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忠义伯夫人和几位夫人坐在临假山水榭的一处暖阁中闲谈,忠义侯依在栏杆边儿上含笑听着,侧耳听见身侧的假山后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她才目光一闪,转过身来,加入闲谈之中,道:“你们今儿有没瞧见东平侯夫人,她身上穿的便是宝和楼最近纺出的菱花缎,她原便显年轻,今儿被那光华流离的锦缎一衬,打一眼瞧去真就像十七八的小姑娘,当真是风华照人啊,没想到人家不惑之龄生养了孩子,身材竟还恢复的那般好,那剥壳鸡蛋一样的脸蛋儿竟是半颗斑都未留下,真真是叫人羡慕又嫉妒啊!”

原本几个夫人们正在说着这些时日京城新流行的衣饰,布料,忠义伯夫人突然插嘴,提起东平侯夫人来,众夫人们微微愣了下,想到今日陪伴在太后身边一身光彩照人的左丽晶便也纷纷表态。

“谁说不是呢,我自打生养了我们老大这脸上便落下了一片黄斑,用了多少玉肌膏,吃了多少驻颜汤都养不回来,这东平侯夫人怎就如此得老天厚待呢。”

“是啊,东平侯夫人说起来比我还要年长个五六岁呢,现如今瞧着倒似比我年轻个七八岁,我自七年前生我家二丫头,这身子胖起来便再未能回去,瞧瞧人家东平侯夫人那小蛮腰,再瞧瞧自己的,可真是老天不公啊。”

“哪里有什么得天独厚,天生丽质?!是人家东平侯夫人养颜有奇方罢了,听闻忠勇伯夫人向东平侯夫人讨要过养颜方子,不知这方子可是有什么奇特之处?”

刘,王两位夫人接口言罢,刘夫人便笑着问忠义伯夫人道,忠义伯夫人摆手一笑,道:“没什么奇特之处,反正我按那方子用了一年是半点效果也不见,几位夫人若有兴趣我倒可以将方子给你们送去一份。说起来向东平侯夫人讨要方子的也不至我一个,还有十几位夫人都是要过的,可皆都不见良效,许这驻颜方子只适合东平侯夫人的体质吧。”

忠义伯夫人言罢,先前那位王夫人便道:“只怕人家根本没将那真正的良方拿出来。”

忠义伯夫人不置可否地一笑,道:“东平侯那般爱重妻子,这女人心情舒畅了,自然便不易变老。也许就是因此,东平侯夫人才能一直状若少女呢,上回我在京郊无意偶遇过前往踏青的东平侯夫妇,两人共骑一骑,东平侯对夫人那股热乎劲儿,两人相依相偎的那股亲热劲儿,哎呦,我瞧着都没好意思上前打搅,连催着车夫将马车驰远了。还有一回我上东平侯府去,下人将我请进花厅,约莫两盏茶时候东平侯夫人才姗姗而来,那面容红润透着一股子媚态和慵懒,咱都是女人一瞧便知道她是怎么一回事儿,大白日的,人家东平侯都在府中陪着夫人,咱们哪个也没这等福气不是?人家日子过的滋润,自然也老的慢咯,这是人家的福气,艳羡不来的。”

东平侯和夫人恩爱的事儿众人皆知,一时间几位夫人纷纷附和起来。忠义伯夫人听她们附和了两句,便突然瞧向刘夫人,道:“说起来这东平侯夫人是在安远侯府的祖宅青柠长大的,彼时东平侯似也正在青柠的本家养在当时的东平侯老太君身边,两人说不得当年便认识互生情意了,要不这感情怎能如此好。刘夫人也是青柠人,可知此事否?”

那刘夫人闻言却摇头,道:“说来也是奇怪,当年东平侯夫人虽是养在安远侯府的老宅,可却被嬷嬷们教导地极严,竟是从不到各府走动。我和东平侯夫人也算是同龄,当时青柠闺秀们每每有赏花,踏青的聚会,皆会下帖子给左府,可却从不见东平侯夫人来赴会,左家倒像是刻意要藏起东平侯夫人般。我头回见她,还是在圣城的安远侯府,彼时她已被接回了侯府,不过这青柠左家和陈家是姻亲,说不得东平侯夫妻确实早便见过呢。”

忠义伯夫人就是知晓刘夫人出自青柠望族刘氏,又和左丽晶同龄这才专门拉了她一起到此处来闲聊,此刻听她如是说,忠义伯夫人唇角笑意便又弯起了几分,余光下刚好有一角明黄色闪出了身后的假山。

假山后皇帝和华阳王并几位亲王将方才水榭中忠义伯夫人等人的谈话刚巧都听在了耳中,皇帝面上未露丝毫情绪,心里却已翻涌起了不少愤怒和猜疑来。

为了掩人耳目,他自然知道世人眼中陈志成和左丽晶是一对恩爱夫妻,可即便知道此点,也没有男人听到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被人一起提起,交口称赞是对神仙眷侣,会感到开心舒服。寻常男人都无法忍受此点,做为皇帝自然更难以忍受此点。

故而即便知道左丽晶和陈志成没什么,皇帝还是觉地愤怒和难受了,除此之外他心里还有一些疑惑和猜疑控制不住地翻搅起来。为何忠义伯夫人会说她瞧见左丽晶和陈志成在郊外同骑,还举止非常亲昵?他从未在白日去过东平侯府,为何忠义伯夫人会说碰到左丽晶白日宣淫?为何众人异口同声地都说东平侯夫妇极为恩爱?即便左丽晶和陈志成是在演戏,那他们演的会不会也太真了点?还是这其中有他所不知的事情?

左丽晶年幼时被送回青柠教养,当时陈志成也在青柠陈家的老宅,两人当真早便认识了吗?要知道他头一回在安远侯府见到左丽晶的时候她可已经及笄了,也许彼时她和陈志成已经认识了…

皇帝本便是极为多疑的,加之在听到这些闲言碎语之前他和左丽晶才刚刚因太子妃之死一事起了嫌隙,这会子他心中难免生起一些疑惑和不确定来,而这些想法一旦生出便像是破土而出的草芽遇到了阳光和雨露疯狂地生长了起来。

等他自山石后走出来时心头的猜疑已像风暴席卷了整颗心,而忠义伯夫人几人也瞧见了皇帝一行,忠义伯夫人忙随众站起身来,跪下行礼,她低头间面上如释重负。

说起来她也是左家的女儿,只不过却不是嫡支,而且她还是庶出女儿,因忠义伯的原配夫人没了,她才得以做了填房。像她这样的庶出女儿,在左家根本就得不到庇护和重视,安远侯如今手握重兵,即便将来拥护新君有功,忠义伯府也沾不到半点荣光和好处。

而忠义伯早先站错了队,跟随了禹王,如今禹王的船沉了,伯府必须自寻活路。不少先前追随过禹王的大臣们都投了雍王,只因禹王和太子一系争斗多年,这些人觉着即便他们再讨好于太子也是无用,将来太子或完颜宗泽登基也会因先前他们的过错而不容于他们,倒是改而支持雍王,因他们先前不曾对付过雍王,兴许还能起死回生。

可忠义伯这回却不敢再冒然跳上雍王的船,他错过一次,这回万不敢再错第二回,忠义伯思来想去,打算向太子一系投诚,故而上次东平侯府洗三礼散后,忠义伯夫人才会跟在锦瑟后头亦步亦趋,见锦瑟稍有不妥便忙凑上去讨好。之后她见锦瑟有讨要左丽晶驻颜方子的意思便乖觉地亲自送了方子过去,见锦瑟也有收揽忠义伯府的意思,其后她更是不停示好表示投诚之意,而今次她会在此和刘夫人等人议论左丽晶,这自然也都是锦瑟的授意。

锦瑟早便知会过她,令她招呼几位夫人在此处暖阁中观景,而华阳王自然会引了皇帝过来,她此次能按锦瑟的意思办好差事,完颜宗泽便会接纳忠义伯的投诚。此刻忠义伯夫人完成了差事,自然大松一口气,她跪下给皇帝请安的同时,心中已在盘算着,这回她替侯府立下大功,是否腰杆能硬上一硬借此功令忠义伯发落了那新宠的狐媚四姨娘了。

皇帝见几位夫人跪下行礼,收敛了心绪,笑着道:“朕和华阳王,华南王等前去给母后请安,倒是朕惊扰夫人们了,夫人们无需拘束,都平身吧。”

皇帝说罢便穿过水榭,和华阳王等人一路走上了链接水榭和湖岸的九曲廊回,忠义伯夫人等人这才口中喊着“恭送皇上。”又叩了个头站起身来。

而皇帝一行刚走过九曲桥,到了湖对岸,登上一处高地,迎面便见不远坡下的一处梅林中,东平侯陈志成正和夫人左丽晶拥抱在一起,从高处瞧,陈志成抱着左丽晶,一双手已伸进了左丽晶的外衫中,正上下抚着她的背,而左丽晶也拥抱着陈志成。接着左丽晶也不知抬头对陈志成说了句什么,陈志成便埋首在她的脖颈边儿亲吻了起来,竟还将左丽晶往梅花树下推了下,扯下了她左肩衣衫。

二百四六章

虽是被粗大的梅树干挡住了视线,可众人谁也能想象那边的火热场景,华阳王当下便怒声道:“这个东平侯真是昏了头了,和夫人再恩爱也不能在宫里乱来啊!这简直是色胆包天!”

华阳王言罢,华南王却朗声一笑,道:“哈哈,刚听人议论东平侯夫妻恩爱,这可不就应上景了?这也算件妙事儿啊,人家夫妻亲热乃天经地义之事,只怕也是御花园中风景宜人,情难自禁才失了方寸,皇上是性情中人,想必不会怪罪,华阳王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

这华南王是先帝幼子,是个无所事事,风流成性的主儿,这会子瞧见陈志成和左丽晶在梅林中拉扯只觉热闹兴奋,瞧两人避到了树干后,他甚至还兴致颇高的踮起脚伸着脖子往那边窥探。

燕人本便性狂放,不拘小节,今日陪同在皇帝身边的皆是先帝的皇子,他们是和皇帝一起来给左太后问安的,他们多是纵情声色之辈,这才能安然地活到现在不被皇帝铲除和猜忌。若他们之辈,平日行事放浪惯了,白日宣淫之事也都做过,此刻瞧见陈志成和夫人在梅林中亲热,因他们本身荒唐成性,自也不觉有多不妥和大逆不道,便皆当场热闹看过,又因此景实在难得一见,加之今日气氛极佳,他们倒一时忘了是在皇帝面前,附和了华南王两句。

“看不出来这东平侯平日老实地连个窑子都不去,竟还这般急色…”

“都说东平侯夫妻恩爱,原先本王还不信这世上有不偷腥的猫儿,今儿算是眼见为实了!”华西王也感叹道。

皇帝在瞧见左丽晶和陈志成的那一刻面色早就变了又变,这会子他神情虽已掩饰了起来,可掩在袖中的双拳却握的险些滴出血来。

若说方才是耳听为虚,现在就果如华西王所言是眼见为实了!皇帝可瞧的清楚,陈志成拥着左丽晶,扯掉她衣衫亲她脖颈,而左丽晶非但没有推开陈志成,反而抱住了他,两人那模样任谁一看都是郎有情妾有意的。

瞧着这些,再想着方才忠义伯夫人的话,皇帝竭尽全力克制自己,这才能保持平静的神态,可他已然无法再站在此处瞧下去了,听华南王等人兴致高昂的说着玩笑话,皇帝更是胸口泛堵,转身便向远处而去。

华南王等人见此一愣,忙住了嘴,见皇帝的背影隐着一股暴戾之气,他们以为皇帝是恼怒了东平侯在宫中做下此等淫秽之事来,便纷纷住嘴,再不敢多言也不敢多瞧,快步默然跟上了皇帝。

缓坡下的梅林中,左丽晶一直背对着高坡一边,她根本就看不见皇帝等人,自然也不知道这会子功夫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她这会子正神情焦急又惊慌地拍打着东平侯,道:“你怎那般笨手笨脚!到底是什么东西掉进我衣口里去了,快抓出来啊!”

方才左丽晶本是伺候在太后身边,可东平侯却令宫女传信给她,说是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尽快告诉她,她这才匆忙赶来了这处梅林,她进宫就只带了云嬷嬷,而此刻云嬷嬷却留在太后宫中照看着小郡主,因东平侯说是有要事要告知,她自然是不放心宫女跟着的。

左丽晶一向看不起东平侯陈志成,而且自嫁给这个男人起,她便一直将陈志成操控于鼓掌之间,有皇帝在,她根本没有想到陈志成胆敢,竟会谋算于她,故而她置身来到了梅林,完全没有设防。

可她刚到便从梅树上不知落下一个什么东西来,竟好巧不巧地就掉在了她的后衣领口上,那东西毛茸茸的,竟然还会动。她被吓了一跳,忙惊叫一声去抖衣衫,谁知这一抖非但没将东西给抖落下来,那东西跐溜一下竟然钻进了她的衣裳掉进了亵衣里,就在她的背上来回爬动任她怎么蹦跳抖动衣服它就是不出来。

她不知是何物,怎能不惊慌,自然便叱令东平侯快些帮她把衣服里的东西抓出来,东平侯会将手伸进她的衣服中,而她非但没有推开他,还抓住了他,两人拉拉扯扯的靠的极近,便是因此。可远远的听不到两人说话,瞧见的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致了。

灾难已在不知不觉中降临,对此左丽晶却还一无所知,东平侯错身远远地瞧见皇帝已离开,他那三角眼中便闪动起得逞而兴奋的明光来,再不拖延,自左丽晶背上抓出一只手掌大小的小松鼠来,那小东西被抓出来,对着东平侯夫人呲牙咧嘴地发出吱吱两声叫,这才一口咬在东平侯的手上,东平侯就势松开了手,它便跐溜一下跳上梅树几下蹿上树干往远处的松林逃窜了。

左丽晶见那小东西竟是个没长成的松鼠幼崽,毫无危险可言,而且她顾目四望,也未见有异常事情发生,便只以为那小东西是今日天暖爬出来找食吃,凑巧不小心掉落下来砸到她,被惊吓才钻进了她的衣中,便没在意,慌忙整理了凌乱的衣衫,瞧着那小松鼠逃窜的方向谩骂了两句这才盯向陈志成,怒声道:“到底是什么事儿非要这会子在宫里见我!?还不快说!”

陈志成见她面色不好,语气强硬,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敢忤逆,恭顺地道:“是这样,方才我在前头无意间听到恩义侯和吏部的宋大人在密语,说是雍王已经得到了翼王妃的父亲云英侯在奉旨赈灾期间贪墨赈灾粮款,中饱私囊的罪证,并且要在冬至后发动朝臣们联名弹劾云英侯,我知此事关乎重大,这才不敢耽误片刻,忙着要见您,将此事告之也好早错筹谋。”

雍王自知道嫁祸恩义侯的实是翼王后,便在算计着反击一事,他也确实在筹谋弹劾云英侯之事,可此事陈志成却不是偶然听到的,然而被完颜宗泽告知,特意透露给左丽晶的。

翼王对云英侯此次赈灾给予了厚望,希望他立功之后回朝得到重用,成为自己的又一个坚定有力的后盾,左丽晶自然也不容云英侯有失,闻言面色大变,忙追问起东平侯细枝末节来。

东平侯绊住了左丽晶,皇帝前往给太后请安,见左丽晶迟迟不归,心中恨意和猜忌愈深自不必说,而左丽晶自梅林出来时皇帝早已离去,太后正和众夫人们一起往万圣殿赴宴,左丽晶匆匆追上,伺候在太后身边,一路和诸夫人们说说笑笑,竟全然没发现皇帝曾来过御花园。加之她一心惦记着云英侯之事,想着要早些将此事告之翼王安排部署应对之策,便更发现不了今日诸事的蹊跷来了。

是日夜,乾坤宫中,皇帝坐在龙案之后,满脸沉肃,暗卫跪在殿中,用平板的声音正禀道:“据属下探知,当年安远侯府向太后隐瞒了东平侯夫人被送往老宅长大的真正原因,也隐瞒了东平侯夫人的这种偏执性情。东平侯夫人经过教养嬷嬷的严格调教,性情虽然收敛了不少,但本性有时还是难以克制,据查两年前,东平侯夫人养的白衣宠猫因发情曾跑离过东平侯府,后它虽自行又回到了侯府,然东平侯夫人却不再喜爱豢养它,不仅亲手用绳缢死了此猫,还令人挖去了它的双眼,扔到枯井中。”

今日在御花园中听到忠义伯夫人等人的闲谈,后又亲眼目睹左丽晶和陈志成相拥亲热的一幕,虽皇帝觉得此事太过凑巧,可却抑制不住猜疑,当下他便令人去查左丽晶被送往青柠一事,如今听到暗卫的回禀,他面色已难看到了极点。

在他的认知中,左丽晶一直都是个胆小,善良,单纯甚至有些软弱的女子,和暗卫所禀的残忍,偏执又记仇的女人简直判若两人。

暗卫是不可能欺骗他的,而且皇帝也知道左丽晶以前确实是养过一只叫白衣的白猫的,后来那猫突然不见了,他还好奇之下问过,当时她只轻描淡写地说猫跑掉了,如今想来,彼时左丽晶的神情是有些发冷,原来那猫根本是被她亲手缢死了。

对一只因发情曾跑离她身边的猫,她便要狠心地处死它,当年他明明承诺要迎娶她做正妻,后来却没有兑换承诺,若她的性情当真如此偏执,只怕在当年她已恨不能亲手杀了他了!如此的话,她会如何报复于他呢?

皇帝想着这些,心更是一点点发沉,暗卫却从袖中又取出一张纸来,道:“另据属下探知,东平侯夫人常年了来每日都在服用一种驻颜汤,因此药才得以保持娇美容颜,此乃驻颜汤的药方。”

胡明德站在皇帝身边将皇帝握了又松,松了又紧的手看在眼中,早已大气不敢出,被皇帝阴冷的眸子一扫,他忙下了台阶接过那方子颤颤巍巍地呈给皇帝。

皇帝只消一眼便见方子上赫然列着一味赤虎草,而赤虎草正是当年太子所中毒药中的一味,因当年太医说过此味药的难得罕见,皇帝自然记得清楚。

想到数十年前左丽晶已在处心积虑地谋害太子,皇帝如何不知晓,今日在太后宫中自己又被耍弄了一回!他恨得抓起那方子便执了出去,手一扫将龙案上的物件都是打落了一地,吓得胡公公噗通一声跪下,不敢抬头。

皇帝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过了半响才目光阴鸷地盯着下头暗卫,咬了咬牙问道:“东平侯夫人在青柠时可曾已识得东平侯了?”

暗卫听皇帝的声音像是自牙缝中挤出来的,不敢怠慢,忙回道:“据属下调查,两人是曾见过两回面的,至于是否私下里也有交,因皇上所给时间不足,属下等还未有详查。”

果然,在左丽晶识得他之前,她已认识了陈志成!

这个想法一入脑,皇帝手下一个用力,随手抓起的狼毫笔登时便应声而断了,他的一双眼眸中也刹那浮起了嗜血和愤恨的暗芒来。

皇帝忍无可忍,终于豁然起身大步便往外走,胡明德见他背影一片阴厉的杀机,似从地狱冲出的吸血阴鬼一般,心一怵忙连滚带爬地追了出去。

此刻的东平侯府中,左丽晶对皇宫发生的巨变还一无所知,她正端坐在梳妆镜前描眉涂粉,身后云嬷嬷亲自给她挽着发髻,道:“皇上果然是离不开夫人的,容嫔等人根本无法和夫人做比,翼王殿下有夫人这样的母亲才是幸事呢。”

左丽晶闻言只挑唇一笑,见唇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淡,她便又抿了抿口脂,这才悠悠地抚着发髻,道:“外头可都安排好了?”

云嬷嬷忧心忡忡地回道:“老奴已令下人们都退下了,皇上今夜若真来了,会不会发现夫人的腿…”

云嬷嬷说到她的残腿,左丽晶的眼神才阴霾一下,一晃她又叹了一声,道:“今日在太后宫中皇上已原谅了我,我想,依皇上的性情他今夜许是会过来。我做些准备,即便皇上不来,也总比他来了我却慌慌张张无法应对好。嬷嬷放心,一会子我便躺进床中,你吹熄了烛火,皇上来了,我只要多注意一些,不叫他细碰我的腿,屋中光线暗,他当是发觉不了的。何况他如今身子已大不如以前,只怕会有心无力,以后我也用不着伺候他几回了,小心遮掩一定瞒得住。”

云嬷嬷听罢点头,扶左丽晶躺回床榻又给她压上被子,这才吹灭了屋中所有灯光,又将炭盆中的炭掩灭了些,缓步退出屋伺候在外间的添漆床上。

她刚躺下没片刻外头便传来了脚步声,她心一紧,估摸着是皇帝真来了,她便忙站起身来咳了一声,她快步到了屋外,果见东平侯府的管家在前头打着灯,后来跟着两人。那披着大毛料斗篷的人从头到脚裹得严实,可看身影,还有那月影下斗篷上浮现的龙纹绣花,自然便是皇帝。皇帝身侧躬身跟着的太监,却并非胡公公,往常皇帝到这里来身边可带着的都是胡公公啊。

而且今日这太监也恁是眼生了些,从前根本就没见过,再来往常都是东平侯亲自送皇帝过来,今儿怎是官家来打灯。

云嬷嬷想着,不觉蹙眉又瞧向皇帝,谁知她目光刚落过去,那扶着皇帝的陌生太监便厉目瞪了过来,尖着声音道:“天寒地冻的,还不快给皇上打帘子!”

云嬷嬷被喝了一跳,再不敢多瞧,忙转身弓着腰将门帘挑起,皇帝已是大步进了屋。云嬷嬷也跟进屋来,请安后道:“夫人不知皇上要来,已歇息了。”

却见皇帝头上依旧顶着风帽,一张脸都隐在暗影中竟什么都看不清,云嬷嬷越发狐疑,皇帝却出声了,道:“行了,你们都给朕退下吧。”

云嬷嬷闻声,虽觉皇帝的声音有些暗哑,可既然他自称朕,又穿着龙纹衣裳,身边还跟着一个公公,又如此出现在这里,那除了皇帝还能有谁?!又有谁敢自称朕的,不要命了吗?!

云嬷嬷这般一想,察觉到皇帝的目光望来,她便再不敢忤逆,忙躬身退了出来。到了廊下,她才低声问着管家,道:“侯爷呢,怎是你伺候皇上过来?”

管家便道:“侯爷今日在宫里吃多了酒,回来后不小心摔了一跤,许是伤了筋骨,这才叫我来伺候着。”

云嬷嬷听罢点头,又瞧向那眼生的公公,道:“不知这位公公是哪个宫的,这大冷天的还劳公公跑一趟,实在是辛苦公公了。”

她说着便往那公公手中塞了一张银票,那公公也不推辞,收入袖中,只道:“洒家为皇上办事,辛苦什么,嬷嬷折杀洒家了…哎呦…”

他说着却突然低呼一声,捂住了肚子,接着眉头拧起来,冲官家道:“肚子…哎呦,洒家这肚子一吃冷风便不争气,净房…净房在哪里?快…快快。”

见他似真有内急,管家忙道:“公公这边走。”

言罢他瞧了眼云嬷嬷,云嬷嬷不疑有他忙道:“你带公公去吧,我在此伺候着便是。”

管家这才和那公公匆匆去了,四下一静,云嬷嬷侧耳听到屋中传来女人的娇笑声和男人的喘息声,云嬷嬷原本还有些七上八下的心在听到屋中动静后便安定了下来,她扬起愉悦的笑操着手往避风处躲了躲。刚站定,却听院外突然传来管家的说话声。

她诧地去瞧,只见院外又来了几人,走在前头的正是管家,他似在阻拦另几人进院,口中嚷嚷着什么,云嬷嬷蹙眉,有些闹不清楚状况,这时候怎么会有人敢来闯霜叶院呢,皇上可在这里呢,怎么回事?

二百四八章

管家确实在阻拦人闯院,而且他阻拦的正是皇帝。

“皇上,今儿旁晚安远侯府来讯,老太君病了,夫人回了安远侯府伺疾真没在院中…”

皇帝进府不见东平侯,更见管家在左丽晶的霜叶院外徘徊便有疑惑,又被管家连番阻止进院,早便怒火中烧,他只一个眼神,便有暗卫闪身而出,啊拽住了管家,管家临被拖走还在喊着,“皇上,您不能进去啊!”

皇帝加紧脚步进了院子,一眼便瞧见了站在廊下的云嬷嬷。见院中安静的半个人影都没有,云嬷嬷大冷的天又亲自伺候在廊下,皇帝当下双拳就握了起来,风一般便卷到了屋檐下。

云嬷嬷看清来人是谁,整个人都愣住了,她一时根本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皇上明明方才进了屋,怎又出来了一个皇帝。

此皇帝面容未曾遮掩,一双眼睛盯着威严锐利地叫她没反应过来便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这个皇帝身边还跟着胡公公,万不是假的,那此刻屋中的又是谁!?

云嬷嬷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反应过来欲爬起身往屋中报信,不需皇帝指示,胡公公便丢了个手势,云嬷嬷只觉后背处一阵阴风吹过,脖颈一沉,她翻了个白眼昏倒在了地上。

胡公公忙打开门帘,皇帝迈步进屋,几乎同时屋中传来一声女子激越的娇喘声,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皇帝铁青的面色登时狰狞起来,大步往内室去。

“爱郎…好郎君…轻点…”

里面还在不停传出女人的娇声浪语来,皇帝一把扯下织锦绵帘,伴着撕拉一声响,那薄棉帘子掉落下来,外室的光线也同时弥漫了进去,皇帝一眼便瞧见了半掩的床幔后一对交缠的身影,那男人正骑在女人身上疯狂地驰骋着。他闻声回过头来,纵然光线黯淡,皇帝仍旧一眼认出那正是东平侯陈志成无疑,他登时一口气堵在胸口,瞠目欲裂地急喘起来。

陈志成瞧清皇帝,他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报复的快感来,接着才惊慌失措地从左丽晶身上跳起来,连滚带跌地下了床,一脸惊恐和害怕,诧异和无措地瞧着皇帝。

而他此刻浑身光裸,已足以皇帝将他和寻常男人一般无二的下身瞧个清楚。他见皇帝目光盯向他的腿间,这才似惊悟过来,回身忙胡乱地扯了被子下来裹着身子,这一扯,倒是令床上躺着的左丽晶赤条条的身子也暴露了出来。

左丽晶本是怕皇帝瞧见她的残腿倒胃口,害怕失宠,这才令云嬷嬷弄灭了内室所有的灯,见“皇帝”当真来了,她便使尽了浑身解数讨好于他,屋中光线本就不足,而“皇帝”爬上床又扯下了一边儿床幔,她便更瞧不清他的模样,他偏又不说话,上床后一双手便不规矩地摸了进来。

她本便恐皇帝发现她的不妥来而紧张着,加之方才她在屋中将外头动静听的清楚,云嬷嬷分明还给皇上请安了,她自也不会有疑,而东平侯又刻意不叫她乱摸乱动,多瞧他的脸,她便更察觉不出皇帝的不妥来了。

此刻她正飘飘然沉浸在重获圣宠和性爱的双重幸福中,屋中猛然传来裂帛声,身上的“皇帝”更是突然停了动作跳下床去,她这才悠悠转转地慢慢醒过神来,本能地抬起身子去看,迎上的正是皇帝射过来的如猝了剧毒一样的眼睛。

她和云嬷嬷一样,一时根本就弄不清发生了什么,甚至此刻她的脸上,眉宇间都还透着妩媚淫靡之色,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这才突然瞪了眼,丽眸惊恐地瞪向跳下床的男人。

恰此刻东平侯转身来扯被子掩盖身体,她得以将他近在咫尺的面孔看清楚,瞬间她面色大变,几乎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却也是此时,身上被子被撤去,她赤条条的身子暴露出来,其上吻痕遍及,她的手还因方才的迷情停驻在自己的胸上,那躺着承欢的姿态简直叫人瞧一眼都替她脸红,替她羞耻,而那股欢爱的靡暖气味也似随着被子扯开,快速地在屋中传散开来。

皇帝此刻已分不清是何种感受了,他是九五之尊,他痛恨被人左右,因此他对皇后生不出感情来,将肃国公视为眼中钉,然而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他一直捧在手心中珍爱之人竟更加可恶,竟然一直将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他现在恨不能上前一刀刀割烂左丽晶那张脸,那副身子,他要吃她的肉,喝她的血,也不能解他心头一半恨意!

被他嗜血的目光盯着,左丽晶骤然回过神来,她的脸自柔红一下子蜕变惨白,她尖叫一声跳下床来,踢打着东平侯,道:“你竟敢算计于我,你这敢死的废物!”

她踢打着,撕扯着东平侯的头发,东平侯却满脸痛心地落泪拉她,道:“别演戏了,反正都是一死,我们夫妻总算能死在一起了,和我一起死你不高兴吗?”

听东平侯说出这样的话来,见他竟泪水横流地用一双深情万分的眼睛瞧着她,左丽晶愣住,转瞬又满脸阴鸷地怒吼着,“你在说什么!?你这畜生!”

皇帝见她又发疯装傻,却再也看不下去了,怒声喝道:“够了!”

左丽晶一僵,她此刻已完全没了方寸,只知道她要解释,只怕此刻她再不申冤便再没机会了,故而她回头便也不顾皇帝的面色冲向他,口中喊着:“三郎,我以为他是皇上你,这才会和他…我是被陷害的,是被他强迫陷害的啊!”

她这一扑,却将左腿残疾暴露了出来,皇帝只见她光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过来,脸上满是泪水,那种无声的眼泪,最能打动他的心,那种可怜而无辜,害怕又惊惶的便表情,最是让他心软,那双小鹿受惊般的眸子只消瞧你一眼,便会叫你觉着你是她的天,她的所有,她是那样的害怕失去你!

这些都是皇帝所熟悉的,然而此刻看在眼中全部让他心恨难言。假的!一切都是假的!这个淫妇浪娃她何时变成了瘸子他都不知道,她到底还隐瞒了他多少东西,她浑身上下到底还有没有一星半点的真实?!她令云嬷嬷守在屋外给她望风,方才还叫的那样欢悦淫荡,此刻更是神智清醒,不见半点被逼迫的模样,他都看在眼中,听在耳里,她居然还敢说她是被强迫陷害的?!

胆敢玩弄帝王,到如今竟还要愚弄于他,她当他是傻子吗?!

所谓水滴石穿,一根稻草也能压垮骆驼,往往大的灾祸都是一件件小事堆积到一定程度爆发而成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可能成为致命的毒箭。左丽晶浑然不觉中,近来发生的一件件小事已汇聚成了洪流冲破堤坝,冲毁了她在皇帝心中维系了数十年的信任。

左丽晶此刻已慌了神,根本就忘记了自己身上裸无一物,她不管不顾像是抓着最后一根稻草般寄希望于皇帝会信任她,她企图求他,向他解释,然而她还没扑到皇帝面前,皇帝便猛然回身一把抓住身后暗卫手中的寒剑,锵的一声,寒芒一闪,剑已出鞘。

他回身,毫不迟疑地握剑刺向扑过来的左丽晶,左丽晶收势不及,几乎是冲到了剑刃上,嗤的一声响,寒剑没入右腰,热血涌出,她瞪大了眼睛捂住涌血的伤口瞧着皇帝,皇帝却一刻也不迟疑地猛然拨了剑,鲜血喷涌而出,溅了皇帝一脸,他原已狰狞的面孔更加如嗜血的野兽,左丽晶尚未发出声音,皇帝却又飞起一脚来,他这一脚含着雷霆之势直踹在左丽晶心窝上。

左丽晶赤条条的身子当下便被他踢得滚了出去,她一头撞在八仙桌角上,也不知是皇帝那一剑刺中了要害,还是她撞在桌角上伤了头,亦或是她惊惧太大,跌在地上竟两眼一番昏了过去。

东平侯见皇帝动怒于此,吓得浑身冷汗都冒了出来。屋中光线灰暗,他瞧去,左丽晶赤条条的身体片刻间已被鲜血染红,整个人像倒在血泊中,瞧她无声无息的,不知是死是活,东平侯心里岂能不怕?!

他早也知,按完颜宗泽说的去做,他虽是能报仇雪耻,可却也要面临皇帝的雷霆之怒,可他害怕是没有用的。他不听令完颜宗泽照样有千百种手段让他去死,更何况他实在抵挡不住能成为真正男人的这种巨大诱惑。

想要陈之哲给他治好身体,那便只能听令完颜宗泽,没有第二条路走。更何况,完颜宗泽的话也惊醒了他,倘若他真这般,将来即便翼王登上了龙椅,也不可能放过他。左丽晶更不会留着他,彼时他一定第一个被他们铲除!

而且完颜宗泽也向他允诺了,只是他肯听话,一定会保全他的性命,会寻个地方让他先躲藏起来,等到太子登基,也会给他论功行赏。

这些都成为了他背叛的理由,可倘若他现在就被皇帝给一剑杀了,那便全完了啊!他瑟瑟发抖,惊惧难言,皇帝却已手提滴血长剑一步步走了过来,东平侯害怕之下忙梗着脖子道:“皇上要杀便杀,我夫妻二人今日总算再不必偷偷摸摸,能和晶儿一同赴死我虽死无憾了!”

皇帝听他这般说,充斥着血光的眸子眯起,一剑抵在了他的脖颈上,咬牙切齿地道:“说!完颜宗捷是谁的种!”

东平侯被寒剑划破脖颈,迎着皇帝锐利的目光登时浑身发抖,却急声道:“翼王殿下是皇上的,是皇上…”

他话没说完皇帝的剑便又是一刺,血冒了出来沿着脖颈往下流,他怕的眼泪都涌了出来,却依旧颤声道:“殿下和皇上长的那样像,更何况微臣这身子是最近才治好的…”

他这样说皇帝自然更加狐疑起来,翼王完颜宗捷是长的像他,但也更像太后,而左丽晶更是和太后这个嫡亲姑母肖像,与其说翼王长的像他,倒不若说是像左丽晶,凭这点谁能知晓翼王到底是不是龙种?!

皇帝显然无法相信东平侯府的话,他的长剑又往东平侯的脖颈上划了下,登时血流的更加凶猛起来,东平侯只感皇帝再稍稍用力,他的头颅就要从肩膀上滚下,极度的惊惧令他瞪大了眼,大口喘息着,可迎上皇帝的目光他却依旧回答道:“皇上,微臣真心爱慕夫人,如今事败微臣能和夫人一起去死已是无憾,可翼王殿下真的是龙脉啊,皇上相信微臣,莫错杀龙脉,酿成大错啊!”

见他如此坚持,皇帝反倒更加狐疑起来了,东平侯既然敢和左丽晶合伙如此戏弄他这个君王,那便说明他根本就没什么忠君之念,既是如此他为何又要做出此等忠诚模样?他就要杀了他和那贱人了,而且这东平侯既胆子如此之大,那应也有胆子恨他才对,既然如此,他为何要恐他错杀龙脉,酿成大祸?

二百四九章

见陈志成都要死在他的剑下了,竟然还这般袒护翼王,皇帝越发觉着他那四子完颜宗捷可能根本就是陈志成的野种,如今陈志成活不成了,才想保护自己的儿子,留下血脉为陈家继承香火!

何况那左丽晶既是个心胸狭窄,偏执疯狂的女人,当年她对他的感情都做不了真,回头他又抛弃了她,她势必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她说的话一句都不能信。早年她嫁给陈志成时,他刚登大宝,雄心壮志,只待大展宏图将满腔热血都洒在权利的剑锋上,即便知道左丽晶嫁给了陈志成,也不过情绪波动两下便过去了。

对于皇帝,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既然她已找到了归宿,不愿等他接她进宫,那他也无需再硬拉着她。是后来无意中见她以泪洗面,听她哭诉陈志成是个天阉废物,又得知她嫁给陈志成也是对他痛心之下的举动,这才唤醒了他的怜惜于愧疚之情,令他重燃了往昔的那些情意,和她开始这种不正常关系的。

如今想来这一切都是她的阴谋,当年得知陈志成是天阉时他曾令人检查过陈志成的身体,可翼王出生却已是两年后的事情,那时也许陈志成已经被治愈,是个正常男人了!

“说!你的病是何时治愈的?还是你从来都没患过天阉?!”

皇帝又怒喝一声,他说话间寒剑又是一送,这一下鲜血疯涌而出,东平侯哆嗦起来,身下已不受控制地尿了出来,口中急急哭喊道:“夫人嫁给我半年就为我寻来了神医,皇上饶命啊!”

皇帝闻到一股尿骚味,见东宫平侯赤条的腿下竟湿了一片,惧怕成这样,自然说的是真话。原来竟还是左丽晶这个贱人为陈志成治好的病,且嫁过来不足半年便给他寻来了神医。

那贱人只怕是早在青柠时便和陈志成有了猫腻,只因得知了陈志成有病,这才弃了陈志成,转而对他这个皇子百般殷勤。后他抛弃了她,她又恰得知天阉可治便又嫁给了陈志成,他刚坐实了陈志成不能人道,她转脸便治好了陈志成的病,并且和陈志成生下了孽种,还欺骗于他准备让他们的贱种登上皇位,报复于他。

这个女人太可恨,太可恨!

他竟一直被这样的女人玩弄于鼓掌间,可笑他一国之君,九五之尊,竟然为他人养了近三十年的野种,还捧在掌心,视为爱子,呵护有佳,准备令此野种继承大统。为这样的女人和她的野种,对妻儿都可漠视伤害!

他才是这天下最蠢之人啊!

见皇帝就要崩溃,瞠目欲裂,面上肌肉都在剧烈抖动着,东平侯忙又加了一把火,道:“皇上,其实相比臣下,夫人她更爱慕皇上您,她只是空闺寂寞…”

皇帝本已心绪浮动,只觉胸口一阵剜心剥骨之痛一波波袭上,此刻听闻东平侯这话,狂躁的心便似被重物狠狠捶击了一下,登时一股热流自胸膛涌上咽喉,伴着腥甜之味他猛然喷出一口血来,两眼一黑,向后栽倒,竟然昏厥了过去。

他身子被暗卫接住,手中寒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震碎了夜色。

胡明德随着皇帝进屋,已然被屋中情景惊到了,后见皇帝雷霆暴怒,他也吓得不轻,哪里敢靠近半步,此刻见皇帝晕厥过去,他一惊才算反应过来,忙连滚带爬地奔过来扶住皇帝,见皇帝双唇青紫,紧咬牙关,面色惨白,当下便喝道:“快,快送皇上回宫啊!”

暗卫抱起皇帝来,瞬间便和胡公公离开了屋。因皇帝没下令,一时间倒没人去管东平侯和左丽晶。屋中一空,早软倒在地的陈志成才感受到何谓劫后余生,他随手抓了件衣裳捂住了冒血的脖子,缠了两圈,一阵阵后怕。

心想幸而刚才他坚持下来了,武英王吩咐他一定要坚持说翼王是龙脉,还要坚持天阉之病早已治好,还和他说,皇帝早已得病,他只有这样做才能激地皇帝病发,无暇再当场发落于他。也只有这样他才能逃得一命,等他的人将他带离东平侯府藏匿起来,不至被皇帝夺了命去。

此刻他万分庆幸他每一步都听了武英王的话,想到如今他既报了仇,又治好了病成为了真正的男人,还保全了性命,他便一阵痛快。瞧左丽晶还倒在血泊中,他忙爬起来走了过去,抬脚踢了两下,左丽晶竟扭动了一下身体。

见她没死,陈志成冷笑两声,蹲下来揪住左丽晶的头发将她拽起来,挥手便是两个耳光。左丽晶悠悠忽忽地睁开眼睛,因失血头晕眼晕,半响才将东平侯瞧清,她身上因gang裸,又倒在血泊中,一醒来便觉冷风吹过,阵阵发寒,这冷意令她很快想起了发生的一切。

她惊恐四望见屋中已没了皇帝的人影,当下便用恨地嗜血的眼眸盯着陈志成,尖声道:“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皇上,太后还有翼王都不会放过你的!”

陈志成见她此刻还敢如是嚣张,手一扬又是两个耳光,直打地左丽晶险些又晕眩过去,他才冷声道:“臭婊子!皇上?哈哈,你的皇上此刻最不会绕过的人只怕是你吧?翼王…呵呵,他如今自身都难保了,还能拿本侯如何!我叫你不将我放在眼中!我叫你给我带绿帽子!淫妇!”

陈志成每喊一句就挥手抽上左丽晶一下,左丽晶方才被皇帝一脚踹飞头撞上了桌沿儿,鲜血沿着眉骨蜿蜒流在侧脸上,此刻被陈志成几下很抽,那血沾染了整张脸,似个血人。

她早已失血过多,此刻再没了气力对陈志成吼叫泄恨,被抽的险些又昏过去,待陈志成停下动作,她木愣愣地头脑半响才又找回神智来,虚弱地道:“你方才说翼王怎么了?你什么意思?”

陈志成见她此刻还有心情担心别人,不介意让她更加痛不欲生,冷笑两声道:“我的好夫人,你说皇帝他瞧见我们夫妻如此恩爱的一幕,又会怎样想翼王呢?”

左丽晶闻言血眼圆瞪,可却无计可施,她只觉不过是两盏茶的功夫,自己便一下子从天堂跌进了炼狱,她不甘地喘息着,陈志成却笑着起身将她扔到地上,像是丢一块破抹布般。

接着他往外走,管家迎上来,见他脖颈处还在往外溢血,不由道:“侯爷,您的伤…”

陈志成却是一笑,甩手道:“无妨,爷心里痛快!”他言罢收敛了笑意这才又冷笑道,“去瞧瞧那淫妇,给她处理下伤口,莫叫她就这么轻易死了。”

今日的夜空还算清朗,一弯下弦月挂在墨色如绸的天际,淡淡的乌云无风而动,游移舒卷将它半遮半掩,挡了大半皓洁,倒是天际几颗寒星显得尤为清亮,寂寂然洒落清辉几许。

琴瑟院中,万籁俱寂,清辉覆上院中一排矮矮花木,花影斑驳,冬日稀疏的花枝在夜色下更显凄靡低垂,映着廊下青石台阶上的一抹霜白之色,倒更显清净安宁了。

锦瑟自有孕以后便习惯早睡,完颜宗泽知他不在府中,她总不如平日那般安眠,故而若非有急事,夜里也鲜少外出。又知她因长在南方,素来惧冷,即便屋中地龙烧的火热,又安置了炭盆,她时常身子还是清凉如玉,偏她又不愿多加棉被,嫌太是压身,透气不过。故而他每每即便睡意浅淡也都陪她早早躺下,竟是心甘情愿为给她暖床。这会子虽天色还早,锦瑟却已入睡小半个时辰。

屋里屋外半点声响都没有,故而永康刚刚步入正屋院外,躺在床外只是闭目养神的完颜宗泽便已耳聪地扑捉到了脚步声。知是东平侯府有了消息传来,他睁开清冷的眼眸,望着低垂的淡紫色帐幔定了定神,这才低头瞧向臂弯中熟睡着的锦瑟。

见她墨发如缎,散落脑后,半张侧颜埋在他的胸口,半张小脸挂着两缕发丝,安静而恬淡地睡的极沉,他抬手将散在她面上的碎发抚开,拇指落在她略有笑意的唇角爱怜地摩挲了两下,这才抬起改而滑到她的脑后托起她的小脑袋来,抽出了被她枕在颈下的胳膊。

托着她的头轻轻放在软枕上,见她并未被惊醒,他才悄然起身,随意扯了件绛紫色广袍披上,一面系着腰带一面已出了内室。他推门而出时,永康已侯在廊下。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西厢,永康才将自东平侯府传来的消息一一禀告。

完颜宗泽听到一切顺利,并无意外,神情也不见喜色,只冷然地抿了下唇,便道:“翼王府那边你亲自去安排落实,务必不要出任何差错,确保皇上醒来后便能第一时间瞧见翼王!”

永康领命而去,完颜宗泽便也起身出了屋,他站在廊下,夜风袭身,却不感寒冷,反迎着风站定,负手仰头望着天际几颗孤星默默出神,那寒星明辉入了眼底,蓝眸清寂,幽邃无垠。

他这般也不知站了多久,只觉肩头一暖,低头却见一件玄色黑貂大氅已落在了肩头,而侧后锦瑟亦裹着厚厚的斗篷,正惦着脚仰脸瞧着夜空,眸光清亮,嘟嘴道:“什么呀,说好以后都一起看星星的,你竟敢失言!今天的夜空很好看吗?我瞧不怎么样嘛,都没几颗星呢。”

完颜宗泽方才一时失神,竟没听到她起身的动静,此刻听她娇俏地冲自己抱怨,而斗篷下身上又只穿着件薄薄的棉衣,这片刻功夫她翘挺的鼻头已冻得微红。他一惊,忙给她笼紧了斗篷,拥着她往屋中走,微恼地道:“醒了唤我一声便是,出来做什么!”

锦瑟未答,待进了屋,却回身抱住了完颜宗泽,嗔怪地道:“你明知我没你在身边睡不踏实,便不该半夜不消停,如今倒还凶起我来了。”

完颜宗泽不防被她抱了个紧实,忙去推她,沉声道:“快松开,我身上冷。”

锦瑟却非但未松,反抱得更紧了,脸贴着他冰凉的胸膛,闷声在他怀中道:“宝宝,原来爹爹还知道冷呢。”

完颜宗泽见她不放手,眉头蹙紧,又道:“别闹,真着凉了怎生是好。”

锦瑟却不管不顾,又紧了紧手臂,道:“没闹,寻常都是你为我暖身子,今次也叫我为你暖暖才好。”

完颜宗泽听罢还欲言,锦瑟却已提声,又道:“抱我!快点!”

他叹息一声,到底没再推她,拥住她将头埋在了她还发着馨暖气息的颈窝,暖意自她柔软的身子一点点传到了他的身子,一丝丝似都透心而入,将那处涨的满满的,熏地热热的,他闭上眼眸,睫毛虹影掠过挺直的鼻梁,掩去的却是眸中一碧柔色。

锦瑟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气息不再清冷孤寂,安宁沉稳下来,这才睫羽闪动也闭上了眼眸。

她知今日东平侯府的布置,虽早早安睡,但心里总是记挂,方才听到门响便惊醒了过来。听到完颜宗泽和永康的脚步声往西厢而去,后又闻脚步声传来,知是永康领命而去,后又听完颜宗泽的脚步声在廊下停驻,久久再未移步,便知事情是成了。

那永平帝不管如何,总归都是完颜宗泽的父皇,而完颜宗泽又有那样一颗纯粹若金子般的心,如斯对付自己的父亲和兄弟。他不曾手软,不会后悔,皆因他身后有要守护的人,可他一定会厌倦,会不高兴,会难受烦闷。

而她珍视这样的他,更心疼这样的他,她只想告诉他,不管何时她和孩子都会和他在一起,她感激他为他们所做的一切,更感激他给了她这样一个温暖的家。

二百五十章

宁仁宫中,夜幕低垂,殿中烛火晦暗,内殿之中,檀香自九鼎白玉玲珑双龙吐珠的小香炉中缭绕腾起,晕散了满殿安宁和沉静,然而这种令人身心放松的安神香气显然并不能平复殿中所有人躁动烦乱的心。

殿东的紫檀雕绘藤草鸟虫花样的罗汉床上,皇后一身正红镶金丝暗刻团花宫装慵懒地依着大引枕半躺着,头上一支红宝石珊瑚凤尾簪在羊角灯的照映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她唇角勾笑,一脸安宁地假寐着。

她的身侧,华婕妤坐在高背太师椅中,神情却略显局促,放在扶手上的手,染了蔻丹的指尖已掐进了扶手中。

今日她已准备就寝,却被皇后突然请到了宁仁宫中,只说令她陪她等一场戏,便令宫人将她身边的秋实带了出去,接着皇后便再不发一言,假寐起来。平日皇后甚少难为宫妃们,也不大爱叫她们过来立规矩,她因位份低,又只生养了一个小公主,自入不了皇后的眼,平日便没被皇后单独召见过。如今此番情景,因不知皇后意欲如何,她反而惊恐不安起来。

见沙漏流沙,已是二更,她愈发忐忑起来,却于此时外头终于传来的声响,片刻她宫中的大宫女秋实跟在姜嬷嬷的身后进来,华婕妤瞧去,见秋实面色发白,神情恍惚,心中又是咯噔一下。

皇后却已睁开眸子扶着姜嬷嬷的手端坐了起来,此刻她才笑着冲华婕妤道:“婕妤妹妹难道便不好奇本宫令人带秋实去做什么了吗?”

华婕妤闻言这才收拾了紧张的神情,笑着道:“臣妾愚笨,正想请娘娘为臣妾解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