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外头有嬷嬷进来,笑着福了福身道:“武英王爷听说少奶奶有孕,亲自送了两名医女过来,其中都是从宫里出来的,有位医女还照看过皇胎呢,这会子王爷正和少爷在前头花厅吃茶说话来,老奴带两位医女来给少奶奶请安。”

廖书敏自然明白完颜宗泽这上赶着送人过来都是因锦瑟之故,闻言忙令嬷嬷领人进来,又打趣地去瞧锦瑟,道:“托妹妹的福了。”

锦瑟刚被廖书敏打趣一场,这会子面上便又红了起来,嗔了她一眼,惹得廖书敏掩唇失笑。

一盏茶功夫后,完颜宗泽于小亭中拥着锦瑟面朝一池碧波,风过波光轻漾,见完颜宗泽眼底一片青痕,锦瑟不觉抬手抚着,道:“太子可大安了?”

完颜宗泽握住她的手凑至唇边轻啄一下,这才又拥紧她,有些疲累地将头重重地枕在她的颈边,道:“微微,你说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便那般诱人吗,为着那皇位可以骨肉相残,父子不似父子,兄弟不似兄弟,这般的泯灭人性,坐上那把皇椅当真就能得到一切?自小我便没见父皇真心笑过几回,皇子那般多可兄弟之间却感情淡薄的似陌路人,每年除夕家宴,父皇瞧着满殿粉饰太平下的欢歌笑语,真就能自欺欺人地相信天家是其乐融融,一派祥和的?真就能享受到天伦之乐?你说,那皇位要来到底能做什么?到头来不过做个孤家寡人罢了。”

锦瑟不想完颜宗泽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听他声音中满是厌倦和疲惫,依稀还有些茫然和脆弱,不由一惊,忙道:“可是太子…”

完颜宗泽却摇头,叹了一声道:“太子没事了,我许是有点累…”

锦瑟闻言回抱住完颜宗泽,这才轻声道:“谁说那皇位要来没用了,起码便有一条好处是天下男儿皆梦想得到的。”

她言罢半响不语,完颜宗泽不由微微抬头,道:“什么?”

锦瑟这才盯向完颜宗泽,扬眉道:“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啊,坐拥天下美人…”她说着眨了眨眼,这才道,“你…便不想?”

完颜宗泽见她面上挂着俏皮和促狭笑意,眸底却隐有探究之色,语气偏又带着点吃味,不觉便笑起来,捏捏她的鼻子,方道:“我这只微微一个便状况百出,历经千辛,应接不暇了,可应付不来那么多美人,这美人恩可是好生受的?莫再招惹了一堆蛇蝎在旁,睡觉都不得安心。”

锦瑟见完颜宗泽眼底风轻云淡,不由又望了他两眼,这才又靠进他怀中,道:“可是那位置能令人呼风唤雨,男儿在世不就争个权夺个名吗?”

完颜宗泽察觉到锦瑟的忐忑,轻抚她的背,勾唇却道:“呼风唤雨却也要折进去良多,微微,我的心没有那么大,那宫墙里的寂寞我也耐不住,除非你嫌弃这样没出息的我…”

他话没说完锦瑟便已抬头瞧向他,眼眸晶灿有神,笑靥灿烂,道:“当真?”

见她如是,完颜宗泽又笑出声来,道:“不和我装模作样了?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问的。”言罢屈指敲她额头。

锦瑟明眸善睐地笑,倾身亲了下完颜宗泽,这才歪头道:“巧的很,我也没什么野心,只是个小女人,只想要个好男人,我要霸占着他,将他据为己有!我病了他能守在我的床边,他累了我便弹琴给他听,落雨时能一起聆听雨打芭蕉,落雪天能携手烹茶赏梅,等到老的走不动了,便躺在摇椅上静观庭前花开花落,看儿孙绕膝,等到我要死时,他若能守在我身边送我先去,这一辈子便再无遗憾了。”

完颜宗泽闻言抚着锦瑟因眸中神采而泛起红晕的眼角,低声笑起来,戏谑道:“微微,你这还叫没什么野心吗?”

锦瑟挑眉,拽着完颜宗泽的衣襟带子轻绞,道:“是啊,若这个男人是文武双全,俊美无俦,高贵伟岸,惹得满京城闺秀们为之疯狂的武英王,这野心好似还真有点大,若不然趁着还没大婚,我再挑挑看?说不准我命中注定的那个男人…”

锦瑟话未说完腰肢已被完颜宗泽死死钳住,猛地一带,她痛呼一声,迎着他半眯着危险眼眸痴痴地笑,扬眉讨好道:“自此之后,百世千世,那个男人都是你,只要你别把我弄丢了。”

完颜宗泽这才微松开她,咬了下她微嘟的唇,道:“怎会弄丢了,我还等着和微微一起享受儿孙绕膝的日子呢,只是微微打算何时为本王添第一个孩儿啊?”

锦瑟见他歪着唇坏笑,眸中一片炙热,不由满面涨红,两人又笑闹一阵,锦瑟才靠着完颜宗泽又道:“可太子的身体一向不好…”

锦瑟自小瞧着父母恩爱长大,心中实也期盼着能像父母一般过上夫唱妇随,安宁美满的生活,可事与愿违,她前世悲凉收场,今生虽有幸遇到完颜宗泽,可也是波折不断,走到如今,早便累了。虽自决定和完颜宗泽在一起,她便无惧一切,可若能选择,她还是希望能有个温馨恬静的小家,去过平静祥和的日子,那宫墙之中有太多的不得已和不自主,她恐完颜宗泽真选了那条路,她即便能陪他走到最后,两人也已身心疲惫,不堪重负,连享受幸福的气力都失去了。

自古以来,帝王没有只守着一个女人的,她忍受不了和她人分享他,史书有载,帝王之位皆布满血腥,她更不想看着自己的儿女在权利的漩涡中骨肉相残,分崩离析。自她到圣城之后心底便藏着隐忧,如今能得疏解,她自然是惊喜开怀的,可她也知道,有些事非是人的愿望所达便能随心的,尤其是完颜宗泽他的身份,他的作为早便将他推进了权利漩涡的中央。

心知锦瑟的担忧,完颜宗泽却笑,道:“东宫小皇孙已有六岁,不算年幼了。”

锦瑟点头,没再多言,良久才又道:“我只要你知道,不管是云之端,山之高,还是海之远,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无所畏惧。”

完颜宗泽闻言已明锦瑟的意思,又拥了拥她,方才在她耳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太子病倒,皇上却以完颜宗泽和太子兄弟情深又要准备迎娶王妃为由驳回了他请旨南下沽宁的旨意,后授安远侯左云海任了主帅,萧蕴为监军赶赴沽宁前军,劝降镇国公,汝南王。这倒使得锦瑟和完颜宗泽的婚期能提前敲定下来,便由皇后亲自问过钦天监,选在了四月中旬。

眼见还有不到五个月时间,算起来锦瑟刚回到凤京只怕呆不足几日便得被迎往明城,其后数月倒多半日子都得在马车上度过,虽郁结,可三日后她还是被完颜宗泽亲送出了圣城。

按照燕国的习俗,男女成亲,也是要先由冰人从中说合,男女两家要互相相看,待这看门户一礼过后,方才由男方下定礼。因锦瑟和完颜宗泽是皇帝指婚,这看门户便省了,礼部直接将婚事提上日程,这次护送锦瑟南下凤京的便是礼部右侍郎一行,随队还有定礼十八车,皆红木装箱,贴着红封,扎着红绸,一派喜气,一路引得百姓竞相围观。

礼部右侍郎吴大人是个年过五十的老头,人极和气,可却是个慢性子,这一路走的悠闲,待锦瑟到凤京时已是二月,清风拂面已有春意,柳枝摇摆已显新绿。

锦瑟尚未进城,廖书意便带文青迎出城来,大半年未见文青个头又拔高不少,一身武士袍策马而来,那修长俊挺的身形,疏朗的眉目,温润的姿态已隐隐透出不凡气度。前世时锦瑟不知多少次在睡梦中梦到弟弟长大成人的模样,多少次她瞧见和弟弟年纪相仿的少年,便会感叹若文青还活着,一定更挺拔俊逸,如今她才蓦然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弟弟竟真的已长大了,这倒叫锦瑟生出股沧桑感来,眼眶也微微一热。

一百八五章

锦瑟痴愣着,文青已然策马扬鞭到了近前,翻身下马,两步便跨到了马车前,见锦瑟撩帘望来,不由握了她的手,道:“姐姐手怎这般凉,瞧着也极疲累,这下到家便好了。”

锦瑟笑着回握他,下了马车,那边廖书意已和李大人及宗人府理事官刘大人见了礼,见锦瑟望去,这才满脸笑意地道:“祖父祖母盼着了几日了,回家便好。”

听两人异口同声竟都是一句回家便好,锦瑟心中暖意若破土复苏的春芽,眉眼弯起,唤了声哥哥。

“姑娘!”

一声唤传来,锦瑟望去正见后头赶上的马车停下,白芷从车中跳下来,一张俏脸在阳光下虽显得消瘦,但眉眼飞扬,一身朝气,她早便从家书中知晓白芷除了偶尔伤口疼痛,身子略虚外,伤势已愈,如今瞧见她那张明媚的笑靥却还是心一震,升满了感动感激。

两人拉着手同上马车,自然免不了好一阵的寒暄,不知不觉地马车便进了城。

今次锦瑟和礼部队伍一同回来,礼部的队伍原便是下定来的,天家下定迎妃自然不同一般,凤京府尹早早便带着一众官员衣装齐整地迎接在城门外,队伍一到鞭炮轰鸣,礼花齐放。

锦瑟端坐在车中听着外头喧闹欢悦的气氛,这才恍惚的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快要出嫁了,一颗心不觉也砰砰微乱起来。

进了城,一路百姓围观,吴大人令侍卫们将马车上的红木箱子尽数打开,十数辆马车前后摆开,直占了小半条长街。这是皇家一统天下后头一件迎妃的大喜事,又是自凤京迎亲,礼部怕也是得了皇帝的暗许,操办的异常隆重。

十几车的大木箱子齐齐打开,百姓们不瞧那字画古董,只瞧那各色绫罗绸缎便红了眼,再看那一辆辆盛着各色玉器珠宝,珍玩金器的车架,便是凤京百姓自诩天朝上都人士,见多而识广也被这场面给镇住,一时满城沸腾。

那一车车用明黄锦缎裹箱,堆的都要溢出来的贵重物事,明晃晃的直刺人眼,且这还不是下聘,单单是小定罢了。众人不觉结舌,小定已是这般骇人,不知轮到下聘之时,是不是便要搬了金山银山来才好,一时间感叹到底是天家迎亲,就是不同一般。

“这是哪家迎亲,怎这般气势,还来了那么些官儿。”

“这都不知道,没瞧见那车马上铺着的黄缎吗?是武英王要迎清嫣郡主为妃,今儿礼部和宗人府的官儿亲自要到廖府下定呢。”

“要说这廖府真是风水好,那位二姑娘嫁的江淮王世子,今次立了大功,只怕要承袭王位也便这些时日了,廖府这没两年,眼见府中就飞出了两只金凤凰,真是羡煞人了。”

“那时是谁说这清嫣郡主年纪大了,只怕因当年退亲没人愿意娶了才剩成了老姑娘,这可当真是白瞎了一双眼。”

“要说这清嫣郡主才是好运道,只怕满天下的姑娘也没她嫁的好了,原已家道中落,没承想竟是个有大福的。”

“瞧朝廷对清嫣郡主这样儿,咱这下也算放下了,皇帝如此善待咱汉人的郡主,一准也会善待咱们大家的。”

锦瑟听着外头的议论声双颊赤红起来,好容易一路吹吹打打地到了廖府,正门,仪门一路打开,锦瑟随着下定队伍乘坐马车进了府方换了小轿,廖老太爷已携几个老爷前头应礼。锦瑟被簇拥着进了松鹤院,万蓝镯已挑起薄棉绣红福字的织锦帘子,笑着冲里头脆声道:“妹妹回来了。”言罢方笑着亲自挑高了帘,冲锦瑟道,“妹妹快进屋,祖母可等的眼都熬红了。”

“大嫂。”锦瑟唤了声方和万蓝镯携手进了屋,绕过梨花木雕红鸟鱼虫屏风,亲人们含笑的面庞便拥入了眼帘,锦瑟快步上前给廖老太君行了礼,被海氏扶起来推至老太君怀中。

一屋子欢声笑语,直闹了一盏茶时辰,海氏恐锦瑟一路劳累,才和众人一起退下,独留廖老太君和锦瑟说私话。

趴在廖老太君膝头被她用手抚着长发,呼吸着外祖母身上暖暖的味道,感受着她的身子比她离开时更消瘦了些,锦瑟不由鼻头发酸,瓮着呼吸半响说不出话来。

廖老太君却叹声道:“下个月眼见着就要出嫁了,这会子倒小性起来了,记着你母亲当年出阁也是这样趴在外祖母膝头,一晃都快四十年了…”

廖老太君说着倒也感伤起来,不由就掉了泪,一旁王嬷嬷瞧的一惊,忙和锦瑟使眼色,锦瑟才收敛了情绪,红着脸撒娇道:“微微不想嫁了,要是能赖在外祖母身边叫您养我一辈子才好呢。”

“说什么傻话!他不曾负你,外祖母这心中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我的微微眼光好,外祖母高兴送你出阁。等出了阁,也记着这廖家便是你的娘家,有事没事都常回家来。”

听祖孙俩越说还越伤感起来,姜嬷嬷便笑着道:“瞧老太君说的,倒好似姑娘明儿便要出阁一般。”

廖老太君这才压了压泪意笑着拧锦瑟的脸,道:“都是你这丫头,把外祖母都搅糊涂了,一路风尘只怕累的不轻,夕华院早备好了热汤,赶紧回去洗洗休息下,晚上到外祖母这里摆饭。”

完颜宗泽说的一点没错,锦瑟这次根本就来不及品味相思,自回到廖府每日便都如打仗一般,今日被大舅母拉着量尺寸赶制四季衣裳,明日被三舅母扯着选头面花样,每日一早便有四舅母将她拽起来,先灌上一碗养身的药膳汤,一日下来更不时监督着她吃下五六碗汤汤水水,直灌得锦瑟觉着身子都能拧出水来,好容易累到晚上,刚想躺着偷个懒,万蓝镯便又拿了各式养肌的膏子齐齐往她身上招呼。

锦瑟虽嫁衣这两年早便亲自一针一线的绣好,可因大锦姑娘出嫁嫁衣需得出嫁当月日日绣上一些才算吉利,锦瑟当初便留下了两条袖子,如今仅剩一个月便要迎亲,她还要按习俗为完颜宗泽做上一套衣裳,两套亵衣,外加一双鞋子,偏这些事儿她都不愿加以她人之手,这便弄的越发忙碌起来。

她忙了几日累的腰腹酸疼,待终于绣好了一只嫁衣袖子,这才放松一日前往江宁侯府探望平乐郡主。

坐在马车上,白芷不免忧心忡忡地道:“这回王爷领兵南下,江宁侯和威北将军首当其冲相继战死,如今李家二爷又带着李家军身在沽宁,朝廷对江宁侯府虽是格外宽厚,保护有佳,可城中官宦之家却都远了侯府,便是那姻亲的陈家,黄家也都莫敢登门,唯恐将来李家二爷跟着镇国公立了反旗再被连累的满门抄斩,姑娘前些日送的拜贴也都石沉大海,也不知这回去了能不能见着郡主。”

镇国公如今举棋不定,态度不明,而平乐郡主又是前朝皇后的胞妹,江宁侯和当初救了廖四老爷的二老爷威北将军相继战死,在世人眼中江宁侯府已然败落,自然是怕被连累,疏远起来。

锦瑟回来便往侯府投了拜帖可却迟迟都没有回应,也不知是江宁侯夫人和平乐郡主因完颜宗泽怨上了她,还是有其它缘由,白芷也是恐今日锦瑟会吃闭门羹才念叨两句。

锦瑟闻言叹了一声未曾多言,待到了侯府所在街巷,果见门庭冷落,朱红大门紧紧闭着,她下了马车,白芷扶着她站定,跟随婆子上前叫开了门,那应门的小厮往外瞅了锦瑟一眼却不知说了句什么砰地一声又合上了门,婆子面色难看的过来,俯身道:“门房说要先报过侯夫人,郡主要不先上马车等着?”

锦瑟笑着摇头,自上了台阶,静静侯着,瞧着冷寂的朱门,心中不可谓不寥落伤感。

好容易府门又被打开,却是一位嬷嬷迎了出来,锦瑟见竟是江宁侯夫人身边的黄嬷嬷,忙笑着道:“嬷嬷进来身体还好?”

黄嬷嬷倒没什么,忙冲锦瑟见礼,迎了她进府才道:“我们夫人身子不大好,一身病气儿怕过给了姑娘,这便不见姑娘了,叫老奴恭喜姑娘,送姑娘去念词院见大少奶奶。”

见锦瑟垂下眸子点头,黄嬷嬷便又道:“姑娘莫多想,毕竟侯爷和二老爷去了没多日,我们夫人也是怕见了郡主伤心,反倒不美,这才…”

锦瑟笑着道:“嬷嬷说的我都明白,我可否去给两位将军上一炷香?”

黄嬷嬷当初陪同平乐郡主回京,在灵音寺时便极喜欢锦瑟,也素知她为人,不是那等假仁假义的,便道:“姑娘请这边来。”

锦瑟上了香,自院中出来方见平乐郡主匆匆而来,瞧见她便加快了步子,未语先笑,锦瑟瞧她还是老样子,并不曾疏远了自己,一颗心落地,和平乐郡主相携着到了她那念词院。

桥哥儿已四岁有余,长的粉雕玉琢极为乖巧,锦瑟离开凤京已有大半年他竟还认得,直往锦瑟怀中钻,锦瑟将自圣城带的各种小玩具献宝地给他摆弄了一回,乐得他粘在锦瑟身上不愿动。

屋中好一阵热闹乳娘才将桥哥儿带走,锦瑟便拉了平乐郡主的手臂依过去,笑着道:“来时生恐云姐姐要和我疏远。”

平乐却斜睨着她哼哼地笑了两声,道:“我便再拎不清也知这些事儿都和你无关,你如今要当王妃了,便可劲儿的瞧不起你云姐姐吧。”

锦瑟听她打趣自己,这才笑起来,也毫不示弱,一脸促狭地道:“那哪儿能啊,我最瞧得起的便是云姐姐了,也时常以云姐姐为表率而自勉呢。”

锦瑟说着却瞥了一眼挂在东墙上的那张画像,那画像正是当年她离京去江州时临行送给平乐的那副李冠易的画像,前两年锦瑟回京来瞧平乐她却从不愿将这画拿出来,如今倒是挂了起来。

那李冠言也是个拧的,当初被家里逼着和锦瑟议亲却被他自己搅黄了,后来江宁侯夫人只以为儿子有什么毛病,便更为热衷为他说亲,谁承想李冠言竟就犯起混来,将个得了花柳病的窑姐儿给养了外室,那窑姐儿偏是个有些姿色的,在京城小有名气。

李冠言这一举,没出两日便闹得满城皆知,都道李冠言鬼迷心窍,李冠言是不是鬼迷心窍都没什么,养个外室罢了,可问题是因此事人人都怀疑李冠言也染上了花柳病,这下子莫说是议亲了,江宁侯夫人登那些有待嫁女人家的门都要吃上闭门羹,气得江宁侯夫人病了一场,这才甩手再不愿管这二儿子,只将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孙儿身上。

如今李冠言年已而立,连个亲事都没定,这样的事只怕放在任何女子身上都要被触动,便是一颗石头心也得被捂热了。

锦瑟亦是经历了千辛万苦才守的天晴见月明,虽亦是读圣贤书长大,可她瞧着李冠言这一份真心,又瞧着平乐花样年华便辛苦地拉扯孩子,实不愿一对璧人便因礼法而遗憾终生。

何况他们这样,在汉人无法接受,燕国现如今却还有些地方秉有兄死弟可娶嫂的习俗,锦瑟想也许两人真若都有心,此事也不是不可为的。

听闻锦瑟的话,平乐面色微红了下,却在此时丫鬟香云进来低声在平乐郡主耳边低语了两句,待她退下,平乐才目光闪动瞧向锦瑟,道:“你随我来。”

锦瑟见她也不多说便起了身,狐疑一下却也紧步跟上,平乐带着她绕过穿山游廊,到了后罩房,这才站定。

锦瑟见院落宁静,一点人声都没,正敢诧异,就觉出一道恍若实质的目光自背后射来,她扭头便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院角一颗高大的石榴树下,疏朗的阳光打在他身上,映亮了那张冷峻的面孔和他唇角清浅笑意,竟是杨松之。

一百八六章

锦瑟未曾想到这个时候杨松之竟然会在凤京,一时怔然,平乐已和杨松之对视一眼带着香云退出了院子。见杨松之走向自己,锦瑟便也迎了两步,提裙上了院中白玉玲珑曲桥。

池下一池静水潋滟波光,两人站定,锦瑟见杨松之面色清瘦,唇色微白,严重缺乏血色,不觉一惊,关切道:“杨大哥受伤了吗?”

杨松之却只望着她淡笑,微微侧身挡住了清晨稍凉的春风,迎上她略见忧虑的眼眸,心一暖,方道:“并无大碍,你近来可好?”他说罢细瞧锦瑟,见她面色红润,眉眼间似落尽了天际晨光,舒展清亮又隐带娇媚,又想到她正待嫁之事,心知那眉眼间的媚色来由,倒觉自己的话问的多余,一时唇角微动,牵起一抹轻苦之笑来。

可那唇角涩意也不过转瞬而逝,待锦瑟扭头瞧去时已倏忽不见。锦瑟见他俊朗的眉宇间隐约可见关怀之色,眼中亦漾着一股柔和的暖色,便笑着道:“我极好,劳杨大哥记挂,听闻晚晴姐姐已给杨大哥添了嫡长子还没能恭喜大哥呢。”

杨松之闻言笑意一晃,却道:“燕皇已为你赐婚,我也未曾恭喜于你。”

两人一来一去说话客气,气氛似有些拘谨,目光相触似皆有所感,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见锦瑟这一笑眸中明波荡漾,如桥下一池春湖皆落其间,杨松之眸光略闪,不由地道:“当年是我瞧错了,他比我们都执着,如今…我很开心,也祝愿你们百年好合。”

锦瑟闻言笑容渐浅,颊边儿升起两抹霞彩,待面上热意稍散,这才扬眸瞧向杨松之,道:“杨大哥见我只怕有事吧?”

杨松之这节骨眼上会在凤京必有原因,而他若非有事只怕这会子也不会见她一面,无关信任与否,实是不合适。

锦瑟问罢,杨松之抿了下唇,目光微沉盯向锦瑟,道:“是想问你一件事…”

锦瑟见他神情严肃,不觉心一跳,已猜到他所问何事,心下暗叹一声。而杨松之已道:“当日马绒破城攻占皇宫,却并未找到太子殿下,那夜你可曾见过太子?”

果不其然,锦瑟心中早有准备,被他问起,便只道:“太子殿下已在战乱中被马绒的叛军谋害,此时凤京城中百姓皆知。”

当日马思忠到廖府搜寻太子,完颜宗泽的人却报太子已在皇宫寻到,当夜完颜宗泽来廖府带走了太子,后当几个重要将领和监军的面儿灌下毒酒,对外却只宣称燕军破城前太子已死。

燕国众将只道太子已死了,却不会想到那酒中隐含蹊跷,一个月后锦瑟被完颜宗泽从府中连夜带出亲送了那孩子上了远航的船,如今那孩子早已在大海彼岸,只怕今生都不会再踏足这片故土,这些事儿锦瑟却是半句都不会透露给杨松之的。

杨松之听锦瑟那这种话来敷衍自己,微微沉默片刻方道:“听闻当日曾有一队燕兵前往廖府搜寻逆党要犯。”

锦瑟却笑,道:“却有此事,文青和大哥在顺昌曾和禹王有些过节,当日来廖府闹事的正是禹王舅父,此事和太子又有何关?”

杨松之必是听闻了皇后将太子送到廖府一事才有此问,锦瑟一口否认。

锦瑟所料不假,正是有皇后身边宫人辗转到了沽宁透露出太子当夜曾被送出过皇宫,杨松之联系了当日廖府被搜一事,肯定了皇后必在宫破时将太子送到了廖府一事来,他此次深入险地正是为寻找太子。

锦瑟如今一口否认见过太子,他便肯定了太子还活着的事实,锦瑟何其聪慧,她必也没想着骗他,只是以此来表明态度,绝不会将太子的行踪告知于他罢了。

杨松之瞧着锦瑟半响,这才叹了一声,道:“姐姐一直视太子为己出,谢谢你…”

锦瑟却没答话,也沉默半响,接着才望着桥下澄明池水,幽幽地一叹,道:“看来镇国公是准备振臂一呼,举兵自立了…”

若非如此,杨松之不会涉陷来寻太子,若能找到太子带回沽宁,以太子一名举起旗帜,名正而言顺,必能得各方势力拥护。

杨松之听锦瑟声音飘忽,似自言自语,语气又说不出的轻愁含怅,握了下拳方道:“可是觉得父亲不该举兵自立?”

锦瑟闻言轻笑摇头,道:“杨大哥,我不过一不懂朝政的小女子罢了。这天下雄主几何,都于我无干,唯愿天下成平,百姓能少经受些战乱,不再流离失所罢了。”

杨松之听闻此话如何能不明锦瑟之意,如今大势已定,镇国公此刻自立,只会令战火再起,何况也错过了自立的最佳时期。可父亲一意孤行,加之杨家又不同其它官宦世家,乃是前朝后族,燕皇能够容下其它世家,却未必真肯放过杨家人。

“到时候平乐姐姐可怎么办啊…”

锦瑟的喃声传来,杨松之身躯微震,他只两个姐姐,唯今已失去了一个,难道连另一个也要失去吗?

四月的凤京已露夏意,窗外竹色绿波,阳光一照,金黄明绿,鸟鸣清脆,婉转悦人。

绣楼之上,窗扉禁闭,锦瑟坐在临窗架着的绣架前正穿针引线,那绣架上挂着件流光溢彩的嫁衣,一边广袖被藤架撑起,未曾绣好,上头还依次拉着五颜六色的绣线,透窗而过的光线一照,反射出流离的光芒来。

完颜宗泽悄步上了绣楼便站在楼梯口静静地瞧着锦瑟,瞧着她明眸低垂,素手妙挽,一针一线那么仔细和投入地绣着嫁衣。

嫁衣轻沙浮动,其上花纹繁复,光彩夺目,在阳光下令人眼花缭乱,那广袖上所绣百蝶穿花图纹,蝶羽似能无风自动,栩栩如生,让人觉着只要向上吹一口气蝴蝶便能展翅从绢纱中飞出。

华丽的绣线反射出的明光落在锦瑟面上,映着她静美明艳的面庞,当真是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

瞧着锦瑟唇角挂着的那一抹柔媚的弧度,完颜宗泽只觉这样的她叫他如遭电击般难以呼吸,痴痴地欲抬手抚下心窝,不想手打上腰际挂着的玉佩,脆声响起终是惊动了锦瑟。

她回过头来,眼见他分明神情一晃,自嘲一笑,眨巴了一下眼睛这才愕然地啊了一声,这一唤那兰芷气息却将手边垂落的彩线都惊地飞舞了起来。那绣线每根比发丝还要细上三分,如搅在一起便要坏事,她抬手抚下飞舞的绣线,又整顺了半响,这才抬头嗔恼地瞪了完颜宗泽一眼。

完颜宗泽便依着楼梯,歪唇嘿嘿发笑,锦瑟起了身,轻步过去,拉了他一起下了绣楼,这才惊叹着道:“你竟真来了!”

寻常人家迎娶,新郎自然是要亲自出马的,可完颜宗泽贵为王爷却不用亲自迎亲,只在王府等着新娘到了出府迎一下便可。他虽说会来凤京亲自迎她,锦瑟却不敢当真,哪里有王爷迎亲直接迎出千里外的,他有此心,她已极高兴了。

如今真没料到他竟言出必行,就这么来了,却不知他是怎么说动了皇后竟允他如此发疯。

见锦瑟尤在惊怔,完颜宗泽却笑着一把将她抱在了怀中,手臂一点点收紧,半响才喟叹一声,道:“微微,还有三日,你便出阁了,冠上我的姓,成为我的妻…真好,要是婚礼也能在凤京办就更好了…”

锦瑟闻他后句话满是痴意,又带着股旖旎之情,一时红着脸低声道:“此去明城不过才十数天罢了…”

七日前,礼部已正式向廖府下了聘,而迎亲便定在了三日后,锦瑟从凤京出阁,一路赶往明城,等到了明城方按铁骊规矩拜堂行大礼,洞房花烛夜自然也是要等到行过大礼的。

真临近出嫁锦瑟反倒恋起家来了,听她说的轻巧,完颜宗泽闷声抬手拍了下她翘翘的屁股两下,才咬牙道:“你这小没良心的,才十数天?本王怎觉这十数天却似十数年一般漫长。”锦瑟扬眸,见他一脸黑沉,不由噗嗤一笑。

三日后,天光未露,整个廖府便忙碌了起来,夜的凉气未去,屋檐的琉璃瓦上还挂着晨露,灯影火光一照闪闪发亮,整个府邸早已挂起了彩带红绸,贴满了剪纸红符,红毯一路从夕华院铺展到大门,满院子彩灯挂起,通通点燃,照的整座庭院亮若白昼。

锦瑟被拉起来,吃了两块糕点垫了胃就被拉去沐浴,浴桶中白芷洒了新采的花瓣,燃了香饼,热气一腾,满屋都飘起一股暖暖甜甜的香味。锦瑟坐在浴桶中,被那香气包裹着,只觉那香清甜的很,叫人忍不住心绪乱飞,便自红了脸。

待锦瑟沐浴出来天光已现,一群丫鬟围着她,抹香膏的,绞头发的,穿衣裳的,好不热闹,等穿戴一层便被扶到梳妆镜前坐下,香脂油膏、胭脂水粉,步摇簪花,花钿配饰,各色大小盒子摆了一台,几个丫鬟分工明确地打开盒子往她头上,脸上齐齐招呼,锦瑟眼花缭乱。

待收拾的差不多了,海氏等人才簇拥着一直在外头待客的廖老太君进来,身后还跟着不少前来观礼的亲戚,锦瑟慌忙起身见了礼,众人不过说了些吉祥话,见屋中忙乱便各自退了,只留下平日和锦瑟亲近的几个长辈和客人在。

“一会子只怕迎亲队伍就要到了,还是快些先梳妆吧。”廖书晴和白文君几个围着锦瑟叽叽喳喳好一阵打趣热闹,平乐郡主见外头天色已不早这才打断。

锦瑟又被按在梳妆台前好脾气地任由折腾,廖老太君亲自动手为锦瑟插上步摇环钗,瞧着镜中出落的绝丽的孙女难免伤感,抚着她的乌发道:“外祖母有你几个舅舅和你母亲已是有福之人,我的微微定比外祖母要有福气,出嫁了便不比在家中,又是王府这样的门户,以后为人处事都是谨慎,遇事多思量三分,出嫁后好好和他过日子,外祖母只愿我的微微自此后都能平安喜乐。”

锦瑟闻言又被廖老太君暖暖的手抚着长发,瞧着镜中外祖母慈爱的眼眸,鼻头阵阵发酸,想到前世出阁身旁连一个亲人都没,就被几个丫鬟披了粉衣一顶粉轿抬出姚府,一时心头更是充满了感动感激和浓浓的幸福,瞧着围在屋中的海氏等人,见亲人面上皆挂着笑意,眸中都盛着祝福,更生出了千万般的不舍来,眼角也被泪意打湿。

待梳好了发,才由王嬷嬷给锦瑟上妆,红线弹着开脸,那丝丝痛意蔓入心头却也变成了甜美,开过脸,平乐郡主便笑着道:“这红艳艳的,倒也不用抹胭脂了,微微的眉也生的好,浑然天成,都不用修。”

众人闻言都凑上来瞧着镜中美娇娘,一时又是一阵好夸,待锦瑟淡扑脂粉,一切都收拾妥当天色已然大亮,外头喧哗声骤起,四夫人欢笑着进来,喜声道:“了不得,了不得,武英王亲自来迎亲了。”

众人听罢皆是一愣,迎亲的队伍就住在凤京的驿馆之中,完颜宗泽那日前来瞧锦瑟并未惊动府中人,这些日每至夜里也会到夕华院呆上片刻,海氏等人却并不知他已到凤京,今日骤然听闻完颜宗泽竟亲自迎亲来了,一时屋中蓦地一静,接着才喧闹起来。

“新娘子好福气,单看新郎这份心便是世之无双的佳婿了。”

“说的可不是嘛,这外头的宾客们,围观的百姓们都瞧傻眼了,都道郡主是顶顶好的福气啊。”

“说起来只闻武英王美名,我这还没见过新郎是何等俊模样呢,有没和我一起去瞧的,这回可得好好看个仔细了。”

“这新郎英俊,咱新娘子也是倾国倾城,可不能叫新郎轻易娶走,姐妹们还不快随我去闹上一闹。”

“说的是,姑娘一辈子也就这一回,不能轻易被娶走,且让这新郎官也过个五关,好好难上一难,等上一等方好。”

众人说着,白文静招呼了一声,便有几个夫人嘻嘻闹闹地出去瞧新郎,设难关了。

锦瑟被这一声声欢笑和外头的唢呐锣鼓声敲的一颗心飞跳,廖老太君听着外头喜乐声越来越近,到底还是红了眼,生恐再影响了锦瑟,忙令海氏扶着避了出去。

见此锦瑟慌着站起来,眼见也要泪珠儿滚落,廖书香和廖书晴忙拉住她说笑打趣着,锦瑟才忍住那股酸意,这会子喜乐声已到了院外,外头传来一阵喧嚣却是娘子军们拦住了队伍,令新郎做了催妆诗方肯放行。

锦瑟听着外头的喧嚣声一颗心不由就高高吊了起来,只因她只知完颜宗泽写了一手好字,还真不知他能不能作诗,多半外头平乐她们也是猜想完颜宗泽不会作诗才故意难为他的。

锦瑟这边正翘首往外瞧,外头却蓦然一静,接着便突然响起一个清越的声音,吟道。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满面浑装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锦瑟这会子满心羞意,一颗心砰砰乱跳,脑子也反应的慢,听到外头完颜宗泽做出诗来,只想着好在他是做出来了大松一口气,那诗听进耳中,却根本就没品出个味儿来。

倒是一旁廖书晴连连拍手,瞧着锦瑟难掩艳羡地道:“微微当真寻到了良人,王爷对微微若没有十二分的情意万难做出如此情真意切的诗来!好诗啊,此诗一出必定传遍南北,以往流传的那些摧妆诗倒都显寡味了。”

锦瑟闻言恍惚过来,只听得外头也是一片的喝彩声,想破了头竟脑中空空,完全不记得方才完颜宗泽到底念的什么,忙便抓了廖书晴的手,道:“当真是好诗吗?”

廖书晴见锦瑟神情便知她一准紧张的什么都没听到,不由地噗嗤一笑,打趣的目光好不犀利,直盯得锦瑟跺脚,这才将那诗又念了一遍。

锦瑟这次听的清楚,品的明白,他说叫她装点春风面时,一定且莫将双眉给画好,而要将此事留给他。

那诗中透出的浓浓情意谁都能听的明白,锦瑟自然也体会的真切,又被众人打趣的目光盯着,一时羞不自禁,好在海氏匆匆进来,忙着说时辰到了,吩咐给她顶上喜帕,一顶红盖头落下,这才解了锦瑟的围。

“新娘子出阁咯!”

随着一声声喊,锦瑟被扶着终于走出了屋,晨光打在她身上,众人只见新娘红衣如火,款移莲步,一层层轻纱喜衣着在身上,阳光一照,其上绚丽花纹流光溢彩,随着步子移动,似能变幻色彩,宛若被霞光笼罩。

那长长的衣摆摇曳身后,水袖裙裾随清风翻飞起舞,纱衣一层层撩动,层层花朵如浪起伏,蝴蝶翩翩飞出,时隐时现,腰间明黄腰带直束了四五圈将那不盈一握的腰肢紧的更显体态纤盈,惹人爱怜,姑射仙子,宛若神妃降世,引得院外喧嚣为之一静。

完颜宗泽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见锦瑟迟迟不出现早已是望眼欲穿,这会子她一经出现,他的目光便再也移不开,那日瞧她绣着嫁衣,他便无数次的幻想她着上它时该是何等美丽模样,这会子见之观之,却什么念想都不见了,眼中心中只剩下那一个身影,连身旁的喧嚣声打趣声都变得遥院浮沉起来。

瞧着她被扶着一步步走近,只觉喉咙发紧,胸中膨胀起激动,直冲击的一双手都微微发抖起来。

一百八七章

即便是隔着红盖头锦瑟也能感受到那道不同寻常的目光,她心跳又乱起来,被嬷嬷们左右扶着一步步往彩车走,却觉着每一步都踩在云端一般,好容易到了彩车前,却闻身旁柳嬷嬷突然惊呼一声,“王爷…”

锦瑟面前一片红色,只觉院中又是蓦然一静,正诧异便觉腰间被环上了一条铁臂,熟悉的胸膛靠上来,在她呆愣时双脚已离开地面被抱了起来,跌入一个温暖宽实的怀抱,耳边传来他低柔的声音,“抱好。”

锦瑟早已愣住,闻声本能地抬手环上完颜宗泽的肩,他已登上马车,推开红幔垂挂,金珠缀顶,缠满各色鲜花藤蔓的马车,亲自弯腰将她送进马车,坐在了车厢中,侧身回转却飞快地在她的颈边儿隔着红盖头落下一吻来。

如今两人还没拜堂成亲,她还是大姑娘,他这般可大不合规矩,外头一片静谧,显然众宾客们都被他这一举给震傻得。而傻眼的又岂止众宾客们,锦瑟整个人也呆掉了,万没料到完颜宗泽会干出这样的混事来,待他朗笑着跳下马车,车帘垂下只剩她一人独坐,这才气恨的捶了下坐垫,浑身涨红起来,隔着雕花垂幔的车窗就闻四下传来了议论声和哄笑声。

“这算怎么回事,这新娘子还没出嫁呢…”

“许是风俗不同。”

“瞧新郎都急不可待了,不知这新娘生的怎样倾国倾城呢。”

“武英王这般看重清嫣郡主,清嫣郡主福气真是叫人羡煞。”

众人议论纷纷,好在完颜宗泽身份放在那里,他这般胡为竟也没闹出乱子来,锦瑟暗骂着,四驾彩车却已滚滚而动,缓缓驶出了夕华院。

宾客们跟着彩车往府外去,一路吹吹打打,喜炮和祝福声不绝于耳,待出了府,完颜宗泽一马当先,他亲挑的三百王府亲卫队,身骑头挂红绸花的高头大马,个个精神抖擞,铠甲铮亮,腰悬宝剑分成两对护卫在彩车两边,好不威严壮观。

自廖府门前直到城门迎亲队伍必经的几条长街上皆用红绸铺地,令彩车一路驰过,这些却是曾得锦瑟相救百姓们自发筹备所做。

锦瑟早先在江州救济难民几乎散尽了家私,便连嫁妆也都不惜动用,许是大家都知此点,如今出嫁廖家便先筹措了十几抬嫁资,而平乐郡主等平日和锦瑟交好的也都有送不斐的添妆过来,尤其是刘三波,袁虎等得锦瑟救命之恩的几个义军统领,所送添妆更是惊人,除此之外,姚氏族中显然恐锦瑟当了王妃再翻旧账,皇上赐婚的旨意已到,族中便忙筹备了颇丰的一份妆奁由族长姚择声亲自送来了廖府。

而完颜宗泽为这场婚事筹备多年,也令永康偷着送了十几车物件过来,这倒使得锦瑟嫁妆非但不薄,反倒惊人起来。因在明城举行大婚礼,锦瑟嫁妆中的一应家具等大件早便提前送了过去,即便如此今日陪嫁的嫁妆也铺展绵延了一条街,前头是壮观的陪嫁送妆车资,紧跟着礼部皇家浩荡林立的华盖仪仗,接着才是迎亲的四驾并驱彩车,后头陪嫁的下人们也乘坐马车,一路相随,整个队伍前后相连直蜿蜒了几条街道。

这场婚礼原就极为与众不同,加之声势又格外浩大,使得今日凤京街头当真是人头攒动,万人空巷,锦瑟便在满城欢腾的气氛下出了凤京城,一路到了新都明城。

婚礼按礼本便是三日,行大礼前头三天王府便开始大宴宾客,故而完颜宗泽早在五日前便和锦瑟分开,又一路跋涉地提前回到了明城,锦瑟一早迎着天光随送亲队伍进入明城,完颜宗泽也是一早便骑着金鞍高马出武英王府带着迎亲队伍前往接亲,两支队伍相接一时礼炮齐鸣,接亲的彩车和送亲花车并排,按习俗却该新娘的哥哥将其从送亲彩车抱至接亲彩车。

此事原该廖书意来,可文青非要揽下,为此还非闹着抱了白芷练了几回,锦瑟明他心意便也随了她。此刻她被弟弟抱出送亲彩车,按燕国规矩,面上此时并不需盖红盖头,围观的百姓们早便等着新娘子出轿的一幕,此刻见锦瑟被抱出来登时皆瞪大了眼,踮脚倾身而望,瞧见新娘模样,场面一静,惊赞声蓦然而起。

锦瑟只觉这十多天面上红晕就没下去过,如今被盯视着,盈盈目光在一旁端坐马上的完颜宗泽面上悠忽一荡,这才垂眸羞涩地被文青抱放进了接亲彩车。

完颜宗泽被她那一望勾的心绪乱撞,见车帘垂下目光却也难以收回,他正含笑而望,身前却传来文青低沉的声音,“我把姐姐托付给你了,你莫当我姚家无人,若敢欺负姐姐,我姚文青便是折上性命也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