊吧,眼一闭咬紧了唇便不管不顾地尽力往远处跳去,双耳灌进清晨的寒风,身子陡然往下坠落,她到底没忍住尖叫了一声。声音尚且没落,便觉一只铁臂紧紧箍住了她的腰,接着下坠的身子便被那力量往上带了起来。

不过眨眼见,她迷迷糊糊也不知自己的身子是怎么被完颜宗泽摆弄了一下,便落在了他身前的马背上。靠着他宽阔温暖的胸膛,锦瑟心神微定便闻砰地一声巨响。而那惊马没了拖累,嘶鸣一声却是往林子深处奔驰而去了,转瞬便没了身影。

锦瑟听到巨响本能挣开眼睛往那声响处瞧去,正见车厢撞上两棵大树瞬间四飞五裂开来!锦瑟双眸瞪大,面色愈白,忙慌乱地四下去找,身后已响起文青的声音。

“姐,我没事!”

锦瑟忙回头去看,却见文青也已在那影七的马背之上,正冲她望来,虽脸色苍白,可显然精神极好,当是并未受伤。锦瑟紧绷的身子便陡然一松,整个地瘫软在了完颜宗泽怀中。

接着却又想起控车的来旺,来旺是王嬷嬷唯一的儿子,又是她的奶兄,将才若非来旺拼力驾车,她和文青未必能等到完颜宗泽。只她将直起身子还没来得及问,完颜宗泽倒似已猜到她心中所虑般,道:“你一跳,你那车夫便也乖觉得跳车了,只怕受了些伤,性命当是无碍。”

他言罢,锦瑟才惊魂未定地浑身发起颤来,再次靠在了完颜宗泽怀中。

想着那四散开裂的马车,将才凶险的情景,她又怎能不怕?这若然完颜宗泽晚来上一会,自己和文青只怕今日便真要交待在这林子里了。

她想着哪里这些,只恨自己还是不够警觉,兀自想着心事,哪里能发现完颜宗泽并没有将马停下,而是一径地策马带着她也往那林子深处扎去。待锦瑟回过神儿时身后竟已没了文青和那影七的身影,四下只剩下她和完颜宗泽一骑的马蹄声,显然这里已只剩她两人。

锦瑟再度一惊,回头瞪向完颜宗泽,满脸警戒地道:“你要带我去哪里?要干什么?!”

完颜宗泽闻言,低头见锦瑟近在咫尺的清丽小脸儿上堆满了防备,倒是挑着右眉,眯起冰蓝的眸子来,勾着唇歪出一抹坏笑来,道:“锦瑟那么聪慧,你说这林深无人处,本王要干嘛?”

说罢却是压下身子来,便停在她的颈项边儿上,深深嗅了一口锦瑟身上的香气,陶醉地道:“真香呢,锦瑟抓着人家衣裳不放,可是等不得了?哎,其实美人儿欲脱本王衣裳,何需如此亲自动手,只需一句话,本王很乐意代劳的。”

他言罢犹且瞥了眼锦瑟的右手,锦瑟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她的右手竟紧紧攒着完颜宗泽胸前的衣裳不放。她又羞又恼,又恨又怒,偏她两辈子马车坐的不少,骑马这却是头一回,又刚遭逢了大难,心中害怕身子不知何时已本能地窝在了完颜宗泽怀里。

马背上又就那么丁点地方,她又是侧身坐在马上,马儿奔驰间她的身体上下颠着,自免不不停和完颜宗泽的胸膛磨蹭,原先还好,而此刻她回头说话,身子便面对着他,那胸前一对已微微露出姿态的小馒头便免不了往他坚硬的胸脯上撞。

将才她惊惧后怕之下倒没发现两人姿势有什么不妥的,如今被他一提醒,低头去看,正见自己胸前的鼓起撞上他,一股微微的刺痛也瞬时传了上来,伴着那刺痛一起通过神经传至心头的还有羞怒之感,心下登时便如被点了一把火,瞬时将她烧了个大红脸。

她匆忙松开完颜宗泽的衣裳,身子挪动着便欲往远处躲。偏她一动身子一晃险些从疾驰的马上掉下去,完颜宗泽放在她腰上的手又紧了紧才拽着她再次坐稳。

锦瑟面上的红晕便愈发浓了,她低着头蹙眉不语,却没瞧见完颜宗泽面上神情也不太自然,耳根分明也红了一片。

待风将面上热度吹散一些,锦瑟见完颜宗泽还没停下来的意思,这才又抬头恼道:“你放我下去!”

完颜宗泽挑了挑眉,这次却难得的没再跟锦瑟耍嘴,只道:“就到了,你放心,一会子定在姚家下人赶到前送你回去。”

锦瑟这才闷头抓着马鬃沉默不语了,偏完颜宗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也不说话了。一时间锦瑟只觉四下便只剩耳边的风声和自己扑扑跳动的心跳声。这般静谧使得身体的感觉愈发凸显了出来,锦瑟倒因完颜宗泽的沉默浑身不舒服了起来,可她也甩不开脸再说什么便只好难耐地蹙着眉只祈祷他赶紧停下。

好在马儿不过又跑了数下便被完颜宗泽勒停,锦瑟吁了口气,完颜宗泽已跳下了马背,冲她抬起右手。两人已贴着身子跑了这半天,这会子锦瑟自也不会再矫情,将手往完颜宗泽宽大的掌心一放,倒引得他面色一诧,接着才握紧,一手一拉,一手在她腾空的腰间一扶便将人放在了地上。

身子站稳,锦瑟立马退开两步,四下瞧了瞧却不明所以,更不知这到了什么地方。她瞧不明白这才回头去看完颜宗泽,正欲开口询问,却见那厮竟背对着她果真在脱身上衣服!

锦瑟一惊,瞪大了眼睛,脑子轰的一声响,复又有一道清明的光自脑中闪过,她匆忙地去抹怀中的小瓷瓶。待将那瓷瓶捏在手中,她才缓了口气,迅速拔了那瓶盖抽出一根帕子就捻手捻脚地往完颜宗泽身后靠。

她的心噗通通的跳的厉害,只想着必须趁他不注意先发制人,又恐完颜宗泽会突然发现自己的小动作,几步路倒觉走了许久,好容易屏息到了完颜宗泽身后,锦瑟抬手便欲将帕子挥到完颜宗泽脸上去,谁知她刚抬手完颜宗泽已转身捏住了她的手腕,道:“你做什么?”

说话间他却觉着一丝隐隐的香风入鼻,接着才瞧见锦瑟睁大的眼睛。还没反应过来,锦瑟已是一个挣扎摆脱了他的牵制,接着她竟飞快抬脚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完颜宗泽本闻了那香风,便觉有些手脚无力,她这一脚飞来登时竟将他踹地直退了三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他双眼发晕,闭着眼甩了下头,这才觉着好些,怒目瞪向锦瑟,还没吼,便见锦瑟僵在那里正面色古怪,目带不置信地瞪着他的胸口,突然抬手指着他,惊道:“你伤口开裂了?”

完颜宗泽这才低头去瞧,将才这一甩外衫微微滑落,正露出里头的白色里衣来,上头一片猩红之色异常惹眼。再抬头,眼瞧着锦瑟一脸歉意,他才恍然过来,怒喝一声,道:“姚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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