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回到屋中在梳妆台前坐下,这才又瞧向王嬷嬷,道:“这两日院子中可有哪个丫鬟婆子出了府?”

王嬷嬷将才听了姚锦红的话心中便是一紧,如今听闻锦瑟这般问,自知她的担忧,便道:“前日赵婆子说家中媳妇快生了,便请了一日假出府照看,如今都还未回。昨儿凌珊和冬寒轮休也都出了府,姑娘放心,老奴这便去查,若她们当真出去四处嚼舌根,在姑娘背后捅刀子,自不能轻饶了。”

锦瑟点头,王嬷嬷便快步而去了。若当真是凌珊等人出去嚼舌根,她便真有理也成无理了,本来他人听了她被万氏陷害一事只会同情她。可若知道她鼓动丫鬟婆子四处揭万氏的丑,便只会觉着她行为不端,心胸狭小,不孝不贤。将才姚锦红明里暗里都在提点她,只怕这事又和吴氏脱不开关系。外头人听了只知道凌珊是她的贴身大丫鬟,哪里会想着凌珊是吴氏的人,这院子里不干不净的人太多,清理已迫在眉睫了。

这日锦瑟歇了午觉便带着白芷和白鹤往娇心院去,姚锦红倒极热情,教导起锦瑟来也有板有眼,甚为认真,锦瑟问什么她便事无巨细地解释,从前锦瑟便只能看懂账目,虽知账目都是可以作假的,可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却一点也瞧不出来,经姚锦红一下午提点倒明白不少事。

太阳西斜时她才从娇心院中出来,坐在这半日倒觉浑身发酸,便带着白芷两人绕到了园子中。姚家富贵,园子也是请了江南有名的园艺大师专门设计的,修建的极为精妙,亭台楼阁,雕栏画柱,美轮美奂,影壁假山将园子分割的极有趣味,奇花异草,奇石玉座、盆花桩景,便是这冬日也不乏新绿。

锦瑟踩着夕阳碎金在园子中逛了一阵,刚在古松下的藤椅上坐下,便见一个打扮贵气,模样妖娆的大腹女子被个嬷嬷扶着从甬道往这边逛来。

锦瑟从前鲜少出依弦院,等闲出了院子便也只到福禄院和淑德院中请安,偶尔会去姚锦玉的珞瑜院走动,故而这姚府上的人她也只认得几位正经主子。

她见这过来的女子瞧着眼生,又是个身怀六甲的,便猜定然是那位新抬进府的冰莲姑娘。前世时这位冰莲姑娘有孕四个来月被吴氏发觉,五个多月时便染上了风寒,不过两日便香消玉殒了。当时王嬷嬷便说定然是吴氏从中作梗,她还兀自一笑,说王嬷嬷说心了吴氏在府中地位牢固,不会将一个青楼抬进来的女子放在眼中,冰莲出身太差,便是得了庶子也翻不起浪来,吴氏又是那般宽厚之人,怎会冒险去害冰莲。

如今再想着这事,锦瑟却讥诮地勾了勾唇。姚礼赫本便继承了姚家男人贪恋美色的本事,女人一直不少,吴氏没进门时便有好几个通房,吴氏过了门就抬了两位小妾,此后更是小妾,通房不断。前前后后,加加算算,姚礼赫只小妾便有八个,可是又如何呢?这些妾室早已死的死,发卖的发卖,到如今就只剩下一个江姨娘,一个安姨娘,再就是这个刚进府的冰莲姑娘了。

以姚礼赫的小妾数目,却只姚文敏一个庶子,只这点便能瞧出吴氏的手段了。而且姚文敏出生时,吴氏的两位嫡子皆已不小,在府中脚跟已然站稳,姚文敏的出身只怕也是吴氏算计好用来堵世人嘴,显示自己贤良大度的,若不然那谢姨娘也不会生下姚文敏便撒手而去了。

这个冰莲害的吴氏颜面尽失,依着吴氏的心胸是万没可能留着她的,想着前世冰莲的命运,锦瑟眸中倒闪过一丝怜悯来。她目光落在那冰莲的肚子上,正想着要不要暗中拉她一把给吴氏填填堵,谁知那边冰莲竟脚下一个不稳,在下甬道台阶时扭了一下,幸而她身旁嬷嬷眼明手快地拉了她一把,只虽不此,那冰莲却也似动了胎气般,惊呼一声捂着肚子扶住了栏杆。

锦瑟见此不觉蹙了下眉,冲白鹤道:“你去瞧瞧看用不用帮忙。”

白鹤闻言去了,锦瑟见她和那婆子说了两句什么,冰莲和那嬷嬷便一并看了过来。只这会子功夫,那冰莲便似好了些,和锦瑟四目对上忙笑了下,接着却是扶着那嬷嬷的手走了过来。

冰莲走近,锦瑟才算瞧清她的容貌,眼见她瞧着不过十六七的模样,出落的妖妖娆娆,一身风情,一双含情目滴溜溜转,眉眼间满是精明,再想着将才她好端端的走着却会突然踩空,便白鹤过去她便又好了,这般作为倒似故意引了自己去注意她一般。锦瑟念着这些,便觉蹊跷,不禁微微提了下心。

却见那冰莲走过来便笑着福了福身,道:“将才奴不小心闪了下腰,这小家伙便狠狠地踢了奴一脚,倒惹得四姑娘叫白鹤姐姐过来关心奴,奴自进府便遭人白眼,却还没人像四姑娘这般关心过奴,奴心中实在感激,冒昧过来相谢,打搅了四姑娘清净,四姑娘可勿怪奴啊。”

锦瑟见她言语卑贱,刻意讨好,也闹不明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便神情疏离地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冰莲姑娘客气了。”

冰莲见锦瑟态度冷淡,却似毫不受影响,也无离去之意,倒是和锦瑟说起这花园中的景致来。见她如此,锦瑟愈发觉着她是有事,就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话,果然不过片刻,冰莲便语锋一转,道:“要说这有了身子便该常出来走动,这样好的景致,多瞧瞧,多呼吸下新鲜空气对孩子也好。可惜夫人受了重伤,胎气也不稳,如今又被禁足,却是无法到这园子中来走动了。”

锦瑟闻言见冰莲有意无意地将话头往吴氏的胎上扯,心中一动,面儿上却自顾拨弄着腰间的丝绦,笑着道:“难为冰莲姑娘惦记着婶娘。婶娘身体一向好,在这府中有素有积威,如今有身子,下头人自是百般用心照看,又有那上好的药材补品用着,婶娘吉人自有天相,便是不出来走动也定能安然诞下小弟弟来的,冰莲姑娘还是多为自己操心的好。”

冰莲便目光一闪,附和着道:“四姑娘说的是呢,原是这个道理。可奴比夫人到底要年轻,这胎自也稳的多,如今月份也稍大些,已过了坐胎期。而夫人年纪到底大了,有孕已是不易,自有了这胎便脉象便不大安稳,安胎药每天便没断过。按理说夫人如今也已过了头三月了,这胎应已坐稳了才是,可昨儿听说夫人晕厥过去两趟,夜里便又惊动了大夫,贺嬷嬷亲自连夜给熬了药。这有时候,再好的药也抵不住身子虚,未必能药到病除的。这么瞧着,奴又怎能不担心夫人呢。”

锦瑟闻言心一跳,抬眸瞧向那冰莲,冰莲便也一笑,又道:“说起来昨儿四姑娘受了惊吓,奴竟忘记问候了,四姑娘可还好,没受伤吧?这人的心也恁狠了点,竟对四姑娘和五少爷这样的孩子下手,奴听了都一肚子火气,真真恨不能将那叫来升的小厮都活剐了,也是他自己乖觉,知晓事情败露后不会有好下场,竟就自行了断了,倒是得了便宜。”

这冰莲将才的话分明便是在说吴氏的胎不太好,而这几句却是在向她示好,只差没明说要和自己联手一起对付吴氏了。这冰莲不过进府数月,竟连吴氏院中昨儿发生了什么都打探的一清二楚,倒是比自己不知要强上多少了,锦瑟暗嘲将才自己还想着帮她,如今瞧来却是多此一举了。

她见冰莲期待地瞧着自己,便歪头微微一笑,道:“我一切都好,承蒙冰莲姑娘惦记了,我那里还有些好药,回头叫丫鬟给姑娘送去,姑娘虽已过了安胎期,该固胎还是要固胎的,可不能大意马虎。”

冰莲听锦瑟这般说,当即笑容便扩大了,面上带上了几分真切的欢愉,忙道:“那便谢谢四姑娘了,一会子老爷便回府了,只怕要去瞧奴,奴便先告退了。”

锦瑟点头,冰莲便又福了福身和嬷嬷一道去了。

她一走,白芷便蹙了蹙眉,道:“姑娘,她到底什么意思?”

锦瑟闻言却起了身,兀自一笑,道:“只怕这回婶娘这常年捉鹰的却要被鹰啄了眼咯。”言罢这才冲白芷道,“一会子你去小心打听下,看昨儿夜里和今日淑德院可有什么事儿发生。”

白芷应了,三人沿着暮色下的hua径往依弦院走,刚绕过一处月洞门却突闻不远处的假山中传出一阵女子压抑的娇笑声,依稀还有男人的调笑声。园子中这会子极为安静,那声音便显得越发清晰了,竟是有愈发不堪入耳的趋势。

锦瑟闻声面色一变,脚步顿住,白芷两人也已满面涨红,神情羞愤了起来。这会子天色虽已微黯,可到底还算白昼,府上的女主子们万不会这般不讲究,内宅之中也不会有小厮出入,多半是哪个男主子在此偷腥,和丫鬟厮混。

遇到这种事,锦瑟自也又气又恼,可也万没上前的道理,就只面色变了下就忙带着白芷二人转了身,自换了一条道儿。三人行色匆匆地穿过一进院子,走的远了,这才缓下步子,白芷不觉使劲往地上蹴了口痰,恨声道:“下作!呸!”

锦瑟见白芷气的面色通红,也不接腔,白芷自知分寸,骂了一声便住了嘴。锦瑟这才瞧向她,道:“可听出声音来了?”

白芷面色已是好了些,闻言却摇头,道:“那女人只笑,又压低了嗓子倒听不出来,那男的倒像是三老爷…可又似二少爷…奴婢也没辨分明。”

三老爷姚礼明和二少爷姚文杰都是好色之徒,一院子的丫鬟鲜少没被染指的。听白芷这般说,锦瑟便又想起了前世白芷被姚文杰玷污,一头撞死的惨事来,一时间面色便冷寒了起来,倒将白芷吓了一跳,忙拉住锦瑟的手,道:“姑娘和那种混账东西置什么气,这种肮脏事儿姑娘便只当没遇上便是,没的脏了耳朵。”

锦瑟被白芷握紧了手,回过神来见她一脸担忧,清亮的眸子熠熠生辉,美丽的面庞也因气恼和愤怒而充满了生机。瞧着这样的白芷,锦瑟才缓缓透出一口气来,回握了她的手,道:“放心,我没事,以后这园子你们也莫多来了。”

白鹤和白芷闻言自知锦瑟担忧什么,登时面色又涨红了起来,白芷却厉声道:“哪个敢将心思动到姑奶奶我的身上,婢子便是死也踢掉他…”

白芷说着这才想起面对的是锦瑟,忙住了嘴,锦瑟倒笑了,拍了拍她的手,道:“我要你们记住,什么都没有命来的重要,贞洁这东西不过是世上男子加诸在女人身上的枷锁罢了,狗屁不值。干不干净也不是靠世人一张嘴的,自己问心无愧便好。我要你们答应我,什么时候都莫要因这种事而放弃生命,也莫要因这种事自嫌自厌乃至自戕,若然你们因怕拖累了我的名声,放弃生命,我是万不会领情的。只有你们坚强地活着,姑娘我才会引以为傲,你们需记着,姑娘不会叫你们平白受委屈,也一直在意你们的生死。”

锦瑟说这话,一来是怕前世之事重演,敲打白芷两句,再来也是想到了前世的一些事。当年金州之乱,多少名门小姐在逃离路上遭受玷污,更别提那些丫鬟们了。便是她自己,不也因和谢少文独自呆了一夜而坏了名声?

不管怎样,她不希望自己的丫鬟因别人的过错付出自己的生命,也不想再经受前世白芷惨死的那种伤痛和悔恨。

白鹤两人闻言虽不知锦瑟怎会如此在意此事,但却皆心有震动,微红了眼圈。

锦瑟这边还没回到依弦院中,吴氏已听闻了花园中的事情,听贺嬷嬷说锦瑟撞上了不干净的事,登时心中便明了,沉喝一声,“真没男人就活不成的贱货!”

贺嬷嬷闻言心一跳,吴氏已转开了心思,又想到了锦瑟和冰莲相谈的事来,她眉宇不觉蹙起,面露沉思,道:“没听到她们聊些什么?”

贺嬷嬷也忙收回的心思,见吴氏面色不好看,便劝道:“离的远倒没听见,姜婆子只说两人像是随口聊了聊园子中的景致,瞧着冰莲那贱人一脸讨好样儿地冲花草林木指指点点,四姑娘神情一直淡淡的,冰莲说了两句许是觉着没意思便告退了。”

言罢贺嬷嬷见吴氏面色阴郁便又道:“冰莲那身份四姑娘怎会看在眼中,便是那贱人动什么心思,四姑娘只怕也不会搭理。何况两人今儿不过是第一回见,也不会商议什么的,定是那冰莲有意讨好不得待见,夫人也莫想了,翻不起什么浪来的。”

吴氏闻言也觉贺嬷嬷说的有道理,便丢开了此事,撑着床沿欲起身,道:“扶我起来出去透个气儿。”

贺嬷嬷听了一惊,忙道:“夫人这会子可坐着月子呢,岂能出去透风!”

吴氏却眯着眼冷声道:“不出去站会,岂能叫人相信我如今肚子里的肉还好好的!你自管扶我出去便是,穿严实点碍不着的,我心中有些慌。”

贺嬷嬷见吴氏坚持,自知她是听了回报心中不安,她暗骂自己多嘴,便该将这样的小事瞒着夫人。只如今见吴氏神情不好,却也不敢再劝,只得将吴氏扶起,给她披了厚厚的斗篷这才一起出了屋。

锦瑟一身莲青色的半新小棉袄,底下着丝绸撒花裤,敞着裤脚,一头黑发尽数散开柔顺地披在脑后依着大引枕半躺在床上,手中执着本书翻看着,见白芷进来也不着急,又翻了页这才将书放下,揉了揉眼睛。

王嬷嬷便道:“姑娘看起书便也没个时辰,最是伤眼,以后还是莫在灯下看书了。”

锦瑟闻言便笑,道:“白日乳娘说太阳大,看书伤眼,阴雨天,又说屋中黯,嫌我耗了灯油钱儿,这晚上更莫提了,照着乳娘的意思,那些十年寒窗的学子们还不都得熬成瞎子?”

王嬷嬷见锦瑟顶嘴便也只作一笑,白芷给锦瑟拧了热毛巾,锦瑟微覆了下眼睛,几人又说了两句闲话,白芷才将打听来的事儿禀了锦瑟,道:“夫人昨儿夜里闹起来,请了周大夫看过,倒也没什么,只说是伤口有些溃脓,发起热来。连夜开了库房,领的药材也皆是清热类的,自在淑德院中熬了汤药,也没惊动老爷和老太太。今儿夫人便大好了,老太太一早雅芝去瞧,夫人是在明间见的雅芝。将才还出屋站了会,碰上一个小丫鬟嚼舌根,还发了怒令贺嬷嬷责了二十个嘴巴子呢。依奴婢看,夫人的胎稳着呢。”

锦瑟闻言和王嬷嬷对视了一眼,心中却另有计较。吴氏前两日一直都呆在屋中养胎,昨日受了惩罚,按说更应该谨慎小心才对,怎她今日非但未躺在床上,反出来瞎折腾。吴氏那淑德院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休说吴氏掌了小丫鬟的嘴,便是她打杀了个丫鬟想瞒住便也能将事堵在淑德院,一点风声都透不出来。

可偏今儿就传出吴氏发落丫鬟的事情来,当此时候吴氏没有再嚣张的道理,就不怕下人们听闻她打骂丫鬟更觉她不仁不贤,拿丫鬟出气?

再来,那冰莲也不像是会信口胡说的人,锦瑟想着这些,心中已有了八成念头,觉着吴氏肚中孩子只怕是没了。可这等隐秘事,冰莲是如何得知的…不管怎样,这两日她都得万事小心为上。锦瑟想着又吩咐王嬷嬷去做两件事,嘱咐她这两日务必看好门户,又令白芷盯紧凌珊几个,这才问起园子中另一件事来。

白芷便回道:“奴婢打听了,二少爷今儿一早便出门了,如今还没回来呢。三夫人娘家嫂子今儿出月子,三夫人一早便带着七少爷和五姑娘回了娘家,三老爷原也也要去的,偏铺子里出了点事儿,办好差就回了府,一整日未再出门。”

锦瑟闻言便想着那园子中偷情的八成是这三老爷姚礼明了,三老爷是庶出,长的肖似其生母韦太姨娘,皮肤白净,眉眼清俊,如今又正直壮年,倒是颇有几分翩翩风度。他和三夫人马氏感情不是太好,总是争吵,马氏又是个没手段的,故而姚府中三房的姨娘最多,连着那些屋里人,只怕有十五六个。三老爷又惯会怜香惜玉,出手大方,倒是惹的其它几房的丫鬟也爱往上贴。

锦瑟想着这些,再忆及昨日在花厅,三老爷令族长等人审问来旺的事来,不觉呼吸微窒。昨日的事会和他有关吗?庶出虽说分得的家产有限,可若文青出事,那份家业姚礼赫一房是必定要得最大头的,少说也能分到六七分,若果真是他,吴氏自不会亏待了三房。这样看来倒也不是没有可能,锦瑟想着便又吩咐白芷去打听铺子出了什么事。

待白芷和贺嬷嬷出去,锦瑟躺在床上却有些睡意乏乏,不觉又想着那三老爷,她对三老爷无太多印象,总觉着是个只会吃喝嫖赌的纨绔,顶着一副好皮面却百般无用。可反观昨日的事,设局人却绝不简单,若当真是三老爷做下的,那这人倒真是演戏的高手。

前世时,文青没出江州便遭遇了不测,家产归族,可当时正值暴乱,族人都在逃难,哪里来得及分那份家产,偏还没到京城,姚家的船便在流月江撞上了乱贼,一把火烧起竟将装着那份家产的大船烧沉了,最后祖父和父亲留下的东西便只剩一些散乱物件,被姚家几房分去,实看不出哪家分的多些。锦瑟是在武安侯府时才查探出,大船起火时吴氏早便将财物转移一事的,可那些家产因是没过明路,锦瑟也不知到底最后都落到了哪些人的手中。这会子凭着前世的记忆,却是完全寻不到一丝有用信息。

她想了会,没个头绪,便叹了声,兀自放下此事沉睡了过去。

翌日,锦瑟到福禄院给姚老太太问安时倒碰上了三夫人马氏,她正带着七少爷和五姑娘陪姚老太太说话,屋中倒是欢声笑语一片。锦瑟进去时,马氏正说她娘家新添的嫡长孙,道:“白白胖胖的,见人就笑,倒似知晓事儿一般,一点都不认生,当真可爱的紧。瞧着倒有强哥儿小时候那机灵劲儿,把我娘乐呵的一整日嘴巴都合不拢。”

姚老太太最爱的便是四房的六少爷,听马氏捧着姚文强,自是高兴,笑着道:“倒是你嫂子的福气,刚进门一年就生了嫡长子。”

马氏便道:“可不是呢,嫂子进门时老太太便曾赏过一个白玉送子观音像,嫂子昨儿还说这都是托了老太太的福,还叫媳妇带问老太太好,想着等那日老太太空了过来给你磕头谢恩呢,就是恐打搅了老太太清净。”

姚老太太闻言自是高兴,接过马氏手中的茶抿了一口,道:“也是她自己争气,谢恩倒用不着…”她说着外头便响起了雅芝给锦瑟请安的声音,郭氏笑意微敛,眸中闪过一丝厌恨,转瞬隐没,忙又令刘嬷嬷亲自去迎锦瑟。

待锦瑟进了屋,郭氏忙将茶盏放下,不待锦瑟行礼,已亲自起身下了罗汉床将锦瑟拉起,道:“你这孩子,这两人受了惊吓,怎不在屋中好生歇着,偏又记挂着祖母。瞧着小脸这两日都瘦了,可用了早膳?”

锦瑟回了,又给马氏见了礼,马氏便也拉着锦瑟的手好一阵寒暄,锦瑟见她面带关切,眸中却带着些瞧热闹的兴奋,不觉笑着道:“谢三婶挂心,也是我和文青命不该绝,这才遇到镇国公府的侍卫捡了一命。那来升只怕也是知晓事情没成,惊惧之下才上了吊,听说上吊的人死后怨气都凝在喉间出不去,魂魄不得安宁,这才死相吓人,阴魂不散,难以转世投胎。这么想着,他也算是得了报应了。”

马氏听锦瑟说的吓人,面上笑容便有些挂不住,神情倒瞧不出什么不妥来,却道:“三婶便说你是个有大福的,等闲人是害不得的,快莫说那些骇人事儿了,婶娘听着都渗的慌,你五妹妹和七弟年纪小,莫吓着他们。”

锦瑟瞧不出什么,便也不再多言,只笑了笑。马氏本在郭氏面前就不得脸,又坐了一会便带着孩子告退而去。锦瑟和郭氏又说了两句话,便将话头引到了武安侯府和崔家的官司上,郭氏闻言便又将锦瑟揽进了怀中,满是疼惜地道:“没想着那武安侯夫人一副温善模样,背地里竟是那么个狠毒的,竟是这般谋害你个小姑娘,当真是叫人不耻。孩子,你受委屈了,等武安侯来了,祖母一定叫你几个叔父为你讨回公道来。”

锦瑟等的便是郭氏这句话,闻言推开郭氏便起了身,行了两步在花厅中跪下,哭着磕了个头,道:“锦瑟便知祖母最疼锦瑟,定不会眼睁睁瞧着侯府如此污蔑作践我姚家姑娘,出了这种事我便是死也是不愿再嫁进侯府去了,侯府嫌弃孙女,孙女也不愿去攀高枝,还请老太太为锦瑟做主,将聘礼和婚书都退还给武安侯府,退了这门亲事吧!这是当年侯府抬进首辅府的聘礼清单,还请老太太开库清点,允了锦瑟。”

锦瑟说着便从绣囊中抽出一份红纸清单来,双手奉上,目含泪水地瞧着郭氏。

郭氏哪里能想着自己不过随口一句话,锦瑟竟真就闹着要退亲了。她一来指望着通过姻亲关系和武安侯府攀上关系,将来武安侯府也能帮衬着些姚家,再来若真退了亲,姚家算是将武安侯府给得罪了,这种事她岂肯为锦瑟去做?

当时郭氏便面色为难了起来,半响才是一叹,亲自扶起了锦瑟,却不接她手中清单,只劝着道:“你这孩子就是心气儿高,又小孩子心性。这亲事原是你母亲在世时和武安侯夫人定下的,你祖父和父亲也都满意的紧,聘礼早便下了,婚书也都过了官媒,便只等你及笄就迎娶了,岂是说退便退的?再说那武安侯府当家做主的是侯爷,也非侯夫人,侯爷是个明大义知大理的,万不会嫌弃于你,此事侯爷还没表态,你这孩子怎能说退亲的话。而且祖母瞧着,那武安侯世子实对你有心,世子那般,实是万里挑一的好后生,若亲退了亲才有你后悔的。武安侯夫人也许是一时没想开,等你过了门,见你是这般的可人意,自便会回过心意来。听祖母的话,以后这退亲的话莫再说了,叫外人听去,只会说我们姚府眼高于顶,说你心胸狭窄。”

锦瑟本也没指望郭氏会同意,和她说起此事不过是提前打个招呼,这事儿成不成还得看京城的情景,也得从族老们那边入手,只要族中同意退亲,便由不得郭氏等人了。如今和郭氏摆明态度,来日成了事,也不至于被构陷不将家中长辈放在眼中。

锦瑟又和郭氏坐了一阵,对郭氏的劝解自是左耳进右耳出,听的差不多了便委委屈屈地起身告了退。她出了福禄院便迎面撞上了吴氏身边的贺嬷嬷,贺嬷嬷迎上来见了礼,便道:“我们夫人请四姑娘到淑德院一趟,说是要将账本等物提前交给姑娘,也好叫姑娘心中有个数,来日族中派人来交接家业,不止于心中没底。”

吴氏岂有这般好心?锦瑟闻言心中便突了一突,暗道,吴氏果真是一日也不安生,来的真快!

------题外话------

谢谢秋心自在含笑中,searchfairy的钻钻,抱个。

六十八章

锦瑟见贺嬷嬷一脸焦急地瞧着自己,心中明了,面上便笑的越发欢悦,目光晶亮,闪动着惊喜,道:“真是有劳婶娘了,如今还伤着,竟还记挂着此事,为我事事都想得周全。我前两日为婶娘新做了一条抹额,嬷嬷且等我回依弦院取来一并给婶娘带过去,可好?”

贺嬷嬷闻言见锦瑟一脸小女孩的天真和清爽神情,心中便打了个突,她到现在都有些弄不明白,这位四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分明先前一切都好好的,怎突然就叫人瞧不明白了。早先在老太太寿辰时,她叫夫人出尽了丑,偏她和夫人竟还以为一切都是巧合。等这次的事情夫人又吃了大亏,她们才算看了清楚明白,分明一切都是四姑娘预谋好的,一步步的算计,一步步的扭转乾坤,竟是在夫人设下的层层陷阱中还能全身而退,并反扑为胜,这得多深的心机才能做到,哪里像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

想着这些,再瞧锦瑟面上那神情,怎能不叫贺嬷嬷提心,她暗自捏了捏拳头,这才笑着道:“夫人惦记四姑娘,这不也是因为四姑娘待夫人也恭孝的紧嘛,这段时间四姑娘多灾多难,竟还有心思为夫人绣抹额,看来是当真将夫人记挂在了心上。只是夫人如今已等着姑娘了,不若就叫丫鬟回去拿,姑娘便先和老奴一块到淑德院去吧,叫夫人久等了岂不违了姑娘一番心意。”

锦瑟闻言点头,便和白鹤道:“你回去取了那抹额来,王嬷嬷知晓放在那里,也和王嬷嬷说,我去淑德院瞧婶娘,晚些回去。”

白鹤自明白锦瑟的意思,忙应命而去。锦瑟坐了软轿到淑德院时,凌燕已迎了出来,说话间她打起门帘将锦瑟让进屋中,却见吴氏便坐在明间的罗汉床上,正含笑看过来。

锦瑟望去,只见吴氏今日的打扮和往常极为不同,平日她惯爱穿明艳而华贵的衣裳,尤其喜穿象征正室身份的正红色。头上便是寻常时也要插上一排的金钗才罢,今日她却穿着一件家常的素莲色灰鼠里的绣银丝菊花长褙子,下套一条颜色更为清雅的鹅黄色棕裙,头发随意挽起,只在侧面别了一朵玉兰绢花,映着那眉眼间的轻愁,微微发白的面色,倒显出几分娇柔温善来。

而她的身旁却还站着一人,锦瑟望去眸光便微微闪动了下,这站在一旁伺候茶水的不是旁人,正是昨儿她在园子中遇到的那冰莲姑娘。

她今儿穿戴的却和吴氏有异曲同工之妙,一身淡蓝色素衣将肌肤映的欺霜赛雪,莲藕粉白的高腰惊涛裙,脸上也未施粉黛,乌发挽了个简单的随云髻,用紫碟木簪固定着,一双含情目盈盈若水,弯弯新月眉似蹙非蹙。那裙子的腰带束在胸下,虽是挺着肚子,但却无碍那娇弱轻柳,楚楚动人的风姿。

只看吴氏和冰莲的打扮,今儿倒似一个个都要打苦情牌,锦瑟心中好笑,脚下便快赶了两步,上前盈盈的福了福身,道:“给婶娘请安,婶娘今儿气色倒好,锦瑟便也放心了。”

吴氏令贺嬷嬷将锦瑟扶起来,笑着道:“莫站着,到婶娘这里来坐,快叫婶娘好好瞧瞧,前儿匆忙间也没能好好问问你,可有哪里受了伤?”

锦瑟上前在吴氏身旁坐下,神态恭敬而儒慕地被她拉着手寒暄一阵,吴氏这才似想起了冰莲来,扭头指着冰莲,冲凌燕道:“给她也搬个锦杌子来,她身子不便,也别伺候着了,坐下一道说说话。”

言罢,又冲锦瑟,道:“冰莲如今这身子也沉了,我念着你叔父子嗣单薄,好容易她进了府便怀上了,也是大功一件,便想着将她的名分定下来,将才已叫她敬过了茶,以后便也是这府中的姨娘了。”

凌燕给冰莲搬了锦杌子,冰莲这才放下茶盏,曲膝谢过自过去侧着身子坐了,锦瑟便笑着瞧向她,道:“真是恭喜莲姨娘了,姨娘昨儿在园子中闪到了腰,如今可已好了?”

冰莲闻言便忙回道:“都是夫人仁慈大度,贱婢才能在府中有安身之处。贱婢早已无碍了,谢四姑娘惦记。”

锦瑟便点头,神情淡然地又移开了视线,吴氏见两人这般,越发觉着昨儿两人不过是在园子中碰巧遇上说了两句话罢了,她心中对今日之事便愈发胸有成竹起来。

吴氏又和锦瑟闲聊了两句,白鹤才取了抹额进来,给吴氏请了安,退到锦瑟身后,冲锦瑟一笑呈上了那抹额。锦瑟心知一切都安排妥了,便笑着接过那抹额拿给吴氏,道:“早先给婶娘做了条抹额,一直忘记带过来,绣的不好,婶娘瞧瞧可还戴的。”

吴氏接了却见那抹额橘红色的底,上用彩锦绣制云霞图案,彩线配色极为精妙,望去当真是晔如雨后云霞映日,晴空散彩虹,吴氏目光一亮,赞道:“要说府上几个姑娘的女红,单论绣工你三姐姐要出彩一些,论心思巧妙却无人能及你半分,瞧着花样,真真新鲜又好看,婶娘极喜欢呢。”

吴氏说着便令凌燕拿来靶镜,叫贺嬷嬷给她戴在了额际,众人自是一起称赞,又说笑了两句,吴氏这才冲贺嬷嬷道:“去将那些账本都拿过来吧。”

片刻贺嬷嬷带着两个婆子,抬着一个大红木箱进来,锦瑟瞧着不觉挑眉,道:“这么多呢…”

吴氏笑着叫婆子打开那箱笼,却见里头整整齐齐地摆放了数十本账册,她笑着指着那账册道:“这三年多来承蒙族中信任,叫婶娘为你们姐弟照看着这些家业,婶娘没有不用心的道理。每处产业都有明细账目在此,今儿一并交给你,你可要好好理一理,来日也多帮衬着青哥儿。”

锦瑟自知吴氏既敢将账目交了,那从这些账本上便难查出什么俩,她兀自笑着点头应了,便起了身,道:“那我便不打搅婶娘休息了,只是我今儿就带着白芷一个,还得劳烦两位妈妈将这箱笼帮着抬回依弦院才好。”

吴氏见锦瑟起了身,却也跟着起身,道:“这又何难的,本便是叫她们给你送过去的,只是念着都是些重要物事,还是当面交给你的好,这才叫你大冷的天又往婶娘这里跑了这一趟。”

锦瑟便笑着道:“原就是要来给婶娘请安的,那我便先回去了。”谁知她言罢吴氏却没放开她的打算,依旧拉着她的手,道。

“这屋中炭火烧的太热了,闷的紧,婶娘也坐了半日了,也出去透透气儿。”

她说着竟就迈步往外走,锦瑟心一提,知吴氏的筹谋,便也不多劝,只看着凌燕给她披上一件大斗篷。吴氏要出去,冰莲和屋中丫鬟婆子们自是都要跟着的,一众人出了屋,吴氏在廊下深吸了一口气便笑着道:“果然是外头空气好,人都熨帖了些。”

她言罢就拉着锦瑟往台阶儿处走,锦瑟冲白芷两人使了个眼色,便笑着扶着吴氏的手,道:“婶娘慢着些…”

谁知她话尚未说完,便闻廊道的尽头传来一声惊叫,接着便是物件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众人皆闻声望去,却见竟是一小丫鬟因走路不经心摔倒在地,她捧着的鎏金托盘,连带着上头的白瓷缠枝梅花的汤药碗一并摔在地上,碎的满地都是,那小丫鬟显也被药汤烫到,故而扔在尖叫。

众人尚未来得及将目光自回廊处拉回,便又是两声尖叫在身边传来,扭头时便只瞧见本好好站在台阶上的夫人不知怎的竟是倒在了地上,而她的身下四姑娘正平躺着,用身体垫在了夫人的腰背下,一双手更是抬着牢牢地护着撑在夫人的背上。四姑娘的两个丫鬟白鹤和白芷一人一边儿地架着大夫人的胳膊,大夫人半坐半躺地悬在空中。

瞧着情景,显然是大夫人没站稳险些跌倒,是四姑娘眼疾手快地和丫鬟一起扶住了她,这才没叫夫人摔倒!只是大夫人的面色却极为难看,紧闭着的唇抿成一条锋锐的线,眸中尽是阴厉之色。

而那尖叫声却还在继续,分明便不说大夫人发出的,众人再观,便见原先跟在大夫人身后的莲姨娘不知何时竟已滚落在了台阶下,正蜷缩在地上用双手捂着滚圆的肚子惨呼不已。那莲姨娘面色苍白,只一会功夫已出了一头大汗,双腿动作间粉白的裙子已湿了一片,显然,羊水破了!

“姨娘!姨娘你怎么了?!天啊,姨娘被夫人推倒了,姨娘惊胎了!”莲姨娘身边伺候的单嬷嬷这才似刚刚反应过来一般,忙奔下了台阶跪倒在地上将莲姨娘给扶住,眼见莲姨娘身下已经漫出血水来,登时便大声喊着。

吴氏将才趁着众人目光都瞧向了那小丫鬟,便欲推开锦瑟假装被锦瑟撞到往地上摔去,她摔倒的同时刚好又推了身旁的莲姨娘一把,将莲姨娘给推下来台阶。按她的计划,莲姨娘摔下台阶的同时她自己也刚好摔倒,两人一并落胎儿,别人自便不会怀疑她刻意陷害锦瑟,只会觉着是锦瑟心中有恨,趁机推倒她,而那莲姨娘不过是受了无妄之灾。

按吴氏的计划,当真是一石二鸟,一来打击了锦瑟,再来也除掉了莲姨娘肚子里的野种,到时候便是姚礼赫也怪不到她的头上,只会去恨锦瑟。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锦瑟和她两个丫鬟竟是如此的警觉和敏锐,她刚推开锦瑟的手,锦瑟竟就反过来死死拉住了她,接着倒先一步比她更快地倒在了地上,刚巧就用身子垫在了她的腰下,而她那两个丫鬟更是一左一右地架起了她,这样吴氏便再不能诬陷锦瑟推她了,一时间面色怎会好看?!

单嬷嬷那边喊着,这边锦瑟已是满脸担忧的惊呼一声道:“婶娘!快看看婶娘她怎么样了?”

她一言,贺嬷嬷等人才算反应过来。贺嬷嬷的面色不比吴氏好到那里,忙上前和白芷两人一道将半坐的吴氏给拉了起来,白芷已拍着心口说道:“夫人没事,好在没有摔到,都是姑娘反应快呢,姑娘可摔疼了吧。”

白芷说着将锦瑟扶起来,锦瑟便疼呼一声,抚着腰一脸难过。众人不知内情,只觉着四姑娘当真是善良,和夫人生了嫌隙,却还如此仁厚地去舍身救下夫人,这般品行高洁,以恩报怨,当真是叫人不得不赞上一声呢。

再瞧面色难看的夫人还有躺在地上痛呼的莲姨娘,登时众人心中便各有想法。这好端端的站着怎会发生这种事情,只怕是夫人和莲姨娘在较劲,至于到底是两人谁在害谁,那便不好说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在此时院子中响起一声男人的震喝声,正是姚礼赫自月洞门外快步过来,他的身后江姨娘抱着只宠物狗亦步亦趋地跟着也进了院子。

姚礼赫见吴氏被人扶着站在台阶上,而冰莲却倒在台阶下的青石地上,被单嬷嬷抱在怀中,身下一滩血水,显然是惊了胎气。偏吴氏和她那一院子的丫鬟婆子竟无一人上前帮忙,登时气恨的面色铁青,他虎步生风地过来,盯向吴氏的目光似能将吴氏给生吞活剥了!

但非是吴氏和丫鬟们不帮忙,实是将才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又太突然,也太过诡异,故而众人都愣住了,便是吴氏自己也都还没回过神来,谁能知道姚礼赫竟踩着这个点刚巧便进来了!

吴氏被喝斥,这才反应过来,她见姚礼赫一脸盛怒,又因计划没按她所想的进行,故而心中着实慌了一下。可紧接着她便又平静了下来,只因本来请姚礼赫来便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虽不明白江姨娘怎也跟着来了,虽是叫姚锦瑟那死丫头警觉地又逃过一劫,可这都无碍大局。能除掉冰莲肚子中的肉已经是有所收获了,其它的她都已安排妥当,只待老爷瞧见她也因此掉了胎,自便不会怀疑她,只会当这是一场意外罢了。

吴氏想着便忙也换上了惊慌地神情,忙吩咐着贺嬷嬷,道:“快!快看看姨娘怎么样,都还愣着作甚,快去请大夫啊!”她说着却是面色一变,一脸痛苦地捂着肚子往地上瘫倒,惨叫着,“疼…我的肚子…孩子…乳娘…”

说话间她已软倒在地,鹅黄色的裙裾下一抹血色蜿蜒而下,竟然和那冰莲一般模样了。丫鬟婆子见此一拥而上,纷纷惊呼。而姚礼赫本已将冰莲抱起,见吴氏这般,登时便懵了,瞪大了眼睛盯着吴氏,身子晃荡着当真是有些两眼发晕,站立不稳。

他好容易人到中年又得了这两个子嗣,本便期待非常,却没想到今日竟同时没了,他一来接受不了这惨剧。再来也实在弄不明白,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将才见冰莲情景,他只当是吴氏害了冰莲,如今看自家夫人也动了胎气,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叔父快将莲姨娘交给婆子们抱进暖阁安置吧,婶娘肚子里的才是叔父的嫡子啊!”

身旁传来一个焦虑却清亮的声音,姚礼赫回头正见锦瑟满脸担忧地瞧着他。姚礼赫虽疼爱迷恋冰莲,可嫡庶却还分得清,闻言他回过神,忙见怀中冰莲往婆子身边一推,喝道:“快!将姨娘抬进暖阁好生照料!”

言罢,又看了一脸苍白目光盈盈满是委屈和痛苦的冰莲一眼,这才快步上了台阶去瞧被丫鬟婆子护着的吴氏。

他见吴氏的裙裾已被鲜血和污秽等物染红,面色便惨白了起来,忙抱起吴氏便往屋中冲。吴氏倒在姚礼赫的怀里,一手按着腹部,一双眸子却泪眼朦胧地盯着姚礼赫,道:“老爷…莲妹妹她怎样?”

姚礼赫见吴氏都这般了还惦记着冰莲,又见她苍白的面上满是憔悴,一双眼睛是那么的悲伤,映着那一身素衣,一头乌发愈发娇弱,登时心中便充满了愧疚,只觉将才不该喝斥于她,兴许只是一场误会。

他正欲答,吴氏却泪珠儿滚落,又断断续续地急声道:“老…爷,都怨我…妹妹没站稳,我没能…没能拉住她,却又不中用地累地自己也摔倒了…我们的孩子…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她面上神情是那么脆弱,那么悲伤,又饱含着对他的歉疚之情,她的手抓着他的衣襟,那般无助。姚礼赫被吴氏瞧的心中一片疼惜和感激,翻腾着更浓的愧歉之情,他忙劝道:“莫慌,大夫快来了,孩子定然能保住的。”

说话间已进了内室,他将吴氏放在床上,贺嬷嬷已一脸急切地道:“夫人这般,老爷还是快些出去吧。”

姚礼赫闻言这才又握了握吴氏的手腕,转身出了房。谁知他刚出来,凌燕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下,道:“老爷,您冤枉我们夫人了。将才实是莲姨娘突然推了夫人一般,好在夫人福大,被四姑娘救下,而莲姨娘自己却恶人有恶报地摔在了台阶下这才动了胎气。老爷您想想,夫人是正室,肚中小少爷是嫡子,她岂会拿自己的万金之躯去和莲姨娘硬碰硬?夫人已有三位子嗣,在府中地位牢固,那莲姨娘的出身,便是生下了庶子也碍不到夫人啊,夫人她今儿将莲姨娘唤来已喝了她的茶,正式抬了她为姨娘,若然夫人怀恨在心,又岂会如此?是莲姨娘心胸狭窄,欲害夫人啊,老爷!”

姚礼赫闻言,想着将才吴氏的话,心中确实起了疑心,可莲姨娘的身份竟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害吴氏,姚礼赫却不信的,一时便只觉许是一场意外。他想着面色便也不好看,冲凌燕冷声道:“起来,还是先照顾好你们夫人要紧。”

而屋外,锦瑟瞧着婆子将冰莲抬进暖阁这才举步过来,听到姚礼赫和凌燕的对话,她不觉微勾唇角。

原先她只当那冰莲是通过手段知晓了吴氏落胎一事,见吴氏秘而不宣,便猜她是在谋划一场阴谋,这才提前向自己示警,拉自己和她一并防范,互为依持。如今见此情景,锦瑟已然确定,多半吴氏肚子里的肉便是冰莲亲自弄掉的,而吴氏竟毫无所觉,还自以为是的设局去害冰莲,岂不知她自己早便在冰莲的网中了。

因为冰莲今儿分明便是有意叫吴氏推倒她的,若不然冰莲早有警觉,吴氏怎可能得逞?冰莲这样的身份,孩子对她太重要了,有了孩子才能在府中真正立足,若她肚中孩子能平安生下,她万不会自毁长城,故而锦瑟估摸着冰莲只怕身子有些不妥,根本就养不活肚中孩子。这样的话,便就能解释的通,她今日将计就计落胎的事情了。

不管冰莲是怎么办到不动声色除去吴氏腹中孩子的事儿的,今日吴氏犯下此等蠢事,锦瑟便没就此放过她的打算。她换上一副关切模样,这才打帘进了屋。

姚礼赫正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神情焦虑地往内室瞧,锦瑟上前劝道:“大夫就快来了,将才侄女扶了下婶娘,婶娘并未摔倒,应该无事的,叔父也莫太过忧心才好。”

姚礼赫闻言想到将才凌燕的话,这才神情微缓地冲锦瑟道:“难为你了,可有摔到?”

锦瑟含笑摇头,这才退到一边也紧张地瞧向了内室。片刻,那周大夫便在凌霜的带领下匆匆进来,只他尚未往内室去,内室便传来吴氏的一声恸哭,姚礼赫一惊,霍然而起,门帘被打开,贺嬷嬷一脸沉痛地进来,手中捧着一个鎏金盆,那盆中一片血肉模糊。

她见到姚礼赫便兀自往地上一跪,道:“老爷,老奴们无用,夫人…夫人她小产了。”

姚礼赫瞧见那盆中血团已是两眼发晕,再听贺嬷嬷的话,两腿就有些发软,谁知这边贺嬷嬷声音刚落,那边单嬷嬷便冲了进来,也是哭喊着扑倒在地,禀道:“老爷!姨娘她小产了,是个成型的男胎儿啊!老爷为姨娘做主啊,姨娘今儿到淑德院时还好好的,如今…如今…姨娘已晕死过去了,老爷!”

姚礼赫闻言双膝一软便又退后两步再次跌倒在了太师椅上,神情木愣难言。

贺嬷嬷一出来,白芷见她竟端了个血盆出来,登时便将锦瑟挡在了身后,锦瑟却还是瞧见了那盆中血团,一时间只觉胸间翻腾起一股愤怒来,难以平息。她早先虽算准了吴氏要用此招谋害自己和冰莲,可只以为吴氏会弄些动物血水来装装样子罢了,实没想到吴氏竟还留着早先落下的胎儿,这般的心狠,连自己过世的孩子也要利用,实叫锦瑟齿寒愤恨。

就是为了叫姚礼赫瞧见这东西,能更加心怀愧疚,更加疼惜于她,吴氏竟就不惜放弃人性,她便不怕夜里被噩梦缠身吗?

锦瑟这边想着,那边姚礼赫闭目良久,猛然睁开眼睛,一掌拍在旁边的方桌上,怒喝一声,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说夫人并未摔到,胎像也一直稳固吗?!怎会这般!”

周大人闻言上前,却道:“夫人到底年纪不小了,先前虽胎像一直稳固,可近日来连番遭受惊吓…”他说着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

门帘挑开,却是郭氏被小郭氏扶着刚刚赶来,郭氏已听说了吴氏和莲姨娘相继小产一事,面色有些发白,进了屋听闻周大夫的话,便恼道:“胡说!昨儿早上我派雅芝来瞧媳妇,媳妇还说胎极稳固,令我勿庸担忧,怎今日不曾摔到反小产了!”

姚礼赫见郭氏进来忙起了身,待郭氏坐下,凌燕已再次噗通一声跪倒,爬至郭氏腿边儿哭喊着磕头道:“是莲姨娘推的夫人,奴婢瞧的真真的,老太太为夫人做主啊!”凌燕哭喊声落,里头吴氏便也恸哭了起来。

郭氏心中虽狐疑,但她自也不喜那冰莲的出身,先前是冰莲有了姚家骨肉,自不一样,如今冰莲肚子里的孙子没有了,郭氏岂能容她?听了凌燕的话,她便沉着脸,怒声道:“这般心肠毒辣的女子,我姚家容不得!念在她为姚家养育过子嗣的份上,便叫她在此过了月子,出了月子便发卖出去吧。”

她言罢,姚礼赫身后的江姨娘便啊地惊呼了一声,接着却又捂住了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郭氏厉目瞧向江姨娘,道:“怎么?你不服?”

江姨娘一惊,忙噗通一声跪下,吓得瑟瑟发抖,道:“老太太的处决贱婢岂敢不服?贱婢只是…贱婢只是…”

江姨娘再次欲言又止,姚礼赫听老太太就这么发落了冰莲,心中着实不舍,他也不信今日是莲姨娘害的吴氏,直觉莲姨娘没那么蠢。可母亲的决议他又不好反驳,加之他确实刚失去了嫡子,而此事又和冰莲有关,他此刻便更不能开口为冰莲求情了。如今见江姨娘如此,他心中一动,忙道:“有什么话便说,作何吞吞吐吐的!?”

江姨娘这才忙道:“是,贱妾只是想起来一件事…想着许是和夫人小产一事有关,所以…”

老太太闻言双眸一眯,忙道:“还不快说!”

江姨娘这才道:“便是昨儿天将擦黑时,贱婢因有些气胀,便和丫鬟紫儿在园子中逛,谁知便瞧见夫人身边的凌霜姑娘鬼鬼祟祟地抱着个物件进了园子。贱婢心中疑惑,便和紫儿远远地跟着,就见凌霜在一处角落蹲下,将怀中东西取出竟是一个熬药的药钵,她挖了个坑,将那药钵中的残渣都倒了进去仔细掩没了,这才又偷偷摸摸地出了园子。贱婢胆小,也不敢深究,便忙和紫儿一同回了院子。如今想来…凌霜是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那药渣八成是夫人平日用的汤药,若然其中没鬼,何故偷着掩没…此事许和夫人小产有关,是否是凌霜受人指使在夫人汤药中加了什么东西…还请老太太明察。”

江姨娘言罢,贺嬷嬷登时都愣住了。那凌霜也是一诧,只因她根本就没做过这样的事儿,她见众人都盯过来,忙跪倒,道:“老太太明察,奴婢昨儿天黑就没出过院子,一直都在屋中呆着啊!”

郭氏却冷声道:“有没有出过院子,一查便知。”

江姨娘说的言之凿凿,一时间贺嬷嬷等人心中也有些疑惑不定。郭氏言罢便令江姨娘身边紫儿带着刘嬷嬷等人前往园子中搜查,只一盏茶功夫,刘嬷嬷快步进来将一堆中药残渣摊在了地上,凌霜震惊地盯着这些残渣,浑身冰凉。

这分明是有人早设下了局,在污蔑她!凌霜想着忙磕头,道:“老太太,这不是奴婢埋的,奴婢没出过院子啊,夫人,贺嬷嬷救奴婢啊!”

贺嬷嬷这才觉出不对来,忙跪下道:“老太太,凌霜昨儿确实没出过院子,江姨娘是否看错了?”

江姨娘闻言却道:“明明就是凌霜,贺嬷嬷莫被她无辜的外表给骗了,夫人如今岂会无辜小产,嬷嬷还是要一切以夫人为重啊。”

姚礼赫便迷了眯眼,盯着周大夫,道:“周大夫瞧瞧这药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周大夫瞧见那些中药残渣面色就变了,只因那残渣不是别的,正和当日吴氏小产他为吴氏开的药方上所列药物一致,这药都是产后用的,和安胎药可是半点不同啊!非但不同,这医理还全然相反。

周大人额头开始冒汗,他尚未言语,那边江姨娘瞧了一眼药渣登时面色大变,惊呼道:“这当归、山药、续断、熟地、麦冬、肉桂等物分明便是产后亡血伤津,补血养阴的药物,这鲤鱼麟分明是治产后腹痛的…这些药给夫人喝下还了得!凌霜,你好阴毒的心思!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江姨娘喝罢,贺嬷嬷等人的面色便也都变了。凌霜是吴氏的贴身大丫鬟,何况安胎药和产后药又怎么可能弄混?!这其中分明便有猫腻,江姨娘不敢明言怀疑吴氏早便小产,可郭氏和姚礼赫见了吴氏一众丫鬟和周大夫的神情却已动了心思。

此刻屋中正乱,却也无人注意不知何时江姨娘的那只宠物狗已溜进了内室,此刻它唔唔地叫着,却从内室中拖出一物来,众人瞧去,只见那是一条染血的亵裤,从衣裤中散落出来的却有一个满是污血的油纸包,令那亵裤里头还缝着一块棉垫子,可以看出正是用来垫高小腹的!

这东西是作何用的,此刻众人瞧过简直就一目了然!锦瑟冷眼瞧到此刻,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垂的眸中闪过了笑意。

这被狗拖出来的东西不是旁物,正是吴氏将才脱了来内含乾坤的亵裤。这东西不及处理,刚刚被贺嬷嬷脱下便塞在了床下,这会子贺嬷嬷等人都在外头告状,里屋便只大丫鬟凌霄照顾着吴氏。耳听外头动静,吴氏已觉不妙,偏那几包产后药就藏在她的柜子里,吴氏忙叫凌霄去翻看,她一面焦急地盯着凌霄,一面束着耳朵听江姨娘等人说话,哪里能注意到那溜进屋中的小狗。

所以,外头已露了馅,里头吴氏还在试图掩盖。凌霄翻看了藏在衣物中的药材,却见那药果真就丢了一包,登时她便面色难看的瞧向吴氏。吴氏这才恍然,自己是掉进了别人一早设好的陷阱,原以为是狩猎人,却原来自己才是那被猎的猎物!

她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登时心中便更慌。却在此刻门帘被掀开,姚礼赫一手抓着那血粼粼的亵裤进来,冲至床前便将那污秽的衣裤扔向吴氏,怒喝一声,“贱人!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吴氏被那亵裤兜头打上,她尤其不知发生了何时,茫然将那东西自脸上扯下,一瞧之下面色就惨白了起来,哆嗦着唇,不知该如何解释。眼见姚礼赫一双眼睛含着愤恨瞪着她,吴氏心一怵,这才忙哭着道:“老爷,是有人要害妾,这东西妾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妾不知啊!”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早已一目了然,吴氏徒然狡辩,实在没有任何用处,只会叫姚礼赫更加厌恶她罢了。江姨娘这会子正抱着狗站在门外,听到吴氏的话,她用沾了药味的帕子在狗鼻子上一抚,手一松,那狗便自她怀中跳下,一溜烟地又进了内室,便停在凌霄所呆的红木大柜前汪汪的叫着,不停用爪子去抓那柜门。

吴氏面色惨白下来,凌霄更是摇摇欲坠,姚礼赫目光一眯两步到了那柜前,一把推开凌霄便将柜子扯了开来,几下翻拉,柜子中衣物被扯了一地,从中掉出几包药来,姚礼赫将药包扯开,一望那里头药材,气得双手发抖。抓起那药包便往吴氏身上扔,吴氏再无话可说,哭着闪躲。

姚礼赫将药包砸完,想着将才吴氏在他怀中装可怜装贤良的模样,便气性难消,一脚踹了八仙桌,这才沉喝道:“你自己没保住孩子,却还要利用他去害别人,你这等恶妇,岂能做我姚家主母,爷要休了你!”他言罢却是一甩袖子怒气腾腾地冲了出去。

外间,郭氏见那染血的衣裤被狗钓出来便已明白了所有,忙着将丫鬟婆子们都打发了出去,如今见姚礼赫风一般奔出去,她才面色阴沉地在刘嬷嬷的搀扶下进了内室。

吴氏见郭氏进来,忙如瞧见了救星一般扑下床跪倒在地,哭求道:“母亲…媳妇知道错了!可媳妇也是一心为老爷好啊,那冰莲的来历母亲也是清楚的,我姚氏的门风岂可被这样的腌臜女子玷污…母亲,您要相信媳妇都是为了姚家好啊…”

郭氏本便不喜吴氏,如今发生这种事更对她失望,见她此刻还狡辩,登时便面色一肃,厉呵一声,“住嘴!你害那冰莲我不管,可你不该害我那未出世的孙儿!”

她言罢,吴氏便是一震,郭氏却又道:“念着你生养了老大和老二的份儿上,为着他们,我不会叫老爷休你!可你这般毒妇实不配做我姚家主母,今儿便到别院佛堂去恕罪吧。”

郭氏说罢扶着刘嬷嬷的手出去,屋中光影一明一暗,吴氏却似呆了一般就蹲坐在地上,半响才痛哭失声。

屋外,锦瑟待郭氏离去,便也迈步下了台阶,她还没坐上软轿,暖阁中冰莲已被姚礼赫抱了出来,她身上披着姚礼赫的毛料大氅,整个人都被姚礼赫护在怀中,待下了台阶,已有婆子抬着暖轿过来,姚礼赫亲自将冰莲放进轿中,沉声道:“姨娘刚刚小产,动作都轻些,也莫叫姨娘着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