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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章

锦瑟见完颜宗泽怒目瞪过来,一双眸子在阳光下似翻腾着蓝色的潮涌,她不觉面露尴尬,双颊倒有些发起热来。想着人家刚救了自己和弟弟,还累的伤口开裂,偏自己误会了他,一脚将人给踹翻了,这事儿放谁身上都要恼火,何况完颜宗泽只怕还没吃过这样的亏。

只锦瑟觉着这事完全不能怪她,谁叫完颜宗泽油嘴滑舌的,她刚逢大难,本就神经紧绷,万事都往坏处想,见他脱衣服再想着将才他说的话,生出误会来是肯定的,她和他又不熟,说到底对他为人实也没多大了解。

她犹豫了下,完颜宗泽却又瞪了她一眼便右手一撤,整个人又躺倒在了地上。锦瑟见他倒在地上没有起来的意思,竟是一动不动地,登时一惊。要知道她可是不会骑马的,这会子完颜宗泽真若晕倒了,她没法及时回去不说,只怕这家伙恼了,真不放过她,惹出事端来。

考虑到实在得罪不起完颜宗泽,又心怀歉疚,锦瑟忙几步奔至完颜宗泽身边,在他腿边儿跪下便推了推闭着眼睛的完颜宗泽,喊道:“王爷?醒醒,王爷?”

眼见完颜宗泽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又见四下静寂,冬日清寒,林子里竟是连鸟儿都不见一只,锦瑟是真快哭了。

她那瓷瓶中的药粉是重生后第二日便亲采了草药研磨的,方子却是从早先自谢少文处得来孤本上寻到的。早年在京城时,谢少文因知她最爱收藏些孤本杂书,便每每有稀罕书就往首辅府中送。

比试武安侯在刑部任职,凤京府抓了个江湖大盗,这书便是当时从那江湖大盗身上翻出来的,她一向喜欢看些演义话本,当时年纪又小,自对江湖大盗极感兴致,听谢少文说武安侯将脏物都带回了府,少不得便念叨了几句,谢少文便当真去给她顺了这本书来。只是当时她对草药却没涉猎,只翻了两页便觉都是唬人的东西,就束之高阁了,如今再翻出来却不想第一次用便是奉还给了武安侯府,说起来这也算是因果相报了。

因她恐药效不好,故而这瓷瓶中的药粉却是加大了分量的,想着秋萍不过一闻当场便晕厥过去的情景,锦瑟便更确定完颜宗泽是被她迷晕了。登时她便双腿一软,无力地跌坐在了他的身旁。

完颜宗泽却似毫无感知一般,锦瑟目光发呆地瞧向他,却见他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双臂伸展开来,双腿微分,面朝蓝天。这般姿态倒显得身量更高,叫人觉着睡着的他也自带一股昂扬天地间的坦荡气质,无畏无惧。锦瑟见他深刻而俊美的五官在阳光下沉静的横陈着,如同精雕细琢的雕塑线条分明,引人赞叹,不觉倒拿他和谢少文比较了起来。

早先她虽不喜谢少文,可对谢少文的长相却还是认可的,只因祖父和父亲也皆是那般清俊文人的模样,长久以往倒叫她在审美上也偏爱温润文雅的容颜。显然温润文雅和完颜宗泽完全不沾边,他长的极为张扬,五官带着异域人的深刻大气,眉眼舒展,却不显粗犷,皮肤细腻,线条锐利。若说谢少文那般相貌如月光下的竹,清雅隽秀,那完颜宗泽便更似苍峰绝壁,寒风烈焰中的松,硬朗挺拔。如此细瞧,倒也当真称得上美男子。

锦瑟想着不觉心下暗赞,接着便又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想着等下姚家下人们发现她不见了的后果,锦瑟登时又浑身发寒起来,当即便又跪坐起来扑到完颜宗泽头边儿,使劲去拍他的面颊。

“完颜宗泽,你快醒来!你得把我送回去啊,我不会骑马啊!醒来…”

只她刚拍了两下,谁知完颜宗泽竟猛然睁开了眼睛,接着他双手一抬便扣住了她左右开弓的双手,高大的身子一翻一压,瞬间便将她压倒在了草地上。锦瑟被他猛然的动作吓得懵住,只能睁大了眼睛瞪着头顶一张俊颜。

完颜宗泽将才不过是为了急锦瑟,这才装作晕迷,待她扑过来惊慌地推他,他心中还兀自乐着,只想着待她急地哭了,他才猛然发声好吓死这坏丫头。谁知锦瑟只推了几下便没了动静,竟是跪坐在他一边瞧着他发起怔来。

他自幼学武,虽闭着眼睛,可感官也比寻常人要灵敏一些,察觉到她那如水的目光,又呼吸着身旁传来的丝丝沁香,他不知怎的便乐不起来的,只觉她轻柔的目光似一片鸿毛轻轻地在他心底撩拨了那么一下,便是这一下,那痒痒的,热热的感觉便如一把火烧了起来,烧的他四肢僵硬,心鼓擂动,浑身躁动不安。

偏锦瑟浑然不知,竟在此时又扑了上来,她那绵软的小手尚且带着疾驰下的风寒之气,如凉玉如丝帛,拍打在他皮糙筋健的脸上简直更似抚摸,他的脸火热如荼,她的手丝凉如水,他渴望这清凉的冰腻,如同沙漠中的旅人渴望水一般只欲靠近。

故而那一刻不知哪里冲上来的一股莽劲儿,一股躁动,竟是叫他脑子一空,抓住她的双人便一个反扑将她压在了身下。他只知道他必须将她压在他的身下,不然他得被折腾的疯掉。

可这会子对上锦瑟一双明眸,他却也猛然怔住了,竟是又不知所措起来。入目,她那一双水眸倒影着他的身影,黑白分明的眸子就那么睁着,无辜又惊诧地瞧着他,清澈的似有水色弥漫,那弯曲的睫毛颤抖着,一遍遍似都唰在了他的心尖上,他的心便又噗通通的跳了起来,比八岁时父皇第一次允他独自带五千骑兵攻打云城那夜跳的更快,更不受控制。

他目光不觉便有些发直,盯着锦瑟因轻喘而一张一瓮的秀气鼻子,滑到她微微启着精致小巧却柔软嫣红的唇瓣上,瞧着那几粒露出的洁白贝齿,只觉着那贝齿可爱甜美的好似上好的杏仁,让他想伸了舌头去舔弄一番,好一口拆吞入腹。还有那掌心下柔软纤细的皓腕,让他想发了狠力去攥住她,却又生恐一个用力将她折坏,那柔腻的感觉,让他想用手抚摸,可又生恐会一发不可收拾,溺毙在这冰肌玉骨之上。

身下贴着的躯体虽弱小,可却纤细玲珑,已有了少女的姿态,大锦的姑娘十五及笄方嫁,在他们草原,女子本发育的快些,十一二已为人母的却已比比皆是…

这般想着,完颜宗泽眸中蓝色便翻涌欲浓,渐渐染着一层墨色,如翻涌的海潮,如擂动着雷鸣腾动着乌云蕴藉狂风暴雨的天空,他喉咙发干发堵,只觉一阵热潮自小腹涌起,当即他便一个激灵猛然回过神来,如临大敌地呼一下放开锦瑟手腕,身子几乎是弹跳着从锦瑟身上翻了下去,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喘息了起来。

他这一系列变化自己觉着漫长,可不过是在瞬息间,锦瑟实还在震惊于完颜宗泽的清醒,脑子还在转着他为何闻了药粉没有晕倒的这个事实,尚未来得及注意完颜宗泽的神情和他翻腾着不明火光的眸子,更尚未意识到两人将才尴尬的身体接触,便见完颜宗泽像被蛇咬了一般自她身上弹跳起来滚到了一边。

锦瑟扭头瞧了眼完颜宗泽,见他又躺在地上不动了,她登时便眨巴了眨巴眼睛,差点怀疑她的迷yao是不是用在异域人身上就会起特殊反应。她翻坐起来,这才狐疑地盯着完颜宗泽,道:“你还好吧?”

此刻常年练就的冷静和自制已叫完颜宗泽迅速控制了将才的心绪波动,他睁开眼睛盯向锦瑟,眸光闪了下,这才冷声哼道:“不好!头晕脑胀,浑身无力,心头冒火!”

锦瑟听他说话中气十足,眼神也清明的很,又见他神情凶神恶煞,分明没有体虚乏力的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道:“你若然没事便送我回去好不好?我怕…”

她话还没说话,完颜宗泽已黑了脸,眯起眼睛盯着她,直瞧的锦瑟浑身发毛,心一虚便住了嘴。完颜宗泽这才又冷哼一声坐起身来,却是别开头不说话了。

锦瑟见他如此心中当真是火急火燎的,天知道叫姚家那些下人发现她不见了会编排出怎样的混账话来。可这会子她也实不敢惹完颜宗泽,万一这祖宗真被惹她恼了,她便更别想回去了。

锦瑟欲哭无泪,念着什么事儿都没早些回去来的重要,念着一个忍字,锦瑟才舒了一口气平静下来。

瞧着完颜宗泽胸前的伤口,锦瑟想着反正那日在船上已给他包过伤口,今次再提什么礼数倒矫情,再给他包扎一遍也无不可,最重要的是赶紧哄好了这祖宗,送她回去才好。

如此她便笑容温柔地凑上去,道:“你伤口开裂了,将才是我想茬了还不行吗?王爷您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莫和小女子一般见识。要不小女先给王爷瞧瞧伤口?”

完颜宗泽见锦瑟讨好,这才回眸瞧着她,锦瑟便忙又是一笑。一张笑靥迎着阳光如花盛开,云鬓浸墨下是冰清玉润的面庞,那弯月明眸,潋滟波光,明眸善睐,那粉嫩唇瓣,樱红欲滴,皓齿内鲜。

完颜宗泽眸光在锦瑟唇上一扫而过,却又扭开头昂着脖颈闷声哼了下。

锦瑟见他如此倒松了一口气,忙自袖中摸出自带的外伤药来放在地上,这才上前几下解开了完颜宗泽的衣襟,入目却见他胸前缠绕的那白色绷带已染红了一大片。锦瑟心中窝着的火气倒自散了些,歉意微翻。

她倾身上前正欲将完颜宗泽腋下的绷带结解开,谁知倾身过去手指刚碰上那绷带,完颜宗泽便发出一声惨叫来,锦瑟被吓了一跳,抬头去瞧他,却见他也正满脸不愉地看来,目光和她撞上便别了开去,嘴上却道:“笨手笨脚的,扯疼我了!瞧着一副机灵样儿,怎还没我身边伺候的太监手巧。算了,我自己来。”

他说着却是低头自己扯开了那结扣,两下一拉扯便将绷带撕了下来,锦瑟甚至能听到皮肉扯动的声音,眼瞧着他狰狞的伤口露出来,皮肉外翻,血肉模糊的,锦瑟不觉结舌,嘴角扯动两下,抬眸古怪地瞧了眼面色铁青的完颜宗泽。

锦瑟心中实是不明,面前这位是不是神经错乱了,她动作再重,也不会比他更吓人吧。只他自己动手,锦瑟倒也乐得清闲,又听他拿自己和太监作比,心中不快,自也不会同情完颜宗泽,倒眸光微沉,想起心事来。

她心中疑惑,不明所以,完颜宗泽心里却也不好受,只觉抓心抓肺的难耐,偏又分不明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一边渴望锦瑟的靠近,一边却又极为害怕她的靠近,眼瞧着她远离了自己,他松了一口气,心中却似缺了口,空荡荡的。可她靠过来,那发丝间的沁香入鼻,他便抓狂地又想逃离,倒有觉着锦瑟成了洪水猛兽。

就像现在,他两下抓掉绷带,眼见锦瑟冷眼旁观地跪在一边当真不再管他,他便一阵气闷,瞪着眼睛便道:“愣着干什么,给我上药啊!”

锦瑟怎么想都觉着今日之事不似吴氏所为,正思忖着,被完颜宗泽一吼倒吓了一跳。她清眸扫过去,心下便有些不悦。将才她被惊住,心绪不稳,也不及细想,这会子冷静下来已明白了好些事情。

一来,本来今日之事也不是她求着完颜宗泽来相救的,再来,那两个暗卫若然没有完颜宗泽的吩咐,不可能到这会儿还没个人影。她不怪他驱使她的人,出尔反尔已是好的了,他倒真将她当小丫鬟使唤了。更有,那日完颜宗泽分明和自己说要离开江州的,如今倒出现在这里,锦瑟自不会以为这是意外。

想着当日杨松之追至梅林的情景,锦瑟不觉冷笑,完颜宗泽分明便是刻意利用自己引了杨松之前去的。杨松之追丢了人,便万不会想到完颜宗泽还躲在这里,对大锦官兵来说,既然镇国公世子在这山上都没能寻到完颜宗泽,那也不必再来此搜索了,亏得她那日还傻兮兮地不明白完颜宗泽怎会突然和她报告行踪。

锦瑟本经历一场变故,脑中一团乱麻理不清思绪,已是心思烦乱,被完颜宗泽一吼,再想到这些,早已没了再忍让下去的性子,清眸流转,冷意微现地盯向完颜宗泽,便喝了一声,“你闭嘴!”

完颜宗泽哪里能预料到锦瑟说变脸就变脸,登时便被吼的一怔,当真便乖乖地闭上了嘴。

却见锦瑟眯着眼,又道:“寸草和春晖呢?王爷给的到底是暗卫,还是随意寻来两个吃白饭的就打发了小女?还是王爷只当小女是傻子,给那两个暗卫不过是表面任我为主,戏弄小女呢?那日小女没告之镇国公世子王爷已然离开江州,王爷不曾失望吧?”

锦瑟神情清冷,连连逼问,完颜宗泽顿感一盆冰水兜头灌下,躁意荡然无存倒又心生一股惊慌来,眼见锦瑟眸中只剩疏离和冷然,他就觉着心口一抽一抽的疼,难受的紧,可瞧着锦瑟那张拒人千里的脸,他张了张嘴偏就说不出话来。

锦瑟瞧他哑口结舌的,只当自己都说对了,随手抓起地上的瓷瓶便扔到了完颜宗泽身上,也不再瞧他便兀自站起身来,转身就往远处走。

完颜宗泽见她如此哪里能不慌的,当即也顾不上伤口,两下又将扯下的绷带胡乱又缠上,这便爬起来去追锦瑟。偏又不敢靠的太近,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一步开外,柔声问道:“你去哪儿?”

见锦瑟不答,只一径地往前走,他便真有些慌了,也顾不上什么颜面不颜面了,只道:“是闪电突来飞来长啸不停,我便知道你定然是出了事,这才和影七奔来瞧瞧。来时正撞上暗卫,便吩咐他们二人去追那放冷箭的人了,非是要戏弄你。”

他言罢,锦瑟却猛然转过身子来,却也不瞧他,兀自转了个方向又往来处快步走去。完颜宗泽没料到锦瑟会突然转身,步子没收住险些撞上她,他退了两步这才堪堪稳住步子,见锦瑟快步而去,忙又追上,急声又道:“你若真觉他二人不好,便和我说,我再给你换上十个八个都成,犯得着如此生气吗?”

锦瑟将才也是倔强劲儿被挑了起来,便只想着不再搭理完颜宗泽,他不愿送自己回去,摆明了要戏弄自己,她便自己个儿回去。这般想着她自是快步往来路的方向走,可走了两步便又觉自己是被气糊涂了,这般走几时才能回去,故而她便又转身往完颜宗泽的坐骑靠近。

如今完颜宗泽说话间她已到了马前,抓了马缰竟就试图去踩马镫,完颜宗泽所乘自是罕见的宝马,本便烈性,哪里能容锦瑟一小丫头如此冲它撒野,当即便欲将她甩开。见锦瑟竟莽撞地去牵他的马,完颜宗泽被吓了一跳,忙抢了两步这才及时拽住了辔头,他强行拉住欲恼的马儿,锦瑟已踩着脚蹬滑了两滑。

见她连马都上不去,完颜宗泽倒有些哭笑不得,摸了摸鼻子,这才道:“你莫急,我已叫人引着姚府的人兜圈子了,定然在他们发现前将你送回去,不会坏了你的名声…”

自己几斤几两锦瑟还是知道的,自然没打算真自己个儿骑马回去,她这般不过是瞧完颜宗泽服了软,摆个姿态罢了。如今听他将事情解释的差不多了,便也见好就收,当即便松了马缰,冷着脸瞧向一脸讨好的完颜宗泽,道:“你说有人放冷箭?”

完颜宗泽见她开了口,也不闹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忙笑着道:“若不然你当那马好端端的怎会受惊?将才那放冷箭的人便从这个方向跑走的,你吃了这样的亏总得将事情查个清楚吧,那放冷箭的却是不能放过,我这才叫了暗卫去拿人的…”

锦瑟闻言这才又仔细地瞧了瞧周围,果然便见东面林子那边依稀能瞧见下山的马道,想来完颜宗泽带着她到这里来也不过是想迎一迎两个暗卫,叫她审了那放冷箭之人,也好早做下一步打算。

似回应完颜宗泽的话,也便在此刻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不过片刻间便见寸草和春晖二人一人一骑驰马而来,那寸草还牵着一匹空马,锦瑟瞧去却正是将才驾车的枣红马。而那春晖的马背上扔着一人,瞧着也不知死活,两条腿垂下不停随马摇晃。

两人到了近前勒了马,动作利索的下了马,冲锦瑟二人见礼,道:“王爷,小姐。”

完颜宗泽见春晖将那马上人扔在地上,随意扫了眼便代锦瑟问道:“可已审问过了?”

春晖却是回道:“此人只怕有把柄被人拿捏住了,见属下追去竟是不要命地跳了崖,属下将人寻回恐王爷和小姐久等便直奔过来了,倒还没有审过。”

锦瑟闻言倒也不急着发问,只缓步上前蹲在那地上青衣人的身旁瞧了两眼,见眼生的很便起了身,又行至那枣红马前,眼见它那腹部至前腿处被划了一道血痕,显是被冷箭所伤,便蹙眉瞧向寸草,道:“可寻到那箭了?”

寸草这才从袖中抽出一支半截的断箭来双手呈给了锦瑟,锦瑟仔细瞧了瞧箭头上却没有任何记号,见竟是瞧不出任何端倪来,锦瑟眸光不觉沉了沉,更加确定此事多半吴氏知晓,却并非吴氏策谋的。

这般敌暗我明的情况着实叫人气恨,锦瑟抬眸时,完颜宗泽已站在了她的身边,目光落在那箭上,道:“这些年大锦民心不稳,朝廷便对武器严控了起来。严令民间私造武器,便是官家的兵器库也一库三锁,由三名要员分别执匙,武器出库进库,用途去向皆记录在案,民间若然发现私造武器,私藏武器更处极刑,故而这些年大锦的铁匠铺子都纷纷关了门。如镇国公府这样的皇亲国戚,贵胄功勋之家自可私造箭支,只一般箭羽上也都留有府中印记。江州却没这样的显贵,姚家更不必提。富贵之家虽每年都可从督造司领取一定数量的箭羽支用,可这箭羽上同样是要刻该府印记的。这支箭上头没有任何印记,可做工精细,漆皮簇新,箭头发亮,显是新造没多久的,这漆皮瞧着倒似官府专用的棉岭漆,该是箭未烙印便被人从督造司顺出来的。可要我帮你查下近来进出过江州督造司的姚家人?许能顺藤摸瓜,找到些蛛丝马迹。”

锦瑟此刻自不会和完颜宗泽客气,闻言便点了点头,冲春晖道:“把他弄醒。”

春晖闻言拔了刀往那地上男人膝头一挑,那人便惨叫着睁开了眼睛,锦瑟瞧那样子,分明是春晖挑断了男人的筋骨,她微微蹙了下眉,完颜宗泽已是瞪了春晖一眼。春晖额头冒起汗来,实不是他不顾及锦瑟,只是常年做暗卫已习惯了血腥的手法,早成自然。

春晖兀自紧张地蹲下也不知在那地上蜷缩着惨叫的男人身上怎么摆弄了下,那人的叫声便戛然而止,抬起头来一脸惊恐地瞪着眼睛瞧向完颜宗泽和锦瑟,春晖却沉喝一声道:“往哪儿瞧呢!”

那男人一惊忙转开头,春晖这才冷声道:“是谁叫你冲姚府的马放冷箭的?你若然嘴硬不交代个清楚,今儿便叫你肢体破碎。”

那男人闻言吓得瑟瑟发抖,却只一径地磕头求饶,并不交代,春晖将人拎起来,这才阴笑道:“你只当不说我便拿你没法子?你死了不打紧,且莫连一家老小都害死才好,还是你的家小已被人架了刀?”

他说着见男人身子一僵,自知所料对了,便又道:“你可想清楚,你若失踪不见,那人可会放过你那家小?还是老实交代的好,不定我们小姐慈悲,还能救你家人一命。”

要春晖的手段几下落在男人身上,自有法子叫他老实招供,可他将才受了完颜宗泽瞪视,此刻却是免不了要耐着性子诱哄威逼的。好在几句话都说在了男人的心口上,那男人竟果冲着锦瑟没命地磕起头来,交待道。

“小人不过是城西沟子巷的百姓,本靠做些短工杂货养家糊口,因早年跑过镖,倒会些粗浅武艺,平日里闲暇也爱偷偷磨些石箭上山狩猎给一家子添点油腥。小人没想着害人,和姑娘更是无冤无仇,实是那日干活回家便寻不到了婆娘和三个孩子,小的找到半夜回去家中却坐着个蒙面人,只给了小的这把箭,叫小的今日上山冲标有姚家徽记的大马车放冷箭,事成之后自会放下的一家回来,让勒令小的对外只道和婆娘吵了嘴,婆娘一恼之下带着孩子回了十里坡的娘家。小的当真不是有意要害人啊,大爷和姑娘饶命…”

那男人说着已是抖如筛糠,锦瑟本也没指望能问出什么来,便叹了一声,冲完颜宗泽福了福身,道:“王爷可否容我将这人带回?”

完颜宗泽闻言自是点头,接着便道:“我叫人查查他那家人的事儿,若有了消息自会送于你府上。我送你回林子吧…”

这里就三匹马,相比被春晖和寸草载,锦瑟秉持着破罐子破摔的念头自觉着还是由完颜宗泽送她回去更好些。故而也不推辞,便点头谢了,那边春晖和寸草早便觉着王爷对这姚姑娘有些不一般,这会子也精觉,一个拖了那男人扔上马背,一个牵了马,已是双双打前儿先去了。

完颜宗泽正欲自去牵马,锦瑟念着箭支和寻人的事儿还要劳烦完颜宗泽,自便不好意思叫人家伤口流着血给她卖力,便冲他伸了手,道:“药呢?你不是说都安排好了吗,包扎了伤口再走不迟。”

完颜宗泽闻言倒是一怔,见锦瑟面上虽没笑意,可也不再若将才拒人千里的样子,登时他便知道锦瑟消了气,心中一喜,精神便回来了,当即便笑着凑近锦瑟,眨了两下眼睛,竟是抛了个媚眼来,道:“终于心疼了?”

锦瑟见他蹬鼻子上脸,登时便跺了下脚,道:“瞧王爷面色红润,想来流点血也是无碍,倒是小女小瞧了王爷。”

言罢便径自往马儿处走,完颜宗泽瞧着她跺脚的模样,还是发恼而去的身影倒自勾着唇笑了。倒不是伤口不疼,实是不敢再叫锦瑟给他上药了,生恐再一个不对劲又冲撞了她,到时候只怕就真难再将人哄回来了。

他想着不觉苦笑一笑,这才快步追上锦瑟,拉了缰绳正欲先将锦瑟送上马背,却闻锦瑟道。

“你先上去,我要坐后头去。”

完颜宗泽闻言便瞪大了眼睛,盯着锦瑟半响无言,之后才吞吐着道:“你确定要坐后面?”

锦瑟见他神情古怪便狐疑地瞧了他两眼,又点了点头,道:“小女在前面怕撞疼了王爷伤口。”

言罢她便想起将才在马上她的小包子往完颜宗泽怀中撞的情景,心知说错了话,险些没暗自咬掉舌头。

完颜宗泽果便嘴角抽了下,接着才一个翻身上了马背,冲她伸出手来。锦瑟将小手放在他掌心,只觉微微弯下腰来,一提在她腰间一送便将她安然地放在了他的身后。他僵着身子,感觉身后锦瑟动了动似在摩挲马鞍稳定身子,他又露出一抹微带邪气的笑来。

片刻锦瑟不动了,他才问道:“坐稳了?”

便听锦瑟唔了一声,他才咳了声,道:“那我可就走了。”

言罢便一抖马缰,那马儿嘶鸣一声便冲了出去,登时锦瑟的身子就是一歪,她吓得将身下马鞍抓的死紧,可林子中本便多乱石,马儿颠簸,马鞍她又坐的极不习惯,哪里能扶的稳,没两下她便被吓的面色苍白。

完颜宗泽察觉到锦瑟身子微颤,将马速控的慢了些,微微回头,道:“要不你抓着我,你这样我们挪回去日头都上中天了。”

锦瑟闻言见实在不行,这才松了马鞍,自抓了完颜宗泽的大氅,可马一奔驰起来,抓着衣裳和没抓完全就没什么两样,而且这后头分明比前头还要颠簸些,锦瑟身子被甩地滑了两下,眼瞧着那地面在身下飞掠,登时也顾不上面子里子了,她不知觉间便松了完颜宗泽的大氅,改儿搂住了他的腰,将身子紧紧贴在了他的背上。

感受到完颜宗泽的身子一僵,锦瑟的脸便唰的一下红透了。她本是个没骑过马的,将才站在马下只瞧着马鞍后头有翘起,想着她坐在后面手抓着马鞍自能稳住身体,这样不至于整个人都被完颜宗泽抱在怀中,呼吸间全是他身上的阳刚之气,谁知道等上了马背她才觉出自己这次真真是傻大发了。再想着将才完颜宗泽确认她是否真要坐在后头时他那面上的神情,锦瑟真是无地自容。

可若是再叫停了完颜宗泽,令他再将自己弄到前头去,那却会叫两人更尴尬,更叫自己难堪。现如今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坐马了,锦瑟想着不觉紧闭了眼睛,一脸懊恼地咬起唇来。

完颜宗泽本在那一双小手环上来,搂住他的腰时身子一震歪着唇笑了,可没待马儿跑出两下他便也笑不出来了。只觉锦瑟在身后贴的他严严密密的,马儿奔驰着,每一下起落便将两人也颠的上上下下。偏锦瑟似不管不顾了,又似极恐掉下去,将他搂的死紧。她那纤柔玲珑的少女线条,那胸前的两团柔软便不停地磨蹭碰撞着他的后背。

就这么每一下起伏颠簸便自会从他那后背处延发出一股酥麻来,这酥麻之感传遍全身,很自然地变成燥热,引得他小腹处如被火烧,使得他的心越跳越乱,越跳越快。

他索性闭上眼睛微微抬了下头令冷风往面上吹,可那风却也像是她绵绵的小手般,带着暖意抚着他的面庞,他那脑子空荡荡,就只想着那背后的两抹温柔了,只觉着随着马儿起落他那一颗飞速跳动的心也跟着被越荡越高,直飞进了天外云端。

说起来完颜宗泽今年不过十五,因是年少,又因常年长在大锦,一来身份原因对危机意识比较强,鲜少让人近身,再来也信不过大锦的女人,更有他自己在女色方面也少根筋,又心思都用在了别的地方,故而到现在也是没尝过女人滋味的。他在锦瑟面前油嘴滑舌的,实也是跟人学来的,这还是头回拿来逗弄姑娘。

只他再缺根筋儿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哪里经的住如此折腾。偏因受了伤,这两日吃的补物也多了些,当下燥热一股脑的涌上来,他只觉鼻管里有暖流涌出来,滴在了手背上,低头一瞧却正是几滴血迹。他登时面色便愈发涨红起来,生恐被锦瑟发觉,忙用袖子抹了。

而他的担心实是没有必要,这会子锦瑟哪里顾得上去瞧他,她自己也如放在热火上烤的兔子,外焦里热了。

贴身处,她只觉完颜宗泽的背宽大而厚实,这般贴着他,那温热的身躯,随风而来的强烈气息无不叫她想要远远逃开,感受着完颜宗泽身板硬地和铁板一般,锦瑟自也知道那是为何,一时间早羞窘的想挖个坑将自己埋了,哪里还顾念地上去瞧完颜宗泽,一时间只觉着这回路比来路更为漫长。

这般不知过了多久,完颜宗泽可算瞧见了等待着的寸草二人,他本能地将马控的慢了些,张了张干涩发痒的喉,半响却道:“早先我没想利用你,是真打算要离开江州的…”

锦瑟这会子脑子一片混沌,不明白他怎突然说起这个,便闷头没做声,便听完颜宗泽又道:“后来才觉着留在这处更为隐蔽,只是如今经过这么一闹此处是真留不得了…”

他这说话间马儿已缓缓停下,锦瑟眼前不远处便是将才马车撞散的林子,又依稀听到文青的叫声,她一时间哪里还顾得上说话吞吞吐吐的完颜宗泽,忙如被蜜蜂蛰了一般松开搂在他腰间的手,身子往后一靠又抓住了马鞍。

眼见完颜宗泽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锦瑟才满脸涨红地又推了他一把,道:“放我下去!”

完颜宗泽这才似刚恍过神来般,动作几分狼狈地从马上跳了下去,也不怎么敢瞧锦瑟便扶着她的腰将人抱下了马背。双脚一着地,锦瑟便忙低着头福了福身,道:“王爷一路走好,小女告退了。”

言罢也不待完颜宗泽多言便脚底抹油地往姚文青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完颜宗泽见锦瑟这般也不好拦她,只能站在原处目送着她远去,瞧着她那匆匆的背影,方觉一阵失落,体内的热血仿似还在翻涌,可伊人已转瞬隐没在了林间,他又兀自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待影七驰马过来,心知锦瑟已见着了弟弟,姚家的仆人们也该寻过来了,这才叹了一声,翻身上了马,又望了眼林子的方面,神情怅然若失地甩了马缰,和影七一道驰马消失在了林中。

而锦瑟自避开完颜宗泽的目光,便脚步慢了下来,她本便比完颜宗泽要来的成熟,哪里会瞧不出来完颜宗泽的那些心思?将才也不过仗着他那份心思,这才敢又吼又闹的。

只是在锦瑟瞧来,完颜宗泽这份情她还实不必放在心上,只因锦瑟觉着,他对自己的那份懵懂感情是长久不了的,毕竟两人身份悬殊太大,又非同族,依着完颜宗泽的身世是必定要娶同族女子为妃的,她这般休说是做他王妃,便是侧妃也是不够格儿的。

便是略过这个不提,只她心中也没那份谈情说爱的心思,故而不过片刻,待冷风将锦瑟面上热度吹散,她的心也跟着沉静如水了。恰前头姚文青已奔了过来,锦瑟便忙含笑迎了上去。

“姐,你没事吧?那人是谁,他没将你怎样吧?”

姚文青言罢这才瞧见牵马跟在锦瑟身后的寸草,春晖二人,他不觉心思一动,已明白这寸草二人定然是姐姐从将才那蓝眼睛的人处讨要来的,一时间心中狐疑便更大了。这事既被姚文青碰上,锦瑟便也没想着再隐瞒,便只对他道:“姐姐无碍,这些事儿回府我便告诉你,来旺怎样?”

姚文青也知现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听锦瑟问起来旺来,神情便是一沉,双目冷寒,道:“将才救我那人已给来旺处理了伤势,来旺伤了两根肋骨,右臂小臂也骨裂了,性命虽无碍,可怕是要在床上躺许久,能不能痊愈还不好说!姐,到底是谁在害我姐弟?我定要将那人抓出来碎尸万段!”

锦瑟闻言见文青面上满是戾气便只拍了拍他的手,道:“是谁如今弄不清楚倒也无妨,只是我们姐弟倒可利用这次的事大闹一番,总得为这惊吓先捞些利钱不是。”

言罢她这才瞧向那寸草二人,含笑道:“今日能寻到惊马,捉到这放冷箭的贼人,两位真是劳苦功高,小女谢两位了。”

她言罢竟是冲着两人福了福身,寸草二人当即便是一惊,心中一思量,哪里不明白锦瑟这是恼恨他二人听了完颜宗泽的吩咐,当即两人便忙跪下,道:“小姐息怒,我们再也不敢了。”

锦瑟心知自己如今势单力薄,如今冲两人甩脸子也不过仗的是完颜宗泽的势,可不敲打下二人,他们放在眼底便皆是完颜宗泽的眼线,她到底心中一叹,道:“我会记住你们的话,若然你们再有下次,那我便只好请两位离开了。”

寸草二人闻言忙应了,锦瑟才温声道:“一会子姚家的人寻来,你二人便只说是镇国公府的侍卫,刚好在这林子里给郡主打野味,便机缘巧合地救下了我和少爷,其它的便莫多言,我自有决断。”

寸草和春晖闻言应下,便闻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喧嚣声,锦瑟眯了眯眼,见姚文青如临大敌,不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身边几个小厮大多不称心,这次便就着此事都换了吧,本想着还要等时机,如今这时机可不就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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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章

“四姑娘!五少爷!”

耳听喧嚣声越来越近,锦瑟眯了眯眼,从袖中摸出匕首将自己和姚文青的衣角割裂撕开些,又往两人身上和面上抹了些尘土,将发髻扯乱,这才和文青一道在破碎的马车旁坐下。

而那边姚家的护院并婆子们已出现在了林子中,柳嬷嬷被白芷扶着冲在最前头,眼见锦瑟和姚文青姿态狼狈,惊魂未定地跌坐一起,而一旁树边儿还散着四裂的马车,不远处驾车的来旺更是不知死活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柳嬷嬷只觉双膝一软,吓得面色惨白,颤着声音喊了一声。

“姑娘!”

白芷几个也吓的不轻,几人扶着柳嬷嬷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锦瑟已哭着扑进了柳嬷嬷怀中,呜咽着却是一句话都不说。姚府下人们见锦瑟吓成这般,面上也皆有唏嘘之意,只叹马车碎成这样,这四姑娘和五少爷还能安然活着已是佛祖保佑了。

锦瑟在柳嬷嬷的安抚下哭了一阵,那边护院头梁掌事才走了过来,道:“四姑娘和五少爷可受了伤?”

锦瑟这才试了试眼泪,抬头道:“将才马惊后马车冲到这里,那车辕却是快断掉了,好在遇到了镇国公府这两位大哥,他们和来旺一起控住了马速,我和弟弟才能跳下马车逃的一命,我二人刚跳下来那车辕竟就断裂,车厢飞出撞上那树便四分五裂了…只是来旺…来旺只怕受了重伤,性命堪忧。”

护院和婆子们早便瞧见了站在一旁的寸草二人,如今听锦瑟这般说,那梁掌事忙冲寸草二人见了礼,道了谢,却也瞧见了那被扔在一边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男人,梁掌事不觉心思一动,道:“这人是?”

锦瑟冲寸草使了个眼色,寸草便回道:“将才我二人在林子中打野味便见这人鬼鬼祟祟地冲姚家的马车放冷箭,我二人见马车惊了,便一人将这人抓获,一人前来帮忙。我二人已审过此人,他招供说是有人抓了他的妻儿并指使他今日冲姚姑娘和姚公子所乘马车发箭。”

寸草说着便将之前那支断箭拿给了梁掌事,梁掌事闻言一惊,他本以为马惊只是意外,哪里能想到竟是有人预谋要害姚锦瑟姐弟的命。他面色难看的接过那断箭瞧了下,又看了那惊马身上的箭痕,接着便又忙奔向那一堆的马车残片中,一阵翻找不久便寻到了那四分五裂的车辕,眼见直木上有一截断痕极为齐整,登时面色就更阴沉了下来,大喝道:“果是有鬼!”

众婆子护院闻言一时间议论纷纷,也皆显出了后怕和愤怒之色。他们当然不是因有人欲害锦瑟姐弟而愤怒后怕,而是为他们自己的身家性命后怕愤恨,锦瑟姐弟若然没命,他们这些人说不好都要受到牵连,这么看来他们和锦瑟姐弟便站在了同一立场,都是受害人,故而那谋此事的人便可恨了起来。

锦瑟不等回府再揭露此事,也正是叫这些婆子和护院们瞧见这里的惨烈景象,好心生后怕,等知道事情蹊跷后,他们方能因怕而怒,因怒而站在自己和弟弟一边。

柳嬷嬷闻言已是惊呼一声,“天哪,这是哪个散尽天良的竟如此谋害姑娘和小少爷!”

她喊罢便又抱住瑟瑟发抖的锦瑟哭了起来,众人见状自纷纷指骂,正在此时林子中又响起了马蹄声,锦瑟闻声望去,却见那李家二爷和杨松之并骑疾驰而来,她微微一诧,忙扶着柳嬷嬷的手站起身来。

片刻间杨松之和礼冠言已勒马近前,两人刚翻身下马,锦瑟便忙迎了上去,冲杨松之一福身,道:“小女谢世子,若非国公府的两位侍卫大哥在此狩猎刚好救下我们姐弟,我姐弟二人此刻只怕已命丧黄泉了。”

她言罢抬眼间却目带恳求的瞧着杨松之,而寸草二人也忙上前来冲杨松之见礼道:“世子爷。”

杨松之听了锦瑟的话,再见她眸中眼色,又观察了那寸草和春晖两人举止,心中自明锦瑟之意,便虚扶了锦瑟一下,替她遮掩道:“姚姑娘客气,这本是他二人该做的。我送县主一行下山,回来路过此处便见姚府有几个婆子一脸惊慌地在那边山道上徘徊,一问之下才知姑娘这里出了事,却不知姑娘和文青弟弟可曾受伤?”

他言罢,文青上前回了,柳嬷嬷已是冲过来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含泪道:“请世子爷和李二爷为我们姑娘和小少爷做主啊。”

杨松之早便觉着事情有异,如今见柳嬷嬷这般面色就更加冷峻了一些,道:“嬷嬷快请起来说话。”

柳嬷嬷却不起身,又磕了个头,这才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杨松之面色便彻底沉了下来,蹙眉瞧了眼那撞成碎片的马车残骸,再瞧锦瑟和文青时眸中便带上了一丝不忍和怜悯。

那李冠言本对锦瑟便有份感激之心,如今听闻竟有人欲谋害这样一对孤苦年幼的姐弟,登时脸色便也阴厉了起来,上前亲扶了柳嬷嬷,沉声道:“嬷嬷快照看好你们姑娘,此事既然叫我二人撞上了,便万没有不管的道理。”

柳嬷嬷这才扶了锦瑟,锦瑟冲两人福了福身,未再多言。杨松之却道:“如今马车毁成这样,姑娘和文青弟弟又都受了惊吓,不若先回山上,等歇过神儿来,再乘国公府的马车下山可好?”

锦瑟闻言便福了福身,道:“将才下人来报,说是老太太病了,我和弟弟这才急着回去,却不想路上竟出了这样的事情…如今想来已有下人回府将此事禀报,老太太本已有恙,又最是慈爱之人,若然再听闻我和弟弟出事,少不得要病情加重。小女谢过世子美意,我和弟弟却还是要早些回府的好。”

杨松之闻言也知锦瑟越早回去,越能将那些动坏心思的人打个措手不及,可他见锦瑟发髻微散,小脸上满是惊魂未定,便对她的坚持有些心下郁结,只此刻众目睽睽他也不好再劝,便只得蹙眉道:“我送你们回去。”

言罢却是冲李冠言道:“我送他二人回府便可,只怕消息也已传回了上山,姐姐听闻姚姑娘出事定也心急,还烦劳兄长回去安抚一二。姚家的马车已毁,还请兄长令镇国公府派马车过来才是。”

他说罢见锦瑟欲言,便又冲她道:“马车过来也用不着多久,没有坐下人马车回去的道理,何况文青弟弟腿本就守了伤,下人马车颠簸若然再出意外岂不是得不偿失?”

锦瑟知他许也是瞧她和文青形状狼狈,才如此谨慎,知他一番好意便也只好笑着应了。

待镇国公府派的马车到时,锦瑟见那马车竟是双马并驾的登时便是一愣,大锦对马车规格是有律条约束的,天子六驾,亲王四驾,郡王三驾,如平乐郡主却是双驾马车,锦瑟见平乐郡主竟是派了自己的仪仗车架过来,心中自是多了一份感动和感谢。

柳嬷嬷欲扶着锦瑟上车,锦瑟却摆了下手,径直又往已上了马的杨松之走去,到了近前却是福了福身,面带难色地道:“小女有个不请知情,还望世子能够答允。”

杨松之闻言挑眉,锦瑟这才道:“小女的奶兄将才为了救我和弟弟受了重伤,肋骨和手骨皆多处断裂,郡主派自己的仪仗车驾来给小女使用已是叫小女受宠若惊,原是不该再提非分条件,可山路颠簸,若然叫重伤的奶兄乘坐寻常马车下山,只怕…小女斗胆,想请世子恩准小女将奶兄也搬上郡主的车驾…”

若非心中真记挂着,万不会在如此情况下还能想到一个小小奴才,杨松之见锦瑟面色窘迫提的却是这样一件事,瞧向她的目光中倒带了两分赞许和敬佩,道:“姚姑娘宽和待下,我甚为钦服,自请便是,姐姐定也不会因此事责怪姑娘的。”

锦瑟忙又谢了,这才令人将来旺抬进马车,让他平躺在了车厢里,待她和姚文青并柳嬷嬷一道上了车,姚文青亲自跪坐在马车上抱着来旺,锦瑟这才轻扣了下车厢。

马车滚滚而动,锦瑟不觉瞧了一圈,却见车中极是宽畅,车底垫着厚厚的大块狐狸皮毯子,蓝底金丝的绒锦裹着车厢。坐旁堆放着两个石榴红金丝绣字的大引枕,角落里搁着一张紫檀小几,上头摆放着红木糕点盒子和一盏香炉,许是因平乐郡主有孕在身,故而倒未曾燃香。小几下的炭盆中却燃着银丝炭火,已烧的极汪。

平乐郡主已几日不曾用这马车,炭火定然是从别处临时放进来的,如这般的银丝炭也只有平乐郡主那屋中燃有。锦瑟心知定是平乐郡主均给自己的,想着她连这样的小事都为自己记挂到了,锦瑟不觉眼眶微微一涩。

这马车显然是经过特别处理的,比原先姚府的马车奔驰起来却要平稳许多,这样的山路竟也感受不到多少震动。待车行山下,晕迷的来旺已是缓缓醒了过来,锦瑟忙叫柳嬷嬷给他喂了些水,见他欲言,便笑着道:“别急,你肋骨断裂了,只怕还受了些内伤,且莫急着说话,等大夫瞧过再说。”

来旺显也疼的厉害,闻言眨动了下眼皮,便又闭上了眼睛,柳嬷嬷见状便叹了一声又垂了泪。再片刻锦瑟估摸着快要进城了,这才提了下挡板,马车缓缓停下,外头便响起了杨松之的声音。

“怎么了?”

锦瑟闻声推开车窗却道:“我和文青先不回姚府,请世子送我们到德政街的姚府去。”

杨松之听罢一诧,锦瑟便笑着道:“那德政街姚府中的太老爷乃是姚氏现在的族长。”

杨松之目光一动,已明锦瑟用意,点了头便吩咐镇国公府的车夫往德政街走,马车刚转过一处街角,他便见有人自队伍中脱离,打马往另一条路跑了,他冲身旁侍卫丢了个眼色,侍卫便应命追了上去。

又行片刻才到了德政街姚府,锦瑟扶着柳嬷嬷的手下了车便和文青一道往府中走,白芷已和门房禀了来意,门房见了马车,又听闻竟是镇国公府的世子亲送了锦瑟姐弟过来哪里敢拦着,当即便着人进去通报主子,又自打开大门迎了锦瑟几人进府。

锦瑟一行还没过仪门,姚家老太爷并四个老爷,八个少爷已簇拥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迎了出来。那老翁瞧着已有耄耋之龄,鸡皮鹤发,身体瞧着却仍健朗,正是如今姚氏一族的族长姚柄汪。

如今江州姚氏一脉族谱上所列便有六百余人,若锦瑟的高祖父还在世,倒和这姚柄汪是同父兄弟。姚族长现今实有九十又八,是目前姚氏一脉中辈分最高的老人,因其为人正直,又常资助族中孤寡老弱,为人热情,故而在族中有极高的威望,被姚姓几家并推为姚氏族长,也是姚诚、姚江一脉的姚家家长。

姚柄汪迎上来,见锦瑟一行走在前头的男子气度不凡,腰悬宝剑,英挺俊美,便知定是镇国公世子,忙带着儿孙上前拜见。杨松之上前两步扶起了他,却道:“姚四姑娘对我姐姐有救命之恩,老人家既是姚四姑娘的长辈,我却不敢受您的礼。”

姚柄汪听闻锦瑟竟救了镇国公府的小姐倒是一诧,再瞧向锦瑟姐弟,见锦瑟身上衣裳多处破裂,面色苍白如纸,又见文青竟是被人抬在担架上,登时便一惊,忙道:“这是怎么了?”

锦瑟这才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下,登时眼泪便无声地滚落了下来,沿着她苍白的面颊唰唰地往下流淌,她磕了个头,却痛声道:“求族长为我和弟弟做主,有人要加害我和弟弟,若然不是国公府的人凑巧经过,我和弟弟只怕已命丧黄泉了。”

她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了那支断箭,将其双手捧上,含泪抬头看向了姚柄汪。

待姚柄汪听了锦瑟的陈述面色便也沉了下来,他本是刚正不阿的性子,又素来以管束教化族人为己任,如今听了来龙去脉,哪里不知此事必定是族中人做的怪,事情偏又出在自家一脉中,他这族长面上更是无光。他又见竟连镇国公府都惊动了,便更觉着丢了姚氏一族的脸面,当即对姚礼赫便极为不满。加之锦瑟祖父,父亲对族人是有过极大帮助的,如今锦瑟姐弟孤苦无依地寄养族中,却受了此等委屈,若然不将此事查个明白,不还锦瑟姐弟一个公道,整肃了族务,他便妄为一族之长,也叫江州人笑话姚氏族人忘恩负义,刻薄人家孤苦幼儿。

他想着当即便吩咐几个儿子,道:“为父先和他们姐弟赶往同知府,你们几人去请了几位家长一并到同知府中议事。”

同知姚府中,吴氏披着件正红牡丹金丝花样对襟褙子,躺在紫檀雕绘藤草鸟虫花样的拔步床中,腰下垫着个墨青色金线祥云丝绣的软垫抬高肚子,正由着丫头凌凤揉捏着因有孕而微微发酸胀的双腿。

屋角的红木八角雕花浮文小几上一个白玉玲珑的喜鹊送喜四角小香炉中,里头点燃的檀香正缭绕升起,吴氏手中捻着一串惯用的紫檀香珠,正半闭着眼睛一下下地拨转着。

突然一阵恶心涌上,她忙侧了侧身子,贺嬷嬷便忙端了红梅缠枝的白瓷痰盂上前,吴氏干呕了数下,这才气喘细细地躺倒了回去,贺嬷嬷见吴氏面色郁结,岂能不知她心中所烦何时,便在脚踏上跪下,冲凌凤摆摆手令她下去,自给吴氏捶打揉捏着腿。

贺嬷嬷在吴氏怀着大少爷时便专门学了这按摩术,她的力道手法自比将才的凌凤高明一些,登时吴氏便舒服地哼了一声,道:“还是乳娘捏的得法。”

贺嬷嬷便笑着道:“那以后都让老奴给夫人揉捏便是,夫人这胎一准儿是个小少爷,之前夫人怀中大少爷和二少爷时也常这般干呕,倒是大姑娘乖巧,从不折腾夫人。如今瞧这样子,这胎定还是个精乖的小少爷。”

吴氏闻言这才露出一份舒坦姿态来,贺嬷嬷便再接再厉地又道:“等夫人再为老爷添了嫡子,老爷这中年得子哪里有不感激敬重夫人的?毕竟是幼孙,老太太自也会宝贝般捧着,只怕四房的六少爷也得给小少爷让位,再不能成老太太最爱的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