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种迹象,分明就是有人在大儿子经过九云山前,便上山收买了马大栓令其杀害大儿子,而这指使马大栓杀人的除了姚家人又能是谁。只要使廖家和姚家结怨,微微和茂哥儿失去了外祖父一家的依仗,两个孩子才能任由他们姚家人摆布。便是最后茂哥儿蹊跷的死去,引地廖家人怀疑,彼时廖家人也已没了插手此事的立场。

廖老太君面色发青,廖书意已从怀中摸出几张纸来,双手捧上,道:“这是那些人画押的供状,还有马大栓的影图像。”

尤嬷嬷忙接过呈给廖老太君,廖老太君双手颤抖着接过,一张张看过,眼眶已烧的通红。想到死状凄惨的长子竟是被人处心积虑害死,她岂能不恨。尤嬷嬷见廖老太君不大好,忙给她顺了顺气,廖老太君才缓过来,令尤嬷嬷叫人去官衙寻廖老太爷回来。

尤嬷嬷去了,廖老太君又问了几句,这才将锦瑟落水一事告之廖书意,叫他回院子换身衣裳,梳洗一番好到碧波院去瞧锦瑟。

半个时辰后,锦瑟和海氏等人也都知晓了廖书意带回的消息。锦瑟依在床上,见海氏在廖书意的安抚下缓缓平静下来,这才抚着海氏的手,道:“大舅母,这世上恶人终有恶报的,那些人害了舅舅早晚都要真相大白,到时候必叫他们生不如死!只是大舅舅已然去了,大舅母便是痛恨也莫伤了自己身子,为了哥哥和彦哥儿大舅母也要想开些啊。”

她言罢,海氏已握紧了她的手,道:“这样的恶人,他们不是人,好孩子,这些年舅母真不知你和茂哥儿在那样的虎狼窝中是怎么熬过来的!是大舅母糊涂啊,若非大舅母,父亲母亲定然早便接了你和茂哥儿回家来…”

锦瑟闻言笑着摇头,又劝了两句,海氏方才不再自责,锦瑟却令白芷取了多宝格上的一只红木盒子,从中取出一张纸来冲廖书意,道:“哥哥说已叫人画出了那马大栓的影图像以供官府继续通缉那人?哥哥且瞧瞧这上头所画之人。”

锦瑟言罢示意白芷将那纸拿给廖书意,廖书意展开纸张一瞧,登时便双眸一眯,锐光四射,冷声道:“此人和我予祖母那张马大栓的影图像倒有七八分貌似!”

他言罢抬起头来盯着锦瑟,道:“微微这画像是打哪里来的?”

众人闻言皆惊诧不已,瞧向锦瑟。锦瑟拿给廖书意的那张画像正是之前她凭春晖的口述画出的邓三双的画像,她原也只是凭借直觉拿给廖书意看,倒不想这杀害白狗儿妻儿,后又对白狗儿灭口的人竟然真是失踪已久的马大栓。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九云山离江州极近,想来当年朝廷围剿之时,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最安全,那马大栓必定是得了姚家人的消息早早逃至江州隐藏了起来,如今瞧着风声过了,便又出来为人办事。

锦瑟将邓三双杀害白狗儿一事说了,这才道:“我也没想到这邓三双便是隐姓埋名的马大栓,只是觉着这个邓三双手段残忍,当日以白狗儿妻儿之命要挟白狗儿放冷箭加害我和茂哥儿,后白狗儿被抓他便毫不犹豫地杀了其妻儿,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人,倒像是亡命之徒,所以才叫哥哥一认,倒不想此人真是马大栓。”

海氏闻言当即便抓了廖书意的手,道:“意儿快到江州去,不能叫这杀千刀的贼人再跑了,他杀你爹,便是碎尸万段也难解母亲心头之恨!”

二夫人见海氏神情激动,端了茶水给她,劝了两声,道:“微微既然说已着妥善之人将那贼子盯紧了,便定然不会叫他跑了的,大嫂先喝口水平平心气,此事还是报知了老太爷,老太爷自不会叫大伯冤死的。再说,这人受命姚家某位主子,若贸然抓了他反倒坏事。”

海氏闻言这才平静下来,廖书意却道:“依儿看,只怕这次微微落水也脱不开姚家人使坏,微微若出事,茂哥儿定然会和廖家再度闹翻,这和四年前父亲遇难可真是异曲同工,分明是一人的手笔。只要茂哥儿和廖家闹翻,再对付他一个孩子却容易得多。儿子这便去寻二叔,看是否查出端倪了。”

廖书意言罢冲海氏稍稍一礼便自去了,到了晚膳时,廖家几位老爷才聚在一处听廖二老爷说了今日追查之事。

那替周婆子的儿子周强偿还赌债的人早已没了去向,不过廖二老爷却也根据周强描述画了那威逼之人的影图像,而且他自赌场拿到了当日那人还债的银票,寻到银票所出的万通钱庄叫掌柜的认了那影图像,掌柜的指出那画像上的人确实是钱庄的老主顾,乃前门街上十全糕点铺的花掌柜。

廖二老爷寻至十全糕点铺,已叫周强隐在暗处认出了花掌柜正是当日威逼周婆子母子的人。而他又拿了帖子到官府查了糕点铺的东家,却发现这间糕点铺竟是姚家三老爷在京城的产业。

而廖老太爷下午被唤回来听了府中所出的两件事,已吩咐管家去查,近日姚家可有人进京一事,管家回报也说姚三老爷三日前进了京,说是要处理些私事,如今正住在光源客栈中。

锦瑟听闻这些事,神思微浮,难道这一重重一幕幕都是三老爷姚礼明从中作梗?

是不是姚礼明如今已找到了当年杀害大舅舅的凶手马大栓,锦瑟相信真相很快便会暴露出来,故而她只闻过此事便不再想,也知这事如今已轮不到她再操心。

碧波院是二夫人的院子,锦瑟万没一直呆在碧波院养病的道理。她用了晚膳,虽觉精神不济,可还是打着精神说自己已无碍了,坚持要回夕华院去。

二夫人无法,这才禀了廖老太君,由王嬷嬷等人伺候着锦瑟坐了暖轿回了夕华院,因累了一日故而旁晚时用了药便早早躺下了,谁知天刚刚黑,锦瑟便突然发起烧来,显是寒气入体,竟有些一发不可收拾,没一个时辰便大汗淋漓,烧的神志不清,说起胡话来,直将全府都惊动了。

廖老太君放心不下,也到了夕华院,亲自瞧着大夫给锦瑟扎了针,又瞧着海氏给锦瑟喂了药,见她安宁下来,不再说胡话,热也稍稍退了些,这才在众人的劝说下回了松鹤院。

而夕华院中,廖老太君一走,海氏便劝二夫人等人也都回去歇着,她又亲自照看了锦瑟小半个时辰,月已中天,也累的浑身发软,王嬷嬷收拾了厢房,海氏见锦瑟睡得沉,已有退烧迹象,这才嘱咐了白芷和王嬷嬷几句移步到厢房中安歇。

闺房中,白芷取下锦瑟额头帕子丢进水盆中涮了涮,拧干水刚欲转身便觉眼前一黑,双腿发软地瘫倒在了脚踏上,就她这低头功夫屋中已多了一人,自是白日便和锦瑟约好要来的完颜宗泽。

他早便到了,可夕华院人影憧憧,光火通明,虽担忧锦瑟却又不能现身,早已急的上火,好容易等人散了,哪里还顾得上白芷,当即便令影七守好院子摸了进来。

他进了屋,将白芷轻易放倒,见其倒在床边脚踏上,自嫌其碍事,将白芷拖至窗边儿的罗汉床上放下,这才抽了白芷手中帕子快步走至床前。

见灯影下锦瑟满头大汗,他伸手探了探,触手锦瑟的额头火热一片,他不觉蹙着眉来将那帕子覆了上去,眼见锦瑟一张小脸烧得通红,不觉恨声骂道。

“笨蛋吗!”

一百一十章

完颜宗泽实是恼锦瑟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这才气闷之下骂出声来。他是旁晚时才听说锦瑟跳湖救人一事的,听到这个消息就气的直跳脚,心中担忧,还发疯地跑到园子中一屁股坐在湖边蹬掉靴子将双足浸在冰水中想瞧瞧湖水到底有多冷。

结果他当即便被冰的打了个寒颤,傻里傻气的举止且不说引得影七几个时辰都用古怪的眼神来瞧他,更郁结的是,试过了湖水的冰冷,他心中便愈发焦躁,担忧起来,火急火燎地恨不能当下便爬墙来见锦瑟。

如今他言罢见锦瑟躺着一点动静都没,到底没了气力,在床沿儿上坐下,自怀中摸出两个碧玉球来。那两个碧玉球乃寒玉雕琢而成,每个鸡蛋大小,触手清凉如冰,灯光下晶莹剔透,绿汪汪如同两汪水。

他将锦瑟的手自被子中拉出来,将那两个碧玉球塞进她火热滚烫的掌心,这才又给她盖好被子。摸了摸,只这会子功夫锦瑟头上的帕子已再度被她的体温染热,她的额头触手仍旧微烫,完颜宗泽见床边的红木架上放着一盆水,架子下的鎏金冰桶中盛着半桶冰块,他取下锦瑟头上帕子,用冰勺舀了两勺碎冰放入盆中,将帕子浸凉拧干了水,便再度将其覆在了锦瑟额上。

谁知那帕子许是太冰,冷热一激,锦瑟当即便颤了一下,笼烟眉蹙起,神情痛苦地晃了晃头。完颜宗泽一惊,手忙脚乱地将那帕子取下来,他正不知所措,却见锦瑟摇了摇头,接着她滚烫的脸蛋碰到了他的手,似寻到了清凉所在,她偏着头蹭着他的手背,身子也往这边动了动,安宁了许多。

完颜宗泽怔住,见锦瑟红红的小脸在自己手背上轻蹭,像是贪恋主人抚弄的宠物一般,他心一软,唇角便不自觉勾了起来。他抬起另一只手放在自己额头上试了试,他那手因浸了冰水,故而透着一股冰凉之气,却又没帕子来得那么激烈,他的眼睛亮了亮,又捏着帕子捂了捂,这才再次将帕子覆在了锦瑟头上,接着又用一双手轻抚锦瑟通红的双颊和她汗津津的脖颈。

他来回抹了半响,感觉双手渐渐被温暖,再摸那帕子却也已温热。这便又取下帕子再去浸冰,如此折腾了半响,见锦瑟还是没有退烧,便又寻了块帕子去抹她脚心。

上回他给锦瑟揉按脚心锦瑟脚上套着脚衣,这回将她小巧玲珑的小脚丫捧在掌中却见那小脚当真不足他掌心大小,肌肤柔腻的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美玉,十个脚趾头圆圆的小小的如同贝壳般可爱,脚趾甲更是粉粉的在灯光下透着珍珠般莹润的光辉,脚背因发烧透着红色,被他大掌裹住,她便自觉地扭着小脚丫往他手心中钻,脚踝和脚背线条优美的叫人头脑一阵空白。

完颜宗泽很是愣了下,这才忙收回心思用帕子给锦瑟擦着脚心。他这般反复,锦瑟身上的热度却非但没退反倒热的更厉害了,完颜宗泽一时担心她的烧一直不退,复又担心她烧成这样倘使一夜不醒会坏了脑子,倒急的头也疼了起来。 下载好在锦瑟似察觉了他的心意般,双睫扑扇着竟醒了过来,完颜宗泽忙丢开帕子,凑过去,轻声问她,“可是要喝水?”

锦瑟的眸子氤氲着,闪动着不明的光,似没有焦点般在他脸上晃了下哼了一声,完颜宗泽忙跳下床给她倒了早先凉着的温水扶起锦瑟来一点点喂给她,见锦瑟喝完倒在他的臂弯半眯着眼睛似梦似醒地瞧他也不说话,他将她放倒在床上,这才抬手在锦瑟面前晃了晃,谁知锦瑟便嘟囔一声。

“完颜宗泽…”

完颜宗泽一愣,这才知晓锦瑟原是清醒着的,他心中一松,又是头一回听锦瑟唤他名字,加之锦瑟浑身乏力,唤声也绵绵软软,糯糯的音线骚人心扉,他当即心一颤,脸上便扬起了笑。

他忙凑过去,好不开心地道:“微微醒着啊,我在这里,你哪里难受和我说,想要什么?怎么能好受点也和我说,嗯?”

锦瑟闻言却偏了偏头,又轻声嘟囔了两句,她声音不大,完颜宗泽几乎将耳朵贴过去方听清楚她的话,登时哭笑不得,只因锦瑟说的分明是,“磨人鬼,滚开…”

“我就那般惹你烦吗!”完颜宗泽好不郁结和委屈地闷声道,可他抬起头再瞧锦瑟,却见她双眸已闭紧,显然是又沉睡了过去,只怕方才那唤他也是恍恍惚惚的。想到锦瑟睡梦中都念着自己,完颜宗泽瞬间便又开怀了起来。

见那碧玉球自锦瑟掌心滑出,触手已温热,他便又用自己冰凉的手揉搓锦瑟的掌心手指给她降温活血。锦瑟显然被烧的难受,一直昏昏沉沉,半睡半醒,每过一盏茶功夫便会挣扎片刻或晕晕乎乎地睁开眼睛。

完颜宗泽见她出汗厉害,每回她醒来便喂些水于她,待五更天时,完颜宗泽俯身将额头贴上锦瑟的却觉温度降下了许多,登时他便欣喜的笑了,又怕锦瑟再反复起来,便也不敢懈怠,仍用冰凉的手指去捏她掌心,捋她鼻翼两侧。

“完颜宗泽。”

他正集中精神给锦瑟揉着手心便又闻一声唤,只以为锦瑟又在说梦话,便笑着道:“又想骂我什么?”

谁知他言罢就闻锦瑟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锦瑟这句声音却是极清晰的,完颜宗泽惊疑抬眸,却正迎上锦瑟微睁的眼睛,她眸中波光潋滟,和他目光对上却转瞬沉静如一池幽滩,泛着清冷之色,完颜宗泽一愣,这才确定锦瑟是当真醒来了。

他本是盘坐在床上,弓着腰给锦瑟揉着手,见此身子一直,精神一震,忙道:“你醒了?好些了吗?什么我想怎么样?”

锦瑟闻言见完颜宗泽一双眼眸晶灿有神,好似她清醒过来,他整个人都精神抖擞如同被注入了新活力一般,又见他双眼微显血丝,忙的满头大汗,连发髻都有些散乱,她盯着这样的完颜宗泽瞧了半响,竟自无语,半响才道:“我听说北燕不准汉女进宫,后宫采选也不选汉大臣的姑娘,甚至宫女都不准汉女子参选…以此来保持皇室血脉的正统。你瞧上我什么,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完颜宗泽不想锦瑟会突然说起这话来,一时怔住,瞧着锦瑟清冷的眸子,拒人千里的神情,还是她微带着讥诮的唇角笑意,转瞬间便被她问的满色涨红,却也不知是气恼的,还是着急,张了张嘴只发出两声急喘来,顺了下气才勉强压住怒火,捏着锦瑟的手腕,道:“你说的是圣祖爷时的事情,如今父皇提倡和汉族通婚,宫中汉宫女多的是,父皇的四位妃子,便有两位乃汉人,皇兄的侧妃也是汉女,如今还为父皇诞下了皇长孙,父皇极是宠爱,接在身边亲自教导…”

完颜宗泽的话尚未说完,锦瑟便笑了,笑的眉眼如画,嫣然姿态令人愣怔,完颜宗泽先是被她笑靥晃了神,接着便气恨的烧红了眼睛,箍住锦瑟的手腕,道:“姚锦瑟!你当真可恶,我说的很可笑吗?!你是在听笑话吗?!”

锦瑟见完颜宗泽气得跳脚,一双眼睛近似凶残地盯着自己,血眼猩红,手腕又被他抓的疼了,这才渐渐停了笑意,盈盈的眸子瞧着完颜宗泽微微扬唇轻笑,道:“所以呢?你也想要我做你的某一位侧妃?不是,像我这般身世,是否做个侍妾便该感恩戴德了?”

完颜宗泽闻言气结,紧紧盯着锦瑟,却一字一字吐字清晰的道:“我完颜宗泽爱慕之人,我不会叫她屈居人下!”

锦瑟早先对完颜宗泽的种种不规矩行为采取无视态度,一方面是她招惹不起完颜宗泽,也没那阻止他的能耐,另一方面也是她自认心如止水,不曾受他影响。可自此次进京,完颜宗泽越发放肆,仅仅数日便搅的她有些心烦意乱。上回被他偷吻,她已烦恼了两日,方才她虽昏昏沉沉,可清醒过来却是明了完颜宗泽所做的一切的,便是这会子她一双脚盖在被子下仍觉僵硬非常。

她因前世的经历,心如死灰,在男女之事上瞧的比较开是有的,可这并不代表她不介意自己一双玉足被人瞧到,不介意完颜宗泽的得寸进尺,为所欲为。她自知完颜宗泽是一片真心,也因不讨厌他,故而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形势越发不受她掌控,越来越叫她心慌和害怕,这使得锦瑟烦躁的同时,也不得不正视和完颜宗泽之间的问题,冷下心肠来。

即便如此,听到完颜宗泽掷地有声的话,被他一双眸子炙热的盯着,锦瑟还是心口一缩,垂在身侧的手本能地握了握才道:“所以呢,你会娶我为你正妃?那好,我等着你的婚书。”

听锦瑟这般无谓的说出此话来,完颜宗泽只觉一颗心都纠在了一起,有些喘息不过的憋闷,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锦瑟,似想将她整个瞧透,只可惜锦瑟容颜之上似覆了一层冰,神情沉静,叫人全然看不出她是恼是怒是喜是悲来,更听不出她那话是用怎样的心情说出来。

这样的锦瑟叫完颜宗泽想起在船上初识锦瑟时的情景来,彼时的她便是这般模样,分明只是个小姑娘,可身上却全然没有一点小姑娘的气质,处事那般的淡然、冷漠,无畏更无谓,好似什么事都无法叫她动容一般,便是那种沉静和清冷叫他忍不住去探究,禁不住一次次招惹她,企图惹怒她,叫他固执地想要靠近她冰封的心,想温暖她抚平她间或蹙起的眉,驱走她偶尔流露出的彻骨悲凉。

好容易,这些时日他觉有些靠近她了,好容易他见识了她的喜怒哀乐,为此雀跃不已,点燃了浑身热情,而锦瑟如今却又变了回去,又成了当日在船上初识的模样。

完颜宗泽便好似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有些气急败坏起来,他捏了锦瑟的下颌沉声道:“你不信我!”

锦瑟闻言却只明眸微扬,唇角微微滑过一丝不辨的笑意,道:“非是我不信王爷,而是王爷说的话实在无法叫人相信。且不说我和王爷身份有别,便是我贵为金枝玉叶的公主之尊,如今北燕雄踞江北三十余年,燕皇励精图治,雄才伟略,只怕早不能满足安居江北,北燕厉兵秣马多年,只图一统山河,两国随时会开战,当此之时燕皇岂会准许王爷迎大锦汉女为妃?”

锦瑟还欲再言,下巴却被完颜宗泽捏住,却听他道:“你等我六年,若然六年后我还无法迎娶于你,我…我自会放你自由,不会强迫于你。可若你现在就拒我,不给我一丝机会,可信我现下便有法子将你掳回府中,占为己有?!”

锦瑟闻言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盯着完颜宗泽怒气反笑,道:“你怎能…”

完颜宗泽却接过话来,眯着眼,近乎无赖地轻笑,却又危险地道:“本王如何不能?本王对微微一片真心,可微微若毫不在乎,视如粪土,那本王却也没必要再对你客气。若然本王待你太好,以至于你忘记了本王的为人和身份,本王也不介意提醒于你。本王本便是跋扈性子,虽从未做过欺男盗女之事,可也不介意试上一试。”

锦瑟气得浑身发抖,竟瞧不出完颜宗泽是在吓唬她,还是在说真的,盯着他半响才舒了一口气,道:“六年,六年后我都已十八了!”

完颜宗泽听锦瑟这般说倒笑了,一扫方才面上的阴厉和严肃,眨巴着眼睛道:“十八如何?本王尤其不惧为微微守身如玉六年,微微却怕嫁不出去吗?我倒不知微微竟这般恨嫁,既如此,不若现下就随本王回府吧。”

他说着便用拇指抚了抚她因气恼而微微抬起的尖尖下巴,锦瑟气急,瞪向完颜宗泽的目光如有火焰在其中燃烧,恨不能抬脚踢这厮一脚,忍了半天终究是火大,抬手拍打了下完颜宗泽的手臂,道:“谁要你守身如玉了!混蛋,放开!”

岂知她言罢,完颜宗泽便笑了起来,好不得意和开心的样子,竟道:“微微还是这样最可爱,盛放的海棠花般,那般冷若冰霜暮气沉沉的模样平白糟蹋了一张美人面。”

锦瑟闻言这才发觉不过片刻功夫自己好容易经营起的严肃气氛又被搅没了,一时间气结,盯着完颜宗泽当真是欲哭的心都有了。

一百一一章

眼见自己营造的气氛瞬间被破坏,锦瑟顿时有种鸡同鸭讲,对牛弹琴的感觉。盯着完颜宗泽那张玩世不恭,嘻嘻哈哈的俊面当真是欲哭无泪。

她两辈子加起来,遇上的多是读圣贤书,知礼仪,重规矩的大锦士大夫和公子们,便不是君子,起码也是谢少文那样的伪君子,何曾遇到过完颜宗泽这样厚面皮的人。她已拒人千里了,他竟半点影响都不受,依旧我行我素,甚至越发嚣张起来?!

锦瑟一阵头疼,心中也升起前所未有的担忧和慌乱来,因为这样的完颜宗泽是极富攻击性的,让她意识到他对她的势在必得。锦瑟怎么都想不明白,她到底是哪里招惹了这厮,竟叫完颜宗泽说出六年之约来。她原只当完颜宗泽是少年心情,瞧着她和大锦寻常闺秀有些不同便生了好奇心,最多对她还有些好感罢了。

她虽对完颜宗泽了解不多,可却瞧的出他是极自傲自负的,本以为她摆出拒绝之态来,完颜宗泽自尊心受伤便会放过她,如今看来她简直是异想天开,也将完颜宗泽想的太简单了些,这人分明就不能用常理来猜度。

六年,锦瑟听到完颜宗泽的话简直觉得荒唐透顶,且不说她的亲事不是她说不定便成的,只完颜宗泽,北燕皇帝和皇后难道不会于他赐婚吗?即便不说这些,六年时间太漫长了,他又怎能确定这六年里他不会遇到另一个叫他想允诺六年的女子?到时候她岂不是空等一场,而且,她为何要等六年?

前世时,谢少文也是口口声声说爱她,彼时她刚入侯门时,谁不说她是谢少文的肉头好,说谢少文是长情之人,便是她自己也当谢少文是爱她的,还因不能回报一份同等的感情而心怀愧疚,那时候的谢少文和如今的完颜宗泽是一般的年少多情,热情真挚,可是结果呢,背着她谢少文却早和人合谋算计了她的清白,最后更是将她踩在脚底心践踏,一脚踹掉了她的孩子。

这叫锦瑟无法做到再轻易相信男人的鬼话,更是对爱嗤之以鼻,她知晓将完颜宗泽和谢少文等同起来对完颜宗泽不公平,可她受过伤害,已然没了少女对爱的渴求和热情,这却是她自己都控制不了的事情。若然完颜宗泽不是北燕王爷,身份寒微倒还罢了,兴许锦瑟会被他一颗火热的心慢慢感化。

可完颜宗泽偏偏不是,锦瑟本便对爱不抱期望,如今两人之间更是隔着太多阻碍,在这么多不确定因素的促使下,她无法叫自己不顾一切地相信完颜宗泽,并随完颜宗泽去疯。因为在此时上,本来她和完颜宗泽便是不平等,不一样的,完颜宗泽有资本去疯,可她却没有。

所以,倒不是锦瑟恨嫁,等不得六年,而是她根本觉得完颜宗泽的六年之约是个笑话,根本就没想过要等完颜宗泽六年。并且,她对自己的亲事早有想法,而且她的想法和嫁给完颜宗泽简直是南辕北辙。即便她对完颜宗泽并不讨厌,可她对嫁做王妃却是半点兴趣都没有,而且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完颜宗泽见锦瑟气恼之后便露出讥诮和愕然之色来,就知她对自己提出的六年之约嗤之以鼻,果然便见锦瑟舒了两口气,这才心平气和地道:“王爷能否莫再捉弄于我,我们好好说说话。”

完颜宗泽闻言好不委屈,很想说自己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也从未捉弄过锦瑟,可瞧锦瑟的神情也知他不管用什么态度说出这话来,锦瑟都不会信他。为此他眸中色彩翻涌了下,这才忍住气性,沉了面色道:“你说。”

锦瑟见此这才缓缓道:“王爷何等美人没有见过,为何要执意于我?王爷当娶个铁骊贵女,于燕皇和皇后来说也是尽了孝道,于王爷也是助益,而且王爷和王妃有着同样的家世,风俗习惯,相处起来也轻松便宜,才是琴瑟和鸣。若然王爷还不满足,大可再迎娶几位貌美妾室,相信王爷您英雄了得,便是侧妃也必有大把的北燕贵女争抢,到那时王爷坐拥贤妻美妾,自然便会明白王爷对我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

锦瑟说着,完颜宗泽却清眸锁着她,道:“哦?微微说的听起来好似也不无道理,微微替本王想的周全却不知替自己是如何打算的?”

锦瑟见完颜宗泽神情认真,态度诚恳,也和颜悦色地和自己说起话来,一时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想着趁机会索性和完颜宗泽说个清楚明白,便道:“我?我不怕老实告诉王爷,我虽已家道中落,可也没与人做妾的道理,王爷如不能许诺正妃之位却要强迫于我,我便唯有以死保全清名了…”

锦瑟说到这里完颜宗泽瞳孔已是收缩了下,强忍着怒火才没当即发作出来,就闻锦瑟又道:“可王爷便是许我正妃之位,我却也不敢接受,只因我心中清楚的很,我是个极擅嫉之人。父亲自迎娶母亲后便只母亲一人,祖父对祖母更是情重,中年丧妻却也未再迎娶继室。故而我对来日夫婿没有他想,便是他出身贫寒些也没关系,人拙笨一些,钱财少一些的都没关系,老实敦厚些依附妻族的更好,只因那般他便只能一心地对我好,能于我白首到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过日子。可王爷您天潢贵胄,定然是不能只有正妃一个的,所以说我若成了王爷的正妃,这般擅嫉,是定然要动些手段叫王爷那些妾室一个个都不好过的,我旁的不说,心机还是有些的,叫那些妾室不能活命,叫王爷的庶子女们来不及出世就化成一滩血水,这样的事也未必就做不出。到时候,王爷失了爱妾不说,瞧着我这满目憎狞的王妃也是两看两相厌,倒不如现下王爷便于我桥归桥,路归路的好呢。”

锦瑟说着便自嘲一笑,又道:“再说,六年的时间这么长,王爷岂知在这期间您不会遇到更令您动心的女子?王爷是言必行的大丈夫,到时候若然因和我有过这六年之约反倒不能对心爱的女子表露真情,那有待如何?所以,依我,王爷还是收回这六年之约为好。”

锦瑟言罢,完颜宗泽却眯着眼笑了,好不赞同地点着头道:“微微说的果真都有道理。”

锦瑟听完颜宗泽如此说,却觉心中一抽,只因他那语调怎么听怎么阴阳怪调的,倒好似是从牙缝中硬生生挤出来的,可瞧完颜宗泽的笑容,锦瑟又觉他不似生气了。

她怔了怔便打算趁热打铁,又道:“王爷好好想想我说的是不是皆有理?再有…唔…”

锦瑟的话音戛然而止,接着便不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兀自摇着头呜咽起来。只因在她全然无防备,正夸夸其谈时,完颜宗泽竟一点征兆都没地压下身子用唇野蛮地堵住了她嘴,也堵了她所有未及出口的话语。

锦瑟脑子一下子就空了,瞪大了眼睛,眼前却是一张无限放大的俊面,完颜宗泽俊美无俦的面容上此刻却是半点平日的嬉笑模样都没,满是阴厉和狠戾之色。锦瑟心一颤,简直不敢相信完颜宗泽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却觉唇上一痛,分明是完颜宗泽咬了她一口,接着他便开始攻城略地,几乎是狂热和野蛮地硬撬开她的唇齿,灼热的舌尖带着惩罚性的强硬在她檀口中肆意进攻。

锦瑟回过身来刚欲挣扎,腰间便忽然被环过一条结实而有力的手臂来,将她病的绵软无力的身体往上一捞整个锢在一具温热的怀抱中。

大掌捏着她纤弱的腰,完颜宗泽在锦瑟双腿欲踢打时已曲起一跳长腿来,紧紧密密地将她双腿夹在了他那右腿和胸膛形成的密闭空间中,另一只手转而插入锦瑟的发间,毫不留情地压住她的后脑勺,全然不给她一点躲避的机会。

攻击性的动作使锦瑟退无可退,愈发瞪大眼睛挣扎起来,可她欲是挣扎禁锢在腰间的手臂收的便欲紧,唇上的压力也欲大。

锦瑟慌乱间右手在床上乱扫,想要抓些什么去拍打完颜宗泽,可手动了动却只抓到冰凉的巾帕,她本能握住,只觉那帕子上浸染的凉意却半点抵不过完颜宗泽浇不熄的热情,更抵不住他的种种举止在她心头燃放的一团火,那火烧的她烦躁,躁动,不安,又似隐约还夹杂着一丝无奈和期待,欢喜和悸动。

屋中锦瑟被堵了言语呜咽出声,屋外影七吊在屋檐下将里头的动静听的清楚。耳闻传来女子仿若娇吟的呜呜声,他勾起唇扬了一抹讥笑。暗道王爷自打遇到这姚家小姑娘就婆婆妈妈起来,对姚家姑娘好不迁就,如今总算有点男儿气概了。

在京城时,北燕宗室子弟海郡王便瞧上一名汉女,偏那汉女早便订了亲,其父又是北燕重臣。海郡王欲求娶那女子为郡王妃,偏恭王爷不允,只说没有娶汉女为正室的道理,海郡王便求到皇后那里,皇后又怎会答允,少不得责骂了海郡王一通,将人赶出皇宫。

海郡王没了法子,又不愿屈就那女子,加之女子之父态度也极是强硬,不愿攀附皇室权贵,最后海郡王便借酒浇愁,打算眼瞧着那女子嫁于他人为妇。谁知王爷回京知道此事倒主动过问起来,眼见事无转机,竟就撺掇着海郡王去抢亲,还带着王府侍卫为海郡王保驾护航。

此事闹得满城风雨,恭王爷,那女子的父亲,并其未婚夫家一同闹到皇上面前,最后海郡王是抱得美人归了,可他们王爷却被皇上罚了三十廷杖,可怜他们王爷受着廷杖被打得皮开肉绽,竟还笑的好不自得。伤没好全,便又念着姚姑娘匆匆地往大锦赶,屁股上结的痂只怕这会子还没掉全呢。

王爷这般发疯,皇后娘娘只当王爷是在大锦不如意,又念着和海郡王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这才插手此事,可他这个贴身侍卫却清楚,王爷这分明就是为他自己,是为他对姚姑娘的这份心。

王爷对这姚姑娘都魔怔了,偏姚姑娘根本就没将王爷当回事,每天净就琢磨着怎么避开王爷,怎么令王爷歇了对她的心思,说出的话比刀子还伤人,他这个侍卫听了都替王爷伤心委屈,王爷能忍到这会子才发作已是不容易了。

屋外影七暗自腹诽着,屋中锦瑟却已不再挣扎,一方面是她实在没了气力,另一方面也是被完颜宗泽外泄的情绪给震住了。

她只觉完颜宗泽的吻中带着掠夺,怒意,迫切,渴求,恼恨…带着太多浓烈的情感,恍惚间叫她有些窒息,有些难以承受,也因他固执的吻心中浮起一丝分不清辨不明的情感来,心脏有些失速地跳动。

而她的变化完颜宗泽却似当即就感知了一般,他睁开眼睛盯着锦瑟,寸许之间,两人目光相对,锦瑟双眸氤氲而恍惚,眸光闪动着破碎着,而完颜宗泽的视线却如火焰,专注而热切,霸道而坚定,清明的如星火。

天地间的所有声音似乎都远去了,小小的空间里只余下不容侵占的二人天地,充斥着自完颜宗泽身上散出的男性气息,完颜宗泽浓密的睫毛闪了下,抬手覆上锦瑟的双眼,唇齿间的吻转而绵长温柔起来。

一百一二章

双眸被完颜宗泽一只大手遮住,锦瑟眼前一黑,却觉连脑子也被他的手遮住了一般,竟再不能正常运转,一颗心慌乱着,只能浑浑噩噩地承受着完颜宗泽缠绵的亲吻。

见锦瑟未再挣扎,完颜宗泽心中一阵雀跃,抬起了头来,他的大掌依旧掩盖在锦瑟双眼上,目光却幽深着瞧了锦瑟两眼这才移开手来,见锦瑟睫羽颤动着要睁开眼睛,却低下头来,一面抓了她的手往心窝带,一面在她耳边轻声道:“嘘,别说话,也莫睁开眼睛,就这样,好好地瞧瞧我的心…”

完颜宗泽的声音低沉地近似呢喃,隐约的请求和坚持,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蛊惑,锦瑟不知为何竟就被他施了魔法般,果真没再睁开眼睛,只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如雷鼓动的心跳。

她的手颤了下,心也为之一缩,完颜宗泽已托起她尖尖的下巴来,向上抬起,接着再次俯身亲吻上她,细细地描摹着她那两瓣粉嫩的唇。她的唇一如记忆中甜美柔软,不,比之记忆中更加清甜滑腻,更叫他心跳慌乱,叫他难以自制。

那美好的触感,叫他禁不住张嘴含住,轻轻地用舌尖舔舐,小心翼翼地,万分珍爱的,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地疼惜着她,靠近着她。察觉到锦瑟没有反抗,这才轻轻地吸吮了起来,进而探出灵动的舌来欲往里滑,察觉到锦瑟的抵抗便又轻扫着她两排细细整齐的贝齿,无限耐心地等待她为自己开启她的丁香小口,也开启她的心扉。

锦瑟闭着眼睛,眼前仅剩一片黑暗,感官便更清晰了起来,掌心传来完颜宗泽剧烈的心跳,唇齿间满是他的气息,他亲吻时的热气抚在面颊上,那每一下碰触和靠近都似透着柔情蜜意,自然而然的怜惜,虔诚而真挚。

感受着这些,锦瑟想完颜宗泽是真的心悦于她啊,起码此刻他捧上的是一颗金子般毫不参杂的心。

人在黑暗中便会变得脆弱,更容易被攻破心防,也更容易面对自己的心,锦瑟被完颜宗泽不厌其烦地亲吻着,试探着,紧闭的唇齿到底控制不住地松动了下。

几乎立刻,完颜宗泽还在她唇上舔弄的温热就撬开她微分的贝齿探了进去,长驱直入,霎那间,锦瑟再度被完颜宗泽的气息充斥。

两人头一次亲吻本是完颜宗泽偷吻于她,锦瑟迷迷糊糊只记得被完颜宗泽弄晕时那漫天的星辰,而方才她更是因为惊怒,也因完颜宗泽的野蛮和强硬,根本就没能感知到什么。

这次完颜宗泽似在品尝最味美的糕点,慢条细理的,缠绵温柔的细细捕捉着她的小舌,品味着她的滋味,汲取着她的气息,锦瑟却也因此而尝到了完颜宗泽的气味。

他的唇齿间带着一点甘涩,清淡的茶香,全然不同于他的人那般霸道嚣张,更不若他的感情来的那般狂热奔放,那味道清清淡淡却绵远悠长,一点点的渗透进来,固执地占据她的感官,似令她整个人也沾染上了这种气味再也无法洗脱掉一般。

然而这味道却并不叫人讨厌,甚至那甘涩中是有些甘冽的甜美的,锦瑟不觉动了下舌尖,似鼓舞般,她的小动作极快就得到了回应,完颜宗泽瞬间就卷住了锦瑟贪味的小舌头好一番厮缠含弄。

唇齿相依,气息相冲,温柔相抵,这般最直接地品尝彼此的味道,似能直抵人的内心般,却也在瞬间将锦瑟一颗欲远的心拉了回来。

“嗯…”

直至锦瑟喘息不过,完颜宗泽才抬起头来轻轻在她微微发麻的唇瓣上又磨蹭几下,他抬起头来,凝眸去瞧。只见臂弯中锦瑟梨花般恬静的小脸上神情有些呆愣恍惚又有些羞赧。

她半眯着眼睛,长发如瀑飞落,额际和鬓角的长发因出汗和冰帕而濡湿地贴在肌肤上,越发显得发黑肌白,玉肌红唇,氤氲的双眸透着淡淡的无措和茫然,挣扎和动容,两颊宛若彩霞夕阳,酡红如醉。

完颜宗泽凝眸几许,方才轻声而叹,道:“瞧,你不讨厌我的…”

他言罢唇角轻挑,锦瑟抬眸,撞上两泓秋潭般清透的眸子,那蓝色波光微漾碎散着明亮的笑纹,眸底又似有更深的情绪在翻涌,完颜宗泽的眉睫上更是碾转着温柔和喜悦。

锦瑟盯着完颜宗泽,完颜宗泽却也一瞬不瞬地瞧着她,见锦瑟睫毛扑闪着睁开眼睛,只觉她那一双水眸倒影了他的身影,其间有薄薄的水色弥漫着,喜忧难辨,那微微卷曲的睫毛末梢有着上扬的弧度,凝了昏黄的烛光轻轻颤抖着,像是一下下都搔在了他的心口上,抓心抓肺的痒带起一阵忐忑不安来。

见锦瑟张口欲言,完颜宗泽瞳孔一缩压下身子,复有抬起一指来按上锦瑟的红唇,沉声道:“你若还打算说那些伤人的话,我就还亲你。”

说罢拇指在锦瑟唇上轻轻的磨蹭着,锦瑟红艳艳的唇瓣被他抚弄两下,微微张开,犹如沾染了露珠的海棠花瓣,她本便有些头晕眼花,气喘吁吁,如今被堵了话语便索性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完颜宗泽这才又道:“你说了半响话也该累了,且先听我说说。你方才说我娶了铁骊女子才算对父皇母后尽了孝心,可我若然不喜欢她们,偏又为父皇母后而娶,大婚后勉为其难地一起生活,半点欢乐都没,瞧在母后眼中岂不也难受?这才是不孝,还要平白耽误一个姑娘。你不是我,又怎知我便喜欢那妻妾满堂的生活?我若真要那些,也不会…”

完颜宗泽说着面上一红,顿了下才又道:“说什么铁骊女子才和我有同样的习性,且不说我在大锦生活多年,便是北燕,也已建朝三十余年,我们一直都和汉人杂居,生活习惯早已和汉人无甚区别,我们也学程朱理学,也尊孔孟之道,也尊老爱幼,尊师重道,也住房舍食五谷…”

“还说什么擅嫉,是想吓跑我吗?你便是有那手段也要我于你施展的机会才能,我只求一个心意相通的王妃已是足矣,何曾想过要三妻四妾?!”

锦瑟听到这里才眸光流转着诧地瞧向完颜宗泽,四目相对,完颜宗泽却是一笑,道:“你莫这般瞧我,齐人之福哪里是那般好享的。”

锦瑟闻言见完颜宗泽语气和笑意都有几分自嘲,便想到他会被送来大锦的原因。彼时北燕皇后尚不是完颜宗泽的生母金氏,而是先皇后耶律氏,先皇后无子嗣,想来对当时已育有两子的金后是极忌惮的。当时她年纪小,不大懂事,北燕具体形势她并不清楚,只模糊地记得当时她听闻北燕要送皇子为质时还问过祖父,为何北燕比大锦强盛却还要送皇子为质。

依稀记得祖父曾说完颜宗泽为质乃其母一手促成,和晋时公子重耳离国避难异曲同工,重耳离国皆因其父宠骊姬,杀太子之故,那北燕先皇后便是再厉害,若燕帝有心庇护,完颜宗泽也不至离国避难,听闻完颜宗泽的兄长,北燕太子完颜宗熹的身体也不大好。

想着这些锦瑟登时心中微触,而完颜宗泽见锦瑟眸光有片刻的柔色,唇角便扬了起来,握住她的手,盯紧她,又道:“微微,你小小年纪哪里来的那么些悲凉的念想,什么寻个出身贫寒,人拙笨,钱财少的,老实敦厚依附妻族的,你是傻子吗,男人若当真变了心,这些都没有用的。”

完颜宗泽言罢见锦瑟怔住,神情却突然一凌,沉声道:“你听好,有我在,你姚锦瑟便只能于我为妃,那些有的没的你还是莫再念着,我的六年之约你不应也没关系,反正便是谁要娶你,我也有法子将亲事搅黄了,你若不信大可试试看!”

锦瑟听着完颜宗泽近乎警告的声音,又被他猛然搂紧腰身,她的心缩了下,这才又渐渐纷乱地跳了起来。心知和完颜宗泽已无法再说下去,她闭了闭眼眸,轻声道:“我知道了…你放我躺下,头晕。”

完颜宗泽听锦瑟言语中带着一股似认命一般的无奈,倒是扬了扬眉,他托着锦瑟的小脑袋将她放平在软枕上,又给她压了压被子,锦瑟便侧了下身子滚进了棉被中,半张脸压在床上,只露出如瀑的长发于完颜宗泽。

见她似极累,又闻外头影七再度催行,瞧天色已是东方微白,完颜宗泽抚了抚锦瑟脑后长发,这才道:“我走了,你好生休息。”言罢,他见锦瑟动了下,这才滑下床榻,走下脚踏却又想起一事来,自怀中摸出几张纸来放在了锦瑟床头。

屋中恢复宁静,锦瑟却依旧一动不动地半趴着,过了许久她才翻了个身抓了床头完颜宗泽放着的那几张纸来,入目上头的字却非完颜宗泽的,写着皆是药方,锦瑟翻至最后才瞧见完颜宗泽龙飞凤舞的字。只说这方子是他特意寻来的,皆是治消渴症的奇方。

锦瑟怔了怔,这才想起上次完颜宗泽来时,她的桌上便放着数本医书,彼时她正在寻关于消渴症的资料,因没有看完便困顿的紧了,便未叫白芷收拾桌子,想来完颜宗泽那夜过来瞧见那些散着的书便留了心。

他并不像一个细心的人,可对她的事却从来都是极用心的,锦瑟瞧着那几张纸,不知为何眼眶就有些发热,眨动了几下眼睛这才盯着帐幔发起呆来。

一百一三章

“姑娘?!”

锦瑟正盯着床幔发呆便闻一声惊呼传来,她扭头去瞧正见本躺在美人榻上被完颜宗泽敲晕的白芷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正面色惨白瞪大了眼睛盯向她,显然白芷被吓得不轻,呼了那一声后便抬手捂住了嘴,只是她那眼睛里已蕴满了泪水。

她睁开眼睛很快就想起来了晕倒前的情景,她明明在给姑娘绞帕子,接着便眼前一黑,如今脖颈处还有些疼痛的感觉,分明是被人自身后打晕了过去。

想着这个白芷已是浑身发抖,现在又见自家姑娘躺在床上,樱唇红肿,双眼迷蒙,乌发散乱,神情呆滞,失魂落魄的,白芷当即便肯定屋中是来了采花贼,而且她们姑娘只怕…

见白芷满脸惊恐之色,锦瑟岂能不知她误会了什么?想着方才被完颜宗泽亲近,白芷就躺在不远处,如今锦瑟面颊唰的一下涨红。

前两次,完颜宗泽总是想法子将值夜的丫鬟弄得沉睡过去,并不曾给她留下后患,可这次她生着病,夜里是离不开人的,完颜宗泽便是对白芷用药,白芷醒来更会惊疑,加之他每每只能偷偷来瞧锦瑟已是憋闷难言,在锦瑟丫鬟这里他着实不想再藏冬藏西的。锦瑟不将他放在心上,事事瞒着丫鬟,他索性就逼她告诉丫鬟,故而,完颜宗泽今日来想都没想便敲晕了白芷。

如今完颜宗泽走了,倒留下烂摊子给锦瑟,锦瑟被白芷盯着当真是又羞又愧,暗自将完颜宗泽给骂了两遍,眼见白芷吓的不轻,这才厚着脸皮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事,你过来我有话说…”

锦瑟简单地将完颜宗泽的事情说了,白芷已是愣住,半响才消化了锦瑟的话。早先她陪锦瑟到灵音寺去在船上遇到完颜宗泽,后来得知北燕武英王在江州遇刺一事,白芷便猜想到了完颜宗泽的身份,后来的种种,尤其是锦瑟得的那只海东青都叫白芷疑心自家姑娘和那北燕王爷有些不一般。

尤其姑娘入京竟把那只海东青留在了江州,这更叫白芷确定那海东青绝非常物,来历也必然有问题,再后来有两回夜里睡的极沉,锦瑟衣柜中多出她从未见过的物件来,昨日在宝珠楼的事情…这些都叫白芷心中有疑,虽是如此,白芷听了锦瑟的话还是难以置信,心中巨浪翻涌。

只是虽然那北燕王爷的行径着实叫白芷腹诽不已,但自家姑娘不是遭遇了采花贼,白芷还是有些庆幸的,见锦瑟神情疲惫,便给她压了压被角,道:“虽是退了烧,可休息不好病情就要反复,姑娘再睡会儿。”

锦瑟的几个丫鬟,白芷年岁最长,人也知事稳重,见白芷听了她的话虽神情复杂,可却不再多问,锦瑟面上红晕这才散了散,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本以为心思纷乱,定然睡不着,谁知到底体虚难支,很快就沉睡了过去。

锦瑟这一病便又是数日,在床上躺了三日,廖老太君见她果真好转了,这才允了她下床走动。这些日锦瑟病着,多亏海氏照顾,有锦瑟救彦哥儿在先,后有廖书意带回来的消息为后,海氏早已放下了心结,待锦瑟比四年前更为亲厚一些。彦哥儿因锦瑟病倒一事被廖老太君罚跪了两日,海氏只夜里照看锦瑟,白天和儿子一起受罚,也无半点怨言,便是锦瑟代为在廖老太君跟前儿求情,海氏只说彦哥儿被她教坏了,要趁着他还小再拧转过来才好,以此拂了锦瑟好意。

白文君,白文静等人听闻锦瑟病倒的消息少不得来探望了一回,平乐郡主也派了贺嬷嬷过来探望。而完颜宗泽自那日走后便再未出现,这也叫锦瑟暗自松了一口气。

一晃这些天过去,转瞬便到了江宁侯府宴客的日子,一大早锦瑟便收拾了起来,她刚自内室出来,外头就响起了松鹤院廖老太君身旁大丫鬟兰心的声音。

白芷招呼着将兰心迎进来,兰心上前给锦瑟福了福身,便笑着道:“老太君不放心,吩咐奴婢来瞧瞧表姑娘,嘱咐表姑娘,病刚好可一定要多加两件衣裳,又令兰草姐姐开了库房专门选了这件貂裘斗篷给表姑娘送过来。”

她说着奉上一件崭新的鹅黄色掐金丝翠羽面,貂皮里子的斗篷来,王嬷嬷亲自接了,锦瑟便笑着道:“这大冷的天,哪里用得着兰心姐姐亲自跑一趟,快坐下吃杯热茶。”

说着令白鹤搬了锦杌子,待兰心坐了,这才问起廖老太君昨儿睡的可好,起了几次夜,早上用了什么等事,待兰心回了锦瑟的话,吃了热茶,外头已备好了暖轿。锦瑟披上廖老太君新赏的斗篷,抱了手炉这才出屋。

待她到松鹤院时,众人已都到了正簇拥着廖老太君说话,见锦瑟进来廖老太君等人少不得又是一番关切。因江宁侯府的二老爷刚刚救了廖四老爷,前些日廖老爷亲自登门拜谢,廖老太君和海氏也一道带着礼物登门致谢,可这样的大恩最觉轻了,今日江宁侯府办宴席庆祝嫡长孙出双月,廖家少不得再表示一番,女眷几乎全数赴宴,只留了海氏在家照看府邸。

锦瑟一行出了府门早有四辆马车等候着,二夫人和三夫人扶了廖老太君上了头一辆马车,后头锦瑟和廖家几位姐姐一起,另有两辆马车坐了婆子和丫鬟。廖家大爷和廖书意乘马在外,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江宁侯府而去。

而此刻的江淮王府中,江淮王妃早已收拾齐备,眼见时辰差不多了便自屋中出来,亦是要前往江宁侯府的。岂知她坐进暖轿,轿子刚抬起来,就听外头传来喧杂声,依稀却是柔雅郡主身旁伺候大丫鬟玫红的声音。

江淮王妃闻声挑起一侧轿帘,果见不远处的垂花门处玫红正和王嬷嬷说着话,神情显得极为焦急,江淮王妃蹙眉,冲外头打了个手势,跟轿的李嬷嬷忙应了一声,片刻便将玫红带了过来,玫红不待江淮王妃询问就福了福身,道:“原不该来搅扰王妃的,只是郡主着实有些不好…王妃快去瞧瞧郡主吧…”

自那日柔雅郡主在外头出了大丑被送回来便也因心气郁结而病倒了,养了这几日昨儿才好些,如今听闻玫红来报柔雅郡主不好,江淮王妃只当是女儿病情又反复了,哪里能不担心,忙令婆子抬了轿子往柔雅郡主的院子赶。

江淮王妃刚进院子就听屋子里头传来一阵阵的喧嚣声,瓷器倒地的声音,柔雅郡主的叫骂声以及丫头婆子们的劝解声。江淮王妃匆匆进了屋,只见内屋乱成一团,碎瓷片满屋都是,跪了一地的下人,而柔雅郡主正自博古架上顺手抄起一只珐琅镶金的麒麟兽往跪在跟前儿的另一个大丫鬟碧青的身上砸。

江淮王妃忙上前拉住她的手,惊道:“我的儿,这是怎么了?快莫闹了,昨儿还病的厉害,如今怎又闹了起来!”

柔雅郡主见母亲来了,当即眼圈就是一红,指着那碧青道:“还不是这贱蹄子气的,明明知道女儿今儿出不得门,却还拿了那套红宝石的头面出来臊我!”

江淮王妃闻言这才瞧见地上还散着一套红宝石的头面,落的四处都是,有好几样都被人踩过,已不成样子。她一面令人收拾屋子,一面劝着柔雅郡主,道:“就这点子事,值当你这般?!下头人做错了事,你自管罚她们便是,自己气恼上火,又算怎么回事!”

江淮王妃乃庶出女,未出阁时在魏王府被老王妃压制着,长大及笄就没敢大声说过话,一直都是夹着尾巴过活,对嫡母嫡姐更是百般奉承讨好。如今她好容易当家做主,也当了王妃,对所出的女儿柔雅郡主自然是疼宠有佳,只不愿女儿也像自己一样受欺压。她不仅纵着柔雅郡主欺负堂姐妹们,更以此来弥补她早年不得开怀的那份心,好像瞧着女儿飞扬跋扈被姐妹们捧着,江淮王妃自己便也觉着扬眉吐气,当年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般。

江淮王妃这样便纵出了柔雅郡主的脾气来,碧青是柔雅郡主的大丫鬟,素来知道江淮王妃对郡主的纵容,本便知道今日她只怕要遭罪,如今听闻江淮王妃的话更是手脚冰凉忙扑上前磕头道:“王妃饶命,郡主饶命!奴婢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故意拿郡主不想瞧见的物件来臊郡主啊!这套头面奴婢原已收了起来,可…”

碧青话没说完,柔雅郡主已指着她,厉声道:“你还要狡辩,来人,将这贱婢拉下去掌嘴三十!”

碧青闻言面色惨白,她和玫红同是柔雅郡主的大丫鬟,可这大丫鬟也是有个前后,得用不得用的,她平日比玫红是要更得脸一些的,可今日却不想竟着了玫红的道。

那副红宝石的头面正是当日在宝珠楼柔雅郡主取的那套头面,因这副头面柔雅郡主成了京城笑柄,又羞又恼,肝火过旺还病了一场,如今又躁地起了一脸红痘,这头面自然也成了禁品,是万不能再叫郡主瞧见的。

早先她便将头面收拾到了箱笼里,偏今儿一早玫红说因江宁侯府摆宴郡主不能去,故而心情极是不好,又想起那套头面来,便说再也不想看到了,要她开了箱笼将头面拿去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