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自然知道皇后不愿离宫都是为了保护太子和他们,她不在宫中镇着总是不能放心。感念于她的一颗慈母之心,锦瑟却坚持地握住她的手,劝道:“母后先前离宫,太后必定会抬举容妃,令她掌理后宫,可如今雍王做下此等名声败坏之事,被降为郡王,他的生母岂有统领六宫的资格?德妃年长宽仁,多年来礼佛淡泊。如今皇上和太后相继病倒,母后可以请旨到万佛寺去给太后和皇上祈福,宫中事务由德妃暂代,岂不是一举几得?”

锦瑟言罢,皇后目光一亮。如今皇上病重,她离宫去寺庙为皇上,太后伴青灯木鱼,斋戒诵经,即能表现她的贤淑,又能安心养病,待皇上和太后病情好转,她还能记上一功,被天下人称颂,实是一举两得之事。

更有,德妃年长,又育有皇长子诚王,如今容妃不宜掌理六宫,由德妃暂代六宫之权,谁也说不出个二话来,不容太后拒绝。而且,她抬举了德妃,德妃便要领这份情,大皇子虽然不得人心,更不被皇上所喜,但他毕竟是皇长子,关键时候他一句支持的话还是能够左右人们心中所想的。

最重要的是,德妃尊贵起来,这便无形中压下了容妃和五皇子的气焰,这一抬一落间,更会叫大臣和世人们瞧清楚,容妃再得宠,也尊贵不过皇后去,照样要看皇后抬不抬举她。皇后抬举她,她便能露露脸,皇后不抬举,她便只能埋没进众多妃嫔间,没什么尊荣可言!

皇后想明白这些,当下便也笑了,回握了锦瑟的手,道:“难为你,本该好好养胎的,却还要为母后费心,母后都听你的便是。”

锦瑟和完颜宗泽见皇后答应下来这才放下心,待两人送皇后回宫,得知太后已下令将瞧见雍王丑事的数十个宫女和太监全部关押,锦瑟不由叹了声气。

今次完颜宗泽借着太后的安排,谋算了雍王和王婕妤,其实那两个看管温泉的宫女手中根本就没有能指证太后的实证,可太后却还是不敢叫皇上细查此事,可见太后是做贼心虚的。

如今她又处死这么多无辜的宫人,只怕她的心会更加不安,太后不值得同情,只是可怜了这些宫女太监,进了宫他们的命便像蝼蚁,只能成为权利争夺的陪葬品,命薄如纸。

这一夜宫中血流成河,人心惶惶,连夜里的风似乎都带着凄厉的呜咽声。太后这般,宫中众多太监宫女必定会生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动摇人心,锦瑟原该高兴的。可听着外头呜咽的风声,总觉浑身发冷。

她缩在完颜宗泽的怀中小半夜才渐渐沉睡过去,可正盛宫的左太后却无法成眠,纵然她已令左嬷嬷将门窗都关的紧紧又塞上了一圈棉絮,纵然她用厚厚的棉被盖住了头,可是那呜呜咽咽,似哭似喊的声音却还是不停往她耳中钻,她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便是一张张染血的面孔,一个个都伸着血淋淋的双手向她扑。

她浑身发抖,担惊受怕,加之早先便被锦瑟给气了个半死,终于折腾到三更天时发起高烧,一病不起。

而此刻位于正盛宫后罩房的一间耳房中,一个太监正偷偷地烧着东西,那是一条绣着精美花纹的汗巾,他眼瞧着那汗巾被火焰一点点吞没,眼泪便成行流了下来,压抑着哭泣道:“水红,我一个没了命根不男不女的公公能得你跟我一场,我知足了。太后要杀你,我没用,救不了你,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叫你白死的…你走好,记着慢着点,等等我…咱们下辈子做一对真夫妻,生儿育女,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而承安宫中今夜也注定了是个不眠夜,雍王身上的蛊毒发作了。

刚入二更天,他便觉全身上下都忽冷忽热,又好似有成千上万只蚁虫在一点点啃噬他的躯体,痛意和难以抵挡的瘙痒齐齐袭击而来,他难过地蜷缩在地上不停打滚可也止不住肆虐的痛苦将他整个席卷。

雍王平日身体健壮,不可能突染恶疾,加之这不适之感来势汹汹,毫无预兆便袭击了他,他很清楚必定是体内的蛊毒作祟,哪里敢请太医,熬了一阵子发觉根本无法抵抗,这才忙吼着要雍王妃去正盛宫叫叶塘荷。

雍王妃本已晕厥,被灌了药才悠悠转醒,谁知还没来得及缓口劲儿,便听闻了雍王发病的消息,她眼见雍王的脸色已经青白,额头青筋直爆,痛苦的似随时都会死过去一般,又被他嘶吼着要她快去太后宫中将叶塘荷带过来,她虽不甘心,可也已无法,只得咬碎了牙往肚中吞,应命前去带那叶塘荷。

小半个时辰后,当她站在廊下听着屋中传来男女纠缠欢好的声音,听到自己夫君如狼似虎般疯狂地在妹妹身上发泄欲火,听到妹妹似凄婉又似娇媚的哀求声时,她只觉浑身上下比这落水成冰的寒夜更要冷寒。

翌日一早,锦瑟便接到了出宫的旨意。既发生了雍王和王婕妤的事儿,完颜宗泽和雍王自然不适合再呆在宫中了,锦瑟对此并不意外。

回到武英王府已是近正午,这些天在宫中虽也没受多大罪,可宫中规矩大,她又时刻提着心,回到府中方知自在为何物。

王嬷嬷和柳嬷嬷等人见她平安回来,虽瞧着消瘦了一些,但精神却极好,欢天喜地地为她准备了一桌子爱吃的菜肴,锦瑟沐浴后换了家常衣裳,尚未用膳,廖老太君便和廖书敏前后脚地到了,心知她进宫,亲人必定都惦记着,锦瑟心头暖暖。

待她送走廖老太君等人天色已尽黄昏,完颜宗泽自外归来,却道宫中虽极力压制流言蜚语,可雍王突然被降为郡王,还是有不少流言在京城中传了开来,各种说法都有,却皆是对雍王不利的。而皇后年节后便前往万佛寺为皇帝太后祈福之事也已定了下来,礼部已在安排凤驾出宫之事。

许是太后和皇帝经这连番的打击,身体都吃不消,又许是年节到来,百官都已沐休,接下来的一个月京城倒呈现一片繁华喜庆之状,唯雍郡王执意要迎恩义侯府庶女叶塘荷为侍妾一事引得京城一番风议,京城倒还算平静。

哪里知道,上元节一过,百官重新上朝,京兆尹便接了一件大案。却是一个身负重伤的庶民,自称是被安远侯左云海追杀,走投无路前来投案,要状告安远侯左云海谋害东宫太子!

安远侯远在南方战场,且不说他怎么会派人在京城追杀一个庶民,单说你一个庶民却知安远侯的辛秘之事,这便不叫人相信。

可这自称陈家杨的庶民却说的头头是道,且大喊自己是有实证在手的,京兆伊细细一问,这才弄明原来这陈家杨竟是早先东宫掌事大太监陈公公的侄孙,且早在八年前就被过继给了陈公公做孙子。

而他状告安远侯谋害东宫太子一事竟和陈公公毒害太子妃是同一件事,京兆尹知此事不简单,当下便将这个案子上报朝廷,不足一日此事便在朝廷掀起了轩然大波。

太子妃被害一案经查明明是北罕人所为,如今却又冒出来个庶民,指证乃是安远侯所谋,这令百姓们也议论纷纷,满城风雨。

琴瑟院,年节刚过,喜庆的红灯笼却还挑在屋檐下,冬雪融后天气便一日日变暖,院中草木已有复苏之相。

锦瑟如今已有孕七月有余,行动愈发不便,因听陈之哲说孕妇多动才有助于顺利分娩,她如今每日早晚都要在园子中慢走小半个时辰。

她刚扶着白芷的手回到琴瑟院,见院角的一片芍药开的正好,花形妩媚,花色富丽,绿叶潇洒,便亲执了水瓢笑意融融地给花浇水。

完颜宗泽回来正瞧见她一手执瓢,微微弯腰将小巧秀丽的鼻凑近一朵芍药花上闭眸细闻的一幕,他含笑而立,静静瞧了两眼才迈步过去。

锦瑟听到动静瞧过去,见他神情愉悦轻松,当下眸光一亮,笑道:“可是皇帝已下旨重审太子妃一案了?”

完颜宗泽上前握了锦瑟的手,这才点头,道:“皇上已经下旨,太子主审,三司共审此案。你放心,我早已安排妥当,此次必叫左氏满门给皇嫂嫂陪葬谢罪。”

二百七一章

锦瑟听完颜宗泽说皇上已经下旨重新审理太子妃之死,而且是由三司会审,由太子来主审,一颗心这才算是彻底落了地。

上次虽说也是三司会审,最后却还是被皇帝将罪名按在了北罕国的头上,可是上次他们手中是毫无证据,只能按兵不动,隐忍不发。可这回不同,有陈家杨这个证人指证,而且完颜宗泽又安排多时,此事一经掀起,便不容皇帝再一手遮天,黑白颠倒,世人的眼睛可都看着呢。

而且三司有了上次的错审,如今此案又被翻出来等于是狠狠地扇了三司一巴掌,百姓们也会更加关注此案,三司即便得了皇帝密旨压下此事那也不敢公然糊弄百姓,更何况还要看太子和完颜宗泽答不答应呢。

估计这会子皇帝和太后一定急的吐血几升了吧。锦瑟想着不由愉悦而笑,心情像天上的晴空一般,万里无云,素指轻抚,顺手便折了一朵红艳艳的芍药,飞指挂在了完颜宗泽的鬓边。

瞧着他面露无奈,摇头而笑,花朵娇艳,滴露展娇,映着他深邃俊美的五官,称着他蓝眸中毫不掩饰的宠溺温柔,他的笑便如一缕醉人的清风拂过心头,令她的心像少女一般怦然而跳。

她倒想起了多年前武安侯府覆灭,她去见柳莲心的那夜。他拿一朵芍药逗她,她夺了芍药插在他的鬓角,后来他一路背着她穿街走巷回到廖府,伏在他的背上,她便曾想他的背脊那样宽阔温暖,他的步伐那样沉稳舒缓,他当是个有担当的男儿,也许做他的家人感觉并不差。

是呢,彼时他还是少年郎,偶露少年心性,惹的她又气又恼,却又渐渐被他勾出少女情怀来,如今他已蜕变,刀削斧凿的面颊之上再不见了稚嫩青涩,俊伟挺拔,不怒自威,乃顶天立地一男子汉,她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他的呵护关爱,即便面临何种危机,因有他,她的心便有一方安宁和踏实。做他的家人,她幸之,做他的妻,她想她的心此生都会为他所迷,因他而动。

见锦瑟的眸如雾笼罩怔怔地瞧着他,痴爱的流波妩媚醉人,完颜宗泽的眸光瞬间深沉,心狠狠一抖,抚掉鬓角的花插在锦瑟的发髻上,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撩我,难受着呢。”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引得锦瑟倾身过去,将额头抵在他的肩窝悦声而笑,待完颜宗泽警告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这才嘟嘴道:“这么英俊的夫君倒不准人家多瞧两眼了…”言罢痴痴一笑,才收了逗弄之心,道,“三司会审那日我要带文儿一起去听审。”

此刻的皇宫之中,太后确实已被气得吐血几升了,她这个年节过的本便不如意,整日被噩梦缠绕,精神受到莫大的折磨,整个人被骨瘦嶙峋起来,这才年节刚过,岂料便就爆出了陈家杨状告安远侯一事来。

这分明是皇后太子等人又出手了,而且此事既被掀了出来,只怕他们早便准备好了罪证,必会一举歼灭安远侯府。太后得知案子已被重申,哪里还呆得住,匆匆赶到乾坤宫找皇帝说项。

“皇上好不容易才将军权自肃国公手中取回,交由安远侯,安远侯也一直不负皇恩,捷报频传,当此时刻,皇上若是任由安远侯被陷害,使得肃国公再掌了军权,皇上和哀家还不都成了砧板上的肉,要任人宰割?皇上,那是哀家的亲侄子,你那可怜的舅舅英年早逝,就留下这么一根独苗,他如今又为皇上做事,皇上说什么也得护着他啊,怎能让太子主审此案啊。”

太后满是焦虑,皇帝闻言却怒目盯向太后,道:“他做下了好事,却不处理干净,如今被人抓到把柄捅破了天,母后是没见到今日上朝时百官联名上书请朕重审此事的样子。太子当殿痛哭流涕,为太子妃鸣冤,大臣们也便罢了,可老六竟然还拿出了万名百姓请奏重审此案的万民书来,岂容朕推脱遮掩?何况,如今春闱在即,各地学子们如今齐聚京城,安远侯被告一事引得这些书生纷纷上书言事,闹得京城沸沸扬扬,三司大臣上朝都被书生围堵质问太子妃之死何故已结案却再生今日之事。倘若朕此刻还包庇袒护安远侯,只这些书生意气便能口诛笔伐将朕淹没!他们准备周密,步步紧逼,朕一意孤行,执意维护,如何面对天下人?!母后真以为朕可一手遮天不成!”

皇帝今日被步步紧逼,不得不下旨,他做皇帝被儿子逼迫到此等境地,缚手缚脚,不能自主,已经是窝了一肚子火气,只觉一整天都胸口闷疼,如今被太后质问自然没有好脸色也没有好语气了。

太后此刻也无暇顾念皇帝对她发火于否,听了皇帝的话她的心又沉了沉,越发觉着绝望。只怕这个陈家杨早已被完颜宗泽寻到了,他和太子迟迟不动手就是在等布置完善,在等书生们进京…如今连皇帝都无能为力,这样安远侯岂不是真没救了,安远侯完了,左氏这颗大树主干也便倒了一半,她这个太后也离倒不远了…

太后面色又惨白几分,摇摇欲坠勉强扶住桌案,才颤声道:“真没有它法了?若是那陈家杨病死在狱中呢?”

太后言罢皇帝叹息一声摇头,道:“没用,朕已令大理寺查过了,那份证明安远侯罪名的密函并不在陈家杨身上,只怕早已到了东宫,即便陈家杨死了,他在京兆尹衙门留下的供状也能顶事,且当日京兆尹审理此案,围观百姓不少,都曾亲耳听闻他指证于安远侯。陈家杨死了,只会更令世人心疑罢了。”

太后听得不停喘着粗气,竭斯底里地道:“难道便只能眼睁睁瞧着哀家的侄子被拖去斩首吗?!”

皇帝却疲累地道:“安远侯保不住了,母后还是提点两句,莫叫左氏其他人再搅进去的好。”

太后听皇帝说安远侯不保已成定居,不由浑身发抖,眼前一阵阵发晕,险些又晕厥过去,见皇帝也面色灰白地闭了眼,她才被左嬷嬷扶着失魂落魄地出了殿,整个人哪里还有半点先前的凛冽凤仪,连背脊都失去了挺直的力量,老态龙钟。

两日后,三司重审太子妃之死一案,锦瑟早早便带着完颜廷文坐在了完颜宗泽的下首位置。堂上最中太子一袭明黄朝服端坐着,其边儿上下首分别坐着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官员。

而在刑堂之外,密密麻麻地站着一众围观百姓,太子妃身份尊贵,更何况,早先太子妃被害百姓早便知晓太子妃是替太子而死,这谋害太子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又牵连到安远侯,这样的大事,欲凑热闹的人着实不少。魷魚發書。

自爆出此案,皇帝已令人传旨召回安远侯,可这才不过数日,安远侯尚未回到京城,故而今日审案,却是安远侯的堂叔左威偕同管家刘进海跪在下面。

待时辰一到,太子敲响惊堂木片刻便有衙役押了一身囚服的陈家杨上来,百姓们见这陈家杨断了一只臂膀,残了一条腿,脸上也有两道深可见沟的疤痕,登时哄得一身议论了起来。

“伤成这样实在可怜啊。”

“安远侯要斩草除根,杀人灭口,害死了这人一家,这人也是命大,伤成这样竟还逃脱了安远侯,保下命来,也是不容易啊。”

“谋害太子,杀人灭迹,这安远侯可真是胆大包天啊,可怜太子妃宽仁贤淑,年纪轻轻就那么送了命。”

“是啊,瞧小皇孙哭的那样伤心…这安远侯造孽啊…这左家人怎如此心黑,谋害储君,罪当诛灭九族,即便是太后母族也该如此啊!”

“谋害储君,诛灭九族!”

下面议论纷纷,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便纷纷高喊起来。太子素得民心,太子妃也素有贤名,百姓们见陈家杨被伤成这样,又见完颜廷文扑在锦瑟腿上哭的厉害,当下群情激奋。

太子抬手又敲了惊堂木,外头才渐渐肃静下来,陈家杨在堂中跪下,太子拿出早先陈家杨的供状给他认,道:“陈家杨,这份是京兆尹呈上你状告安远侯谋害本太子,且事后杀人灭口,害你全家,又追杀你半年的供状,你仔细辨认,这可是你亲口供认画押。”

有人将供状拿给陈家杨辨过,陈家杨点头,叩首道:“正是草民画押供认。”

太子点头,又道:“你可是遭人胁迫,或是屈打成招,签字画押?”

陈家杨又道:“草民乃被追杀无路可走,自到京兆尹投案,并无人胁迫,也并被屈打成招。”

太子再度点头,扬声道:“很好,你现在将你供状上所言再大声陈述一遍。”

太子言罢,陈家杨还未开口,却闻一声清亮尖锐的唱声自人群后传来,“太后驾到!”

对于太后的到来锦瑟并不诧异,她唇角甚至扬起一抹愉悦的浅笑来,心道,很好,太后既敢来,今日便叫她沾一身腥,走着进来,横着出去!

二百七二章

锦瑟随着众人起身迎接太后,很快围观的百姓们纷纷跪地让出一条通道来,太后一身暗紫纹金腾凤朝服,头戴宝珠赤金掐丝暖玉火凤含住的朝冠,扶着左嬷嬷的手仪态威严地缓步而来重生名媛望族。

锦瑟拉着完颜廷文走到堂中,随着太子等人跪拜相迎,俯身间见太后放在左嬷嬷手臂上的右手食指微翘,指上镶嵌着碧蓝宝石的赤金护甲在阳光照耀下发出冰冷而锐利的光芒,不由唇角扬起讥诮来。

今日太后盛装而来只怕是想倚老卖老,靠着身份为安远侯硬挡下一劫来,她会叫太后知道什么是自作自受。

见过礼众人平身后,太后见刑部等大臣面露诧色和揣度,便笑容慈爱地瞧向太子,道:“太子妃是哀家的嫡亲孙媳,又素来温婉贤淑,纯孝端庄,她惨遭谋害,哀家一直悲恸至今,可如今竟有人指证太子妃乃是被安远侯迫害,安远侯是哀家的嫡亲侄子,这真是叫哀家震惊之余,又痛彻心扉,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今儿此案得以重申,哀家倘若不来听个明白实在坐立不安,太子不会怪哀家前来添乱吧?”

太后言罢,太子恭敬地道:“皇祖母能来全因皇祖母疼爱关心孙儿,孙儿高兴还来不及呢,相信太子妃在天之灵见到皇祖母如此惦记着她,也必感念在心。”

太子说罢,太后便想起了太子妃灵堂上诈尸一事来,此事她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此刻被太子又提太子妃,她当下便觉刑堂之上阴冷冷的。加之她这些时日不知为何总是心神不宁,夜夜梦魇不断,也着实梦到过太子妃几回,登时她便浑身汗毛直竖,不自在地抽回了拉着太子的手。

咳了一下,太后见衙役已在太子身旁安置了太师椅,便不再多寒暄作秀,盯向跪在地上的陈家杨,沉声便道:“就是你指证安远侯谋害太子妃的?”

陈家杨跪在地上到底是升斗小民,被太后的盛装仪仗,威严气势吓到,瑟缩两下才道:“正是草民。”

太后便又道:“你手中果真有指证安远侯的确凿罪证便好,哀家必不会徇私包庇,不仅要安远侯为哀家那可怜的孙媳偿命,更会记你大功一件。”

太后说着双眼一眯,语气沉了下来,又道:“可如若你是信口开河,或是拿出假证来诬陷安远侯,安远侯乃皇亲国戚,又是我大锦二品将军,威名赫赫,战功卓著,守护一方,不容你诋毁构陷,哀家势必要将凌迟处死!哀家贵为太后,不管是记你大功,还是凌迟处死你,这里谁都不能阻拦!公堂之上,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

太后这话前轻后重,分明就是在威胁陈家杨,令他识时务,好好想明白了再答话,倘若他肯反口太后必定记他大功一件,倘若他敢胡言乱语便将陈家杨凌迟处死。

见那陈家杨哆嗦着应命,外头百姓们虽莫敢乱议论,可神情却都透出几分对太后的看法来,锦瑟不由冷笑,太后这可真是穷图匕现了。当众威胁,哪怕是遭人诟病也要先保住侄子和家族。不过今日只怕要叫太后失望了,陈家杨不可能因太后两句威逼就反口的,更何况,指证安远侯的罪证如今可不在陈家杨的手中,陈家杨早便没有了反口的机会。

太后见自己威逼陈家杨,锦瑟等人竟也冷眼看着,半点不急,她的心便又沉了沉,又说了两句见众人都看着自己,这才算罢,扶着左嬷嬷的手在太子身后侧方端坐。

锦瑟见太后瘦的皮包骨头,脸上生生多出了好几道褶子,又见她眼底青黑一片,神色憔悴,即便脸上覆了厚厚的一层脂粉也难掩疲累颓败之态,却还是坚持端坐在那里,目光锐利威仪地盯着堂中,她不免低头抚了抚完颜廷文的发,道:“太皇太后瞧着精神不佳,婶娘身子不便,文儿可愿替婶娘过去陪伴侍奉着些太皇太后?”

完颜廷文自母妃去后便长大了极多,他又天性聪颖,加之近来发生的事情锦瑟也没刻意瞒着他,他岂能不明白太后如今是来干什么的。方才他的小手被锦瑟包裹着已是紧握成拳,此刻倒忍耐了下来,小脸上不见丝毫不妥。

听闻锦瑟的话,又见锦瑟黢黑的眸子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他当下便明白了锦瑟的意思。下头百姓都不是傻子瞎子,他越对太后恭敬,太后袒护左家人便越会令百姓不满。完颜廷文乖巧地点头,退出锦瑟的怀抱,恭谦的行了一礼,道:“文儿愿意陪伴太皇太后。”

说罢便向左太后去了,不容拒绝地亲自端过衙役新奉的茶捧给太后,完颜廷文脆声道:“太皇太后吃茶,太皇太后要保重身体,不要为不值得的人累及凤体。”

完颜廷文彬彬有礼,谦恭懂事的模样瞧在众人眼中立马引得赞赏目光无数,方才锦瑟幽幽静静的声音虽低,可因堂中安静,太后却听的清清楚楚,她岂能不明锦瑟令完颜廷文过来的目的,见下头人群骚动,太后面色发白,却也只得接过完颜廷文端上的茶,手指发白,目光慈祥地道:“文儿乖。”

这时太子才重新道:“陈家杨,你且继续说吧。”

陈家杨吞了下口水,润过喉咙这才道:“草民乃潜州人士,草民之父原是陈志曾,系陈公公的侄子。洪熙八年,陈公公回香祭祖,草民生父见其背井离乡,又进宫当了太监,断了子孙缘,又见其得了太子爷高看,锦衣玉食,实在不可同日而语,便想将草民过继给他当孙儿,一来续了香火,再来也叫其老去后不至于家财无人承继,更借此巴结逢迎,从而改善家境。就这样草民便被过继给了陈公公做孙儿,后祖父得太子爷召唤回京,草民按其所教导专心打理祖父为草民留下的两个钱庄,不想草民因一时醉酒失误竟错杀人命,下狱后案子未曾细审便被判了死刑,竟是不容草民通知祖父便要即刻行刑,任是草民家人变卖家产,官府也油盐不进。草民原以为就只有坐等砍头了,谁承想行刑前一天竟被潞州邓家的二爷救出了死牢,邓二爷为草民安排了新身份,一年后风声小了又接了草民全家团聚,草民原想着这邓二爷是侠义之人,不想他的目的竟在祖父!他控制草民全家就是为了胁迫草民祖父为他所用谋害太子!祖父疼惜草民,几年来先后为邓二爷提供过三回从太子爷那边打探的消息。而前些时日,邓二爷更是奉安远侯之命,以草民全家老小性命为要挟令祖父毒害太子,草民祖父对不住太子爷全怪草民全家,草民给太子爷叩头啊!”

陈家杨说话间已冲太子咚咚咚地叩起头来,几下额上便鲜血横流,太后见下头百姓嗡嗡议论开来,忍不住冷声插嘴,道:“你所说这些不过都是捕风捉影,可有实证能证明陈公公乃是受安远侯指使谋害本宫?再说,那陈公公对太子忠心耿耿,你不过是其过继孙儿,他岂会因你而背叛太子?!那潞州邓家和安远侯府素无往来,安远侯怎会和邓二爷联合谋害太子?!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面对太后的厉声质问,陈家杨并不胆怯,又叩一头,道:“草民过继之后,祖父待草民宛若亲孙,不仅令草民衣食富贵,更悉心教授草民认字认理等事,草民见此感恩于心,亦侍祖父至孝,我祖孙二人相处颇为融洽,祖父在家乡住有小半年,后每年都要回乡祭祖扫墓,平常也多有信件来往,我祖孙二人感情日渐加深,虽是过继之孙,却有亲祖孙之情。祖父乃是家中独苗,因无奈进宫当了太监,一直愧对祖宗,有草民承袭了香火,自然更不肯再失去草民。何况那安远侯心思叵测,一开始用草民威胁,不过是令祖父做些无伤大碍的事情,诱祖父一步步背叛太子,直至祖父再不能回头。祖父他谋害太子实属被逼无奈,下毒之后祖父自知罪孽深重对不住太子殿下的赏识信任之恩,这才自裁谢世啊…”

陈家杨的声音不低,外头百姓们都听见了,闻他言之凿凿,说的又在情在理,顺理成章,众人心里怎会不信,不由叫骂安远侯心思歹毒,处心积虑。

太后恨得咬牙,又道:“好个言辞狡辩的刁民!你若有证据,哀家自然肯信,可你若信口开河,任你吐出花来,哀家也万不相信安远侯一国忠良会做出此等事来!”

陈家杨却扬声道:“草民有证据!太后,太子殿下,各位大人,草民祖父被逼谋害太子,心中便极为不安,为救草民全家祖父下了决定,便也想好动手后不管成不成事便结果了自己性命,祖父唯恐他死后,安远侯和邓家不依诺言仍旧不放过草民全家,便在动手前派亲信拖镖局将一份能指证安远侯谋害太子的亲笔信件和安远侯所给毒药秘密送到了草民手中。那信件上有安远侯的私印,大人们一验便知!”

太后听的浑身一震,早先陈家杨只说自己手中握有证据,可就是不肯透露到底是何物,皇帝也曾费尽心思想要得到这证据,可陈家杨却将其藏了起来,如今听闻那证据竟然是安远侯的亲笔信,上头还盖着私章,太后两眼一黑,心底最后一丝奢望也化成泡沫了。

百姓们哄哄又议论起来,太子一拍惊堂木,道:“此证据如今何在?还不呈上堂来!”

陈家杨这才道:“证据草民塞在了城西柳芽巷最东头那颗歪脖柳树的树干里,殿下可令人取来。”

太子和刑部等大人商议后由三司各派差驿数名,太子亲卫一队,迅速点齐人前往取信。太后放在膝头的手握了起来,忍不住瞧了左嬷嬷一眼,左嬷嬷轻点了下头,太后眉目稍展,眸中却有焦虑。

完颜宗泽将这一幕瞧的清楚突然站了起来,冲太子道:“臣弟亲自带他们去取信。”

太子点头,完颜宗泽便领着人出了堂,那柳芽巷并不算远,然而完颜宗泽这一去却用了足足小半个时辰还未归,围观的群众们早已议论纷纷,几位审案大臣也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见太后端坐在那里,神情虽力持平静,可眼角偶尔却泄露出一丝期许,焦躁和担忧来,锦瑟轻轻抚着衣襟褶皱,心中一片安宁。

临近正午,外头早春骄阳已露暖热火辣,在众人翘首以盼中完颜宗泽总算带着人回来了,众人见那离去的一队人明显衣衫散乱,便知是出了事,一时间议论声更大了起来。

完颜宗泽进得殿中,迎上太子焦急的目光,清声道:“臣弟在路上碰到了一些意外,回来晚了。”

太子见他不细说便也不多问,只道:“证据可已得到?”

完颜宗泽目光不动声色地扫了太后一眼,取出一封书信来放在了长案上,道:“不负所望。”

太后见此身子明显一抖,目光紧盯太子案前那封书信,像是要盯出一朵花来,眼见太子拿了信欲打开,太后却突然出声,道:“安远侯的字哀家还是识得的,太子可容哀家先看看这信?”

太后言罢,太子微微一犹豫,还是恭敬地将那信双手呈给了太后,谁料太后抽出瞧了两眼,竟豁然站起,几下便将那信撕了个粉碎,怒声道:“哀家仔细辨过这信中字迹绝非安远侯的,印章更是模糊难辨,来人,给哀家狠狠地打,拷问是谁令这贱民诬陷朝廷命官的!”

太后说着怒目盯向陈家杨,手指微抖的指着他,分明是怒不可遏。

众人皆未想到太后竟就这么将信给撕了,顿时心中各有所想,可却皆愕然在场,一时偌大的衙堂死寂无半点声音,锦瑟望去见太后的眼中分明有股如释重负的亮光在闪,不由讥诮冷笑。

二百七 三章

“皇祖母,这…这封信是证物啊,您这…”太子最先反应过来,蹙眉道。

太后闻言这才露出恍然的神情来,见地上碎了一地纸片,她不由惊呼一声,道:“哎呀,这…这可如何是好,皇祖母一时情急,怒火攻心竟就…这可怎么办,将这些碎纸片再拼凑起来,当还能辨出字迹真假来吧?”

太后的神情和表现便好像真一时怒火攻心,迷障了,根本不知方才做了什么一般。

锦瑟起了身,好笑地瞧着太后表演。太后此举固然会留下万千议论,可她这么做一不是傻了,二不是疯了,只怕还是经过千思万虑想出来的唯一办法。

要知道安远侯若被证实谋害太子,这谋害储君可形同造反叛逆,安远侯府和左氏弄不好都要陪葬,太后岂容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如今是当众撕了证据,可只要她一口咬定那不是安远侯的字迹,证据是假的,她是怒火攻心才做下了失误之事,她的身份摆在那里,谁能,谁又敢说个二话出来?

太子不能,完颜宗泽不能,这些大臣们更不好说什么,百姓们就更不敢了。

是,谁都不是傻子,太后这样会留人诟病非议,可是那又如何呢?她坐在宫中,被说两句也不疼不痒,谁能拿她如何?只要她保全了安远侯,等新皇登基,统治者想要叫不利他们的舆论消失还不是容易的,再不济时间也会消磨一切,只要保全左氏。

是,她是当众耍无赖了,但是也达到了目的。没有了证据,便不能治罪安远侯,她保全了她的族人,那便都值得。因为左氏若没了,她这么多年的心血努力便什么意思都没了。

太子的面色难看起来,几个大臣面面相觑。笔迹本就难辨真伪,如今被毁成这样,就算能拼凑起来,还顶个屁用,神仙也辨不出真伪来了。

一时四下俱静,太后面露懊悔自责,道:“安远侯是皇亲国戚又是国之栋梁,如今还领兵在外,太子乃是储君,这刁民口口声声说安远侯谋害太子,这便是挑动内乱,令血亲互相残杀。其心可诛,其罪滔天,哀家方才一见那字迹分明是模仿的,又观私印模糊不辨,实在太过生气,一时忘形竟然…哎,这可怎么办,如今哀家亲手毁了能证明安远侯清白的证据,这可真是…”

太后懊悔难言,却在此时完颜宗泽才笑着上前,扬声道:“皇祖母英明,火眼金睛,竟一眼便瞧出那封信是伪造的,真叫孙儿佩服万分。”

见完颜宗泽不怒反笑,而且竟然就顺着她的话承认了那信是伪造的,太后当即一诧,愕住了。

半响,她才道:“安远侯的字乃哀家之父已故宁国公亲授,伪造的再真,哀家一眼也能看出不同来的。”

完颜宗泽点头,说出了令众人皆惊的话,“方才那封信确实是伪造的。”

他一言场面一静,接着百姓们哄得议论开来,几位大臣也露出了惊诧神情,完颜宗泽却又撂下一记响雷来,只见他从怀中又取出一封信来,扬声道:“因为,这封才是藏在柳芽巷树干中的证据!”

他言罢,又是一静,众人皆被这一番番惊变弄懵了,太后本松了一大口气,此刻见完颜宗泽又掏出一封信来,且说出这样的话来,登时头脑半天发空,接着才蓦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明白了一切。

难怪方才那封信她毁灭的那么容易,原来是太子等料定了她会这么做,故意弄了一封假信来耍弄她,此刻她出了丑,令全天下人都知道她对太子薄恩寡义,丢了名声威严,失了所有,却还救不了安远侯徒惹了一身腥。

她突受如此打击,大口喘着粗气,被左嬷嬷扶着才勉强站稳。

百姓们先闻那封被太后撕毁的信当真并非安远侯真迹,还在想难道太后刚才真是怒不可遏,失了行事分寸?此刻见太后一副不堪打击的样子,多半已想的明白,太后是真打定主意要袒护安远侯,不然不会这种反应。

太后缓过劲儿便道:“怎么故意拿封假信给哀家看,哀家方才气的险些晕过去。”

太后这分明在说完颜宗泽不孝,故意气她。完颜宗泽却面露冤枉,道:“孙儿因怕今日取证物的途中生变,这才令人准备了一封假信,孙儿取到信时便将这真假两封信掉了包,将孙儿令人伪造的假信众目睽睽交给了柳侍郎,果真柳侍郎在回来的路上便遭人袭击,险些被顺了信去。好在被孙儿等拦截又夺回了这信,而且还抓到了那欲劫信之人,本是虚惊一场,可太后也说了,安远侯被控诉谋害太子一事关系重大,安远侯又是皇亲国戚,孙儿也恐辨认字迹的先生们难以服众,或是沽名钓誉,认错了字迹,便想以那封伪造的假信件试上一试,倘使先生们能一眼分辨出是假的,皇祖母,孙儿和各位大臣以及百姓们也能安心。可没想到,皇祖母眼光毒辣,有此本事,一眼辨别出真伪来,孙儿真是多此一举,自作聪明了。”

完颜宗泽说着还冲太后躬身一礼,太后被他这一套冠冕堂皇的道理说的哑口无言,浑身皮肉抖动,五脏痉挛,差点没当众吐血。

她的眼光毒辣?天知道完颜宗泽不知费了多大心思伪造书信,那上头字迹她若非认定了是安远侯亲笔又怎会匆匆一眼便撕了个粉碎!如今他还不忘讥讽于她,混账,混账!

太后重喘起来,完颜宗泽却心中冷笑,前日锦瑟和他提起要他多准备一封信,好提防太后耍无赖,他还觉着太后应该不至如此,幸而还是听了锦瑟的,有备无患,要不然…

他想着,将信呈给太后,道:“皇祖母要不再辨辨这封信的真伪?”

那信就在眼皮底下,太后却没气力去拿,她盯着那封信,老眼简直能喷出火来。她不用看也很清楚,这封是真的!她亦很清楚,这封信她不可能再撕毁,且不说第一次这样做还有借口说是怒不可遏,行为偏失,第二次再这样做就是不打自招,只完颜宗泽站在她身前她便清楚,他不可能叫她毁了这信,她也没能力再毁一封信了。

太后咬牙切齿,虚汗直冒,半响才道:“皇祖母方才就失态了,此封还是由大理寺等官员验看吧。”

太后言罢扶着左嬷嬷的手坐了下去,心已空了般,她知道她是保不住安远侯了,只能期许能否令左氏一门免去九族尽灭的下场。

果然,那信经分辨,很快便有了认证结果,信确实是安远侯写给陈公公的,吩咐他对太子下毒。

听闻这个结果,陈家杨当即便又哭喊起来,道:“太子,各位大人,安远侯是准备在我祖父谋害太子,事成之后再派人杀了祖父,搜回这信的,却没想到祖父早有防备,将证据送了出来。安远侯猜想到祖父可能将信暗中给了草民,便丧心病狂,寝食难安,令邓二爷折磨草民家人想问出信的下落,草民抵死不说,他许是觉得将草民一家都灭了口,这信便永远石沉大海,只没想到草民全家皆死,草民虽身负重伤,断腿残臂,可却得老天保佑,捡了一命,终于费劲千辛万苦来到京城得以将真相大白于世,大人们要为草民全家做主啊。草民当年会误杀人命也都是安远侯费心安排的,草民有千古奇冤啊!”

陈家杨哭喊着,下头百姓也纷纷议论斥骂起安远侯来。

“真是胆大包天,险恶之徒,这样的人就该凌迟处死!”

“好在老天开眼啊,这下真相大白就好了,太子妃在天之灵可以安歇了。”

“这样的人太后怎还…太子难道不是太后亲孙子吗…怎这般不慈…”

“不要命了!快别说了。”

下头百姓议论纷纷,有些话过了太后的耳,又感受到不时扫来的目光,太后控制不住一阵阵哆嗦。

却在此时,太子敲了惊堂木,肃静之后,他却问完颜宗泽,道:“六皇弟方才说取信回来的路上有人要截信,这是怎么一回事?”

太后见完颜宗泽面带笑容有意无意地瞥了自己一眼,登时大感不妙,她是派了死士沿路截信的,如今既然信到了此,那些死士显然是没成事,而且完颜宗泽方才也说,死士被抓住了,可那些死士全选的是极忠心之人,万不会出卖于她,太后本不担心。而且既然完颜宗泽没将死士带进堂,那便说明没出意外,可他干嘛那样看她。

太后狐疑胆寒间,完颜宗泽却道:“是一对夫妻假装打架,撕扯间撞上了带着信的柳大人,那女人趁人不防顺走了信,好在及时发现抢了回来,而且抓住了那女的,男的却逃了,臣弟已令人去追,那女的虽是被抓住,可却当场吞食毒药毙命。只看侍卫能否追到那男的了…”

太后闻言刚松一口气,却见完颜宗泽的亲卫统领高萤匆匆进来,禀道:“属下回太子,王爷话,属下领人紧追那夺信男子,他却逃进了安远侯府,属下奉王爷的命,不管其逃去哪里一律搜找,务必抓到活口,便领人冲进了侯府,不想那男人没能搜到,可属下却搜到了这个。”

高萤说着呈上一物来,众人一瞧登时抽气声不断,太后目光落过去,瞪大了眼睛,一口气没上来浑身抽搐着直接瘫倒在了太师椅上。

二百七四章

太后急火攻心,抽搐不已过去,可惜此刻便连她身边的左嬷嬷一时都没顾及到她。众人的目光尽数都盯在高萤捧着的那样东西上。

衙外围着的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前头瞧清楚的自顾抽着冷气,本能往后退着,想要离那东西远点,别沾染上了。外头瞧不见里头情景的百姓不知发生了何事还在往里头挤着,登时场面有些混乱。

锦瑟也瞧着被高萤捧着的物件,那不过是一件很寻常的衣裳而已,可它又不大寻常,因为这衣裳它是明黄色的,且胸前赫然绣着金线腾龙,高萤将袍子抖开,袍上的龙前后身各三条,左右肩各一条,襟里藏了一条,不多不少正好九条,赫然吻合帝位九五之尊,很显然,这是一件私藏的龙袍!

私藏龙袍是什么罪,就算是个白痴用脚趾头想也能想个明白,更何况安远侯才刚刚被确定指使人投毒谋害储君。

左氏满门算是完了,就算是出了个太后,这样的谋逆罪名,那也不能看太后的颜面姑息啊,不然这江山这天下岂不是随便什么人想反就能反的了?

可安远侯不过刚刚得势,怎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就敢谋朝篡位呢,他又有什么能耐谋朝篡位呢?难道就凭借那几十万的征南军?

众人正想着,却听高萤又道:“除了这件龙袍,另还有数封书信被一同搜出,不过属下等人没用,书信已被安远侯府的护院抢回,可属下瞧的清楚,那书信上的字确是北罕文,且盖有北罕果勇国王的龙印。”

众人闻言又是一惊,刑部尚书当下便上前,沉声道:“这便是了,早先陈公公谋害太子的毒药中便有两味药乃是北罕国所特有,凭借安远侯之力想要谋逆有些自不量力了,可倘若他已和北罕国秘密往来,企图和北罕国合谋,来个里应外合。北罕作乱,势必牵制我燕国小半兵马,安远侯再趁机挥兵南上,说不定还真能成事…”

刑部尚书言罢,众人惊悟了,原来如此,这安远侯好大的野心!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啊!

“这安远侯谋害储君,分明是叫我燕国陷入内乱,好阴毒的心思!”

“安远侯怎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到底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量!”

“人家可姓左呢,依仗的是什么还用说嘛…”

百姓们议论纷纷,因有方才太后的表现,如今百姓们越发觉得太后也很可疑。他们就不明白了,怎么会有女人袒护娘家人多过自己的亲孙,这样的女人嫁给了皇家,居然还当上了太后,真是老天不开眼。

“太后!太后您怎么了?!”

太后从方才瞧见高萤将龙袍捧出来说是自安远侯府搜出来的,她便宛若得了羊角风瘫倒在太师椅上不停抽搐。她没想到完颜宗泽竟还有这一手准备,要一举铲除左氏,更可恨的是,他竟还利用她对付了安远侯。

说什么那夺信的男人逃进了安远侯府,这才进去搜人,结果却翻出了龙袍,那夺信的死士乃是她遣派,和安远侯府并无关系,怎么可能逃到安远侯府去。这人能够逃脱定也是完颜宗泽刻意为之,好寻这样个借口叫人去搜安远侯府,也顺理成章地将这件栽赃的龙袍翻出来!

还有那什么写了北罕文的书信,她就不信安远侯府的护院能从完颜宗泽的亲卫手中再将信给多回去,这分明也是完颜宗泽令手下故意让他们将信抢走的。

因那信分明是假的,是栽赃的,等皇帝抄家时,即便发现信是假的,完颜宗泽和世人也可以说是安远侯府的人毁了真信,又伪造了假信出来。那果勇国王正是北罕国已死了的先帝,鬼知晓他是不是和安远侯勾结过,简直是死无对质,安远侯这回就算满身是嘴也都说不清楚了。

左氏完了,这回是真完了,太后正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此刻再闻刑部尚书的推断,又听外头百姓一脸恍悟地连声叫骂认同,她再受不起此等打击,两眼翻了几翻,折腾两下最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彻底晕厥过去。

而左嬷嬷这才发现太后的症状,见太后这次晕倒显然比前几次要严重的多,整张脸呈现纸金色,她惊恐地叫了起来。

完颜宗泽和锦瑟等人回头见太后倒在太师椅上,这才齐齐惊呼着扑过去。

“太后!”

惊呼声一片,跪倒声成片,待太后被宫人匆匆抬着出去,锦瑟见跪倒的百姓眼中显见幸灾乐祸,像在说着活该,她扬了扬眉。

事情闹成如今这样,显然三司和太子都已无法抉择了,只得进宫奏报皇帝。这方散去,完颜宗泽亲自扶着锦瑟自衙堂中走出来。

上元节一过,已有早春气息,太阳明媚,照在脸上暖意融融,清风拂面褪去了冬日寒冷刺骨,清清爽爽扫过面颊,暖暖的痒痒的。锦瑟只觉心情无比愉悦,见她唇角勾着轻笑,完颜宗泽不由道:“叫你料对了,你是如何知道太后会来这一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