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柄汪闻言哪里听不出其中不对来,武安侯世子听闻在京城时便未曾收用丫鬟,没道理如今有伤在身,还在他人府邸倒轻狂起来了,那丫鬟若真是被瞧中这才收用了的,如今便正该春风得意,又怎会病倒了?

他稍稍一思,想到那日锦瑟在山上受惊,下山之后却能镇定自若地逼得吴氏吃了大亏,狼狈非常,他便明了一切了,叹了一声,道:“到底是首辅的嫡长女,小小年纪心思缜密深沉,她这是逼着姚氏一族和武安侯府两立,和一力为她做主退亲啊…”

言罢,姚柄汪闭上眼睛思虑了半响,这才冲姚择明道:“那姚郭氏若然真便中风了倒是福事,只那大姑娘闹出此等丑事,我姚氏的嫡长女也没去给个白身做妾的道理,姚氏那么些姑娘以后还怎生出嫁?!此事须得趁着事情尚未传扬开来,好生处理了,那武安侯府已然得罪便不怕因此事而加重怨恨,反倒叫世子说我姚氏绵软窝囊。倒不若彻底硬气起来,也能摆出不畏强权,门风刚正的大族姿态来。你现下便去寻你几位叔伯,将为父的意思传下去,几房商议好了便一起到同知府去,尽快将此事处理妥当。”

姚柄汪想了想便又道:“退亲一事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叫你五叔公先将家中生意放放,从速先了结了退亲一事,这两日便带着四姑娘上京去!”

姚择明闻言便知父亲的意思是要用姚锦玉的命来挽回姚氏的颜面,彻底和武安侯府撕破脸,闻言他思虑了一番,到底觉着父亲的思谋是对的,便应了一声快步去了。

姚氏数位家长共同赶到同知府见到姚礼赫已是一个多时辰后的事情了,彼时姚礼赫正因郭氏的事儿又气又急,在福禄院中铁青着脸气的团团转。他听闻几位家长一起来了,登时便感头大,待他到了前院花厅听了几人的来意,登时便愕然地自太师椅上弹跳而起,惊声道:“几位叔公和堂伯们的意思莫不是要我大义灭亲,亲手杀了那孽障吧?!”

姚择明见姚礼赫神情激动,不觉沉声道:“府上大姑娘做下此等败坏我姚氏门风之事,眼见便要传扬的满江州都知晓了,这岂能等闲视之?我姚氏尚未出嫁的姑娘们还要不要嫁人,你膝下虽只此一女,可你那些兄弟家中却都还有未嫁女,便是为着你的这些个侄女,也该公正的处理此事,她们也都是你瞧着长大的啊。更何况,有女如此,你在仕途上也要受阻,将嫡长女送给个白身为妾,这等事你姚礼赫丢得起这个人,我姚氏一族便不能都不要脸面!”

姚择明言罢,众人便纷纷表示了赞同,姚择声见姚礼赫腿一软瘫坐在太师椅上,这才最后沉声道:“礼赫好生思量,此事乃族人共同决议,你真若不服,便只能开祠堂,由族长主持将那孽障沉塘已正我姚氏门风了。”

姚礼赫见姚择声等人态度极为坚决,只觉浑身发软,而姚择声等人已纷纷起了身,此事几房皆已有决断,他们来此只是将结果告知给姚礼赫的,却并非找他商议的。便是姚礼赫在此是官做的最大的,他也只能听从族中的决议,没有反驳的余地。

姚择声等人离去,姚礼赫在花厅中直坐的天光黯淡下去,却依旧难以下定决心。虎毒不食子,虽姚锦玉不争气,可到底是姚礼赫疼爱的嫡长女,他原是想着为姚锦玉争取个贵妾,虽他面上无光,可也算最好的结果了,却不想族中长老们竟插手进来。

而且昨日夜深他已亲自到珞瑜院审问了姚锦玉,按姚锦玉所言分明是那武安侯世子联手谢少川戏弄了他的女儿,而谢少文昨日亦然遭了算计,显已恨上了姚家。这会子他已不可能再去攀附武安侯府,即便能他心中恨意也难消。

将姚锦玉允给谢少川做妾已是他最大的让步,只因姚锦玉清白没了,谢少川若不要她,她便只有一死,如今听了族中的决定,姚礼赫再三思量,到底觉着还是自己的名声重要,又念着姚锦玉到谢府做妾也是艰难,他握了握拳,闭上血红的眼睛,终是吩咐一声,“去给大姑娘熬药…”

依弦院中锦瑟已然知晓老太太中风难以再好一事,又听闻族中人刚刚来过一起见了姚礼赫,之后姚礼赫便独自在花厅中呆了一个多时辰,锦瑟心思微动,放下手中书卷瞧着那被夜风吹的忽明忽暗的羊角灯,半响才不辨神情的闭上了眸子。

这夜三更,锦瑟便被一阵阵的喧嚣声吵醒,她睁开眼睛,听闻外头的喧嚣声一阵大过一阵,不觉心中咯噔一下。兀自瞧着头顶帐幔半响才揉着微微发疼的额头坐起身来,叫了白芷一声。

片刻便见白芷笑着从外头进来,面带喜色地上前将床幔挂起来,道:“姑娘先坐一坐,左右今夜姑娘是睡不成了,奴婢这便叫丫鬟送水来。”

锦瑟闻言心中更明白了两分,睫羽闪动了几下才问道:“外头是怎么了?”

白芷听罢却是一笑,眨巴着眼睛道:“姑娘猜猜?”

锦瑟尚未答话,王嬷嬷和柳嬷嬷一同进来,两人面色皆沉肃着,见锦瑟望过来,王嬷嬷快步上前道:“将才珞瑜院中大姑娘想不开上吊了,听说丫鬟们发现时人已没了气儿…老爷听闻此事,差点晕厥过去,已叫护院将谢家公子赶了出去,连武安侯世子也被请出了府,如今府中都乱了套了。下人们都说那日大姑娘是被谢少川强迫的,如今自戕以保清白,真是可怜。”

锦瑟闻言纵然心中早已猜到,也面色微白,暗自握了握手,王嬷嬷却又凑近一些,道:“只是有一点极为奇怪…”

王嬷嬷见锦瑟望来,便道:“大姑娘的尸首如今便安置在珞瑜院中,老爷叫人看管了起来,竟不叫几位夫人进去探视,而且听说贺嬷嬷也失踪了…老爷还发下话来,说大姑娘败坏风门,如今既已自戕,便该叫她早日安宁,也不必停灵七日,明日便出殡了!”

锦瑟闻言眸光一闪,接着却又恢复了沉静,道:“此事都不许再议论了,只记得大姑娘是真真的自戕了便是。”

八十二章

锦瑟穿了件素白的小袄,罩了件缂丝面镶银灰色绒毛的缠枝素色棉褙子,下套件白面灰鼠里棕裙,外面披了件厚厚的灰鼠皮斗篷,乌黑的发束了双螺髻鬓边儿别着两朵白绒花,被王嬷嬷等人簇拥着出了屋。

院子中早已点了灯,下人们正因姚锦玉的死而议论纷纷,眼见锦瑟出来众人忙收敛了神情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锦瑟站在台阶上俯视一院子的奴仆,将她们恭谨而小心的神情瞧在眼中,微微勾了下唇角,灯影下绝丽的面容上浮现一个自嘲的笑意来。

往日她甚少关注内宅之事,多是在屋中看书画画,弹琴绣花,依弦院的奴婢们又多吴氏安插进来的人,对她不过是面儿上的恭敬罢了。她虽心中明了,但念着吃穿无忧,又是寄住在姚府,吴氏待她和文青亲厚,故而对那些个奴婢们也是能忍则忍,能让则让,便使得姚府众人皆知依弦院的奴婢们最是散漫。

即便前些时日她重新换了一批奴婢,奴婢们已然不敢阴奉阳违,然不像现在这般大气也不敢出,眉梢眼角皆是小心翼翼。锦瑟自知她们是因姚锦玉的死激发了感触,只怕眼见着吴氏出府,老太太中风,如今大姑娘也没了性命,这才皆觉出味儿来,不敢再小瞧轻怠了她。

欺软怕硬,这果真是人之天性…

锦瑟到珞瑜院外,远远的果便见院外已挂起了白色的风灯,依稀可见白绫在夜风中飘扬,哭声随风飘来,其中四夫人的声音最是大,老远便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喊声。

锦瑟下了轿子,果见一众婆子已将珞瑜院守了起来。马氏,蒋氏,陈氏皆站在院外拿帕子拭着泪。姚锦红等三位姑娘也都到了,正依在一处抽泣流泪。而小郭氏却被两个嬷嬷扶着在最前头,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正嘶喝着,“玉丫头,你怎这般想不开啊,你这一去倒干净了,可叫婶娘如何向大嫂交代啊…都是那谢家的混账东西,做出禽兽不如之事,老天,你不公啊,怎不一个雷劈死那做恶之人,反害得我如玉的侄女来遭罪啊!”

锦瑟望去,灯影下那小郭氏的面上一片凄色,可却不见泪痕,这般干嚎倒也难为她还能一直坚持下去。只姚锦玉这一自戕,外头人听了只会真以为是那谢少川强行玷污了她,便是有那知晓事理,能猜度出一二的,也会秉着死者为大不再诋毁谩骂于她,对姚家几位小姐的名声皆是有益处的。

这其中自也包括姚锦红,小郭氏这般作态,不过皆是为了姚锦红罢了。只锦瑟自己也是姚家女,若然姚锦玉的丑事真传出去,将来她又做了谢少川的妾室,于锦瑟的名声和颜面也是无光。锦瑟父母皆亡,前世时虽名声被谢少文所累,可当时她也不过是和谢少文独处了一夜,并未失身,加之当时金州之乱,高门小姐出事者众,故而锦瑟才幸免一死,只被送到了侯府为妾。

而姚锦玉在自己府邸被玷污了身子,且被那么些人都瞧了个清楚,姚氏怎能容她?!这个自昨夜锦瑟在书恒院瞧见姚锦玉那狼狈模样时便已料到了。只是眼瞧着珞瑜院禁闭的院门和那些挡在外头的婆子们,锦瑟微微握了握手,她想她到底轻估了姚礼赫对女儿的父爱。

原想着姚礼赫这样自私的人,不会将一个玷污了门楣,阻碍其仕途的女儿的生死放在心上,如今瞧着姚礼赫还是有些人性的。若然姚锦玉真的自戕谢罪了,那这会子万不会挡着众人进去,该大张旗鼓地宣扬姚家女的贞烈才对,这般作为其中猫腻想来小郭氏几人也猜得到,这才皆配合的在院外恸哭不止。

只是不管姚锦玉如今是何种状况,去了哪里,自此之后姚家的嫡长女是真的死了。姚锦玉便是还活着便也只能隐姓埋名地苟延残喘,对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大家闺秀来说,没有身份在外讨日子,又是这般的乱世,要经受什么,面对什么,可想而知。姚锦玉娇生惯养,对她来说只怕活着才是真正地进了地狱,能不能活下去只怕也要看她的运道。

锦瑟想着那边姚锦红几个已瞧见了她,灯光下姚锦红的面色苍白,一双眼睛已哭的红肿,瞧见锦瑟微微一怔,接着便扭过了头去。锦瑟见此神情未变,只站在远处,神色哀思,也不再往前走。她本来此也只是走个过场,省的被下人们构陷,如今既人家不待见她,她也没上赶着往前凑的道理。

只锦瑟站了片刻,便见姚文杰扶着悲恸的姚礼赫自珞瑜院中出来,姚礼赫已是泪流满面,半个身子都靠在姚文杰的身上。小郭氏等人见他二人出来忙迎了上去,劝慰了两句,姚礼赫便冲小郭氏道:“玉丫头命苦,我这个当父亲的对不住她,今夜便留在灵堂为她守灵,陪她说说话。明日玉丫头便出殡,偏母亲病倒,夫人又去了别院,这出殡之事便偏劳弟妹了。”

小郭氏闻言便笑着道:“大伯放心,弟媳早已安排下人们分头操办了,虽是不会大操大办,可也万不会太过辱没了玉丫头的。”

姚礼赫闻言疲倦地点头,又吩咐小郭氏众人都散了,待转身之际才向锦瑟这边望来,灯光下他的面容映着身后飘扬的白绫,神情有一瞬间的阴厉,锐利的目光直透过人群射了过来。锦瑟面上哀思之色不变,感受到王嬷嬷身子一僵,她兀自拍了拍她的手,这才在王嬷嬷的掺扶下冲姚礼赫福了福身。

而扶着姚礼赫的姚文杰顺着姚礼赫的目光望来,瞧见锦瑟他那面色已然变了,竟是突然松开姚礼赫怒气腾腾地向这边冲来!他动作极快,转瞬便到了锦瑟近前,王嬷嬷等人一惊忙护在锦瑟身前,姚文杰已暴喝一声,道:“你还我妹妹命来!”

王嬷嬷忙上前挡住姚文杰,一面大喊着,“二少爷这话怎么说?!族人早便要为我们姑娘做主退亲,武安侯世子进府可非我们姑娘的意思,那谢家公子是老爷迎进府的,谁能想到他竟是个畜生,大姑娘的死,我们姑娘也伤痛难言,二少爷怎能不分青红拿我们姑娘泄愤!”

姚文杰根本就不听王嬷嬷的话,挣扎了两下便将王嬷嬷推倒在了地上,拉开挡在锦瑟身前的白芷两人,抬手便欲往锦瑟脸上抽,锦瑟蹙眉后退,无奈三步便撞上了后头的暖轿,她只觉眼前黑影一闪,眼见着姚文杰的大掌便要扇在自己的面上,忙闭了眼将头微偏开去躲。

可那预期的疼痛却并未到来,耳边却传来一个微沉的声音。

“姚二公子好大的气性!”

那声音尚未落便闻一声惨叫在近前传来,锦瑟睁开眼睛,正见姚文杰左手扶着右手,面色苍白而扭曲着往地上跌去,她诧异转头,杨松之一张清冷的面容便撞进了眸子。

暗夜下他的侧颜因抿唇而更见锋锐,一双眸子散发着清寒之色,却又仿似洒落了庭院中的火光,黑亮的眸心也燃起火来,身影沉淀着难言的清冷,挺拔而俊伟地站在她的身侧,正紧紧盯着慢慢瘫倒的姚文杰。

他的声音沉冷,带着淡淡的不屑,本便气质冷硬,这般使起火来便更有一股不可挡的凛然和锐气,叫人难以直视。姚文杰却不知是伤的狠了,还是被杨松之吓到了,整个人瘫倒在地上竟有些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去瞧杨松之。

“姐,你没事吧?”身旁传来文青关切的声音,锦瑟这才瞧见,原来一道自前院赶过来的除了杨松之,竟还有文青,李冠言和姚择声。锦瑟本便奇怪杨松之怎能明目张胆就进了姚家内院,见他是和族老一起来的,便道难怪。

说话间文青已奔了过来,抓了锦瑟的手臂。锦瑟见他面色焦急而担忧,不觉拍了拍他的手,面上却一脸惊惶之色,半响才颤声道:“大姐姐刚去,二哥他心里难过,若是这样能好受些,姐姐…姐姐也是甘愿受此一掌的,你也莫怪二哥…”

锦瑟言罢却是掉了泪,无限委屈,而那边李冠言瞧着却是冲姚择声讥讽一笑,道:“早闻姚氏乃诗礼传家,在江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族,本听姚大姑娘遭贼人凌辱贞烈自戕,前来吊唁,倒不想大姑娘的兄长竟然在宗老面前就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欺凌族中孤苦幼弱,一母同胞可见这大姑娘也未必便行的端,本小将今儿也算开了眼了。”

姚择声闻言面上便一阵发烫,老脸上闪过尴尬,接着才上前一步怒喝道:“将他拖下去,罚跪宗祠三日,若然还不悔过便继续跪着,直至真心悔过再送回来。”

见姚择声深夜到访,姚礼赫自知其是不放心来查看的,只是如今他已按照宗族决议,姚府再没了大小姐,姚礼赫有把握姚择声不会究追不舍,他定了定心这才上前见了礼,听闻姚文杰被罚,满目担忧却也不敢当众反驳族老,被指责不孝。

他见了礼便悲声道:“是晚辈没能教养好文杰,晚辈已知错了,还请叔公息怒…”言罢这才盯向锦瑟,道,“四丫头没事吧?你二哥哥也是被你大姐姐的死冲昏了头,并非有意针对你,你莫往心里去,看在伯父的面儿上原宥他一二,伯父替他给你道歉了。”

姚择声罚姚文杰去跪的可不是姚府自家的小祠堂,而是姚氏一族的宗祠,跪宗祠的多是犯了大错的族中男子,丢人现眼,被人指骂不说,最重要的是受罪。

宗祠中自有执掌刑罚的族人日夜执刑,这种执刑人铁面无私,根本就不会对姚文杰徇私,那青石板地跪上三日可不是好玩的,又那体弱的跪成残废也是有的,故而姚文杰这一去当真是要丢半条命,少说回来也得精心调养数月。

听姚择声要罚姚文杰跪宗祠,姚礼赫怎能不惊不忧,而这么多人瞧着姚文杰确实被拿捏到了错处,姚礼赫不能反驳宗老决议,便只能从锦瑟身上下手。他这般对锦瑟低声下气的,便是要逼着锦瑟给姚文杰求情呢。

锦瑟岂会随了姚礼赫的心愿?她闻言当即便颤声道:“大姐姐…大姐姐啊…”

锦瑟喊着竟是泪珠儿一滚,半靠着文青用帕子掩了面兀自恸哭了起来。那模样显是听到姚礼赫提起姚锦玉来便伤心难言,根本顾不得也想不起其它事儿来了。

姚礼赫见此气得浑身发抖,而瘫软的姚文杰已被人拖了下去。姚文杰的求救声远去,姚礼赫只觉心如刀绞,双手握了又张,张了又握这才勉强恢复了神情,虚弱地被管家扶着,冲姚择声道:“叔公也瞧见了,我那可怜的大丫头自知玷污了门楣已是自戕谢罪了,如今母亲又病倒,府中乱成一团。晚辈忧心母亲,痛失爱女,已心力交瘁,叔公还有什么吩咐便指派管家去做,晚辈便不多陪了。”

他言罢姚择声瞧了眼珞瑜院,便道:“便是自戕也非什么风光之事,又不能进祖坟,明日出殡便莫讲究什么排场了,依我看礼乐便皆省了,也能早日令她入土为安。”

姚礼赫闻言身子晃了晃,流着老泪应了,这才又冲杨松之二人作揖,道:“多谢世子和李二爷前来吊唁小女,在下身心俱疲,便少陪了。”

他去了,姚择声才冲锦瑟道:“后日你便随太叔公一同上京,该准备的行李可都准备好了?”

早先族中便打了招呼,令锦瑟准备上京的行装,而当年武安侯府下的聘礼也都抬上了船,锦瑟虽觉大局已定,可听闻姚择声的话却依旧微微一怔,心中感叹莫名,念着重生以来的种种波折和努力,她眼眶微润,眸光闪了闪,这才福了福身,道。

“都准备好了,谢太叔公惦记。文青他不懂事,叔父如今因大姐姐之事伤心伤身,文青在府难免还要添乱,令得叔父分神照顾他,这岂非不孝?再来,我和文青辞别外祖一家已有尽四年光景,外祖和外祖母年迈,我这回进京,想思量着想懈弟弟一同进京,也好前往探望外祖一家,还请太叔公允许。”

发生了这种种事情,姚礼赫恨不能活剥了她,锦瑟进京自然是不放心将文青留在江州的。有了将才姚文杰的所作所为,又有杨松之和李冠言在,姚择声自不好不允,当即便应了,又和小郭氏等人说了两句话,便回了府。

而珞瑜院这边众人也都散了,杨松之和李冠言是要随文青去前院的,今日便宿在姚家客院。

锦瑟猜想只怕是平乐郡主听闻了姚家昨夜的那场乱子,放心不下这才叫杨松之和李冠言下山连夜来的姚府,她感动莫名,瞧向杨松之,他却也凝眸看来,一双眸子早没了将才的厉色,在月光下蕴着安定人心的暖色。

瞧锦瑟目露感激,他便只浅淡一笑,道:“二姐不放心你,昨日母亲已到了江州,其实再两日待二姐出了月子,我们便也要归京。母亲她很想见见你,好生感谢你救了姐姐母子。你和文青若愿意不妨随我们一道进京,姚老太爷那里我去打招呼。”

锦瑟闻言心知杨松之是见了方才情景不甚放心,他一片好意,可锦瑟不随姚择声一同上京,却跟着镇国公府一家这也说不过去,故而她只一笑,道:“你放心,太叔公为人正直,待我姐弟很是宽厚。原是想着这两日上山看望云姐姐的,没想到…如此便只有京城再聚了。”

杨松之见锦瑟拒绝便也不再多言,又瞧了她两眼这才道:“京城再聚。”

锦瑟冲他一笑,这才走向李冠言,福了福身,恳切地道:“多谢李公子能来吊唁我大姐姐…”

锦瑟言罢欲言又止,李冠言见她这般倒是一诧,道:“姚四姑娘救了大嫂,和大哥唯一的血脉,对我李家是有大恩的,有什么话不防直言。”

锦瑟这才面色赧然地又福了福身,道:“小女有个非分的请求,还请李公子能够答允,小女那小舅舅如今在棉岭任上当县令,小女听闻棉岭一带最近似有些不太平,极为担忧小舅舅,原先我年幼人微,鞭长莫及。如今既识得了公子,便厚着脸皮相求,可否…”

锦瑟尚未将话说完,李冠言便爽快一笑,道:“我倒四姑娘是何事,原来为此。棉岭一带去年遭了灾,闹了匪患,确实不大太平,四姑娘担忧舅舅原是应当。四姑娘只怕是想叫我给二叔去封信令他多多照看廖五爷吧,四姑娘但请放心便是,原该如此的。还要四姑娘开口,实是我思虑不周,四姑娘原谅则个。”

棉岭已临近大锦南部边关,李冠言的二叔所率镇南边军,正驻守在离棉岭不远的松江关,故而锦瑟话虽未说完,李冠言已经明了她的意思。

李冠言说着便冲锦瑟一揖,锦瑟一惊,忙侧身避过,心神却是一松,面上已露了笑颜,忙又谢了。

眼见文青和杨松之等人远去,她才抬头仰望着星空又扬了扬唇,呼吸间只觉夜风沁凉如水,却又润人心肺,星空璀璨,旷远辽阔。

这日天未亮透,姚锦玉的棺椁便从珞瑜院抬出,自后门出了姚府,草草出殡,情形好不凄凉。姚家的嫡长女,却落得这等下场,倒也引得下人们唏嘘不已,自此姚府的疯言疯语才算稍稍散了一些。

翌日,锦瑟将柳嬷嬷,王嬷嬷,白芷等几个亲近的奴婢尽数带上,坐着暖轿出了姚府。登上马车前,她回望身后姚府。

目光穿过那修建的高大威严的朱红大门,落在雕刻着福字的影壁上,不自禁地便轻轻勾起了唇角。

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姚礼赫自觉在江州已是万人之上,富贵难言了,可曾想过福祸历来相依,如他行为不端,纵容家人,又自以为能一手遮天,贪婪短视,却又不能居安思危,这份富贵又能保得到几时?

“姐,怎么了?”

车中传来文青询问的声音,锦瑟回头见他坐在车中微显担忧地瞧向自己,这才一笑钻进马车,冲文青眨着眼,道:“没事,自京城回来时兴许已物是人非了,姐姐想多瞧瞧这姚府,缅怀下在这里的日子。”

文青闻言却推开了车窗也往那府门处瞧,眯起眼来,道:“是当缅怀,我姚文青不会忘记这里的一切!”

锦瑟见他微显稚嫩的面上竟有坚毅和凛冽之色闪现,目光微微一闪,才笑着合上了窗户,道:“光记着却也无用,人是不能居安便忘当年忍辱,可不忘却非要被仇恨折磨,人一旦沉迷仇恨心胸便难以豁达,眼界便难以开阔。勿忘,是为了以往日之忍辱借以警醒自己。茂哥儿需记住,事事因宠而贵,因贵而富,因富而骄,因骄而亡命,这是一条必然的归宿,来日你我姐弟便是得享安逸,也该以今日之忍辱时时刻刻警戒自己,要宠辱不惊,要居安思危,要时刻不忘奋取和恭谨律己。”

锦瑟姐弟一行到达凤京渡口已是十三日后的旁晚,今年本便气候寒冷,刚立冬位在南边的江州便下了两场小雪,凤京更近北方,如今又过了大雪,当真是冷的厉害。

恰这日又飘起飞雪来,入目但见渡口白茫茫一片,大雪似将江天融在了一处,四下混沌不开。

因天色已不早,渡口停靠的船只倒比平日少上一些,可凤京渡本便繁忙,纵使天公不作美又尽黄昏时,渡口也喧嚣不已。来往商船客船如织,人们更因这天气焦躁起来,四处都是吆喝催行的声音。

锦瑟和文青这次被族人全权交托给了姚择声。姚择声一房生意做的大,在京城也有数间铺子,更置办有别院,上京前他便令人传信京城令管事收拾好了京城别院,更令管家带人前来接船。

只锦瑟随着姚择声下了船,却不见凤京管事带人过来,见渡口忙忙碌碌,人声喧杂,和姚择声同来的刘管事便宽慰道:“这天公不美,只怕姚管事一时难寻过来,老太爷和四姑娘不妨先回船上,小的这便带人去找。”

姚择声闻言点头,刚欲吩咐锦瑟回船上去,便听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自后侧方传来。

“哟,这是哪里来的小美人,当真是好身段好相貌,站在这风雪地里只怕极冷吧,瞧的三爷我都心疼了,不若到三爷怀里来暖暖,爷最是怜香惜玉,定好生疼你!”

------题外话------

八十三章

“这小娘子在风雪中站立,定然便是在等咱们三爷疼惜呢。”

“三爷眼光何等高,小娘子真真是有福气。”

那声音刚落便响起几个跟从的声音,言语皆极为放肆。姚择声闻言和文青一同瞧去,却见一个穿着紫红色直襟锦袍,系着同色镶玉宽纹带,披姜黄色绒毛狐狸里斗篷,头束金簪,髻边还斜插着两朵芙蓉绢花的男子带着一众十多个小厮风风火火地向这边靠近。

那自称三爷的男子一瞧便是京中纨绔,面皮白净,却又多余地覆着一层粉,五官还算端正,只是气质却叫人不能苟同,眼底一片青黑,正目光迷离又兴奋地盯着锦瑟的侧面。

姚择声当即便心中咯噔一下,转头冲锦瑟道:“快回船上去。”

文青更是面色一变,本能地挡在了锦瑟前头。锦瑟这会子裹着一件五彩刻丝石青银鼠的大斗篷,扣着兜帽,本便只露出了小半张脸来,头顶又被王嬷嬷撑着一把伞,因是怕风雪灌进来,故而王嬷嬷将伞侧对风向。锦瑟很确定,从那发声处,便只能瞧到她一个裙裾罢了,更何况又隔着雪幕,那什么三爷根本就不可能瞧清她的模样。

而这些人来的突然,她刚一下船,脚都还没站稳,这些人便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这分明便是早明确了目标,十之八九他们就是冲她来的,而且姚家的管家未曾带人来接,只怕也非意外。

历来退亲一事关乎重大,被退了亲的女子一生便完了,被退亲的男子虽相形之下会好一些,可却也同样会名声受损,再说亲便要受到层层阻力,武安侯又怎会甘心叫她一个破落户去退了他那宝贝世子的亲?

故而,锦瑟原便知道进京后退亲一事只怕也是阻力极多,可没想到她刚踏上凤京的土地麻烦便寻了上来!

听闻姚择声的话,锦瑟头都未转去多瞧一眼便转了身,扶着王嬷嬷的手欲回到船上去。

只是她这刚一转身,那边三爷显就急了,大喊一声,“美人要跑!快给三爷堵住!”

他一言,那十多个小厮便呼啦啦地全冲了过来,气势汹汹。只念着到了凤京便有人来接,故而姚择声此来京城本便没带多少下人,人手本就少,这会子又事发突然,自然不及抵挡。

眼见那些小厮将姚家冲上去拦阻的三个护院压在地上一阵暴打,姚择身虽觉事情蹊跷却还是亲自上前冲那三爷见礼,道:“老夫乃江州…”

谁知姚择声的话尚未说完,那三爷便抡起了拳头往他面上砸。姚择声年轻时四处跑商,也是学了些粗浅武艺的,他侧身险险避开,心中已确定这行人是冲着他们姚家来的。

他正惊,那边小厮们已欲去抓锦瑟了,锦瑟眼前情势这般,显是无法上船反倒站定,正凝眸想着法子,便听不远处响起马蹄声,接着一个似讥似怒的声音传来。

“黄三儿,你可真是数十年如一日,半点长进都没,整日里除了干些欺男盗女的勾当,你还有什么别的本事?!怨不得你那凤京府尹的爹厌弃你,三天两头的冲你使鞭子。”

锦瑟闻声望去,却见雪幕中,一少年打马而来,他穿着一件雨过天青色的锦缎长袍,领口袖口皆围着紫貂毛,织锦遍地的袍身上满布锦绣暗纹,腰系玄色嵌蓝宝石的厚锦带,肩头披着毛皮外翻的玄色滚边大氅,整个人气态慵懒地向前倾着身子,斜勾的唇角带着三分讥嘲,八分不屑正瞧着那三爷。

他的身后并五六个同坐马上的青衣小厮,这一众人踏雪而来,卷地地上未及沉落的雪花飞飞扬扬。

锦瑟目光落在那打头男子的面容上,却见他面若冠玉,柳眉凤眼,秀挺的鼻下,薄薄的唇瓣艳若桃花,殷红的似能滴出血来。男生女相,便是如此,只他容貌虽无处不秀丽,可却不给人女子之态。身姿挺拔,斜飞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细线,眸子锐光乍现,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随斜飞的眼角微微上扬,其上落了风霜之色,平添了几分邪魅。

似感受到锦瑟的目光,他眸光流转往锦瑟身上一带,接着却又沉冷地移了开去,眸中似有厌弃之色闪现。锦瑟心一痛,眼眶当即便红了,暖暖的酸酸的,却也辨不分明心中到底是欢喜还是悲痛。

王嬷嬷扶着锦瑟的手也微微一个发抖,颤声道:“姑娘,是表少爷!”她言罢,文青便也啊地一声叫。

锦瑟这会眨了眨眸子缓缓溢出笑意来,那边黄三爷闻言面色微动,蹙眉上前厉声道:“廖书意,你们廖家什么意思?!三爷我的事儿便是宫里娘娘们的意思,你可想好了,闲事管多了,别再落个鸡飞蛋打的下场。”

这所来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锦瑟大舅舅的嫡长子,廖尚书府的嫡长孙廖书意,他听了那黄三少爷的话神情未有纤毫变化,只将斜倾的身子挺了挺,接着二话不说竟一个抖缰便向那黄三爷冲去,那模样倒像是要将他活活踏死在蹄下。

他一动,身后跟随的小厮也皆跟着往前冲,那十多个小厮见自家少爷眼前就要被马踢,哪里还敢去纠缠锦瑟,登时便皆呼喝着围在了黄三少爷的周边,而姚择声也忙招呼着姚家人护了锦瑟又回到了船上。

锦瑟站在甲板上往渡口看,却见廖书意所带那几个小厮身手皆了得,黄三爷和他那一众小厮被廖书意追的团团转,好不狼狈,文青在一旁拍着手吆喝。

片刻那黄三爷显见事情是不成了,又着实受了些伤,便撂下两句狠话,带着小厮狼狈而去。锦瑟见廖书意掉转马头,忙提裙冲下甲板,上前挡在了廖书意的马前,她跑动间兜帽落下,露出一张绝丽的小脸来,眉眼间的神韵却和廖书意如出一辙,彰显着两人的血脉相接。

廖书意不想锦瑟会突然冲出来,险险拉住马缰,怒目盯向锦瑟,锦瑟见他眯着眼瞪着自己,到底没错过他眼底闪过的一丝紧张和关切来,却是睫毛一颤抖落两行泪来,扬起唇笑了起来,唤道:“哥哥…”

廖书意比锦瑟年长六岁,因锦瑟上无兄长,故而从小她便未曾唤过廖书意表哥,一直都叫的是哥哥,亲昵又依赖。廖书意闻声眸中碎光,可到底将脸色又冷了两分,一拉缰绳便自锦瑟身侧冲去,锦瑟本能地去拽他,死死扯着他的衣角跟着马儿跑了数步,惊得文青大喊一声忙也奔了过来。

廖书意恼怒地瞪着锦瑟,却又提了马缰,他高居马上俯视着锦瑟,锦瑟便又大声喊道:“哥哥…哥哥!”

锦瑟似便只会说这两句,言语间声音变大,泪珠儿却又要往下淌。

廖书意瞧着眉目越发像祖母和姑姑的锦瑟,又被她这么几声唤,登时便心绪翻涌,尤记着锦瑟小时候每每有求于他,或是闯了什么祸事便是这般眉眼弯弯地一声声喊他,非唤的人的心都软成一团什么都依着她,她才像个偷腥的小猫般眨着眼睛笑的畅快。

如今再被她这般唤着,又见锦瑟眸中满是委屈和期待,伤心和倔强,廖书意只觉一阵心烦和难受,余光瞧着姚文青也跑了过来,当即便一个用力甩开了锦瑟,一扬马鞭,那身下黑马蹄踏飞雪,片刻便冲了出去。

锦瑟被他甩开倒在地上,眼见廖书意远去,她咬了咬唇,逼回了泪意,这才在文青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文青接了王嬷嬷手中帕子给锦瑟擦了擦沾满雪花的双,见她手掌处红了一片,血丝隐现,不觉跺脚道:“大表哥已前最疼姐姐的,如今…姐也真是的,明知大表哥心里有怨,干嘛还往上冲。”

锦瑟闻言笑着抽回手,眉眼间却闪过显而易见的欢悦,拍了拍文青肩头,道:“姐姐没事。”

姚择声将一切看在眼中,听锦瑟唤将才那位气质不凡的公子哥哥,便知其是锦瑟外公家的公子,他叹了一声,又见远处管事已寻到了接船的姚管家等人,正赶着马车过来,他心恐那黄三公子再打个回马枪,忙吩咐锦瑟和文青上车。

锦瑟上了车,靠着大引枕,抱着白芷递过来的暖炉,被风雪吹的冰冷的手才缓缓恢复了温度。只觉那暖意一丝丝荡开,顺着指尖儿都融进了心里去。

大表哥他虽是恼恨,但好歹对她是关心的,并未因大舅舅的死就彻底恨了她和文青,若不然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他虽一句话都不愿和自己说,可指骂黄三公子的两句话却分明是在给她敲警钟。

若她没有记错的话,那凤京府尹正是丽妃父亲赵万封的妻弟,没想到丽妃竟替武安侯府出头了,云嫔在后宫为丽妃马首是瞻,丽妃这是投桃报李。后宫之事,历来和前朝都有千丝万缕的关联,看来大皇子真极为重视武安侯府,丽妃插手只怕也是在向皇后叫板。

大表哥在是怕她只顾着提防武安侯府却忽视了大皇子和丽妃,这才前来解围并提醒她的吗?

廖书意回到尚书府时雪已停了,道路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白雪,反射着明光,将天地都照的极为亮堂,他自马上跃下,大步便进了府,直往老太君所住的松鹤院而去。

松鹤院的暖阁中,老太君张氏端坐在靠北墙的美人榻上,正从炕桌上捻起一小块栗子糕往膝上坐着的小孙儿口中添,见他一口吞掉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又往那放糕点的白瓷碟儿上瞧,便被逗乐了,点着那婴孩粉嘟嘟的唇,道:“睿哥儿,真是和三儿小时候一般模样,都爱吃这甜腻腻的东西。”

这睿哥儿却是廖三老爷去年刚添的幼子,如今才刚满九个月,正是娇憨可爱之时。廖三老爷的媳妇刘氏站在一边,见张氏笑的高兴,便道:“娘因不日带几位侄女进宫给皇后贺寿一事也累一上午了,这小兔崽子沉的紧,还是媳妇抱着吧。”

老太君闻言便笑着又点了点睿哥儿的胖脸蛋儿,这才由着刘氏将他抱走。

那边大夫人海氏见老太君身边空出来,便忙推了把身旁站着的小儿子廖书彦,廖书彦便领了母亲的意,忙笑着扑到了祖母的腿边儿脆声道:“奶奶,彦哥儿也要奶奶喂着吃栗子糕。”

这廖书彦在府中男孩中行六,是大老爷的遗腹子,如今才三岁相貌已极肖过世的大老爷,廖老太爷和张氏念着他未出世便没了父亲,对他是极为疼爱的。

见他跑过来,张老太君抬眸瞥了眼一脸殷切瞧着这边的海氏,心中不觉一叹,待听到彦哥儿的话,再见他黑葡萄般的眸子眨巴着瞧来,张氏便觉心都软了,笑着抚着他的头也喂了他两块糕点,听他脆声声的说今儿刚学会了一首古诗,便赞赏了两句,听他摇头晃脑的念来。

那边刘氏却抱了小儿子退到了一边和三老爷一起逗着孩子,道:“老爷瞧,睿哥儿又出了颗牙呢。”

皇后过寿,贺礼老太君却交给了三老爷去寻,三老爷今儿要来回事,这才和三夫人一道抱着孩子过来。

三老爷是庶出,其生母王太姨娘是廖老太爷如今仅剩的姨娘,便住在莲荷院中。

三老爷每月都过去看王太姨娘两回,可却日日到松鹤院中给老太君请安,他自出了满月便记在张老太君名下,和廖老太爷的三个嫡子是一同教养大的,廖老太君对他视如己出,拿他当嫡子教养。廖家门风清正,廖老太爷教子严苛,三老爷廖从刚对张老太君敬爱有佳,对生母相形却淡了极多。

他的妻子刘氏出自,青州望族刘氏,是刘氏嫡出女,乃张老太君精心为他挑选的妻室,温婉贤淑,两人婚后感情极好。如今听了妻子的话,他凑过去细瞧,果便见小儿子又出了一颗下牙。

那边彦哥儿背了诗,得了老太君夸赞,刚巧便听到了刘氏的话,他小孩儿心性忙便跑了过去,也闹着要去看小弟弟的牙齿。大夫人海氏见儿子不听话,又见三老爷和三夫人头挨的极近一起瞧着刘氏怀中睿哥儿,好一副和融景象,她面上神情当即就变了,眼睛有些发热,双手握了握这才冲彦哥儿怒斥一声,“彦哥儿,回来!”

她这一声有些突兀,引得众人皆瞧了过来,海氏面色变了下,这才柔着声音,道:“你七弟弟小,你没个分寸莫伤着他,还不快到母亲这里来。”

彦哥儿委屈地嘟了嘟嘴,见睿哥儿依依呀呀地伸着手似不舍得他走,他瞧瞧睿哥儿,又看看海氏,到底缓缓向海氏走了过去。老太君将一切看在眼中,心中又是一叹,接着才冲海氏道:“这回皇后趁着寿辰设宴宫中,令三品以上命妇皆携未出阁的姑娘前往赴宴,咱们府上三位姑娘,敏丫头和清丫头便罢了,自由她们母亲帮忙收拾,香丫头却得你多费心思。咱们府上的姑娘虽不力求艳压全场,可也莫叫她们衣着随意叫人笑话。”

杨皇后不喜铺陈,历来生辰不过是内命妇府进宫贺过便罢,这回皇后设宴听说是江淮王闫国安的妻子,皇后的姨母华阳夫人求到了皇后面前儿,欲给其嫡次子挑选妻子,皇后又念着一并给镇国公世子相看姑娘,这才设宴后宫。

廖家并不想着攀这两门亲事,故而对姑娘们的打扮并不热衷,张老太君也是第一次提及这个事儿来。而她口中的香丫头是廖四老爷的嫡长女,四老爷放了外任,老太君体谅四夫人,又不放心幼子,便允四夫人跟到了任上,其嫡长女却养在了老太君跟前儿。

海氏闻言,便站起了身,道:“娘请放心便是,这两日香丫头的身子也有些不爽利,媳妇这便去瞧瞧。彦哥儿一会子要睡午觉,莫叫他闹地娘不安生,媳妇便将他带回去了。”

老太君听罢点头,海氏行礼退出去,便闻里头三老爷道:“母亲,这次铺子中断货,儿叫马管事从江州进了一批香料,今儿刚巧到京,儿听闻姚家的商船也是今日到京。”

他言罢,张老太君吹着茶沫的动作便是一顿,那边廖三姑娘已是抬起明亮的眸子道:“三叔,不知微微妹妹和茂哥儿可在船上?”

她言罢见三老爷怔住不答,这才想到自大伯父过世后,这两三年府上就无人再提及姑姑留下的一对姚家表弟妹了。她将才也是想到小时候和锦瑟相处的情景,一时兴奋,这才吐出此话来。

屋外尚未下台阶的海氏也听到了廖书晴的话,登时手便握了起来,捏的彦哥儿一疼,待他惊呼一声,海氏才回过神来,拍了拍儿子,拉着他下了台阶。

屋中廖书晴正尴尬,廖二姑娘廖书敏已拉起了她,道:“我参加宫宴的衣裳怎么都搭配不好,三妹妹去于我参详参详,莫再叫母亲骂我眼拙了。”

廖书晴便也站了起来,海氏见老太君不言语便也起了身,道:“一会睿哥儿也该睡了,媳妇先抱他回去。”

几人一同告退出来,在松鹤院外散了,廖书敏带着丫鬟刚穿过回廊,往自己的敏浓院中去,便听月洞门外,海氏正和彦哥儿说着话。

“母亲,三姐姐说的微微妹妹和茂哥儿是谁,彦哥儿又要有玩伴了吗?”

接着便响起海氏微带着怒意和尖锐的声音,“他们不是你的玩伴,你没爹爹便是他们害的,彦哥儿以后不准提他们!彦哥儿记住,你没了父亲便没有靠山,只能靠自己出人头地,你一定要听母亲的话,好好念书,莫和你大哥一样,将来母亲便全靠你了。”

彦哥儿闻言似懂非懂地答应着,月洞门另一边廖书敏已听的变了面色,她大步穿过月洞门一面冲彦哥儿招手,一面笑着冲海氏福了福身,道:“大伯母教六弟弟好好念书自是对的,可也不能便说些没根没据的话误导他啊。且不说大伯是不是微微姐弟害死的,单大伯母这般教养六弟便是不妥,六弟还小,大伯母教地他仇恨深重,便不怕他将来性情偏执邪佞吗?”

海氏闻言当即就厉目圆瞪,怒视着廖书敏,锐声道:“你一小辈倒教训起伯母来了,往日倒不知敏丫头道理这般多。弟妹将你教养的倒是宽厚,可那也是因为死的不是你爹,你自不会明白!”

她言罢拖了彦哥儿便快步去了,丫鬟碧江见廖书敏面色不好看,便劝着道:“二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大夫人的脾气,最是不能听人提起大老爷来,二姑娘又何必去触着霉头。”

廖书敏闻言便是一叹,道:“明明不干微微和茂哥儿的事儿…”

碧江便道:“这也是没有法子,大夫人和大老爷感情好,大老爷就那么去了,大夫人才三十出头便寡居,腹中还有未出世的六少爷,将一出生便没了父亲,这搁谁都是有恨的。二姑娘当老太君和老太爷不知此事怨不得姚姑娘和姚少爷?毕竟大老爷是因姚家人而去的,大夫人要闹,老太君也只能纵着容着,一边是孤苦无依的外孙,一边又是年纪轻轻就守寡的嫡长媳,到底大夫人所生大少爷和六少爷才是姓廖的,是廖府的嫡长房啊。这事儿也就大夫人能想开,才算是解开结了,姑娘还是莫操心了,操心也是没用。”

廖书敏闻言跺了跺脚,却道:“难道大伯父过世,这活着的人便都不要过日子了?这事儿若是大哥哥能相通便好了,有他劝着些大伯母,兴许还能有些用处。只可惜大哥哥自大伯父的尸首运回来便性情大变,连国子监都不去了,如今镇日里往外跑,也不知都和些什么人来往,大伯母训斥也都不听…”

廖书敏说着感觉碧江拉了拉她的衣袖,她瞧去却见碧江正一个劲儿地冲她使眼色,廖书敏一惊顺着碧江的视线也看,正见廖书意一甩袖袍,大步自月洞门前过去,显是听到了将才她们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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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章

松鹤院中,一众人离去之后廖三老爷廖志明才冲张氏道:“儿子按母亲的意思遣派了马管事前往江州采买香料,并暗中查探微微和茂哥儿的事马管事办事是最精细妥帖不过了,如今人已在二门外候着,正等着母亲传唤前来回话呢。”

派马管事前往江州却是张氏的主意,她这几年因儿子的死心口也似对锦瑟姐弟竖起了一道藩篱,虽知此事不能怨两个孩子,可到底嫡长子是因和姚家闹翻这才出了事,而锦瑟姐弟却是姚家血脉。因无法不介怀在心,又见大儿媳怨恨极重,故而三年多来她狠着心肠对两个孩子是不闻不问。

可随着一年年过去,对大儿子的骤然过世已慢慢接受,也已不再那般悲恸,对唯一的女儿的歉疚便愈来愈深,张氏实已和夫君商量过重新接锦瑟姐弟过府一事,可一来三年不闻不问如今贸然去接人极为不妥,再来大儿媳的心结尚未能解开,更有两位老人见锦瑟姐弟三年多来竟也没个音信过来到底是伤了心,觉着两人不懂事,更想着两人只怕在姚家过的极好,不然也不会不送信儿过来。

这般几方考虑之下,此事便被一拖再拖了下来。直到重阳节时淮阳王府办宴席,廖老太君和武安侯夫人都带着府中姑娘们应邀前往,张氏才在宴中发觉了武安侯府夫人似有意在相看各府的姑娘,和江淮王妃言语时竟还露出了对谢少文亲事不满,甚是喜爱江淮王府的明霞郡主之意。

有了此事,张氏当时便心中咯噔一下,回来后便和自家老头唠叨了两声,着实担忧。廖尚书却只笑老妻多虑,觉着那武安侯府怎么说在京城也是有脸面的人家,不至于就做出那等嫌贫爱富,不念旧情的事。张氏得了宽慰这才算放下心来,此后没半年果便传来武安侯夫人携世子到江州给姚老太太贺辰一事。

廖尚书回来还又打趣老妻几句,说她早先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张氏闻言便也摇头自嘲一笑,可武安侯夫人刚离开没出一日,宫中的云嫔便以喜爱明霞郡主为由请圣上允许,将明霞郡主接近了云双宫中作伴。

这便叫张氏又不安了起来,思前想后地过了四日总归是放心不下,这才悄然吩咐了三老爷令他派个妥善的人以采买为由跟到江州瞧瞧情况,这才有了…管家等候回话的此事。

这几日武安侯府被江州崔家闹事,指骂武安侯夫人偷情不成,反嫁祸未来媳妇,事被揭发后又杀人灭口一事闹得满城沸沸扬扬,张氏自也听闻了,她知江州是真出了事,可偏又弄不清楚事情真相,已几日未曾安眠,如今听闻马管事正侯在二门等着回话自是连声令丫鬟去传人。

三老爷见张氏神情焦躁,亲自给她续了茶水,劝道:“母亲且放宽心,儿虽未曾详问,但却从。管事处听闻微微和茂哥儿都在这次姚家进京的商船上,两个孩子有族人照料显是无碍的。”

张氏闻言面色一缓,这才点着头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若然这两个孩子有个什么,为娘将来可怎么去见你那可怜的妹妹。”

张氏说着已红了眼眶,三老爷神情也微显凄然,叹了一声才道:“我们兄弟四个,便只华儿这一个小妹,小妹福薄,早早便去了,就留下这一对孩子,父亲母亲和我们这些做舅舅的自当多照看两个孩子,可这几年因大哥之事,到底还是亏欠了两个孩子,如今大哥已去了这么些年…这次两个孩子进京,不若儿子们和姚家打了招呼,母亲将微微和茂哥儿接在身边教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