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真正的宁婉,哪里会忍这样的气,但是现在她全明白娘的心意,因此一声不吭,将自己碗里的汤都喝尽了,便放下了碗筷。其实她早吃好了,只是因为要等着将宁清的陪嫁说明白,现在便下桌回了屋里。

没过多久,于氏叫宁婉出来,“你刘哥要走了,去送一送。”

宁婉走出来,笑着与刘货郎道了别,看着他担着担子走了,在后面叫一声,“刘哥,慢走!”感觉到刘货郎的目光在自己脸上仔细地扫了一回,不过她只是没心没肺地笑着的,仿佛早根本没有把刚才的事放在心里一般。

刘货郎走了之后,宁清便与宁婉对上了,一天要吵上几架,当然没有一次是因为嫁妆的事,她也知道那样的话说不出口,但是姐妹二人一直在处住一处吃,挑些小毛病找个小借口吵架还不容易?

宁婉不大理她,不论她说什么都只坐在娘身边绣自己的鞋面子,今年她也要自己做鞋了呢。

于氏听了几次,便说了宁清,“你比婉儿大好几岁,本来就应该让着她的,现在总为一点的小事与她吵架,要我看都是你的不是!”

见宁清不服气,就又加重了语气道:“在娘家你们姐妹拌几句嘴没什么,但是等你到了婆家,还有谁能容你这样?你婆家兄弟多,将来不论是婆婆还是嫂子们说你,就是不对的,你也只好听着,到那时才知道骨肉亲情的好呢。”

宁清的气怎么也消不下的,因此就强辩道:“我是为了婉儿好才训她的。”

于氏难得地动了气,“你现在还不赶紧做针线活?一共二十几双靯,还有你的八套衣裳,再给刘货郎做两套又是十套,再就是袜子内衣什么的,也不算少,要做多久?过些日子地里的活多了,哪里还有时间!”

宁梁也道:“婉儿还小,等两年自有我和你娘教她,你还是先把你的嫁妆做好吧,你娘过些时候月份大了也不能帮你做太多了。”

宁清见爹娘都不高兴了,再不敢闹事,低头做起活计来。她的嫁妆本就不少,只说那二十多双鞋就很费工夫。特别是最难做的鞋底。

于氏虽然生了二女儿的气,但是做起鞋来却一点也不惜力气。她先将干透了的袼褙按鞋样子剪好,两层叠在一起,包上白布边,再将四个包好边的袼褙叠一个鞋底,用专门纳鞋底的锥子用力地穿透,然后拿穿了麻线的大针从其间引过,然后再用锥子穿下一个孔,再引麻线过去。

虽然有锥子先在鞋底上穿过了,但是用大针将麻线引过去时也要用些力气,而那麻钱在袼褙中穿过就发出沉闷的沙沙声,又因为一个鞋底尽量只用一根麻钱做好,所以最开始时总要将许多麻钱从鞋底的一侧穿到另一侧,因此屋子里沙沙的声音便一直不停地响着。

麻钱是自家种的线麻,腊月里闲暇时搓出来的,又长又结实,盘成了一个又一个麻线团,眼下这些团子慢慢变小,于氏纳好的鞋底子也就越来越多了。

每双鞋底子上面密密麻麻地针脚,随着鞋底子的形状一圈圈地绕了起来,不论是谁拿起来一看,都会由衷地赞一声“好细致的活计!”

因此宁清的心情也慢慢好了些,她虽然不大理宁婉,可也不再与爹和娘生气了,又用心做起了鞋面鞋帮,她做起活来其实也是又快又好的,只是她只肯给她自己做罢了。

第17章 粮食

宁二老爷子病了。

二房并没有告诉宁梁和于氏,宁梁看到二房院子里拴着谢大夫出诊时骑着的毛驴,再打听才知道的。

原来,自承认了当年的往事后宁二老爷子便没有再下炕,躺了几天身子越来越觉得不舒服,先前宁大伯也没有在意,只当老爹面子上过去,才要多歇几天的。后来才觉出他果真病了,这才急忙请了大夫。

谢大夫看了一回脉,便说气血两虚,肝郁气滞,写了一张方子让宁大伯抓了六付药先吃吃看。

宁梁便自告奋勇地送谢大夫回去,又帮忙抓了药,回来时天早已经黑了,送了药回家吃了饭又去了二房劝二叔。外人不知道,宁家人心里却都明白,二老爷子并不是真病,而是心病。而心病嘛,自然还要解开症结才能好。

爹在二房留了一夜,第二天黎明时分才回来,宁婉听着门“吱呀”一声就醒了,又听爹对娘小说:“我跟二叔和大哥说了,以后的粮食都不要了。”

“不要就不要吧,别为了几石粮食,倒出了人命,我们也不落忍不是?”

“是啊,我还想也算给你肚子里的这个积福呢。”

于氏又道:“我想公爹既然能让婉儿把事情揭出来,也一定能保佑我这一次生个儿子。”

“一定能的。”

爹娘就是心太软了,虽然是好性情,但是在三家村这个地方又有什么用呢?只能受人欺负。

宁清起来后知道爹不再要二房的粮食倒是有些不高兴,毕竟按大伯先前答应的,今年秋收之后他还会送粮过来,那么自家给自己置办嫁妆时不就更回富裕了吗?

但她也知道这些日子她已经惹得爹娘都不高兴了,因此也没敢再说什么,反倒暗地里窜唆宁婉,“爹就不应该不要二房的粮食,就是三房的也应该要了来,家里的日子才能更宽裕呢。爹娘一向喜欢你,你去跟爹娘说说,不能便宜了二房和三房!”

宁婉才不会被宁清劝动,“你觉得好就去说吧,爹娘也一样疼你,只看你的嫁妆,我们三家村里总要算是第一份呢,比大姐的都要多。”

大姐婆家下的聘礼钱是八贯,爹娘又添了八贯,首饰衣裳什么虽都与宁清一样,但是宁清又多了几双鞋。

宁清被噎得半晌没说出话来,又疑心宁婉比着自己的嫁妆将来会要更多的,从此更厌了幺妹,这次倒不吵了,改成不理她。

宁婉自然也不理宁清,正好她也有了理由不帮宁清做嫁妆了。于是这些日子她要了爹娘的鞋样子开始给他们每人做一双鞋,不过她不像宁清只做容易做的鞋面和鞋底,而是从鞋底子开始都是她一个人做的。

爹娘见了女儿惦记他们自然高兴,宁清又是一气,却也无可奈何。

宁婉原也没想一定要将二房三房欠下的粮食要回来,她想知道的是真相,以及将来的对策,眼下再与二房三房纠结也不过几石粮食而已,她其实早看不上眼了,倒是觉得因此而摆脱了二房和三房是更好的事。

从此以后,二房和三房在大房面前都要矮上一头,再也不会成为大房发家的绊脚石了!

不料,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大伯又来了大房,也不坐下,只向爹和娘说:“那粮食我是一定要还的,只是不要告诉我爹了。”

宁梁赶紧站起身,“大哥,我说过不要的,就是真不要了。”

娘也道:“二叔,还有过世了的二婶对我们都好,那点粮食又算什么呢。”

大伯摇摇头,“我一定还的。”说着就走了。

爹娘坐下摇头叹气,“大哥这脾气,最是倔强了。”

宁婉却点了点头,在她梦中的大伯也是如此,虽然话很少,但是对自己却十分好,特别是二老爷子过世之后,他时常到虎台县看自己,背着几十斤的山货,送到了赵家门前就走,连面都不肯见,更不用说绝不收自己的钱和东西了。

果然爹和娘也道:“你大伯是有情有谊的人啊!”

一转眼就到了二月十六,刘家请来的媒人来下聘了,宁婉站在东屋里听了聘礼十二贯就出去了,刘家原本无缘无故并不会突然提高聘礼,毕竟娶大媳妇时就是十二贯,到了二媳妇就多了几倍,怎么也说不过去。除非,除非是事先算计好了的,想骗嫁妆钱。

眼下爹娘一定会添十二贯给宁清压箱,宁婉算了算也不难,现在家里已经有了八贯,到了秋收又能余上几贯,再有今年要多喂几头猪,冬天时卖了又是一笔,即便略有欠缺,也可以到别家借上一些,来年秋天就还了,所以再不必卖地。

只是媒人过来,家里自然要招待的,这一次又非刘货郎一个小辈了,要郑重得多。宁家的准备也用心得多。

来人的前一天先做豆腐,将黄豆用冷水泡了几个时辰,再用磨石将豆磨成浆,拿冷布将豆浆滤过,除掉豆渣,放到大锅里煮,之后放在缸内加盐卤搅拌,最后放在专门做豆腐用的木箱中压好,客人来之前豆腐已经做成了。

做豆腐并不是难事,但做豆腐的原料黄豆金贵着呢。三家村也种黄豆,只不过因为黄豆的产量十分低,最高时也不过高粱的一半,低时每亩甚至过不了百斤,所以每家都不会种太多。但是不种也是不可能的,因为黄豆的用处太多了,做酱榨油,都是农家必须的,至于豆腐,虽然好吃,但每年做上两三次就是多的了。

做豆腐的时候,还可以喝到豆浆,就是滤下的豆渣,用油炒一炒,也是一道极美的菜,因此媒人来前的一天,宁家人就又一次提高了茶饭的水准。

到了正日子,宁梁一早先在家里杀了两只鸡,又去镇里买了二斤猪肉,几样镇上人用暖房里种出的精细菜蔬,再倾尽家中收着的所有像样的吃食,整治了一桌子丰丰盛盛的酒席。

备了酒菜,还要请陪客。媒人是女客,于氏自然要请三家村辈份最高的郭家老太太、余家老太太和三婶娘。郭老太太和宁家三老太太对于宁家大房里都是不大自在的,而且又因为宁清这门亲事很好而心里发酸,但是在媒人面前,她们再蛮不讲理,也不敢流露出一点。毕竟媒人是外人,怎么也不能让她知道三家村里面各家有着很深的矛盾。

三家村虽然不大,但在整个镇里都有些名气,大家都知道这里民风最淳朴,三家人有如一家一般,再团结友善不过了,三家村的每一个人都用心维持着这样的好名声。

下了聘礼,宁清的亲事便算是正式定了下来,爹又带着她到了镇里将陪嫁要用的布匹之类的都买齐了,她就再不大出门,整日留在家里做嫁妆。

家里的饭食比先前还单调了,一日三餐,除了高梁米饭就是高粱窝窝,除了咸菜还是咸菜。原本这时候还应该有许多酸菜可吃的,毕竟酸菜比白菜能放得久一些。可是因为三房的酸菜腌臭了,便自冬日起一直吃大房的,因此早就没有了。

当宁婉再次把目光盯上了自家的鸡时,不论是爹还是娘都坚决地反对了,“家里只剩下一只打鸣的公鸡和一只下蛋的母鸡了,再不能吃了!”

于氏又哄她,“婉儿,前两天媒人来时做的豆腐还有一点,娘放在外面做成了冻豆腐,你不是最爱吃冻豆腐吗?而且家里还一颗白菜,今天晚上就给你炖白菜吃。”

今年天气刚转暖时,会有一场鸡瘟病,那时三家村的鸡一只也留不下,所以宁婉才一直提议要杀鸡。但是现在看着于氏满脸地警惕,似乎把剩下的两只鸡当成宝贝一般,宁婉忍不住笑了。就是真闹着将鸡杀了吃,娘也吃不下,反会心疼得睡不着,爹也差不太多。

算了,就饶过这两鸡吧。当然它们也没有多久的日子了,只是可惜不能再给娘多补补了。

于氏原以为幺女在与二女儿捌苗头,毕竟那天来了媒人家里杀了两只鸡,正担心哄不好幺女呢,但是见她一笑就过去,又觉得对不起小女儿了。从正月里小女儿受了伤,带病到郭家要回了八贯钱,又将二房和三房的事情都摆平了,还要来了一袋粮食,为家里立下多大的功劳?可是想吃一只鸡都不能。

但是家里只有两只鸡,除了打鸣下蛋,还要用来孵小鸡呢,于氏又实在舍不得。因此到了晚上,果真炖了大白菜冻豆腐,又加了一大勺的猪油,端上来放在宁婉的面前,“多吃点。”

宁婉确实喜欢吃冻豆腐。其实冻豆腐就是把豆腐冻上,但是再化开做了菜就不一样了。多外表看起来,豆腐被冻之后就不再是原来白嫩嫩的了,而是变成了有些沧桑的黄色,又生出来许多大小不一的孔洞;吃的时候,也不是先前软软的,而是略带了些韧性,而那些孔洞中因为能吸住许多汤汁,就可以包涵非常丰富的味道。

第18章 养胎

熬一锅高汤,将冻豆腐放进去慢慢炖上些时候,汤的味道就全部进入冻豆腐的孔洞中,那滋味,其实比肉还要好吃多了,这是宁婉一直很喜欢吃的菜。

现在虽然于氏只是用大白菜炖冻豆腐,但是豆腐和白菜本就是极好的搭配,白菜有一种淡淡的甜味,特别是贮存了一冬的白菜,甜味更明显,渗入了豆腐里,轻轻一咬,带着甜味的汤汁就出来了,宁婉吃得眉开眼笑。于氏也就高兴了。

宁家做的豆腐并不多,所以留下冻过做了冻豆腐的更少,宁婉吃了两块就一个劲儿地给爹娘往碗里加,“娘,你要多吃点,肚子里有小弟弟呢。”

“爹,你也得多吃,开春就要翻地了,都是力气活儿。”

于氏就说:“婉儿,你也吃。每一次你张罗了好吃的,又吃不多少,反都让我们吃。”

宁婉就笑,“我还小呢,吃不下的。”其实她现在正长身子呢,每餐吃的也多,只不过舍不得挑好的吃。眼下家里的情况,自然要先可着娘吃好。

但就是这样,娘还是出了事。

这一天,于氏正在帮宁清载衣,突然脸色就白了,捂着肚子皱着眉头道:“肚子有点疼。”

宁婉心里募地沉了下去。在她的梦中娘小产了,从那以后身子就彻底垮了下来,再熬了几年,看着家里因为没有儿子就要成了绝户,眼睛都没有闭上就走了。

梦里的事情又多又杂,宁婉也记不清这事究竟发生在何时,但是她知道是在二月二之前,如今眼见着社日顺利过了,宁清的亲事也定下了,她原以为已经无事了。而娘这些日子身子养得不错,因为吃的也好些,脸上还添了些红润。

不想娘还是肚子疼了,难道命运是不逆转的吗?

于氏说肚子疼,宁梁和宁清虽然也担心,但再不会想到那些可怕的将来,因此倒不似宁婉被吓得很,只扶了于氏上炕,“赶紧躺着。”

于氏自己也不在意,“哪里这么金贵了?过一会就能好。”

宁婉却又清醒了过来,紧紧地攥紧了拳头,不,她决不能让过去的事情重演!“爹,赶紧去请大夫!”

农家人生了病没有立即就要请大夫的,都要先挺上几天看看,如果还是不好再请大夫的,毕竟请大夫要用的钱可不少。于氏眼下的情况看起来还来不至于有多严重,就是先前宁婉伤了之后也昏过一天一夜又发起了烧才请的大夫,而且果真也花许多钱。

因此于氏便第一个反对,“请什么大夫?我歇一歇就好了。”

宁梁也犹豫起来。

但是宁婉却十分地坚决,“爹,赶紧去请,把家里的钱都带着,先向大夫说说娘是怎么样了,能带些药就直接带些药过来!”见爹还没有动,便喝一声,“要是娘肚子里的小弟弟有事,多少钱也再换不回来了!”

宁梁盼儿子盼了多少年了,现在也猛然醒悟过来,赶紧向于氏要钱匣子的钥匙,“我这就去镇里。”

于氏想想只得拿了出来,却又嘱咐,“省着点用。”

宁婉急忙将钥匙接过递给爹,“娘,你就什么也别管了,好好歇着吧!”

于氏先前还逞强一再说没事,可宁梁走了没多久,她的肚子越发疼了起来,将眉头皱了起来再不吭声。宁清看着娘越来越白的脸害怕起来,拉着宁婉道:“可怎么办?”

宁婉其实也害怕,但是她知道害怕是没有用的,因此烧了热水帮于氏擦脸,又握住手不住地安慰,“娘,没事的,爹一会儿就回来了。”又将家里所余不多的红糖都用开水冲了,喂于氏喝下。

至于别的,家里再也没有什么能用上的了。

三家村地处偏僻,宁梁急忙跑了出去,去镇里请谢大夫,谢大夫听了情况紧急,就骑着毛驴先到了,见于氏的情况,赶紧拿出几根银针按穴位扎了进去。只一会儿,宁氏的腹痛就轻些了,脸也不再那么白。

这时就看出带药过来的好处,谢大夫赶紧拿出一丸药给宁家人,“这是保胎益母丸,用温水送服。”宁婉急忙拿了温水服侍于氏吃下。

这时宁梁也气喘吁吁地赶回来,就听谢大夫说:“幸亏你们请我请的及时,否则胎儿定然难保了!”又将宁梁吓得哆嗦着问:“现在可是不要紧了?”

谢大夫人就道:“暂时稳住了,但是孕妇身子亏欠很久,一时也难补得上,”眼睛在屋内环视一周,便知这家里定然吃不起贵重药品的,便道:“这保胎益母丸我给你们留下二十丸,每日早晚各一丸,另外尽量多给孕妇做些肉蛋之类的,平时再加小心,特别是三个月之内,什么事情都不要做,专心保胎。”

原来娘之所以小产,归根结底还是身子太差。想也不奇怪,她从小常吃不饱饭,到了三家村也不过勉强混个温饱,前几年又陆续掉了两个胎儿,再加上平日里什么好吃的都舍不得,尽让给了丈夫和三个孩子。便是近些时日自己张罗着吃几次鸡也难以一下子补回来。

因此先前自己被郭小燕推倒撞伤的事情平安过去,当时虽没有引发小产,可终还是有症候的,到了一定的时候就发了出来。

宁婉想起了自己曾见过那些富贵人家妇人常吃的补品,就向谢大夫问:“是不是要吃燕窝花胶补养为好?”

谢大夫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满脸地期盼,一双大眼睛专注地盯着自己,显见是个懂事的孩子,便温声道:“燕窝花胶的固然好,但是也不是必须的,若是能在肉蛋之外每日再熬些阿胶红枣就可以了。”

宁婉虽然在梦中活到了二十几岁,但是她没经历过夫妻恩爱、怀胎生子,于妇人的事并不明白,因此一时竟没有想到,现在拍了拍额头,怎么就将这阿胶红枣忘记了?赵家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得燕窝花胶,她也曾眼见了那些有身孕的妯娌们吃阿胶红枣汤。

宁梁也听懂了,红枣是大家都知道的,却问:“阿胶贵吗?”

比起燕窝便宜得多了,但是对宁家的情况还是很贵的。但是宁婉毫不犹豫地向爹道:“我们买!”

陪谢大夫吃了简单的午饭,宁梁便再次与谢大夫出了三家村,既送谢大夫又去买阿胶红枣,天黑透了才回来,家里的八贯钱都用尽了,也只买回来不多一点。

宁婉赶紧到灶上将给爹留的晚饭拿了出来,爹在外面一向舍不得花钱买东西吃,又道:“我去把阿胶熬起来。”

于氏心疼女儿,便道:“明日再熬吧。”

宁婉就笑,“既然买来了就赶紧吃上。”说着按谢大夫教的法子,到灶上隔了布袋将阿胶砸成粉末,隔着开水单用一个盆子熬了起来。宁清也帮忙洗枣弄枣肉,等阿胶化开了将枣肉放进,再煮一会端出来给于氏。

于氏这时候肚子已经不疼了,虽然将阿胶吃了,但未免又担心,“家里的钱都用尽了,清儿的嫁妆怎么办?”

宁婉就道:“娘,人是最重要的,现在只要小弟弟没事,花多少钱都没关系。”

宁梁也不免说她,“你这一次的病多凶险,竟还想着银钱的事?”

“但是,清儿的亲事就在今年,我们再从哪里能弄来十二贯钱?”

宁清这时便大声地说:“爹,娘,不成我就不嫁了,决不让家里为难!”

宁婉瞧着二姐,她口里说不让家里为难不嫁了,好像是为了家里着想。但已经定了亲收了聘礼,如果不嫁成了什么?难不成宁家毁婚?如果真明白家里的难处,就应该说不要压箱钱了,可是她就是不肯这样说。

这时爹果然安慰二女儿,“清儿,别担心,秋收之后爹去借,如果借不到就卖几亩地,总要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唉!”宁婉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声,命运这种东西还真是难以改变啊!兜来兜去家里还是要卖地,但是,她决不让步!因此便大声道:“爹、娘,你们别急,我想到法子挣钱了!”

爹娘都不大信,“你才多大,能有什么法子挣到钱?”

宁婉醒来后,一面努力将家里各种事态的方向扭转了,一面就在想怎么能挣钱。

说到底,宁家的许多事情都是因为没有钱——如果有钱,娘的身子就不会这样弱,就能再生个儿子;爹也不会为了挣钱累出了痨病;而自己也不必自卖到赵家做妾…

但是,虽然到了赵家之后发现挣钱很容易,但是就在此时此地,宁婉却一直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

自己现在才十三岁,既不能看帐,也不能管铺子,更不能打理家事,而且就是告诉别人自己会,也没有人能相信,反倒以为自己疯了。

而且,在三家村里,自己的这些本事完全用不上,家里没有铺子,八贯钱已经都用光了,现在只有二十亩地,唯一的办法还是种地,小小的山村土地有限,就是想多开些荒都是不可能的。

是以三家村人在种地之外能想出挣钱的办法就是养些猪鸡之类的,虽然养得多挣得也多,但也不能扩大许多,毕竟没有足够的粮食,而且把猪肉和鸡蛋送出三家村又是一个难处,因此想以此挣大钱也不容易

所以宁婉想了好久依旧一筹未展。

但是今天她已经被逼到了毫无退路的地步,决定抢先占用宁清和刘货郎发财的法子。

第19章 秘密

在宁婉的梦中,刘货郎和宁清成亲后就用自家给的压箱钱做本,在卖杂货的同时开始了收山货,收到的山货攒起来送到县里,这里面的利很大,刘货郎与宁清靠了山货的买卖,成了马驿镇上的富户,后来还搬到了虎台县里开了铺子。

宁婉虽然早知道这些,但是她原来还不想影响宁清的财路,因此一直另辟蹊径找办法,但是现在娘病了宁清还是把自己的嫁妆放在第一位,刘家下聘的十二贯一文不肯拿出来就算了,还用话逼着爹答应给她办嫁妆,宁婉立即觉得抢了她的财路也没有什么,毕竟先前她和刘货郎也是拿着自家凑的压箱钱发的家。

因此宁婉便向爹娘笑道:“我其实已经长大了,又听别人说县里,还有更远的地方,那些人都喜欢我们的山货,只要能将山货送过去,价要比我们三家村翻上一倍到好几倍呢。因此,我就想,今年开春了,就到山里采山货,送到县城去卖,不就是给家里挣钱了吗?”

宁清马上转回了头,“你怎么知道县里山货比我们这里翻上几倍呢?”

这一直是她和刘货郎的秘密。

宁清认识刘货郎已经几年了,她最喜欢听刘货郎给自己讲三家村外面的事,后来两人情投意和,便商量起嫁娶之事。天从人愿,两家人也都同意,一切都进展得顺顺利利。

两人再见了面便别有一种亲密,刘货郎就告诉宁清,他不想做一辈子货郎,早有心改收山货,并有信心能挣到大钱。只是刘家的长辈们都不同意,他若是想改行,一定要先分家出来。可是刘家家底儿虽厚,但是儿孙却多,就算能分了家,也分不了太多,不够做生意的本钱。

而宁清听了十分心动,就将自家会给压箱钱的也说了,又答应刘货郎将来拿着压箱钱给他做生意。

听了会有这样一笔钱,刘货郎又生了更多的心机,与宁清算计好一同问宁梁和于氏,如果他们答应双倍反回聘礼的钱,便想办法说服父母,将分家钱提前给他们,都做为聘礼送到宁家。宁家若是双倍返还了聘礼,他们做生意的本钱就够用了。

但是他们的计划却被宁婉的一个玩笑打破了,刘货郎虽然失望,但是他原本就不大相信宁家这样寻常的农户会双倍返回聘礼,因此还不是很难过,但是宁清却知道,如果没有宁婉插话,爹和娘恐怕就会含糊地答应下来了。

原本算好的几十贯钱都没了,现在宁清又说要收山货卖到县里,正是要抢刘货郎的生意,宁清就用鼻子冷哼了一声,“你知道县城在哪?门朝哪开?而且你自己能采多少,去县城一次值不值得?”

“我虽然采不了多少,但是可以把村里人采的山货一起拿到县城去卖呀!”宁婉听了宁清的话立即就知道她果真和刘货郎商量过收山货的事,所以才能将这些事情都提前想到了。可是自己比宁清还清楚他们之后怎么做的,因此就眨着眼睛笑道:“至于县城在哪里?只要打听打听就知道了,老人家不都说,路出嘴边嘛!”

“村里人采的山货凭什么要给你,你又没有本钱?”

宁清这话倒提醒宁婉了,“我可以先赊帐,乡里乡亲的,他们未必不肯,卖了货再把钱还他们。”

为什么刘货郎和自己没想到这个办法?宁清便是一怔,不知如何去反驳宁婉了。

倒是宁梁笑着摇头说:“你们最多只去过马驿镇,哪里知道虎台县有多远?从我们家走到县里要好几个时辰,而且县城还是有城门的,早上打开晚上关上,进城时有兵将们守着,过往的人都要一个个地检查,不是那么容易的。”

于氏也道:“你听谁说的?这样土的东西县里的能看得上眼?再说就算是真的,告诉你的人不早自己去挣钱了,还等着你做这个生意?”

宁婉瞧瞧爹娘,他们正是因为一直没有真正走出三家村,才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不相信自己的办法,不,其实是刘货郎和宁清的办法,当然但是现在已经成了她的了——宁婉肯定这个办法一定能挣到钱的。

虽然她现在没有本钱,又有许多许多困难,但是宁婉却认定,只要自己肯吃苦,一定能成功,毕竟前世刘货郎和宁清也是经历许多辛苦的。

但此时天色已晚,宁婉便随意地道:“我也忘记了,就是听大家无闲聊时说的。”又劝,“爹忙了一天,赶紧歇着吧。”自己也回了西屋睡下。

矇眬间,忽然听宁清问:“婉儿,你听谁说卖山货能挣钱的?”

当然就是你了,可是宁婉却不能说,只得含糊地推道:“我忘记了。”

“是不是那一次你在村口遇到的那个骑马的人?”

也不怪宁清能想到卢二少爷身上,宁婉一直在三家村住着,只有去年过年前跟着一家人去了一次镇上,她哪里会认得外面的人?

但是卢二少爷吗?他一定不知道,因为宁婉听到人们聊起他,只说他醉心于练功,打仗特别厉害,至于别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不是。”

宁清却还不甘心,“那是谁?”

宁婉索性不吭声了,装做睡着了,不一会儿,她也果真睡了,毕竟她忙了整整一天了。

于氏吃了药,又吃了补品,每日只是静卧养胎,胎像慢慢稳了下来,待那二十丸药吃完了,再请谢大夫来看时,谢大夫就点头笑着说:“养得不错,不过三个月前绝不能起来做事,就是满了三月,也不能做重活。药可以停了,但是阿胶红枣如果能吃就接着吃。”

宁家人听了先是十分开心,可是又不免接着又愁了起来。这十天工夫,家里最后的两只鸡都杀了给于氏补养身子,黄豆都做了豆腐,就连攒下的鸡蛋也都吃光了,再也买不起阿胶和红枣。

宁婉趁着爹去送谢大夫的时候把自己的压岁钱拿了出来,每到过年的时候爹娘都会给女儿们三文五文的压岁钱,挑家里最新最好的钱给,加上平时偶尔一两文的零花,宁婉又是能攒钱的,现在已经有了几十文,都用红绳串着,现在解开红绳取了下来,提了篮子到各家换鸡蛋。

在三家村,一文钱能换两个鸡蛋,大家亦都知道送到镇上就会翻上一倍,但还是少有人将鸡蛋送去。倒不是大家怕辛苦,三家村的人为了挣钱是肯挨累的,但是鸡蛋这东西实在难运送,就是放了许多稻草,经过几十里的山路也难免磕破一些,还有人不小心摔了,整篮鸡蛋都白扔了的,因此大家宁愿在三家村直接卖出去。

刘货郎有时会收一些,但他因为还要挑着许多货却不会收太多,大家只能等专门收鸡蛋的贩子,他们不一定什么时候过来。因此见宁婉用一样的价格收鸡蛋,就没有不愿意的。

宁婉便专挑个大新鲜的鸡蛋收,一篮子满了送回家里再出门。

正遇到了郭小燕,向宁婉嘲笑道:“竟然拿钱换鸡蛋吃?你们家就要让你娘吃穷了!”

村里人都是这样想的,只是别人不会当面说出来而已。

在三家村,钱财才是最重要的事,女人怀胎生子,多吃几个家里的鸡蛋都有人笑话,若是拿钱去换鸡蛋吃,那简直是作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