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闻言鼻头愈酸,可她却不曾忘记方才谢少文说过关于火药的话,刚刚完颜宗泽进来她便想提醒于他,可谢少文用刀抵着她,根本不容她说话,她只能和完颜宗泽交换了几个眼神,如今谢少文已死,可危机却还在,随时这地方都会被炸,锦瑟忙压下哽咽来,急声道:“我们快走,谢少文在这里埋了…”

锦瑟的声音尚未落,完颜宗泽便猛然变了神情,接着瞬间将锦瑟抱入怀中滚了两下,天翻地覆中锦瑟耳边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隆之声,接着便觉有东西从四面八方砸落下来,天地为之一黯,恍惚间她只听到耳边响起一声压抑的闷哼,感受到有人用血肉之躯死死地将她护在了身下承受了那天塌地陷。

一百四七章

锦瑟想所谓天塌下来大致也就是如此了,冲天的火光一闪而逝,接着是坍塌声重物砸落声,天动地摇之后便是无尽的黑暗,然后一切都沉寂了,沉寂地带着死亡的气息。天旋地动使得锦瑟神思有片刻的恍惚,可稀薄的空气,鼻翼间流窜的尘土和火药的热气,却使得她陡然想起所发生的一切来。

感受到身上有人用双臂和宽阔的肩背为她撑起一片安宁的天地来,锦瑟不觉热泪盈眶,紧紧护着她的完颜宗泽没有一丝声息发出,这使得锦瑟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她动上一下便会令完颜宗泽的状况更糟,她想开口问问他怎样了,然而喉咙发堵,也不知是因哭意还是因心中的惶恐,她竟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安全感这种东西锦瑟已经多年未曾感受过了,好似那已经是相隔几世前的事情,遥远的叫她早已遗忘。坎坷的前生,重生后的不断谋算,即便是身在廖府后,外祖父和外祖母疼爱有佳,她也已经失去了依靠的能力,也未曾真切地感受过安全感。然而便是在此事,她猝然不防地体会到了,恍惚中她想起多年前的雷雨夜,母亲刚刚过世的那年,她不知为何竟蓦然地怕起响雷来,父亲将她抱在怀中,躲在父亲的肩窝中,她头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安全,仿似天塌下来都不可怕。

后来父亲也随之离世,留下她和弟弟跟着祖父相依为命,有更年幼的弟弟需要她来照顾,她便再也没有了害怕响雷的权利,因为她知道弟弟还需她给予他安全感,她已然失去了做小孩的权利。

如今时隔多年,再度感受到如此全心全力的守护,锦瑟的心酸一点点膨胀开来,感觉要冲破她的心窝,那酸涩中分明又带着幸福的甜意,还有彻骨的惶恐和害怕。她不想在失而复得后再度失去,她会承受不住的,所以…完颜宗泽他绝对不能出事。

锦瑟想着不觉眼泪滚落,哽咽出声,她鼓了鼓勇气正欲唤完颜宗泽,却率先听到头顶传来完颜宗泽断断续续的声音,“怎…又哭…”

锦瑟闻声喜极而泣,泪水滚的便越发厉害了,仿似两世被积存的泪水都蜂涌着欲在今日,在这时这刻流个畅快一般。锦瑟张大嘴巴缓了缓情绪,这才囔着声音道:“你怎样?是不是受了伤?”

锦瑟言罢耳边便响起了完颜宗泽的笑声,只他刚笑两声就又是两下声嘶力竭的咳,锦瑟听出不妥来,只觉浑身血液都凝滞了。方才那声爆炸传来,她纵使被完颜宗泽死死护着,如今也感五腹六脏一阵阵抽疼,更何况承受了所有伤害的完颜宗泽。

锦瑟正忐忑着急,完颜宗泽却又笑了,道:“微微眼中…我那么没用?”他言罢缓了口气,这才又道,“没事…只是我们怕是被困住了…”

锦瑟听完颜宗泽还有精神和自己开玩笑,说话的声音也还平稳,这才大松一口气,只是心中到底不能全然放心,忍不住又道:“可我怎么闻到一股血腥味?你莫骗我。”

完颜宗泽这会子确实极为不好,他怎么也没想到谢少文竟然在这里埋了火药,方才进了密室,一瞧见锦瑟,他一颗心便全系在锦瑟身上,竟就忽略了屋中的怪味,而解决掉谢少文,锦瑟提醒于他时已经晚了,他凭借耳力已然听到了火药引线燃烧的嗤啦声。

完颜宗泽自然是熟知那种声音的,闻声便只来得及护着锦瑟滚到了密室外的甬道中,这甬道是两壁石砌,起码躲在这里不至整个人都被掩埋起来,还能得到一息的生存空间。

他将锦瑟压下,身后便起了冲天的火光,火和利石冲击着他的背脊,巨物砸落,他纵然自小习武,身子骨结实,这会子也受了重伤,只感五腹六脏都被震碎了,连他的头脑都无法保持清醒,迷蒙中锦瑟的声音遥远而恍惚似从天边传来,他若非靠着一线意志力,早便晕厥了过去。

他甚至自己都不清楚受了多重的伤,只能感到周身都在疼痛,可听着锦瑟哭泣,想着她先前所经受的惊惶和害怕,他此刻岂能再叫她经受这些?

故而他硬撑着只说自己没事,如今听锦瑟依旧不放心,他当真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缓了缓劲儿,这才又道:“真没事…这里空气少,乖,别说话了。”

锦瑟被压在最下头,确实也呼吸困难,完颜宗泽的人也不知何时才能救他们出去,兴许完颜宗泽当真无事,锦瑟这般安慰着自己,才渐渐收了哭泣,可她闻着这密闭空间中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哪里能当真放心,想着之前完颜宗泽砍自己那几刀,锦瑟便又不放心起来,唯恐完颜宗泽失血过多再有个好歹。

她试着动了动身体,四周堆满了巨石,好在她躺着的空间尚能挪动,她这一动感觉上头完颜宗泽也动了下接着便没了反应,锦瑟便禁不住又道:“我想翻个身,这样喘不过气来,你胳膊上的伤口也要包一下。”

她言罢听完颜宗泽轻应了一声,这才慢慢地缩起身子艰难地转了个身,原是扑在地上,这下躺着倒觉舒服了一些。而她挪动身子时,完颜宗泽尚抬了抬身子,这会子她刚躺倒,完颜宗泽便似难以支撑一般压在了她的身上。..

锦瑟翻身,身上裹着的大氅早已掉落,如今她裸露的肌肤就紧紧地贴着完颜宗泽的胸膛,完颜宗泽是北方人,原便不怕冷,这样的冬季他身上总是穿一件单衣,再披大氅。如今情况,两人在黑暗中紧紧相贴,锦瑟又是那样的衣衫不整,若然换做平常,完颜宗泽只怕早便戏弄起锦瑟来了,然而此刻他竟半声未吭。

锦瑟越发觉着完颜宗泽是受了重伤,她唤了一声,完颜宗泽半响才应了声,锦瑟听出他声音的恍惚来,一时间心如刀割,眼眶又瞬间发热发涨起来,可她这回再也不敢多搅扰完颜宗泽,生恐自己哭起来又惹的他费神,她紧咬着唇将眼泪逼回去,这才默默地从内裙中扯了些布料摩挲着寻到完颜宗泽的手臂胡乱捆绑了两下。

整个过程完颜宗泽都一动不动,也没说话,显然已昏了过去,锦瑟若非还能感受到他微热的身体和跳动的心脏,只怕早已被惊恐逼的疯掉。

就这样,两人一醒一昏地相依在一起,每隔一段时间锦瑟便推推完颜宗泽,唤唤他,听闻他应声才放下心来,而完颜宗泽温热的身体也因虚弱迅速地失了温度,两人贴在一起竟也感受不到半点温度,锦瑟的心跟着发沉发冷,她禁不住又唤了完颜宗泽一声,可这次过了好久都不听他发出一点回应来,锦瑟的心便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上。

锦瑟听说有时候人是靠着一口气儿活着的,若然能撑得过去便会无事,可若这时候睡过去,那便可能再也清醒不过来了。她虽不知完颜宗泽到底伤的怎样,可却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只觉着这个时候一定不能再叫完颜宗泽这样昏睡着。

这样下去,她不等人救出便会疯掉,锦瑟想着忙又去推完颜宗泽,不停地唤着他,好半响终于听到完颜宗泽哼了下,锦瑟便忙道:“太黑了,我有点害怕,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完颜宗泽方才一直努力不吓到锦瑟,可到底撑不住一**的疼痛昏厥了过去,可他即便昏昏沉沉着,也记得清楚所处坏境,两只手臂依旧伸展着双手死死撑在锦瑟两边的大石上,更是在锦瑟唤他时,本能地嗯上两声回应。可渐渐的似连这些体力都熬尽了,他的世界已彻底黑暗。

如今好容易被锦瑟唤回神来,完颜宗泽一个激灵,竟有种在鬼门关走了一趟的感觉,迷迷糊糊地听到锦瑟的话,他便在想也许这回他是真撑不过去了,若是他死了也不知道锦瑟会不会为他伤透了心…

他这样想着,便道:“说话啊…听说汉人有个传说…说人要是死了都要…喝孟婆汤…”

完颜宗泽的声音干涩艰难,半响才吐出一句整话来,锦瑟闻言心一松却又一提,松是因为完颜宗泽还能清醒,紧却因他此刻提起生死来,她哽了下,这才接过话头来,悠悠地道:“是啊,人死了都是要喝孟婆汤的,这孟婆汤还有个名字唤作忘情水,一旦喝下便会叫人忘记前世今生。一生的爱恨情仇,一世的浮沉得失,都会随着一碗孟婆汤而遗忘得干干净净。”

锦瑟说着,听完颜宗泽嗯了一声,这才又道:“今生牵挂之人,今生痛恨之人,来生都要形同陌路,相见不识。又说这孟婆汤其实不过是活着的人一生所流的泪。每个人活着的时候,因喜,因悲,因痛,因恨,因愁,因爱都会落泪,孟婆啊,便将他们一滴一滴的泪都收集起来,煎熬成汤,在他们离开人间,走上奈何桥头时,让他们喝下去,忘却活着时的爱恨情愁,干干净净地重新进入六道。”

完颜宗泽自然听出了锦瑟的担忧和彷徨来,他也明白锦瑟用意,更知道自己不能再睡,故而便努力撑起精神来方才又道:“若不…愿意喝呢…”

锦瑟听到回应,才又感受到自己一下下的心跳来,道:“自然不是每个人都会心甘情愿喝下孟婆汤的,因为这一生,总会有爱过的人不想忘却。而孟婆便会告诉你,你为所爱之人一生所流的泪都熬成了这碗汤,喝下它,就是喝下了你对他的爱。而走上奈何桥的人,他们眼中最后的一抹记忆便是今生挚爱的人,喝下汤,眼里的人影会慢慢淡去,眸子如初生婴儿般清澈…完颜宗泽,我的眼中已全是你,你若然敢抛下我去饮那孟婆汤将我忘了,我…我…恐怕真便再没能力去爱了…你不能这么残忍。”

锦瑟说着说着已抵不住惊恐,再度哭泣起来,她的话悠悠荡荡地传到完颜宗泽耳中,他心一触又被锦瑟的哭泣急到,登时便咳了起来,吓得锦瑟不跌地后悔,忙抬手给他顺着胸膛,这一摸方才发觉完颜宗泽的胸前黏黏糊糊的竟已被鲜血湿透,她死命咬牙才没尖叫出来,而完颜宗泽已是笑了,艰难地道:“我却听说…为了来生再见今生最爱,可以有法子不喝孟婆汤的…”

是呢,不喝孟婆汤,那便要跳入忘川河,等上千年才能投胎。千年之中,不仅要忍受忘川河的煎熬之苦,还要一遍遍地看着所爱之人自桥上走过,可是言语却不能相通,你看得见她,她看不见你。千年啊,你看见她一次次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那该是怎样的伤痛和无奈…千年之后若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前生最爱的人,可她却早已将你忘怀了啊…

锦瑟听到完颜宗泽的话岂能不明白他的意思,想着这些不免泪水无声坠落,便闻完颜宗泽又道:“微微,我会为你守望千年…不会忘…也不敢忘…”

“谁稀罕你去跳那忘川河了,完颜宗泽,我告诉你,人死了根本就见不到什么孟婆,更不会有忘川河给你选择,你会忘了我的,你会的,所以你不能这样,不能死!你听到没有,你醒醒,醒过来!你这混蛋,醒醒…我已害怕一个人了…不要这样…”

锦瑟泪水飞坠,可这次不管她怎么喊,完颜宗泽都一点声息也没,方才说的那话,便好似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一般,竟是再也未回应于锦瑟。

锦瑟彻底慌了,也就在此时她敏锐地听到了说话声和喧嚣声,她原当自己是绝望之下出现了幻听,可细细一听果真是有人来人,她忙用力地嘶喊,不顾疼痛地去拍打身旁巨石,只求外头的人能早些发现他们,令完颜宗泽能尽快地得到救治。

这寻来的正是影七和完颜宗泽的其他护卫们,另外却还有廖书意和廖家几个护院,另有两个外人正是萧蕴和杨松之。锦瑟失踪,廖老太君是在一个时辰后才发现的,彼时廖书敏已被闫峻给送回去,待众人察觉锦瑟当真是不见了,廖书敏自然不敢再隐瞒她和锦瑟的小秘密,只说最后瞧见锦瑟便是在富源酒楼的楼下。

出了这等事,廖老太君即便再慌,也不得不谨慎处理,自然是不能叫人知晓锦瑟失踪一事的,那样即便人能寻回来也是完了,故而廖老太君便令身边兰草装成吃醉酒的锦瑟匆忙送上马车,自带着女眷们归府等消息,只令廖书意带了靠得住的下人赶紧想法子寻找。

而镇国公杨家在京城的势力是不能低估的,为了尽早地找到锦瑟,廖书意只犹豫了下便将锦瑟失踪的消息告诉了杨松之,杨松之自然也猜想到此事多半和谢少文有关,岂能不着急地动用一起力量寻人?

萧蕴却是在谢少文失踪后便已派人寻他了,现下萧蕴会在此,非是他得知了锦瑟失踪的消息,而是他被人告知了谢少文在街市上出现的消息,这才寻来,因此而凑巧知晓了锦瑟不见之事。

接着他们便遁着线索寻到了此处,撞上了完颜宗泽的人,更是一起来了这处。完颜宗泽得了谢少文的警告不叫影七等人跟随,可却已吩咐他们去探查谢少文的深浅,这会子功夫影七已然探知,谢少文如今是孤注一掷,独立无援的,他们这才追了过来,可也远远地听到了那声震天的爆炸声。

一行人赶过来只来得及抓了那点燃火药引线的江湖游侠,瞧着被毁成一片的废墟心惊胆寒,而最先发现锦瑟二人的却是耳力最好的影七,他一声大喝,很快众人便将堆砸在锦瑟二人身边的巨石等物挪开。

此刻天光方亮,苍灰色的天空有飞鸟掠过,欢快地歌唱着,而锦瑟重见天光,却没有任何心情庆祝她的劫后余生,她泪眼朦胧,根本就瞧不清眼前的情景,分不清眼前都晃过的是谁的面孔,更无心思去想她的名节是否能保,只沙哑着声音一遍遍地哭喊着,“救救他,求求你们快救救他…”

碎石被移开,露出锦瑟和完颜宗泽的身影来,廖书意这时候才真正接受锦瑟当真是和完颜宗泽在一起的这个在他看来荒谬无比的事实。他只瞧了两人一眼便令下人们退开了,只和萧蕴,杨松之,影七四人继续施救。

入目,完颜宗泽用血肉之躯生生为锦瑟营造了一个安全的小天地,即便如今他瞧着无声无息,生死不知,他那两只臂膀还保持着前伸的状态死死撑在锦瑟的两边,而他的背后更是一片血肉模糊。

锦瑟被护在身下,只从完颜宗泽的肩窝处露出小脸来,满脸尘土,痕迹斑斑,只是瞧着精神却极好,廖书意先是被眼前情景给震了一下,这才庆幸起妹妹的无恙来。

只他自小到大从没见过妹妹如此情绪激动过,眼前的锦瑟似乎已被巨大的惶恐折磨的有些疯魔了,她的眼中无声的涌出泪水来,饱含了惊恐和哀求,那模样叫廖书意觉着,若然完颜宗泽有个万一,锦瑟便也会如花枯萎。

这念头叫他心惊的同时各种复杂的心情都翻涌了上来,可这会子他也没有功夫探究这些,待几人合力将完颜宗泽抬起来,廖书意才瞧见锦瑟衣衫不整的模样,而显然萧蕴和杨松之也看到了,两人已迅速地扭了头,只帮着影七安置完颜宗泽,廖书意脱下大氅裹住锦瑟,这才将她抱了出来。

“王爷受了重伤,快!”

锦瑟一颗心都系在完颜宗泽身上,听到影七的大喝声,确定完颜宗泽当还活着,她才如同脱力一般蓦然松开了死死绞着廖书意襟口的双手,复又哭着道:“哥哥,我不回府,我要和他在一起…”

廖书意见锦瑟那样子也知晓此刻带她回府不妥,闻言叹了一声却未阻止,只抱着锦瑟紧随了影七等人过去,马车早已备好,廖书意将锦瑟送上马车,见她扑坐在完颜宗泽身边抱着他的头,视线根本不愿离开一下,便又叹了一声,待马车离开,他才回头冲杨松之和萧蕴抱拳致谢。

萧蕴和杨松之这会子心中滋味繁杂,可面上却皆已恢复平静,见廖书意致谢又欲言又止,两人岂能不知廖书意所忧所虑,当即便道今儿带的人皆是极稳妥的,保证什么风声都不会透出去,廖书意满脸感激地匆匆一揖,方道:“来日定登门拜谢。”

廖书意并不知道杨松之和锦瑟之事,可他却是晓得萧蕴提亲一事的,言罢他想起方才锦瑟和完颜宗泽相依的身影露出时,萧蕴面上一闪而过的复杂,不觉心中含愧,又察觉到现下萧蕴的低落情绪来,廖书意便抬手拍了拍萧蕴的肩膀,张了张嘴却也无话可说,又作了一礼方翻身上马扬鞭去了。

而萧蕴和杨松之只待马车消失不见,尘土都归于安宁,这才相对无言,半响萧蕴率先自嘲一笑,道:“书寒可愿于我一醉?”

完颜宗泽并未被送回质子府,而是趁着清晨无人被送到了城西的一个偏僻的府宅中。影七等人显然因完颜宗泽受伤一事而耿耿于怀,对锦瑟根本是视若未见的。自进院子,下马车便无人理睬她,锦瑟却也没心情注意这些,见影七等人将完颜宗泽抬向一间暖阁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而暖阁中却也有人闻声迎了出来,那却是个一身华贵,穿着北燕服饰的妙龄女子,女子迎出来目光便落在了完颜宗泽身上,登时面色大变,怒斥一声,道:“王爷怎会伤的如此之重,影七,要你何用?!”

影七闻声竟一声未吭,而那女子已让开了道,连声吩咐众人将完颜宗泽抬上床,俨然一副女主子的姿态,锦瑟不想会在此遇上一位姑娘,而她素知影七不同其他护卫,不仅是完颜宗泽的贴身护卫,而且还是北燕贵族出身,和完颜宗泽的感情也似兄弟,影七对这女子的态度叫锦瑟忍不住瞧了女子一眼,她一时愣住。

这女子容貌妖媚无双,锦瑟却是见过的,正是当日郭氏寿辰陪同在江安县主身旁的那姿容出挑的暖柔丫鬟。

当日她便觉着这女子随在江安县主身旁异常古怪,而此刻瞧见她和影七的熟稔态度,又念着当日在姚府后门碰到完颜宗泽的情景,锦瑟已然明白,这暖柔只怕是完颜宗泽的人。

而如今她却非丫鬟打扮,通身的富贵之气,一身北燕服饰更是将她比大锦女子更高挑玲珑的身段给彰显的无疑,锦瑟莫名觉着堵心刺眼起来。

转瞬功夫完颜宗泽已被抬进了屋子,锦瑟收回目光正欲跟着进去,可那暖柔却唰地一下将眼光移了过来,锦瑟分明感到她的敌意,脚步却未缓,可她尚未跨过门槛,暖柔便抬手挡住了她的去路,笑着道:“男女授受不亲,再来姚姑娘恐也受了惊,还是先到花厅休息一下吧。”

锦瑟蹙眉,面色沉冷下来,道:“何故你便能进,让开!”

暖柔竟是一笑,仿佛听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一般,接着她抚了抚头上的发髻,道:“姚姑娘可能并不清楚我们北燕的习俗吧,我这头上梳的发髻名唤鸳尾髻,是妇人方才会梳的发髻,我是如今质子府唯一的女主子,王爷的如夫人,姚姑娘说我为何能进?”

锦瑟闻言尚未说话,里头便传来了影七的催促声,“你和她啰嗦什么,快给王爷疗伤是正经!”

暖柔闻言竟不再多看锦瑟一眼,转身便啪的一声甩上了门,锦瑟就被这样硬生生地给挡在了外头,当真是又气堵又焦急,偏还使不出火来,只能瞧着那紧闭的门扉发愣。

廖书意见她满头尘土,一脸泪痕,污迹斑斑,被如此对待却还盯着紧闭的门半步不挪,登时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更加有些恨锦瑟不争,上前两步便拉了她往外扯,道:“没看见这里没你呆的地儿吗?!跟哥哥回家,这救命之恩廖家自会替你来还!”

锦瑟一边还没理顺,偏这边廖书意又恼了,硬拉着她走。她今日情绪波动太大,早经不住折腾了,活了两世头一回连累人,却还连累的是最不愿连累之人,此刻她只想知道完颜宗泽到底怎样了,真真是无力再好言好语地相劝廖书意,故而被廖书意扯着,锦瑟便也猛然甩了袖子。

见廖书意惊得瞪大眼睛看向她,锦瑟这才目露歉意,只道:“哥哥若真心疼我,便帮妹妹把那门给踹开!这时候我是不会走的!”

一百四八章

锦瑟言罢见廖书意瞪着眼睛不回答,便自甩开他的手转身便两大步回到房门处,抬脚便往禁闭的房门上用力地一下下踹!

廖书意见她如是,愣了一下这才急忙上前抓了她的肩头,怒道:“你疯了!那女人不叫你进去才好,里头不定是个什么情景的,你一大闺女,没有杵在一边的道理!听话,跟哥哥回去,哥哥知道你心中感动他的救命之恩,可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的,反会添乱。”

廖书意言罢,锦瑟便泪水坠落,回眸就这么瞧着他,道:“哥哥也帮外人欺负我,他如今这样都是因我之故,他这辈子非我不可,我便也非他不嫁了!哥哥若是疼我,便帮帮微微吧,微微从没求过哥哥什么…呜呜…我信他,方才那女子和他也必不是哥哥想的那样…”

锦瑟说着便又可怜兮兮地哭了起来,廖书意哪里能受得了她这般,原本便心疼她受了惊吓,惊魂一夜,如今彻底没了法子,再见锦瑟铁了心要进屋去,便只能跺了下脚依着她上前踹起门来。

锦瑟见此泪水当即便止住了,胡乱抹了把脸,只待廖书意两脚跺开房门,她便提裙飞冲了进去,只她刚进去便见那暖柔竟从内室出来,瞧了眼锦瑟,又望了眼那被踹飞的门板,扬了扬眉,面色渐缓地道:“王爷醒来了,叫姚姑娘进去呢!”

锦瑟猛然听闻完颜宗泽已经醒来了,倒一下子被狂喜冲地愣住了,那暖柔见她非但不进屋还站住了,眉毛就又竖了起来,上前两步竟拖住锦瑟便往屋中扯,道:“姚姑娘若是因方才我的态度闹脾气,那可真是白瞎了王爷一片心了!王爷见不到姚姑娘不肯用药,也不让大夫碰,你快进去劝劝。”

方才挡住自己不让进的是这暖柔,如今扯着她往里拽的也是她,锦瑟弄不清这女人是怎么一回事,却也没心情想这些,听完颜宗泽不肯用药,及急慌慌地便奔了进去。

内室中温度极高,完颜宗泽正裸着背脊趴在床上,锦瑟一眼便瞧见了他血肉模糊的肌肤,她抬手捂着嘴却还是忍不住哽了一声。

屋中只影七站在床边帮忙,另有一个穿藏青袍子的白胡子老头坐在床边,跟前还随着个年纪不大的小童手中捧着一碗汤药。锦瑟心知那老头是大夫,再见他一脸无奈和烦躁的看向自己,便知暖柔说的不假,完颜宗泽这时候竟还真闹起性子,不肯用药起来了。

她扑至床前就在脚踏上跪下,入目完颜宗泽低垂着头,一张俊美的面容已被擦拭干净,长发被汗水淋湿垂下一些在面颊上,显得那面容越发苍白,唇色愈发青紫起来。他依旧那样无声无息的,好似又睡着了一般,锦瑟轻轻地握住他垂下的手,这才颤着声音唤了下,“完颜宗泽,醒醒…”

“姚姑娘吧,王爷伤势不轻,只怕受了内伤,可这外伤你也瞧见了,如此严重,还在失血不说,若然再不处理,只怕会伤口恶化。补血救急的汤药王爷倒是喝了,只说什么都不肯喝这麻药,非要等姑娘来,姑娘还是快劝劝吧。”

锦瑟听闻大夫的话,又唤了完颜宗泽一声,他才缓缓睁开眼眸,瞧见她清澈的蓝眸中便有了笑意,波光微荡,令人心酸,他张口,却道:“没事就好…”

锦瑟见他如此心恨的不行,可瞧他那样子却又不忍重言,便柔着声音道:“我很好,一点伤都没受,可你若有个长短,我便再也不能好了。怎能不吃药呢,伤口不及时处理会化脓的,我亲自喂你喝药可好?”

完颜宗泽闻言见锦瑟一双眼睛哭的红肿如两颗大核桃,却心疼了,虚弱着声音,道:“原便比微微笨…麻药…伤脑…微微陪着我…不吃也能生受的…”

锦瑟见完颜宗泽又能嘴贫,松了一口气,见他目露坚持,瞧了眼他那伤口却终是放心不下,不觉蹙眉道:“左右不变成傻子我都要你,就算伤了脑子,我也守着你,喝了药吧,我又不会笑话你…”

完颜宗泽这回是真笑了,带着点纯真的笑容浮现在那张苍白的俊面上,瞧的锦瑟的心一阵阵收缩,可他却还是摇头,道:“你和我说说话便好…大男人怕什么疼…”

锦瑟见他坚持这才瞧向大夫,大夫显然也熟知完颜宗泽的性子,挥了挥手令那小童退下,便道:“王爷忍着点,老朽要动手清理伤口了。”

完颜宗泽哼了声算做回应,接着便抽出被锦瑟握着的手抓住了床板,锦瑟却固执地将他的手拉了回来,十指相交地扣住,她这动作尚未做完,那边大夫已动手,完颜宗泽显是疼的狠了,猛然握手,锦瑟五指骨头酥疼却抵不过心中对完颜宗泽的阵阵心疼,见他额头一下子冒出豆大的汗珠来,面色也微微扭曲起来,她一面拿了帕子用空着的另一只手轻轻给完颜宗泽擦拭,一面眼泪又巴拉拉地往下坠。

完颜宗泽缓了半响,这才又瞧向锦瑟,一面抬手给她拭泪,一面轻笑,道:“果然看到微微为我掉泪,什么痛就都值当了,也一点都觉不出疼来了…”

他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气喘连连,锦瑟心里愈酸,却忍着难受破涕为笑,将他的手拉起来凑至唇边亲了下,道:“这样是不是更好些?”

完颜宗泽没想到当着这么些人锦瑟竟然会如此,见她眸中落满了浓情蜜意,一颗心飘飘忽忽起来,哪里还能感受到别的,见他张口欲言,锦瑟却已面颊发红地抬手压在了他的唇上,道:“你莫说话了,动来动去的伤神不说,莫再影响大夫,我说话你来听可好?”

见完颜宗泽听话地眨了眨眼,锦瑟才道:“你不知道头一回我在姚府后门碰到你时有多厌恶于你,当时你扔给我一锭银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我便在想,这个人长的倒是人模人样,却不想净做人模狗样之事,寻人后门,打听闺阁女子还做的理直气壮,那时我是极瞧不上你的…后来在船上你我再见,便更没什么好事儿了,你差点将我的嬷嬷和丫鬟们吓破胆…”

锦瑟这边絮絮地说着,完颜宗泽便也含笑听着,两人竟是眼中只有彼此,全然没将一屋子的人放在心上。廖书意原本见锦瑟举止大胆,当真是被气得不轻,如今听她说起和完颜宗泽的点点滴滴来,再瞧着他们两手紧握的忘我模样,他蹙起眉来,俨然已经相信,也不得不信方才锦瑟所说之话了。

看来,他们真是认定了彼此,此生不渝了!

廖书意叹了一声,心中有些烦乱,见留在这里也是无用,便转身大步而出,自理思绪去了。

锦瑟就这么说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夫才将完颜宗泽的伤口清理干净,待要上药却又犹豫地道:“这药王爷是用过的,虽是对止血,伤口愈合都有奇效,可却甚疼,王爷这回伤的太重,还是…”

他话未说完,完颜宗泽便道:“都到这一步了,撒药便是。”

锦瑟见完颜宗泽这会子面色更差,听到上药会极疼,便蹙了眉,咬着唇垂泪,完颜宗泽见之,却道:“微微这下将我看光光了,可得负责才成啊。”

锦瑟心知他在好言逗自己,可听闻他的话却忍不住余光瞥了下一直站在床边的那抹桃红身影,完颜宗泽从背到大腿几乎全被火药伤到,又被利石划过,伤口绵连在一起,身上衣裳在锦瑟进来前便已尽数被剪开,如今他这般模样可不光她一个姑娘家看到了。

想着完颜宗泽一直都未曾叫暖柔出去,锦瑟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可如今也不好和完颜宗泽说这个,更不是拈酸吃醋的时候,锦瑟便只道:“你先养好伤,我再考虑要不要负责!”

完颜宗泽却笑,道:“果然这会子不适合用美男计…本王原先身材很好的,现在这么丑倒叫微微…嗯…”

完颜宗泽话未说完便被猛然地剧痛折磨地禁闭了牙关,他猛然抽出被锦瑟握着的手胡乱一抓,身子也因疼痛如弓一般紧绷起来,高昂着头,额上青筋暴露,却是大夫撒药了。

锦瑟见此泪眼朦胧,忙催着那大夫快些,大夫手脚倒也熟练,上药包扎一气呵成,待他忙完,完颜宗泽已没了一丝气力,瘫倒在床上,长发已然被汗水湿透,面如水洗。

锦瑟忙给他擦拭,一面担忧地唤了声,听完颜宗泽哼了下,这才跌坐在脚踏上,目光转了下却见方才一直站在床边的暖柔也不知何时竟爬到了床上,此刻她正拉过锦被给完颜宗泽轻轻盖上,而完颜宗泽方才抓着她的手却握在暖柔的小腿上,青筋暴露显还未从疼痛中回过神来。

锦瑟虽知完颜宗泽是怕伤了自己这才松了手,可瞧见他抓着暖柔,而暖柔竟面色安然,好似一点都没觉出疼来,瞧向完颜宗泽的眉眼间又满是担忧和心疼,锦瑟的一颗心便又似被堵上了棉花团,难受极了。

见大夫站起身来,锦瑟才收了收心思,问起完颜宗泽的情况来,大夫却道:“外伤都处理好了,间日要换上一回药,内伤却也慢慢调理,王爷失血过多,元气大伤,不养伤一年只怕难以恢复如初。好在王爷年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伤口已复原的不慢。只要今儿一日不发起热,伤口恶化,命便算保住了。可往后半月也不能疏忽,若照看不好,或是休息不好,内伤加重,再引发了什么并发症,就不好说了…”

大夫言罢令影七随他去开药,熬药,屋中便只剩下锦瑟,完颜宗泽和暖柔三人。见完颜宗泽已回过神来,冲她抬手,锦瑟忙握住他的,将脸颊贴过去,就听他轻声道:“我睡会儿…”

锦瑟将完颜宗泽面上乱发轻轻理好,没能回话,完颜宗泽显已支撑不住地晕睡了过去。屋中充斥着血腥味,那边暖柔已推开半扇窗,又将火盆中的炭加了些,挑的更火红,这才点上龙涎香,回到床前。

恰在此时,廖书意进来,见锦瑟还守着完颜宗泽,几步过来便拽起了她,道:“行了,他已无碍,祖母和家人等你一夜,担心坏了,还不快跟哥哥回去。”

锦瑟被廖书意抓起来,一来念着不和廖书意说个清楚,她别甭想安安宁宁地守着完颜宗泽,再来,她到现在身上还没清洗过,这样守着完颜宗泽也不妥,加之这会子完颜宗泽睡过去,她在这里瞧着他也没有,故而锦瑟便没说话,随着廖书意出了屋。

岂知她这边前脚出来,那暖柔后脚便追了过来,道:“王爷这还没脱离危险呢,你就这么走了?见过狠心的女人,没见过姚姑娘这样的!”

锦瑟闻言气结,实在弄不明白这女人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为了完颜宗泽这才委曲求全地要留下自己来?那她对完颜宗泽倒是情真意切,锦瑟酸溜溜地想着,可她却是深信完颜宗泽的,完颜宗泽从未提过有位如夫人,而且他对她那样子…也不似有过女人的…

这个莫名其妙的如夫人,锦瑟没弄不清楚状况也不想和她就交上火,闻言便也挑眉,道:“你瞧我这样子适合留在这里?”

暖柔闻言自知锦瑟是在嘲讽于她,自称女主人,却又没个待客之道,她也不生气,听锦瑟话中之意非是要走,眸中却有暖意,冲小丫鬟吩咐着道:“去给姚姑娘准备沐浴之物,姑娘身上的伤也要好生处理。”

言罢,她才又冲锦瑟道:“王爷这里离不开姑娘,姑娘快些过来。”说着转身进了屋。

廖书意见锦瑟竟执意留下,烦躁地抓了下头,锦瑟却又换上了那副可怜兮兮的神情,拉着廖书意的衣袖,道:“哥哥,我…”瞧着面带无奈和不认同的廖书意,锦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阵心虚地低了头。

廖书意见她面上还沾染着尘土,一脸泥污地垂下头,一时间哪里还说的出指责的话来,只道:“他的身份…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就这样偷偷摸摸地跟着他,过着连个妾室都敢甩你脸子的这种日子?!”

锦瑟听廖书意说的刻薄,显然是生了气,忙抬头道:“不会,不管多难多久,我会等他迎娶我的!他会的!”

廖书意却讥诮地挑唇,道:“这话你还是回去说给祖父祖母听吧,他们肯信,我便也信。”

锦瑟笑了,道:“我会叫他们信的,哥哥,大夫说他这三日对养伤很关键,我想留在这里…哥哥可否回去帮我和外祖母说些好话…”

廖书意素知锦瑟的性子说一不二,见她神情是恳求的,眼中却满是坚持,知道今日也不能硬生生地拖了她走,到底听了方才锦瑟和完颜宗泽的话,知道完颜宗泽多次帮过锦瑟,如今人家也确实因锦瑟受了重伤,这会子不满足锦瑟,太过不近人情,也有失道义,他便一叹,道:“罢了,你愿意怎样便怎样吧,哥哥管不了啦…”

锦瑟闻言笑了,讨好地道:“就知道哥哥最疼我了。”

廖书意气极反笑,道:“祖母要是不答允,哥哥晚上便来接你回去,好好照顾自己,一会子我送白芷过来。”

谢少文并未伤害白芷,昨夜白芷已被廖书意救下送回府中,锦瑟是知道此事的,闻言点了点,她送走廖书意,收拾好自己便又守在了完颜宗泽身边,她经过一夜的折腾早便精神不济,眯了一觉才坚持着亲自照料完颜宗泽到夜半,其间完颜宗泽反复烧了几回,糊糊涂涂地叫着她的名字,锦瑟一遍遍像那晚完颜宗泽照顾她一样照顾着他,好言好语地在他耳边低哄细语,直至二更天见完颜宗泽热度褪下来,这才支撑不住地沉睡过去。

她再度醒来已是日上中竿,外头阳光极好,碎阳透过绞纱窗溢了满室,她眯了眯眼便感面上一阵瘙痒,茫然地回头却见完颜宗泽正用手撩着她耳边的散发,锦瑟一下子醒过神来,瞪大了眼睛,道:“你醒了,身上还疼吗?没再发热吧?用过药了吗,可有哪里不舒服?”

她说着便抬手去摸完颜宗泽的头,昨儿夜里她累的不行,最后便躺在大床的内侧睡着了,没想着竟是睡了如此之久,天都正午了吧…锦瑟有些懊悔歉疚,完颜宗泽却道:“昨儿苦了你,你瞧,我都大好了,微微救我一命,我便只能以身相许了。”

他说着拉下锦瑟放在额头的手放在唇边细吻,见锦瑟眼中又浮了一层泪光,方道:“我都好了,怎又落泪…”

他这边话没说完,锦瑟便已破涕为笑,失而复得的心情如同这满屋的阳光一般,明媚地照亮了她的心田,也叫她急于用行动来表达出来。

而锦瑟的行动很直接,几乎是无前奏毫无意念地,她顺着身体的本能捧起完颜宗泽近在咫尺的面庞来,吻上他的唇,热情地缠绵地毫不羞涩地甚至是狂热地探进香舌去,完颜宗泽的口中残留的药味充斥了她的味蕾,锦瑟却感受到他的真实,缠着他的舌令那苦味溢满她的唇齿,她就这样一遍遍沾染他的味道,诉说她此刻的感激和珍视,爱意和后怕。

完颜宗泽不曾想锦瑟会突然这般主动和热情,愣了半响才狂喜地撑住身体回应她,从未有过的热吻激吻,每一下似都能擦出火花来,两人似要通过口舌的抵死缠绵探入彼此的灵魂,似是彼此的心窝都缺失了极重要的一块,而如今这样拥吻着对方便能补全它一般。慢慢的这热吻已变了模样,成为撕咬,两人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呐喊着对彼此的渴求,热切的啃咬着至死方休,恨不能将对方拆吃入腹,好融为一体,生生死死,再不分离。

这样的激情,直至完颜宗泽闷哼一声,手臂支撑不住地跌回床榻,喘息不止,才算终止。锦瑟也面颊绯红地喘息着,见完颜宗泽似扯了伤口趴在床上低吟,方从激情中猛然醒过神来,忙道:“你怎样,伤口裂了?”

完颜宗泽又换了口气,才戏谑地瞧着锦瑟,道:“微微,你要谋杀亲夫吗?”

锦瑟闻言,想着自己没个分寸,这时候做出这样大胆又热情的事情来,只怕完颜宗泽伤口扯的更疼,她一时面色涨红,也不知是后知后觉地娇羞了,还是懊悔的羞赧了。完颜宗泽见她这般,却是笑了,凑过去,轻声道:“微微若是想…改明儿我们再试试,如今为夫的有心无力啊…”

锦瑟听罢嗔了完颜宗泽一眼,见他方才还苍白的面色,这会子分明有些潮红,心知他方才被勾地动了情,她便更是羞红了脸,佯怒道:“你这般看来是真活过来了,刚刚好便又欺负我!”

完颜宗泽笑,听锦瑟的声音带着暗哑,便道:“渴了,饿了吧,先喝口茶醒醒神快去用膳,我这里自有人照看,莫累着自己。”

他说着回过头径自从暖柔手中接过茶盏亲自捧给锦瑟,锦瑟也是这会子才瞧见屋中还有旁人的,而且竟然还是那个自称是完颜宗泽如夫人的暖柔,前世的记忆排山倒海压来,想着当日谢少文和姚锦玉厮混,她侍夜在外的那些痛苦记忆,再念着方才她和完颜宗泽热吻,而暖柔竟然就在一旁看着,锦瑟面上红晕唰的一下褪尽,变得惨白起来。

完颜宗泽见此,吓得险些掉了手中茶盏,忙道:“怎么了?哪里痛了吗?”

锦瑟恍惚地回过神来,入目是完颜宗泽关切的面庞和慌乱的眸子,她这才舒了一口气,接过他手中茶盏。

那边暖柔倒似明白锦瑟怎么了,竟瞧了她一眼悄然退了出去,屋中宁静下来,锦瑟见完颜宗泽一脸紧张直勾勾盯着自己,显然还在担忧,方嘟着嘴道:“没事,只是你的那位如夫人怕是不好了…”

完颜宗泽听罢愣了半响方眨着眼睛盯着锦瑟,道:“如夫人?微微说的是方才站在这里的那个?”

锦瑟见完颜宗泽揣着明白装糊涂,登时便冷了脸,愤声道:“是呢,是呢,不是她还能有谁,昨儿那暖柔可亲自说自己是你的如夫人,如今你那府中唯一的女主子,还挡了我在屋外,不叫我瞧你!这事你不和我说个清楚,便别想我对你负责!”

锦瑟言罢见完颜宗泽愣住,便又补充着道:“也别想对我以身相许!”

完颜宗泽半响无语,接着却突然爆笑一声,笑意蔓延开来便再也忍不住,又见锦瑟一脸吃味和恼怒,茫然和气愤,他便愈发笑的畅快了,直扯地绷带上溢出血来,这才缓下来,又闷声咳了半响方虚弱着道:“微微啊…你便是要谋杀亲夫,你莫用这法子啊…”

锦瑟忙给完颜宗泽检查了下伤口,这才恨声道:“有什么好笑的!你别给我做顾而言他的,老实交代方是上策!”

完颜宗泽见锦瑟瞪着眼睛,那模样便似个小悍妇,不觉又笑,道:“是,那个暖柔吧,确实算我的如夫人,和影七一个主内一个主外,皆是我全心信任之人,而且还真一日都离不开…”

他说着见锦瑟漂亮的五官都拧在了一处,方憋着笑又道:“而且我这每日从吃食和穿衣,到贴身伺候都是暖柔在打理…”

“完颜宗泽!”锦瑟见完颜宗泽这分明是在急自己,忍不住磨起牙来,完颜宗泽这才不再逗弄她,抬起笑的迷蒙蒙的眼道:“微微啊,我瞧着那暖柔着实什么都好,可惜我这辈子生没生成女子,更没进宫当个宫女,这暖柔再好,我也无法和他做那对食夫妻啊。”

锦瑟闻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气道:“什么对食夫妻,你竟还想和她做夫妻!?”

她言罢方觉不对,不由瞪大了眼睛,半响才张口结舌地道:“你说那暖柔…是个…太监?”

锦瑟彻底呆了,完颜宗泽见她那瞪着眼睛一脸愕然,又似高兴又似懊恼的小模样实在讨喜,禁不住两臂环住她将脑袋埋在她的胸前再次失笑,被锦瑟推了两下,抬头见她窘的都快哭了,这才道:“可不就是太监,还是武英王府的总管太监!下回微微再想耍赖,不对我负责,可莫再找这样蹩脚的借口了…我好生冤枉啊。”

两人又笑闹一声,完颜宗泽方道:“这回我身子虚便罢了,微微以后若再疑我了,哼哼…”

完颜宗泽说着目光在锦瑟胸前直打转儿,锦瑟忆及昨日衣衫不整被完颜宗泽瞧见的情景,脖颈也红起来,只她今日这醋吃的大了,索性便破罐子破摔地又道:“还有一事你得交代清楚,头一回我见你,你便是寻芳到的姚家,不但自己想着偷偷进府寻美,后来还令暖柔去寻那吴家小姐的婢女,我依稀记着吴小姐那婢女可是颇有几分姿色的,那姑娘总不会也是太监吧?”

一百四九章

锦瑟头一次遇到完颜宗泽是在姚府的后门,彼时他便向她打听江州县丞吴家的小姐,锦瑟只当他是寻美到了姚府,因着完颜宗泽特殊的身份,锦瑟后来回府还曾特意留意过这位吴小姐,可却未曾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只一点便是江安县主曾特意地和她身边的婢女说过话。

彼时锦瑟并未觉着其中有问题,可后来她在灵音寺时贺嬷嬷便曾说过,她说江安县主是个喜静的,又素来参佛,锦瑟便觉出不对来了。既是江安县主喜静,当日便没可能去凑郭氏生辰这个热闹,这么一想,江安县主当日到姚府便是有目的,再念起完颜宗泽在姚府后门和她说过的那些话,锦瑟早便猜到完颜宗泽和萧家是有些来往的。

显然是他不适合到姚府去,这才央了江安县主去寻那吴小姐,可当日江安县主对吴紫萝并不热情,唯她身边跟着的丫鬟暖柔和吴紫萝带着的丫鬟流云因是同乡,听说两人还曾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故而锦瑟早便猜完颜宗泽当日要早的人非那位吴姑娘,而是吴姑娘的丫鬟流云,一个七品官家的丫鬟,竟劳动完颜宗泽这般重视,锦瑟岂能不心生疑问。这事她一直都记在心中,只是没有机会询问罢了,如今她问出来,完颜宗泽却变了神情,方才还挂着笑意的面孔一下子沉了下来。

锦瑟见完颜宗泽眸中似有伤痛滑过,半响都默不作声,神情也时而恍惚,忽又阴厉的,便知这其中必有缘故,道:“等那日你身体好些咱们再说话,我这会子也饿了…”

锦瑟原是想着完颜宗泽这会子身体弱,不愿他再想烦心之事,这些事情以后他想说了再说也罢,谁知她话尚未说完,完颜宗泽已恢复了一贯的神情,道:“其实也什么,你是大锦人许是不知,母后生我原是龙凤双生,我实是有个同胞姐姐的…”

锦瑟闻言一诧,完颜宗泽便笑了下,握紧了她的手,道:“后母在我五岁那年曾带着我和姐姐回宁古草原省亲,恰在那年乌兀部发生了政乱,两股势力争夺酋长之位。当时情况极为危险,母后带着我和姐姐逃出来时身边侍卫已不多,后来追兵赶来,为了护我,母后便…便叫宫女换上她的装束,又令我和姐姐互换了衣饰,令那宫女抱了姐姐带着仅剩的一队护卫引开了追兵…后来我和后母皆安然无恙,被援兵救回,可姐姐却再未寻到,这么些年过去,遁着线索才知姐姐早年已落在了人牙子手中,辗转被卖到了大锦,我会去江州,也是因此事…只可惜又空欢喜一场。”

北燕金尊玉贵的公主竟然会流落民间,这事儿太匪夷所思了,锦瑟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间怔住。完颜宗泽说的语焉不详,可锦瑟却分明感受到他说起当年之事时情绪的波动,金后即然带着孩子回草原省亲,乌兀部又怎会在那时候就刚巧发生了政乱?而且就完颜宗泽这几句话,分明那些追兵是以金后和完颜宗泽为追击目标的,这也有些不合情理。两股势力争夺酋长,应极力拉拢金后才对,怎会恰恰相反…

锦瑟正想着,便闻完颜宗泽又道:“母后于我皆再回不了京城,太子便也完了,自有人得利。我们不说这个了,一会子只怕廖府就会来人接你回去,我们…”

完颜宗泽的口气带着股烦躁和厌恶,嘲讽和戾气。自古的宫廷争斗都是惨不忍睹的,他不愿多说,锦瑟也能猜到一些,便也不再多问。可她想完颜宗泽和他那双生姐姐感情应是极好的,因他虽极力抑制情绪,可那满腔的恨意,自责还是从他平平淡淡的陈述中流泻了出来。

当日在成衣铺的暗室中,完颜宗泽便曾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能有个和和美美,温暖舒心的家,也是他所渴望之事,锦瑟当时便觉他的情绪有些古怪,而且也一直纳闷于他会有此想法。因为即便铁骊平民多一夫一妻,可贵族三妾四妾是哪里都一样的。而直至现在锦瑟方知这其中的缘故,妻妾之争不仅身在争斗中的女人们会厌倦,连孩子也要受到无妄之灾,因北燕的后宫朝堂争斗,完颜宗泽失去了他的姐姐,他会渴望将来能有个舒心和美的家,厌恶三妻四妾也便容易理解了。

锦瑟原觉他这想法是极好的,如今方知他这想法之后竟有那般残酷沉重的代价,她不觉回握了完颜宗泽的手,念着他那双生姐姐,锦瑟却猛然眼睛一亮,忙打断完颜宗泽的话,道:“你那姐姐身上可有什么胎记?”

完颜宗泽见锦瑟目光晶亮,情绪高昂,诧了下,这才道:“倒没胎记,姐姐和我长的不像,却和母后如一个模子刻出一般,这么些年过去,虽说女大十八变,可我想五官总是不能变的。”

锦瑟突然情绪激动不为别的,只因她想到了前世完颜宗泽在肃州因护一对母子而英年早逝一事来。前世时世人都说那一对母子是完颜宗泽的女人和私生子,然而锦瑟却觉着这说法好笑,若然那孩子真是完颜宗泽的,北燕皇室又怎么可能不认下来,而任由皇室血脉外流?

如今她熟识了完颜宗泽,便更觉那话是无稽之谈了,依着完颜宗泽的性子,他不会令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过这暗无天日的生活。完颜宗泽的姐姐既然是被人牙子卖到大锦的,多半是入了不干净的地方,这是有伤北燕国体之事,北燕皇室会隐瞒下她的身份倒是极有可能的。若她所料没错,前世被完颜宗泽护着,直至生命耗尽的那女子必定是他失散多年的姐姐。这样的话,他的姐姐如今也应在肃州才对!

锦瑟这般想着却不能将这话直接告诉完颜宗泽,一来她真说出来,无法和完颜宗泽解释清楚,二来,万一她猜错了,完颜宗泽便又要空欢喜一场了。

肃州并不大,前世完颜宗泽是在凤岭一带出的事,兴许她可以先令人去寻寻看,锦瑟这般想着又听了完颜宗泽的话,便道:“吴姑娘那婢女和你母后容貌极像吗?”

完颜宗泽道:“七八分吧。”

锦瑟依稀还记得流云的容貌,难怪当时她还觉流云的眼睛和完颜宗泽有些想象,她正欲央完颜宗泽给她寻副金后的画像来,外头却响起了影七的禀告声。

“王爷,廖老太君和廖府的大夫人来了,如今正在花厅吃茶,带了好些礼品说想当面谢过王爷。”

锦瑟闻言一惊,忙和完颜宗泽对视一眼,两人眸中皆有慌色闪过,便如做了坏事被大人当场捉到的小孩一般,显然都感受到了彼此的紧张,两人同时又都笑了起来,完颜宗泽抚了抚锦瑟的散发,才道:“我的微微这般好,如今还没及笄呢已引得几家来求,闹得我夜夜不能安眠,与其回回琢磨着怎么搅黄了微微的亲事,这下叫你外祖母知晓我的存在,知道微微非我不嫁,倒是釜底抽薪,永绝后患的好法子。”

锦瑟闻言冲完颜宗泽皱了皱鼻子,方道:“你便那么肯定能叫我外祖母认可你?”

完颜宗泽扬眉,却盯着锦瑟笑道:“微微认定了我,她老人家便没不认可的道理,除非微微还有它念。我可听说这些日我不在京,微微日日都能听着箫声安眠,你老实和我说,倘使我赶不回来,你会怎么办,可是当真要听了家人的嫁给那萧蕴去?”

完颜宗泽的话一股子酸味,锦瑟不觉噗嗤一笑,接着却委屈了神情,道:“你若当真晚回来两日,说不得满城都要传出廖家表小姐患有不足之症的流言来了,到时候别说是萧府了,就算是一般人家恐怕也不会上门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