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皇后闻言便又是悠悠一声长叹。

一百七八章

金皇后见完颜宗熹精神着实不好,便令人将他送回东宫歇息,而太子刚出内殿,便有宫女来报肃国公和忠勇侯前来给皇后请安。

金皇后的父亲受封肃国公,而其长子则封忠勇侯,除此之外金氏另有两位受封的侯爵忠义侯和忠武侯,另还有一位尚了公主的驸马,金氏一家一后,一公,三侯,一驸马,尊贵受宠程度可谓古今第一。

肃国公二人进殿,见太子被宫人搀扶着见礼之后自然免不了一阵寒暄,待太子离开,金皇后才让了父亲和弟弟在内殿中坐下,宫女上了茶退下,金皇后询问了肃国公的伤势,肃国公笑着回了,方担忧地道:“太子瞧着气态不大好,可是身上的毒又复发了?臣这次攻打江南,一路也曾留意找寻名医隐士,倒是听闻沪州有位名医极擅长毒术一道,只是已云游多年,臣已令人前往寻找了。”

金皇后闻言便叹了一声,道:“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更何况是乡野村医了。”

肃国公却道:“那倒也未必,民间还是有医术高超的隐士的,更何况沪州一带多毒草毒物,兴许真有法子为太子调理身子也未可知。”

肃国公言罢,忠勇侯便道:“太子妃温婉细致,这些年一直在给太子殿下调理身子,太子身体已有好转,皇后娘娘也无需太过忧心。倒是六王爷,年纪已长,如今已立下不世功勋,王府中还没个知冷暖的王妃料理着,让人放心不下。”

忠勇侯言罢见金皇后只依着大引枕抿着茶,一言不发,心中便有些着急,想到女儿金依朵和他说的那些话,便道,莫不是皇后真有意随了武英王的意愿给他聘了那清嫣郡主为妃吧。

要知道他留嫡次女在阁多年可就是在等六王爷娶妃啊,太子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虽他的大女儿已诞下嫡子,可太子若去了,皇上还有这么多儿子,太子之位是说什么都不会落在小皇孙身上的,最有可能登上太子之位的便是完颜宗泽,皇后娘娘怎么能将皇后之位拱手让给一个外人,而且这个外人还是个汉族女子。

他想着这些,心中焦急,见皇后一直不吭声,便又道:“这回南下,臣弟得了一对钗,瞧着模样精致又是皇后娘娘喜爱的红宝石钗,故而便带了过来,娘娘瞧瞧可喜欢。”

他说着取出一个小叶紫檀的雕花盒子呈上,皇后接过打开,只见里头明黄色的绸缎上陈列着一对红宝石点翠九凤朝阳的挂珠钗,红光溢彩,分外明艳。她却只瞧了一眼便微眯了眼,道:“这钗只怕有些来历,可是大沥朝两位刘太后所拥九凤朝阳姊妹钗?”

大沥朝刘氏姐妹嫁给一对兄弟,后两人前后皆做了太后,因这对姐妹出阁时其母尹国夫人曾分别赠给女儿一只九凤朝阳钗作为陪嫁,故而这对钗便也扬名天下。

忠勇侯给她这支钗其意再明显不过了,金皇后言罢见忠勇侯点头,便笑着盖上了那盒子,又瞧向肃国公,道:“这也是父亲的意思?”

肃国公闻言迎上女儿微锐的目光,捏了下拳头方道:“也未必非得阿依朵,为父是觉着如今皇上愈发猜忌金家,王爷又建了战功,只怕以后会更…王妃人选不能马虎,外人总不若自己人放心可靠,更何况我金氏一族乃燕国后族,为父也不想这份荣光在为父这里丢掉。”

金皇后听闻这话面色便有些发冷,道:“肃国公既然知道皇上已然猜忌金家,怎还有此念?金家荣光已是古今第一,再多个王妃,皇上可还能容得下?这燕国的天下到底是完颜家的,而非姓金!父亲也不想想,皇上雄才伟略,岂能容忍金家权倾朝野?早先皇上对金家一直采取温和手段压制,那皆因他心中还放着一统天下的雄图,对金家动手,燕国必定生乱,这会严重影响到他的一统大业,可如今皇上已然是天下雄主,他还有什么可忌惮?金家是后族,然却不代表今后会一直做后族,但凡是明主圣君,但凡是大统盛世,便不会有君王容许皇后出自一族!肃国公醒醒吧,如今燕国已今非昔比,它已由一个学步孩童长大成人,再不容人摆布。皇族已不再需要金氏的扶持,相反已开始痛恨金氏的存在。金氏一脉的荣光要靠的是后世子孙的才能,而非将金氏女儿嫁进皇室为后!肃国公若还执迷不悟,那才是要将金氏的荣光尽毁此世。”

金皇后言罢见肃国公面色难看,拧着眉头不言语,便又道:“肃国公也莫忘了,武英王他姓完颜,也非姓金!”

金皇后的这话令肃国公身子一震,是啊,完颜宗泽是他的外孙,然他却依旧姓完颜,若此刻强迫他迎娶了金氏女儿,即便有一日金依朵能够当上皇后,只怕完颜宗泽所做会和他父皇一样,稳固皇位后率先便是剪除金氏,即便那是他的母族也是一样。再想着完颜宗泽的性子,真逼他娶了不爱的女子,他必定会怀恨在心。

也许女儿所说是对的,如今形势已不同往昔,金氏若再不韬光养晦,除非是…取而代之,不然只怕真离灭门不远了…

肃国公念着这些,面色发白,然忠勇侯却不甘心,道:“六王爷重情重义,皇后娘娘多虑了吧,再者说了,阿依朵是姐姐看着长大的,姐姐不是一直很喜欢她吗,这丫头死心眼,一直都以为长大会嫁给她六哥哥,心里也只有王爷,这若是此事不成,可叫这孩子怎么活,我这当父亲的也没法子和孩子交代啊。”

金皇后闻言却挑唇轻笑,声音清寒地道:“早年本宫也不愿嫁给皇上,肃国公和忠勇侯可曾容本宫选择过。还有,太子的身体无碍,便不劳肃国公和忠勇侯多费心思了。”

皇后这已然是恼怒了,肃国公和忠勇侯皆不敢再言,肃国公瞧向皇后的眸子有几分歉疚和疼惜。见老父头发花白,眼神慈爱却又呐呐无言金皇后到底心软了,又叹了一声,道:“这次禹王谋害孝南王一事,本宫早先曾问过金依朵,怎么看朝廷百官弹劾禹王一事,她却说,禹王私动兵戈,又忤逆皇上,更兼谋害朝廷功臣,被弹劾乃是理所当然,太子和王爷该令属下们皆弹劾禹王,一举打压禹王气焰,也借此立威方是明智之举。”

肃国公二人显没料到金皇后会突然说起此事来,听闻这话两人皆蹙了眉,金皇后方才又道:“父亲和弟弟可想知晓清嫣郡主对此事是如何看的?”

待金皇后将方才锦瑟之言细细复述一遍,肃国公二人面有震惊,一时难言,金皇后神情已露倦意,道:“本宫累了,肃国公和忠勇侯回去都好好想想本宫所说的话吧…”

是日夜,金依朵便听闻了金皇后的这些话,她发了一场脾气直将博古架上的物件砸了个稀巴烂,这才扑至床上痛哭了一场。她好容易促成皇上杀孝南王一事,便是想令锦瑟身败名裂,只要锦瑟没了好名声,惹上一身腥,金皇后便不会喜欢她,她和完颜宗泽的亲事只怕也难成。

岂料此事禹王亲自出马竟然也叫姚锦瑟给算计了去,如今金皇后更是因此事对姚锦瑟刮目相看,姚锦瑟倒成了那通透灵慧能够陪伴完颜宗泽的佳人,而她却成了愚蠢之人,这怎能叫她心甘?

金依朵痛哭过后便咬着牙,双手死死地拧住锦被绞了起来,仿佛她指中锦缎变成了锦瑟那张绝丽的面容一般,拧着抓着,直将手都扯得疼了,她才松开手猛然坐起身来。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认命,一定还有法子的。燕国宗室子弟不和汉人通婚,再说姚锦瑟阻拦禹王杀那孝南王,一定已引得皇上不快,兴许皇上并不愿意姚锦瑟嫁给完颜宗泽呢。

姚锦瑟现在一定极得意吧,不行,她不能容许自己黯然伤神,而那狐狸精却出尽风头,金依朵目光闪动半响,接着便眯着眼冷笑了两声。

和金依朵所想一般,锦瑟也是极忧心皇帝对她的态度的,故而在翌日皇帝传召她乾坤殿面圣时,她的心便略提了起来。

她随着宫人到乾坤殿时,殿前的广场上,完颜宗泽和完颜宗璧竟然正在受杖刑。她被宫人带着远远瞧见,却并不敢刻意侧目好瞧瞧完颜宗泽的情况。只低眉顺眼地走着,听着那一杖杖落下发出的闷响,虽是分不清那廷杖哪声是落在了完颜宗泽身上,哪下却是打在了禹王身上,她的心还是随着那声音响起一点点被揪起,拧成了一团。

见引路太监脚步微慢,锦瑟愈发确定这是皇帝刻意安排,要敲打于她,便轻声问道:“公公,这是…”

那引路的太监也不知是得了皇帝吩咐还是见锦瑟面色难看纯粹好心,听她问起便爽快地道:“今日早朝太子和武英王为禹王求情,还清澄了当日在江宁馆驿乃吴大人狭私报复之下闹出的一场误会,皇上大赞了太子和武英王,赏赐甚丰。方才禹王刚刚和孝南王一行归京,禹王没能约束好吴大人,使得孝南王险些遇害,皇上罚禹王闭门思过三个月,还受杖刑五十。也不知怎的,皇上突然又想起之前武英王剑毙马思忠的事,便说马思忠虽该死,可武英王总归有僭越之嫌,责令和禹王一起受廷杖十下,这不,正用着刑呢,倒叫郡主给赶上了。”

锦瑟听闻完颜宗泽只被罚了廷杖十下,这才微松了一口气,依着完颜宗泽的身板,十下廷杖当是无大碍的,那禹王便惨了。没回京时,便被罚了五十板子,如今伤口只怕刚结痂,便要生生地再被打裂,滋味一定终身难忘。

说话间锦瑟已行至了完颜宗泽二人身旁的甬道上,她到底没忍住凝眸瞧向那边,却见完颜宗泽正抬头望来,和她目光相对便眨巴了两下眼睛。锦瑟见他阳光下一张俊面红润有光,只额头有一曾轻汗,眼神清明还冲她抛媚眼,便知这厮一点事儿都没,握着的手松了开来。

感受到一道阴厉的目光,她回望过去,正是禹王浑身淌血,咬着牙抬头也盯向了她,他面色因疼痛而扭曲苍白,映的那双黑眸愈显阴冷,一仗落下,他额角青筋暴露,疼的唇角溢出鲜血来,却又用舌将那血迹舔舐了,双眼也因之眯起。

做这些动作他至始至终都盯着她,锦瑟只觉他那目光和动作都极具侵略性和危险性,又似有股别样意味,不由心里一阵恶寒,扭了头。

而那边却响起完颜宗泽的喝斥声,“没吃饭吗,有气无力的,还有三杖,赶紧给本王打完咯,本王还和海郡王约了郊外驰马呢!”

他这一吆喝,那两个执杖太监应了一声,立马锦瑟便听杖落声快了起来,疾风骤雨般两下,接着便传来禹王没能克制住的惨叫声。

而完颜宗泽受杖已毕,自庭凳上跳起来,他便盯着禹王扬声,道:“三哥脸色可不大好,要不臣弟吩咐太监打慢点,也好叫三哥多喘两口气?”

完颜宗璧这会子已疼的浑身发抖,闻声恶狠狠地盯向完颜宗泽,牙齿打颤偏就说不出话来,完颜宗泽便笑着道:“看来弟弟是小看三哥了,三哥精神极佳嘛,我便说这两个太监跟没吃饭一样,打在身上就似挠痒,三哥这般英武必是不惧的嘛。”

完颜宗泽说话间却在庭凳上大刀阔斧地坐了下来,目光却直盯那行刑的太监,那太监被他盯得浑身发毛,那手下的动作便禁不住又加重几分,不过三两杖下去,禹王身下便淌了一地鲜血。

完颜宗璧惨叫声不小,完颜宗泽的说话声也不算小,锦瑟自然都听到了,微微勾了唇角,心里却有些微恼。昨日完颜宗泽还说今日有惊喜给她,难道他说的惊喜便是叫她瞧着他陪禹王一起挨板子?

一百七九章

“郡主请稍后,容奴才通报。”

锦瑟思绪浮动间已到了乾坤殿前,小太监言罢便进了殿中,锦瑟忙收敛心思,也不敢四顾,只低眉顺眼地等候着。片刻才有身着总管太监服饰的宫人执着浮尘出来,尖声道:“皇上请郡主殿内觐见,郡主请吧。”

锦瑟心一提,随着太监提裙买进高槛,皇帝却并未在大殿之中,她跟着太监脚步细碎地绕过一个雕花门到了小偏殿,眼前靠窗的暖炕上一抹明黄色端坐,正执笔批写,也不敢抬头细观便上前一步跪下,口中喊着,“臣女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闻声却并未抬头看来,依旧审阅着手中奏折,只淡声道:“平身,赐座。”

锦瑟不敢多言,谢恩后便起身在一旁的紫红织锦绣墩上侧身坐下,她用余光瞧去,却见暖炕边儿上放置着一双黑底明黄面儿绣金银腾龙朝靴,其上威仪的龙形图案正在阳光下发出熠熠光芒,那龙爪大张似能扑人于爪下,令人不敢逼视,一时倒微微恍惚。

她正发怔,皇帝却朱笔一批合上了手中奏折,道:“清嫣郡主在招安义军一事上居功颇高,不负朕望,朕心甚慰。”

锦瑟闻声一惊,忙诚惶诚恐地起身跪下,恭敬地道:“招安能成,这皆乃陛下惜才任贤,爱民如子是不世出的明主圣君。这才使得孝南王等人能得陛下感召,愿意臣服于陛下,接受招安,臣女实不敢居功。陛下厚待,对臣女封赏有加,臣女已惶恐难安了,臣女叩谢皇恩。”

锦瑟言罢,皇帝的眉宇便扬了起来,盯着她却道:“既是知朕爱民如子,何故还惶恐难安?这岂不是前后矛盾,欺哄于朕!?”

锦瑟闻言一惊,只觉皇帝的言语暗藏机锋,可是语气却又不似生气了,她一时摸不清圣心,微微咬了下唇,这才又笑着叩首,道:“所谓雷霆雨露皆乃皇恩,越是圣主明君,便愈龙威摄人,故而臣女虽得圣宠封赏有佳,却亦惶恐难安。”

皇帝见锦瑟低眉顺眼地跪着,阳光自薄如蝉翼的绞纱窗透进来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反射出一层珠润明光来,愈发衬得她气质出尘,宠辱不惊,不觉眯了眯眼,神情却不辨喜怒,只抿了下唇,又道:“江宁馆驿是你阻止禹王的?”

锦瑟提着的心一揪,忙又磕了个头,道:“臣女有罪,请皇上责罚。”

皇帝见她乖觉倒扬起一抹笑来,微微仰身靠在了玄金软枕上,道:“哦?你倒说说,何罪之有?”

锦瑟闻言正欲答,却闻皇帝又道:“抬头回答!”

锦瑟不敢忤逆,缓缓抬起头来,却不敢直视皇帝,目光落在其下巴上,余光倒将皇帝的容颜瞧了个七八。他瞧着极是年轻,头发乌黑唯鬓角露出霜色,脸型五官倒和完颜宗泽肖似五分,在明黄龙袍的映衬下显得英武威严,一双黑眸正微眯着盯来。

锦瑟心跳如鼓,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挂着温雅的浅笑,道:“臣女唯恐禹王当真残害功臣犯下大错,故而以下犯上挟持禹王,此为一罪。臣女唯恐孝南王等人出事会影响朝廷安定,皇上安抚民心大计,以至于误解了禹王,反引得朝廷百官弹劾禹王,此为臣女之罪二。臣女已知错,望请皇上圣裁。”

锦瑟这说来说去便只有得罪禹王这一条罪名,且还是出于好意,皇帝闻言倒笑了,复又哼了一声,道:“巧言令色!照你这般说,你倒是忧国忧民的大功臣了,朕若是惩罚了你岂不是要沦为昏君一流了?”

锦瑟是料定了皇帝不能就江宁一事将她怎样,这才敢说这番话,如今听皇帝语气沉冷,不觉暗捏了一手心汗,心下倒打起鼓来,道:“臣女不敢,臣女不过是一小女子,因得蒙圣恩,又赖孝南王信任有加,这才斗胆妄行一回,不敢承皇上忧国忧民之赞。”

皇帝盯视着锦瑟,见她在自己的注视下仍旧能镇定自若,眸中倒露赞色,随即黯芒一闪,道:“倒却有些与众不同…跪安吧。”

锦瑟听皇帝那前一声话倒似自言自语,实也摸不准他到底是何意,听他叫自己跪安,便知这一关是暂且过去了,忙磕头后躬身退出,刚退两步便闻皇帝又道:“今日宫宴朕准你参加。”

孝南王一行已经抵达京城,今日皇宫之中会有宫宴,一来为肃国公和完颜宗泽等将领庆功洗尘,再来也是迎接孝南王等人,这次参加宫宴的除了各宫娘娘,便是二品以上的大臣们及其女眷,还有不少这次归顺的有功之臣。锦瑟虽得封号,可却并不属其中,倒没想到皇帝会特允她参加,她闻言忙又跪下叩头谢恩,这才躬身退出大殿。

刚退出殿便有掌事太监带着两排六个太监捧着发饰,衣物,玉如意等物过来,道:“皇上有赏。”

锦瑟忙又冲大殿跪下,那太监将所有赏赐唱过一遍,这才道:“皇上赞郡主机智过人,有古巾帼之风,不辜祖上盛名,特此嘉赏,郡主领赏谢恩吧。”

锦瑟又叩了头,掌事太监才道:“郡主请起,洒家着人送郡主回馆驿去。”

锦瑟客气地应了,待跟着宫人缓步出了乾坤殿前广场,她才大松了一口气,回头去望,却见宫殿恢弘,映着天际金阳,高高在上,富丽堂皇,却又森严巍峨,叫人瞧上一眼心也跟着浮浮沉沉起来,她眼前又晃过皇帝那双隐含打量,不明情绪的眼眸,总觉其中颇有深意,令人不安。

是日夜天气阴沉,寒风凌冽,可却无碍于皇宫的歌舞升平,一派繁华。宫宴在前廷的万圣殿中举办,皇宫未及天黑便点燃了万千灯火,宫灯次第辉煌将台阶甬道照的流光溢彩,远远望去,红墙黄瓦,殿宇楼台在光影辉映下壮阔铺陈,映衬着那天际黑云,愈显威严壮丽。

和大锦的宫宴男女分开有所不同,此次宫宴,按燕国规矩,大臣和女眷们皆在万圣殿中,帝后将一同接受众人跪拜,与民同乐,普天同庆。

锦瑟今日穿戴也极尽华丽,上着一件石榴红缎面起云纹暗底的缎面长褙子,用金线绣的碎瓣梅花儿细细密密地沿着襟口和衣边儿洒下,下摆开四襟,玉带束腰,其下是一条水红色的罗裙,裙摆上也绣着极为繁琐的花样。束着朝云近香髻,插孔雀开屏玉石点翠金步摇,艳丽的衣裳和发饰将她的面庞也映的比平常更艳美几分。

她在宫人的带领下踏上高高的白玉台阶,正欲往偏殿等候,却见几人自万圣殿前的长廊尽头走来,锦瑟瞧见其中那抹英挺的身影便蓦然停住脚步,不由地扭头望去。

那尽处,和几人相携而来的正是完颜宗泽,他今日穿着一身极为喜庆的暗红箭袖武士袍,外披紫金纱袍,束着赤金头冠,两耳明黄垂丝挂着一对黑东珠的充耳。东珠明光莹润,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和他胸前衣裳上的三爪银丝纹龙图案上的光影交相辉映,富贵逼人,异常引人瞩目。

自到了圣城,完颜宗泽便极忙碌,加之她又暂住在朝廷的馆驿之中,有众多侍卫宫人伺候,故而他并未夜半爬墙来瞧过她,这几日两人倒见的少了。

今日在乾坤宫前匆匆一眼又是在他挨打的情况下,现下瞧见他身姿轩昂大步流行地过来,锦瑟不觉目光轻闪。而完颜宗泽的目光早便直逼了过来。

锦瑟和他目光相粘,见他微弯俊眸,不由也勾起了唇角。明灭的宫灯落在他身上,映地他面上笑意愈发柔和温暖,锦瑟瞧着,今日提了一日的心便渐渐地似被清风拂过,折痕全消了。

她又观他步履轻盈,便知早上那几板子并未伤到他,一时唇角笑意欲浓。而他二人对视间,完颜宗泽一行已到了不远处,锦瑟这才瞧见和他相伴而来的竟还有两个熟人,一个是闫峻,另一个却是萧蕴,另有几人瞧着也皆是年轻俊才,气质不凡。

锦瑟目光在闫峻和萧蕴面上微晃,算是打过招呼也不敢再瞧垂了眸子,余光却见完颜宗泽冲身边公公低语了句什么,那公公竟然直直向她而来。到了她身边,那公公打了个千,却是低声道:“王爷说了,叫郡主今夜便瞧好吧,王爷有惊喜送给郡主。”

锦瑟不想完颜宗泽大庭广众的叫这太监和她传话,还说的是这样一句含有旖旎情意的话,感受到那边几人都随着那公公齐齐向她看来,面上燥热之意就更盛了。

她冲那公公点了下,不由又抬眸去瞧完颜宗泽,那厮竟勾唇一笑,抬手在心窝比划了一下,锦瑟被吓得匆忙低头,余光就见和完颜宗泽一起的一个穿宝蓝色锦袍的男子满脸促狭地撞了完颜宗泽一下,还低声说了句什么,复又探究打趣地向她盯过来。

锦瑟虽没听清他说什么,可也知道多半和自己有关,又听到完颜宗泽低沉的笑声传来,一时只感这燕国风俗果比大锦要开化极多,可她却不大适应,面皮已然红透,再不敢在殿外多停,更不敢再抬眸乱瞧,紧赶几步迈进了女眷们暂时等候的偏殿。

她进了殿,却见偏殿之中早坐了不少夫人和姑娘,大家皆三两围成一堆说着话。打眼一望,满屋珠翠,云鬓丽影,香风扑鼻,蔚为壮观。

锦瑟进了殿便引得众人侧目不已,一来是她容颜出众,再来也是她近来名声大噪,众人实在好奇。锦瑟顶着各色目光含笑而立,落落大方,并不见怯弱之色,便闻有人唤她一声。

“四妹妹。”

锦瑟闻声望去,正见廖书敏一身明紫色儒衣襦裙,正站在几位夫人间冲她招手。

如今天下大统,朝廷正在筹备着迁都明城一事。现在燕国的京都圣城位置偏北,随着燕国疆域扩展,京都远离中原腹地,早已不能满足各方面的需求,朝廷早便通过了迁都决议,已在明城建立宫殿,城郭五年之久。而明城位于中原腹地,是战略要地,龙蟠虎踞,易守难攻,南北通达,本便曾是多朝的都城。

经过五年修建,明城皇宫建造已基本完成,城郭也已竣工。明城又刚好在凤京和圣城之间,此刻迁都不仅有利于朝廷对南北的统治,而且也更有利于朝廷消灭那些反对势力。只因届时不仅如今圣城的百官要随着皇帝迁往新京城,连凤京的官宦之家也都要跟着迁居,大锦朝灭亡,凤京上至宫殿楼阁,佛寺道观、市井街巷,无不留着朱姓王朝统制的痕迹,大臣们怀旧和睹物思人,极易形成一呼百应的政治气候,给新朝廷的统制带来灭顶之灾。

此刻通过迁都,无疑能起到分化、分治、溶化的作用,对新朝廷稳固朝政,皇帝确保皇位都是极有帮助的,故而朝廷已决议开春头一件事便是迁都,届时在明城的新皇宫中,皇帝会接受百官朝贺,建立新元。

而在此之前,礼部却安排了数位有功之臣前来圣城率先接受封赏,觐见皇帝,这其中便有闫峻。

他带着廖书敏是在今日刚刚到达圣城的,还未来得及去瞧锦瑟,锦瑟瞧见廖书敏见她笑容灿烂,面色也圆润不少,已不见了先前的黯然憔悴之态,不觉冲她明媚一笑,快步过去。

锦瑟这一笑光芒夺人,正落在那边和几位姑娘说着话的金依朵眼中,她当即隐在衣袖下的十指便扎进了掌心,低垂的眸中也闪过了阴厉和嫉恨,抬眸时却已掩饰了眸中色彩,笑意盈盈地冲一众姑娘们道。

“你们不是好奇清嫣郡主长什么样儿嘛,喏,那位便是了。”

一百八十章

金依朵言罢,不少姑娘都扭头盯向了锦瑟,面色皆不大好,有好几个目光已露出了嫉妒气恨之色。

这自然不是意外,皆因前一日金依朵便在府中开过一个小宴,请了不少闺秀过去玩冰嬉,彼时她不过言辞透露出完颜宗泽在湖州曾救过锦瑟,并同乘一骑将锦瑟送到了玉城,流露出完颜宗泽有意锦瑟的意思来,这些个姑娘们便都炸了锅。

燕国的姑娘们热情,更崇慕英雄,完颜宗泽受她们倾慕乃理所应当之事。可完颜宗泽身份高贵,不是寻常出身的女子能够嫁娶的,能不能得到完颜宗泽也非是她们考虑的事情,可这并不代表她们可以容忍心目中的英雄被一个在她们看来身份才华皆不如她们的大锦女子抢走。更何况这个外来的姚家女早先还因招安立下大功,风头压过她们所有人,被封为郡主,这更叫她们气愤不过。

如今见锦瑟容颜竟也压了她们一头,她们心里怎能不冒酸水,闻言便有姑娘低声愤愤道:“果真一脸狐媚样。”

“任她再容色倾城又有何用,左右王爷也是不会迎娶她的,也只有金姐姐这样的高贵出身才配得上站在王爷身边。”又有一位姑娘道。

她这话可谓击打在了金依朵的心坎上,闻言她笑着摆手,道:“如今天下一统,皇上重用汉臣,我是郡主,人家也是郡主,说什么高贵不高贵的。再者说了,人家清嫣郡主出自一门双杰的姚家,外祖也是清贵人家,又生的倾国倾城,听闻还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是有名的才女,这些可都是我比不得的…”

金依朵一脸笑意,神情淡然,语气真诚,倒好似当真心里这般想,众女闻言却愈发不是滋味。试问连出身最高,容貌才能都出挑的金依朵都比不上那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清嫣郡主了,那她们岂不是个个都要被比到泥中去了?

女人爱比较,如她们这般的花样女子更是爱争个你上我下,谁也不愿被踩到泥中。金依朵几句话这便引得她们神情更为不忿,已有姑娘道:“再清贵不凡,也不过亡国女罢了,即便被封为郡主又怎样,说什么高贵不是自取其辱嘛,怎能和金姐姐相比,金氏可是咱燕国历来的后族。”

“听说金姐姐在湖州还曾替这清嫣郡主挡过箭?金姐姐真宽厚,也没见那狐媚子感念姐姐,我真替姐姐不值!”

“说的是呢,其实我瞧那清嫣郡主容颜也没多出众嘛,瘦弱纤细的像风一吹便能倒般,王爷那样伟岸英武,只怕她那样娇小,根本无法承受雨露,连为王爷孕育健康子嗣的能耐都没有。”

这说话的女子生的骨架宽大,黑面微糙,一副草原女子的体格,加之她又丰盈,便显得人高马大,众女听她说的露骨便皆瞧着她笑了起来,女子竟也不见羞赧,瞪着眼睛道:“笑什么笑,我便不信你们就没幻想过嫁给王爷那般男儿,为他生儿育女!”

这女子的祖父和父辈皆是朝廷武将,她又一直长在关外,刚被家人接到圣城不足一年,关外民风开化,使得她说话免不了有些出格。她也是被众人打趣又鄙夷的目光盯着,才吐出这样的话来,到底是未出嫁的姑娘,说了此等惊世骇俗的话微黑的面上也浮起了红晕。

金依朵见众女面上皆露娇羞之态,眸中闪过厌恶和鄙弃。她只觉这些人肖想了自己的夫婿,这也不是金依朵自大,实是不少人都觉着金依朵一直待字闺中,便是要嫁去武英王府做王妃的。世人的想法也给了金依朵心理暗示,早便认定了完颜宗泽,且不说她对完颜宗泽一片真情,即便不为这个,她的自尊心也不容武英王妃是别的女子,那样她岂不是要沦为京城笑柄?!

而原本众姑娘对金依朵最可能做这武英王妃就有嫉妒和不满,如今突然冒出来个姚锦瑟,和锦瑟一比,她们倒更愿意接受金依朵做这个王妃。

金依朵挑弄这些是非,不过是给锦瑟力敌,企图叫这些姑娘一会子在宫宴上给锦瑟难堪罢了,她见目的达成,便露出了笑意,可不想此时不远处却传来一声讥笑,接着是一个清亮的声音带着讥诮之意响起。

“金依朵,你整日带着个假面便不怕哪天忘记了,吓坏了人,连家人都不认得你了吗?”

今日来参加宫宴的皆是二品以上官员亲眷,可如今朝廷上却也分了汉臣和铁骊朝臣,方才几个围着金依朵身边的皆非汉人,她们总觉高人一等,便是刚刚言语也未说汉话,而这声讥诮之语却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汉话,此刻响起就是专门打压她金依朵的。

金依朵闻言面色一变,身子也跟着一僵,她不用回头去瞧也知晓这说话的是何人,华阳王的独女陈古青!可恶!

金依朵出身高贵,相貌出众,加之她又善于伪装,又颇具才能,使得她在燕国的闺秀中极受追捧,可就有人颇不喜欢她,处处和她作对,这人便是华阳王府的郡主完颜古青。

华阳王是先帝的胞弟,偏比先帝年幼十多岁,对今上登基出过大力,又因是皇帝叔父,故而颇受皇上信任,在朝野也极有威信。华阳王膝下就完颜古青这一女,自然爱若掌上明珠。

完颜古青这样的出身,金依朵自然是要交好拉拢的,可不管她怎么亲近完颜古青,完颜古青偏就不给她好脸色看,还每每冷嘲热讽。这完颜古青也奇怪,明明是宗室女,整日都和汉臣女眷混在一起。

这会子被她出言讥讽,金依朵虽恨得双拳都握了起来,可扭头面对完颜古青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时,她却依旧一笑,道:“华阳郡主真会说笑。”

完颜古青瞧着她又轻撇了下唇,目光在围着金依朵的那几个姑娘面上巡了一下,又道:“吃不到葡萄愣说葡萄酸,本郡主都替你们脸臊。有能耐这会子寻了那清嫣郡主挑衅去,本郡主倒还高看你们一眼。”

锦瑟刚刚立功,又得了皇上赏赐,几个姑娘虽言谈刻薄,可也都不是没脑子的,跑去指着锦瑟鼻子骂,万一等会子宫宴被告一状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她们还不至于去做那种蠢事。方才她们说话也都放低了声音,这会子被完颜古青讥讽,她们面上一红,可碍着完颜古青的身份,根本不敢顶回去,一时便安宁了下来。

金依朵也呐呐不再言语,过了片刻,她却寻了由头悄然退出了偏殿,匆匆往后宫方向而去。

一盏茶时辰后,宫道上一行宫人宫灯开道抬着一顶锦红顶盖暖轿缓缓而来,待行至宫道尽头却突然从一旁的宫门后绕过一人来,宫女们一望见那人披厚厚的毛料斗篷,头上还带着风帽将整个人遮的严严实实的,难免一惊,正欲怒叱,那人抬起头来将一张丽颜显露在宫灯下。

几个宫女见那竟是甚得皇后娘娘疼爱的金家嫡女阿依朵郡主不免齐齐怔住,而金依朵已冲那暖轿盈盈俯身,道:“贤妃娘娘这是去参加宫宴吗,阿依朵欲去宁仁宫拜见皇姑母倒不想先遇上娘娘了,给娘娘请安。”

皇后参加宫宴是有凤辇自接走万圣殿前广场的,根本就不会走此宫道,贤妃和金家不对付,金依朵今次在这里出现却又分明是在等她,贤妃倒是好奇她要做什么了。

闻言贤妃轻轻挑起轿帘,明眸透过夜色瞧了金依朵一眼,笑着道:“本宫出青华宫时皇后娘娘凤驾已离了宁仁宫,郡主只怕是和皇后娘娘错过了。”

金依朵诧然,接着便道:“谢贤妃娘娘提醒,如此我还是自回万圣殿吧。”

贤妃笑道:“既如此,外头天寒地冻的,郡主不防上来和本宫挤挤吧。”

金依朵推脱两句便撩帘坐进了轿中,轿子四角挂着玲珑小宫灯,盈盈的光芒将贤妃面上颇含探究的笑意照的忽明忽暗,金依朵迎上她的目光笑着道:“听闻今日禹王在乾坤宫前受了重责晕了过去,不知王爷如今身子是否已无恙了?”

贤妃闻言面上笑容尽敛,目光微锐,道:“郡主今儿是来落井下石讥笑于本宫的?”

金依朵忙笑,道:“怎会,只是方才在偏殿见到清嫣郡主容颜绝代,忍不住想到此刻正卧床休养的禹王殿下,难免关切两句罢了。”

金依朵见贤妃听到清嫣郡主几字面色微拧,她的唇角便轻轻一勾,笑着又道:“娘娘恐还不知,皇姑母甚为喜欢清嫣郡主,正打算为六哥哥迎娶为正妃呢。”

贤妃听闻此话果然一惊,微瞪着眼睛盯向金依朵,接着才轻笑着道:“那郡主岂不是空等一场?倒不想皇后娘娘竟肯老六迎娶个汉女做正妃。”

金依朵笑了,道:“娘娘竟想不通此间道理?娘娘恐不知,这清嫣郡主可和一般的汉人闺阁小姐不同,她在南方大锦故国可颇为几分好名声,百姓们都说她是活菩萨,江州一带为她修庙供拜都是有的。不仅如此,她出身也是不凡,祖父曾是首辅大臣,父亲亦乃状元公,外祖父更是原大锦吏部尚书廖正琦,外祖母也出身望族。那廖家大少爷娶的更是前首辅大臣万家的嫡女万蓝镯,万首辅如今虽已致仕,可在朝野人脉尚在。廖家二小姐嫁了江淮王世子闫峻,闫峻此次立功不小,必受皇上重用。清嫣郡主的弟弟小小年纪便名声大噪,更是西柳先生的关门弟子,西柳先生桃李满天下,便连这北边学子们都极尊崇于他。清嫣郡主有这些依靠,区区武英王妃又有什么做不得的?如今南北一统,天下归一,这朝野上汉臣可要占大数,宗室子弟不允和汉女通婚,若六哥哥娶了清嫣郡主,立刻便能得所有汉人的高看,笼络住所有汉臣的心。依清嫣郡主的资本,自然值得皇姑母为她去破祖宗规矩咯。何况这些年皇上重用汉臣,提倡两族通婚,此事由六哥带头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此时皇上赐婚,正能表现皇上对大锦臣民一视同仁,爱民如子之心。六哥娶了清嫣郡主不仅心愿得尝,还能为皇上立下一功呢。相形之下,皇姑母自然便瞧不上金依朵了,左右金家都是六哥哥的表妹,嫁不嫁的又有什么大碍,也带不给六哥哥什么…”

金依朵说话间眼眶一红,泪珠儿滚落,好不黯然难过的模样,那姿态当真叫贤妃觉着金依朵是因被皇后抛弃而单纯地向她发泄不满的小姑娘。

贤妃虽知金依朵怀有目的,可是却不得不承认她所说的话皆有道理,太子和完颜宗泽已经势大,她自然不希望完颜宗泽再娶个能大增实力的王妃,不觉她面色也沉了下来,目含思虑。

金依朵见目的达成心下一喜,而贤妃想了一阵却是扬眸盯向金依朵,道:“郡主想说什么何不附耳直言?”

金依朵等的便是这话,闻言侧身过去在贤妃耳边低语道:“娘娘何不趁着宫宴,向皇上为禹王讨要了清嫣郡主。”

贤妃闻言明眸一睁,锐光滑过,接着便勾唇笑起来,道:“本宫为何要如此被郡主利用,为郡主开道?”

金依朵失笑,道:“娘娘聪明无双,倘使三哥哥和六哥哥兄弟二人皆欲迎娶清嫣郡主为正妃,皇上该如何想?到头清嫣郡主谁也嫁不了罢了,相信娘娘也不愿看六哥哥娶了清嫣郡主吧?就算皇上真赐婚三哥哥和清嫣郡主,贤妃娘娘和禹王也没什么损失啊,到时候清嫣郡主还得任由娘娘发落,娘娘想给禹王娶个平妻也是能的。”

贤妃轻声冷笑,盯着金依朵那张微含笑意的娇美面孔,道:“清嫣郡主令得皇子兄弟相争,祸起萧墙,成了祸水。郡主将本宫推了出来,自隐幕后,还不至招了皇后娘娘和老六的恨,倒真是好算计。”

金依朵听贤妃语出讥讽却也不在意,只因她已从贤妃的目光和话语中听得明白贤妃是被她说动了。金依朵笑着将脑后风帽戴上,只欠了欠身,道:“娘娘和我各取所需罢了,我便不打搅娘娘清净,告退了。”

她言罢唤了一声,待下了轿瞧着贤妃的仪仗往万圣殿远远去了,她才仰望天空乌云嗤笑两声:六哥哥,你最好没想着当众请旨赐婚,不然我便叫你的请旨成为射向她的利箭,她已惹皇上不悦,再成为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六哥哥也莫怪我!非是我金依朵无情,实是六哥哥不念旧情,不给我金依朵颜面!

酉时正万圣宫中燃起无数盏宫灯来,照的大殿亮若白昼,光华耀彩直入云端,远远望去恍若瑶池仙境,殿内两旁早已设下矮案,案后置织锦彩绣坐垫,殿内每隔三步置灯台、炭盆、温酒炉等物,袅娜宫女鱼贯而入,手捧佳肴金盏穿梭其间,脚步轻盈,酒香芬芳,佳肴馥郁。

殿中舞女长袖善舞,舞姿曼妙,乐声婉转。大殿之上,皇帝一身龙袍和几位宫妃共同举杯,台下百官极其女眷见之,自也跟随举杯,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气氛和乐融融,一派繁华盛世之状。

杯干酒尽,殿中歌舞依旧,大臣们和夫人姑娘们便就近互相劝酒举盏,共同品味评点歌舞,窃窃低语起来。锦瑟刚和廖书敏对饮一杯将目光转向场上歌舞,身旁便传来一个女子娇柔的声音,道:“这是我铁骊族的歌舞,清嫣郡主只怕看不惯吧?”

锦瑟闻言扭头,却见坐在她身侧正含笑看来的是个穿姜黄色窄袖圆领襕衫,腰系玉带,足蹬高腰鹿皮靴的女子,锦瑟方才在偏殿便曾见她围在金依朵身旁频频向她看来,此刻瞧她目光清锐,便笑着道:“此舞奔放自由,观之令人心情舒畅,歌舞原便不分地界,只要能引人共鸣,令人观之赏之能有所感触便是好的,我怎会看不惯呢。”

那姑娘闻言便笑了,冲锦瑟扬了扬酒杯,锦瑟含笑举杯抿了一口,她才又道:“说起来我们铁骊女子也都是能歌善舞的,像这样的歌舞京中闺秀们都能跳上几下,不足称道,说起来,阿依朵郡主便是歌舞好手,听闻清嫣郡主也是琴棋诗画样样精通的,却不知和阿依朵郡主比起来如何呢。”

这姑娘说话声音不小,一时间引得不少女子侧目,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巧的是刚好这会子殿中的歌舞便尽了,舞女们缓缓退出,殿中蓦然一静,接着便响起了皇帝的声音。

“那边夫人和姑娘们说什么呢,倒是热闹,也说来给朕听听。”

锦瑟闻言尚未反应过来,便听有人扬声笑道:“回皇上的话,臣女们皆在赞清嫣郡主容貌倾城,正在议论不曾见过明孝帝的婉贵妃,也不知清嫣郡主和那婉贵妃相比起来,容颜几何呢。”

此言一落登时殿中蓦然一静,众人瞧向锦瑟的目光一时复杂几多,要知道燕国讨伐大锦打出的名号其中有一条便是妖女祸国殃民,这妖女指的正是明孝帝的婉贵妃其嫡亲侄女刘婉璧。此刻有人将刘婉璧和锦瑟拿出来作比,这可不是好兆头,叫众人由不得皆对锦瑟侧目起来。

一百八一章

面对四面八方射来的各种复杂眼光锦瑟始终坦然而对,只浅笑端坐,镇定自若。皇后闻言瞧向锦瑟,见她身影沐浴在殿中光耀的灯光下,那绝色的容颜愈盛艳夺目,气质从容,宛若瑶池仙姑,心中难免又是一赞,便笑了。

贤妃将皇后眸底赞意瞧的分明,便笑着道:“皇上,清嫣郡主确实容貌过人,都说那婉贵妃倾国倾城,方能令明孝帝不顾礼法迎侄女为妻,臣妾今见清嫣郡主已是惊为天人,若那婉贵妃能比国色天香的清嫣郡主还要貌美,臣妾笨拙,便当真想象不出该是何等模样了…”

贤妃言罢,皇帝便笑着道:“这个问题又有何难,想来必有哪位夫人或小姐是见过两人一同出现的,自便能有公断,可能为朕和众卿解惑?”

皇帝言罢,便有一位夫人欠身行礼,回道:“臣妇曾在江宁侯府小公子的生辰宴上见过两位一起出现,当时清嫣郡主年纪尚小却阿也已初见倾城模样,婉贵妃则已风华绝代,倒是各具风姿,实难较个高低。只是当日宴上,臣妇尤记得一件事有意思的事…”

“哦?何事竟令夫人如今还记在心头?”

皇帝表现出好奇,那夫人便又道:“彼时婉贵妃见清嫣郡主和几位姑娘一起在玩投壶,便曾笑着提议想请清嫣郡主展现四艺合一之才,可惜却被清嫣郡主给推辞了…”

这回话的夫人乃是前吏部尚书的夫人,当日锦瑟在江宁侯府确实见过她,方才她骤然听闻王夫人提及江宁侯府来心中便咯噔一下,只因王夫人所说正是江淮王妃欲毁她清白的那次,锦瑟摸不清王夫人到底要说什么,难免心底微沉,这会子听闻她竟提及在暖阁时自己和刘婉璧的口角之争,锦瑟倒微微笑了。

“咦?却不知何谓四艺合一之才啊?”金依朵和王夫人位置相近,闻言便率先露出不解之色,问道。

王夫人笑了,道:“婉贵妃说清嫣郡主能一手作画,一手写字,同时踢鼓做舞,书画乐舞,同时展现,便为四艺合一。”

“这怎么可能!便是书画乐舞样样精通,人也不可能一心四用,同时完成这些才艺啊。”

“说的是呢,要是同时动作还不得手忙脚乱,一事无成啊。”

王夫人言罢众人纷纷议论,金依朵却掩唇而笑,道:“用此等绝无可能之事来难为清嫣郡主,若非嫉妒何至于此,足以见婉贵妃容颜不及清嫣郡主多矣。”

金依朵这是非要给她按上一个祸国殃民的祸水名号呢,可即便容色不凡也未必就是祸害啊,锦瑟闻言心中暗笑,实不明金依朵这是那里来的自信,好似已料定了只要让众人觉着她比刘婉璧更美艳,她便一定会成为刘婉璧那样的妖女祸水。

金依朵言罢殿中蓦然一静,接着便有姑娘纷纷附和。

方才在偏殿中,锦瑟已觉察出了不同的气氛,这会子对这些挑衅她倒也没觉意外。像是一个朝廷新宠进入朝堂总要先受到各方排挤一样,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郡主势必也要被打压示威,也只有展现了她的能力方才可以进入一个新的圈子,被人接受从而融入甚至成为这个圈子的主导。

锦瑟早有准备,和之前在凤京不同,先前因各种缘由她总在韬光养晦,然而此次她却无需再深敛光华,相反,她要风华展露,要震慑住这些女子,要为大锦和汉臣的闺秀们争上一口气,这样她以后才有立足之地。

更何况,她如今刚为朝廷出了大力,皇上又正是笼络汉臣和天下民心之时,不管她做了什么,皇帝都必须维护于她,更有,那祸国殃民的刘婉璧乃是完颜宗泽一手造出来的,相信皇帝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所以锦瑟也无惧有人非要将她和刘婉璧扯在一起的举动。

“阿依朵郡主说的也有道理,王夫人觉得呢?”贤妃也道。

金依朵眯起了眼睛,只待王夫人肯定此话,那样在座的众人便就认定了姚锦瑟比刘婉璧还美丽,一会子他们再见禹王和武英王都欲娶姚锦瑟为妃,心中岂能不多想,姚锦瑟这祸水的名头便也担定了。要知道有时候女人长得太美丽,也并非好事,金依朵心下冷笑。

刘婉璧和锦瑟谁更美丽王夫人心中早就有定论,那刘婉璧是决计比不上锦瑟的,不光是容颜,只两人的气度风华一比之下便立竿见影,可王夫人也是汉女,她自然是倾向锦瑟一边的。她确实见过锦瑟和刘婉璧一同出现,因方才和金依朵闲谈说起过此事,故而皇帝问话,见金依朵盯向自己,王夫人便不得不答,可她却一来不愿陷锦瑟于险地,二来也不敢欺君,故而一直不肯给个肯定的决断,此刻闻贤妃的话她便又道:“回贤妃娘娘的话,臣妇曾见过婉贵妃跳云烟舞,当真是美轮美奂,美不胜收。倘使清嫣郡主也能一舞,许臣妇能较个高低来。”

见王夫人竟不肯给个名断,金依朵双手微握,而方才和锦瑟说话的那女子却是一笑,道:“皇上,臣女早便听闻清嫣郡主的才名了,方才看舞蹈臣女和郡主谈论是铁骊舞蹈更奔放,还是汉人歌舞更优美,臣女发觉清嫣郡主于歌舞一道极为精通,臣女还在想若是清嫣郡主舞上一曲,不知和阿依朵郡主的舞姿相比,又当如何呢。”

金依朵除却骑射,舞姿更是出挑,在京中闺秀中尤为出名,听此女如是提,方才围在金依朵身旁的几位姑娘便也纷纷附和起来。贤妃便笑着冲皇后道:“姐姐看是不是应该叫清嫣郡主舞上一段,也好叫大家满足下好奇心。”

皇后闻言微微一笑瞧向贤妃,不知为何贤妃心便一跳,总觉着自方才皇后的贴身婢女过来和皇后耳语了两句后,皇后瞧她的神情便说不出哪里有些不对,她面上力持笑意,好在皇后已转开了视线瞧向了殿中的锦瑟,道:“清嫣郡主意下如何?”

锦瑟闻声这才含笑冲台上欠身而礼,道:“臣女容颜不及婉贵妃多矣,当日婉贵妃想请臣女献四艺合一之艺并非阿依朵郡主所想那般刻意为难小女,而是确知小女有此技。婉贵妃舞艺出众,只舞艺一技便精湛超群,可压臣女四技合一,自然不怕臣女表现此艺,而臣女当时也是为了藏拙,萤火之光不敢和婉贵妃皓月之洁争辉,这才婉拒了的,实非众夫人们所想那般。只是今日众夫人小姐既然都对臣女舞艺颇感兴致,又是这样的大好日子,臣女愿献上这四艺合一之技以贺天下一统,四海升平,臣女献丑,还请众夫人小姐切莫见笑才是。”

锦瑟言罢,皇后笑着望向皇帝,皇帝便抬手道:“准,清嫣郡主可下去准备,朕和诸卿等着郡主一展舞姿。”

锦瑟又行了一礼方低声唤了廖书敏一同起了身,她往偏殿退去,到底抵不住身后一道恍若实质的目光,回头向完颜宗泽所坐殿阶中台上瞧了一眼。见他眸中蓝色幽暗,她冲他轻浅一笑,这才随着宫女绕过了殿侧帐幔。

金依朵显然没料到锦瑟竟真会这四艺合一之技,见她竟然应下难免心中生疑,有些忐忑起来,可她想着自己舞姿出众,还曾被皇上盛赞过,念着锦瑟要表演一心四用之术,只怕最后一样也难精,画虎不成反类犬,还得贻笑大方,她便又平心静气的勾唇笑了起来。

一位大人说了几句吉祥话,众人见皇上举杯,便同举杯盏,一时间殿中又是一阵觥筹交错,放肆刚刚的异样气氛已烟消云散。

便在此时,十几个宫人迅速进殿在殿中安置上了两个大小一致的大鼓,两鼓分列,鼓的两侧却又分别放上了两个白玉平砚台,里头墨汁如两潭湖水在灯光下发着明光。又有四名宫女两两扯开一张一人高的白纸在砚台前侍立,放置好后,太监便迅速又退了出去。

殿中诸人瞧着新鲜便皆静默地看了过来,也在此时,又有四个太监抬着一面巨鼓进殿,而巨鼓的鼓面上竟有一身姿曼妙的女子跪匐在鼓面上。她身上穿着金红色的舞衣,艳的如一团火,而那舞衣上绘制着凤凰图纹。火红的裙裾层层叠叠散落开来,便像是凤凰的尾羽垂落身侧。

女子身姿柔美地后仰着头,发髻上戴着金凤步摇,一只点翠凤头钗,凤头恰垂在额心,她两臂伸展着,优美的双臂垂下起伏的广袖,随风摇摆,那姿态映着一身盛装,还有额心的凤头,令人恍惚间只以为瞧见了一只在金光万丈中翘起羽翼,展翅愈飞的凤凰,一只高贵从容,随时都会一鸣冲天,飞入云端的金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