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婉拦住她,“娘,你先戴着,等我用的时候再还我就行了,只要到银楼里重新炸一炸就与新的一样。”

于氏哪里肯,“人家银楼也不会白给我们炸,何必花那银子呢?”

“我是为了让娘带着保平安的。”宁婉按着娘的手不让她脱下来,在三家村,人们都认为金银之物有辟邪的功能,特别是贵重的黄金,比银子还要好呢。全村里只余家老太太有一个金戒指,每每戴了向大家再三炫耀,说得有如仙器法宝一般。

宁婉这句话对上了爹娘的心思,娘便犹豫了起来,爹便点头道:“那你就先戴着吧,等生了孩子再还给婉儿。她出嫁前我们再去帮她炸成新的也一样。”

至于其余的两样,宁婉却自己收了起来,不是她舍不得让娘用,而是那两样东西都是富贵人家才用得上的,金钗的钗头是一朵花,插在头上很容易掉落,至于那刻了菱形花纹的戒指更是耽误干活,而三家村的女子要做很多事情,就是娘闲在家里,手其实也没真正停过,戴上去就是累赘。

虽然也看到了宁清渴望的目光,但是宁婉却一丝一毫让她试戴一下的意思都没有。梦醒重新回到家里,她便想起了许多的事情,过年的时候,爹娘给宁清打了新银饰陪嫁,当时她喜欢得很,想试着戴一戴,宁清怎么都不肯的,那么自己也不肯。

宁梁和于氏身为父母,对两个女儿的小心思自是十分明白,宁清一向咬尖,见了卢家送来的好东西岂能不想要?

不过东西是卢家人送给幺女的,点心什么的大家一起吃没什么,但是这金首饰却不能随便分出来,他们做爹娘的总要公正,因此只做不知,叮嘱宁婉,“仔细收好,千万别丢了,那都是很值钱的。”

“我知道,”宁婉答应着,却将首饰先收到怀里,再抱起绸缎,分几次送到了西屋自己的炕柜里面,想着等再去镇上或者县里时,自己也应该买一把锁了。

宁清拿点心送了刘货郎,宁婉也拿了几块点心放在一个漆匣子里送罗双儿,“点心你和夏柱哥吃吧,这匣子留着装针线用。”

罗双打开细细地看着,不断地赞叹,又说:“那天我已经吃了半块,也不知这点心怎么能做得这样软这样香甜呢?”又告诉宁婉,“我爷生气了,不让小燕吃,倒打了她几巴掌,所以我分的就多了些。”

这一次郭小燕冒充宁婉的事却是被卢家母子当场识破的,因此全村的人都大大地失了面子,卢家人还在的时候,大家总要替她遮掩,只说她有些傻。但卢家人走了,大家便都再不出声,等着看郭老爷子怎么办。

如果说先前郭小燕与宁婉为了几个羊骨头子儿起了争执,还可以说是小孩子不懂事的话,现如今却是把人丢到了虎台县去了,从此之后,外面的人怎么说三家村?大家出门还能不能报三家村的名?

郭老爷子也知道犯了众怒,将郭小燕打得狼哭鬼号,又关在家里不许出门,就连郭老太太、郭大伯和郭大娘也被老爷子骂了个狗血喷头,让他们从今以后好好管教郭小燕。

但是这又有什么用?三家村的坏名声要是传出去了,整个村里的人都没脸。因此所有人对郭家都淡淡的,郭老爷子也灰溜溜的,连带着余老爷子也不光彩,毕竟郭老太太是他的亲姐姐。加上在前些日子失了脸面的宁家三老爷子,病了一直没有出门宁家二老爷子,一时之间,三家村内的老一辈突然悄无声息了。

好在春耕的时候,他们原也不是做农活的主力,因此各家的地依旧翻好了又播下了种,老天亦从人之愿,下了一场淋漓尽致的春雨,将田地浇得透透的,庄稼想必很快就会发芽。

第30章 大伯

宁梁能赶在这场春雨前将地都种好了,十分地高兴,“时候赶得真巧!”

在春雨前种好了地,不仅省力气,而且刚埋到地里的种子就被雨水泡着,一两天就能长出芽,正是最好的农时。

于氏也笑道:“今年是马年,入了冬雪就比往常厚,现在到了谷雨就下大雨了,一定会有好年景的!”

三家村这里流行一句俗语——牛马年,好耕田。就是说在历法上逢到牛年和马年,通常会风调雨顺,庄稼一定大丰收。

“祖祖辈辈们传下来的话都是有道理的,”宁梁赞同地点头,又与于氏商量,“我们请大哥来家里喝顿酒吧。”

宁大伯做活一点也不惜力气,他身子又高又壮,一个人干活能顶上两个,两个儿子也能干,爷仨儿帮着宁梁将大房的地都翻过了,又播种了十几亩,算好剩下最后几亩时让宁梁自己种,他又急忙将自家几亩地也种了,因此两房的地几乎是同时种好的。

于氏自然是同意的,“只是家里没有什么菜,大雨天又没法子到镇上买肉。”

“自家兄弟随便些,不用那样麻烦。”

于氏就煮了几个咸蛋切了一盘子,又用酱炒了一碗鸡蛋,再就是两样野菜,一把地里最先长出来的火葱,一碟子咸菜,再就是一盒子点心也充作一样,热了一壶高粱酒放在一旁。

宁氏两兄弟便在炕桌上对坐喝了起来,于氏带了两个女儿在另一桌吃饭,一会收了桌子却去了西屋做针钱,让他们兄弟说话儿。

宁大伯是个沉默的人,爹也不是很会说话,因此两人大都数时候都无声地喝酒,比起刘货郎来时的热闹气氛完全不同,于氏带着两个女儿根本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这酒喝得便又急又快,虽然再温了一壶酒,但是没一会儿工夫,宁大伯就喝多了,趔趄着回了家,两家门挨着门,也不必相送。于氏听到声音赶过来在门前望了望,道一声“大哥,慢走。”那边人已经进了家里。

宁梁送了大哥也重新回炕上,却有些摇晃,“我也喝多了。”

于氏就说:“你们兄弟在一处喝酒,急的又是什么?外面下着雨,也不能做活,只管慢慢喝,说说话儿。”

“大哥那性子你不也不是不知道。”

于氏想想就笑了,“其实你也一样。”

宁梁也笑,却道:“地种好了,等雨一停,我就和婉儿上山,那时猫爪儿菜正好也该长出来了。”

宁婉见宁大伯走了,也跟着娘过来在一处做针线,这大雨天,唯有做些针钱活儿能解解闷。听了爹的话就笑,“爹你好好歇两天,猫爪儿菜总要这场雨之后才能长出来呢。”

娘也笑,“看你爹急的,可不是要等两天,这样大的雨,就是晴了,地也泥泞得很,总要等干一干才好时进山呢。”

爹就自我解嘲地笑了,“我可不是想早一点去采猫爪儿菜呢!”没一会儿,倒在炕上睡着了,还打起了均匀的鼾声。。

于氏便替他盖上被子,向宁婉笑着说:“你爹也该解解乏了。”

宁婉也点头,今年春耕时,自己只是负责做饭送饭就累得很了,爹耕地播种比自己累得多,正是要好好休息一番呢。

于氏便把这几天替宁婉做的一条青布裙子拿出来给她试,“你一直说要和你爹去县城,总要穿了裙子吧,免得人家笑话。”又告诉她,“系了裙子之后走路便要小心了,行动起来裙子动得太厉害不好看。”

宁婉其实早穿过多少年裙子了,其实她刚醒时只穿着撒腿裤还有些不自在呢,却只点头答应。又见娘拿了宁清嫁妆的布给自己做裙子,心里早猜到了怎么一回事,却不肯主动说,等着娘开口。

果然娘就又说了,“这布是清儿主动拿出来给你做裙子的,你们毕竟是亲姐妹,她总是什么事都念着你。”说到这里,话又停了下来。

宁清还真是好算计,一条布裙想换卢家送的好东西,但这也正是她能干得出来的。宁婉早就防备着,因此就连金饰她也只说是借给娘,而不是给的,只怕宁清想法子哄了去。眼下看娘期期哎哎的,终还是不愿娘为难,就开口道:“卢家给的东西,点心大家吃了;那几样金首饰和绸缎我都有用处,原本是不打算动的,但是娘既然帮二姐说话,我就拿出两匹绸,给大家都做件衣裳,剩下的再不许用了!”

前日宁清先是拿出布给于氏,让她帮宁婉做裙子,然后又悄悄向于氏说了,想要一件金饰,再做两身绸缎衣裙,于氏也知道不大合适,但是被女儿磨得没法子,只得找了机会向幺女提上一回。现在听了宁婉的话,也点头,“这样很好了。”

宁婉知道宁清现在就在门外听着呢,因此放大了声音,“我拿出两匹绸可不是给她一个人的,这绸我看了,每匹都是足尺足寸的,两匹正好我们家四口人每人做一身衣裳,再有多的,就做些包头巾、腰带、鞋面、荷包之类的。”

门外悄无声息,宁清果真不大满意,但她亦知道妹妹性子犟,家里人都扭不过的,再者此时她本也赚了,因此平了平心气走了进来,“你给大家哪两匹绸呢?”

吴夫人送来的八匹绸缎是八种颜色,石青、大红、鹅黄、柳绿、湖蓝、水粉、铁褐、玄黑,每种颜色都有不同的花纹,原是不一样的,宁婉倒没有想到此处,听宁清提了,便知她早有了打算。

其实每一匹绸缎都是极漂亮的,宁清挑哪一匹都无所谓,因此宁婉便道:“随便你。”

宁清就道:“我要那匹大红的。”

想也不奇怪,宁清成亲在即,大红的确最适合了。宁婉便与娘、二姐一同进了西屋,将那匹大红的拿了出来,红色的绸缎上撒了金线,织着萱草花纹,宁清爱不释手,“我想做一件小袄,一条裙子,再加上一块盖头。”

家里原也买了红布,而且已经做了一身红嫁衣,但那怎么又能比得这个?

就是于氏拿了先前做好的嫁衣放在一旁比了比,也立即便觉得原来看着鲜艳的红布变得十分地土气,又暗淡无光,也点头道:“这身衣裳你便留着平日穿吧。”又向宁婉道:“清儿做一身,剩下的绸缎你留着,将来也做一身嫁衣。”

自己成亲还早着呢,宁婉摇头,“剩下的我和娘一人做一条裙子,再挑一匹给爹做一件袍子,我们再每人做一件小袄,二姐成亲时我们一家人便都穿绸。”算起来正好。

“不行,我不做!”于氏一听宁清要将剩下的红绸缎给自己做裙子,马上反对,“这样好的绸缎我们再不能买得起的,怎么能白费了呢!”

“娘穿怎么就白费了?”宁婉知道娘节省惯了,笑着劝她,“等我和爹采山货赚了钱,到时候买更好的!”

宁氏怎么也不肯,只道:“再选一匹给你爹做一件袍子,迎亲时穿着好看,剩下的半匹料子正好给你做一身,娘就不做了。”

宁婉知道劝不动娘,便先将其余的七匹绸都拿了出来,“我们给爹挑哪一匹呢?”

鹅黄柳绿水粉等自然不适合,也只能在铁褐、石青、玄黑中挑一匹,娘仨儿选了半日,最终还是定了石青。这匹石青的绸缎上面是一团团的吉祥如意花纹,十分地沉稳,娘穿着也好看。宁婉便也在心里已经算好了应该如何套裁。

待把宁清的嫁衣裁了下来,因为是贵重的衣物,面料留得十足,就算宁清再长高长胖了,也能放出来余份穿,这一套衣裙,是算好了能穿一辈子的。再加上盖头、腰带什么的,只宁清一个人,整整用了大半匹布。然后又将爹的袍子也裁了,毕竟是男人,个子高,做衣裳就费布,也用了大半匹。

剩下的绸缎宁婉便留在了西屋,趁着娘不在时就比量着用大红的给娘裁了一条裙子,又用石青色的裁了一件衣裳,剩下的红绸给自己做裙子不够了,却给自己裁了一件大红的小袄,反用石青的做了裙子。然后悄悄地做了起来。

毕竟是一家人,娘当天就发现了,又是心痛又是生气,“这样的好绸缎给我裁衣裳不是白费了!”急忙拿了面料细看,还是想留给宁婉,“怎么可着我身量裁的?万一你将来长得比娘高了,岂不是改不了了!”

宁婉赶紧扶住娘,“娘,别气别气,你肚子里还有小弟弟呢。”又一个劲地陪笑,“二姐成亲,爹和我们姐俩儿都穿着绸缎衣裳,只你穿着布衣。娘,你觉得好吗?”

于氏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但又道:“那裙子做好了我只穿这一次,然后就收起来留着给你穿。”但还是又叹了一声气,“可惜成亲时不能用了。”

原来成亲时必需穿全新的衣裳,宁婉就笑嘻嘻地道:“娘就留着,等我成亲时再穿也好呀。”其实在她心里,觉得等自己成亲时,一定还会给娘重新做一套新绸衣裳的,比这套还好。

于氏见衣料已经裁好只得认了,又看宁婉自己裁的衣裙,又嫌她留的料子太少,以后长了个子没有太多的余份,唠叨了半天。宁婉只一笑,她曾经走出过三家村,再不想像三家村的人一般,一件衣裳穿上许多年,直到破得不能再破了才换。

第31章 退货

天一放晴,宁婉先与爹去了虎台县,原本她是打算采了些山货再去县城的,但是吴夫人送来的东西使她临时改变了想法,她打算卖掉两匹绸缎和几样金饰,换了钱将她的山货生意直接做大些。

自三家村到虎台县,比马驿镇还要远一倍,宁婉与爹半夜里便走出家门,她怀里揣着金饰,爹背着两匹绸缎,手中提着灯笼照着山路。过了马驿镇时天边现出一丝亮光,他们将灯笼息了,从镇子一旁穿过,继续前行。

幸亏前些日子时常到马驿镇卖野菜,走惯了路,宁婉走到县城时虽然有些累,但还能支持得住,远远地看到城墙,心里竟升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她梦中的事情多是在虎台县里发生的,现在她见到城门上两个大大“虎台”两个字,与她曾梦到的完全一样,更觉得那梦就是真的。

传说中,曾有一名大将在此筑台点兵,命名为虎台,后来建了这座县城,也沿袭了原名。眼下的虎台镇正在一片平原之中,果然地势也略高一些,距安平卫百里,为安平卫北最大的一座城,与安平卫守望相依。

这几句还是听当年的瘸子将军所说,宁婉一直牢牢记在心中。他还说,“若要守住安平卫,必先守住虎台,否则只余安平一卫,再难独立支持。”因此,他得知夷人南下,立即带兵弛援虎台,就连将住在虎台县外的妻妾接到城中的时间都没有。

宁婉抬头望向城墙上的墙垛,大约就在那个墙垛里面,她与瘸子将军站在一处说话,只是说的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恍惚记得他用黑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让自己有一种想逃的冲动…

瘸子将军想说什么呢?

“婉儿,就要进城了,城门口有守门的官兵,会检查大家的东西,也可能会问我们从哪里来的,你不要害怕。”宁梁见婉儿怔怔地看向虎台县的城墙,只当她第一次来县城,被高大的城墙惊呆了,便笑着叮嘱她。

“哦,”宁婉收回了神思,用力地摇了摇头,梦中的一切已经过去了,自己不必再想,眼下总要先将自家的日子过起来。转头一笑,“爹,我们进城吧。”

虎台县是方圆几十里最大的一座城,商铺林立,人流如织,每日清早城门开时都有许多人排在城门内外等待出入,眼下已经过了最繁忙的时候,但是入城之人依旧络绎不绝。宁氏父子便杂在众多商贩、农人之间走进了城门。

检查并不很严密,宁婉有许多年没有经历过了,她嫁人之后出入城门都乘着骡车,到了城门口兵士们见带着赵家字样的车子便直接放行,因此她倒觉得有些生疏了,还是在兵士的示意穿过了厚厚的城门,果真像第一次进城的农家姑娘。

宁氏父女是自西门入的城,这里正是一片饭庄,又有在城门口摆摊卖各种小吃的。宁婉拉了爹找了家馄饨摊子坐下,每人要一碗馄饨。

宁梁是来过几次虎台镇的,但都是每年的徭役之时,自三家村出来先到马驿镇,再到虎台县,一路皆有人带领,吩咐他们做活,同时也能安顿吃住等事宜。至于今日到虎台县为自家办事,还是第一次。虽然他口中安慰女儿,但其实心里也未必没有把幺女当成依仗的想法,毕竟幺女是受过爹托梦的,且自那以后这孩子越发有本事了。

眼下宁婉要了馄饨,宁梁也不反对,两人走了三四个时辰,果真是又累又渴又乏,看着热乎乎,连汤带水的馄饨,十分地对胃口。

父女二人将馄饨都吃尽了,就连汤也喝光了,宁梁还就着汤水吃了一个带来的窝窝。又在摊子的长条凳上坐着歇了一会儿,两人又起了身,依着宁婉的意思先去找绸缎商铺。

宁婉是知道哪里有绸缎商铺的,但是总不好直接说出来,看着爹在街上打听了路,便随着爹向东城走去。远远地就看见瑞泓丰的烫金牌匾,宁婉就拉着爹向里面走去,却被爹一把拉住了,“我们不如去一家小铺子吧。”

爹从来没有进过这些铺子,因此只看瑞泓丰气派的门面就打怵,其实瑞泓丰这门商铺做生意很厚道,赵家多少年都在瑞泓丰家买绸缎布匹棉花等等织品,到了年底开列了单子结帐,从没有以次充好、虚报帐目的时候。而瑞泓丰对于赵家这样的大主顾又格外用心,每有新货时,瑞泓丰的老板都要亲自送上门来请赵家人先挑选。

吴夫人送的绸缎是一等的货色,虎台县里经营上等绸缎的也只有瑞泓丰一家,因此宁婉的这两匹绸是打算卖回瑞泓丰的。于是她便笑道:“爹,我就看这家的牌匾好看,我们就进这家吧。”

这样的理由,宁梁还真没法反驳,而且就是反驳了,他也不知道应该选哪一家去卖这两匹绸缎,因此就随着宁婉走了进去。

方一进门,便有一个穿着翠竹色长衫的伙计走了过来,满脸堆笑,“大叔,带女儿买衣料?”又将手向一侧指了指,“我们家花布的种类最多了,小姑娘穿都好看。”

宁婉微微一笑,瑞泓丰的伙计还真能干,一眼就看出爹和自己不可能买绸缎,直接推荐花布。也是,就看爹和自己的穿着,正是寻常的农家人,进了铺子自然是买布料的。

宁梁立即被伙计如此的热情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之间便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个,那个,我,我们不是来买花布的。”又瞧幺女。

伙计便又看出宁婉是管事的,立即又转向她,“小姑娘,想买什么?昨天铺子里刚进的各种颜色的绫布,夏日里做衣裳穿再凉快不过了。”原来他瞧着这个小姑娘虽然穿着寻常的青布裙,碎布拼的小袄,但神情十分地自若,便又高看她一眼,从花布升到了绫。

宁婉摆了摆手,“我们今天不是来买布料的,”将爹身上的两匹绸缎拿下来,打开包袱,“我们想把这两匹绸缎退了。”

伙计看看两匹绸缎,一眼认出了正是年前自江南进的新货,整个虎台县只有自己家有这样的上等绸缎,便问:“是有什么瑕疵吗?”

“没有,”宁婉便知道这绸缎果然是吴夫人自瑞泓丰买的了,笑道:“家里用不了,白放着也浪费,就想退了。”

“如果没有瑕疵,我们店卖出去的衣料都是不退的。”

“我明白,我明白,”宁婉笑道:“所以我可以只要原价的一半。”

“但是,那也不成,从来就没有这样的规矩。”

宁婉知道做生意的规矩,一般铺子里卖出去的东西是不能退的,但是她现在实在太需要钱了,因此只能想办法把这两匹绸缎换成钱。虽然也可以拿着绸缎在外面摆摊儿卖,但是这种贵重的织品不是寻常百姓能买得起的,而富贵人家又不会随便在外面买,所以她眼下还真只有卖回瑞泓丰这一条路。

因此她便笑呵呵地说:“什么是规矩,还不是人定的?”当年她在赵家一年四季买绸缎时,瑞泓丰每次还不是抱了成堆的绸缎上门让自己挑,挑剩下的依旧拿回去卖,现在自己已经肯让了一半的价,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你检查一下,一点也没弄脏也没弄坏,你们收回去完全可以重新卖的。”

伙计见这个不大的小姑娘十分地执着,说的话又有理有据的,一时倒难为起来了,“我就是个小伙计,从来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做不了主啊。”

“那没关系,请你们家的掌柜来,我跟他说。”

伙计又觉得这么一点小事不值得请了掌柜,因此便犹豫起来。正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位少年,见他们正僵持着便走过来笑问:“可是有什么事情?”

宁婉见少年眉目清秀,面带着些愁容,心里暗道:“果真都对得上。”便上前福了福笑道:“小王掌柜,我这两匹绸是别人送的,我们家里用不着,白放着又浪费了,因此就想退了,只要一半的价就行。”

小王掌柜认真打量几眼这少女,鹅蛋脸,黑亮亮的杏眼,红润润的唇,身着花布小袄,青布长裙,就有如春天里刚抽出来的花骨朵一般挺拨清丽,不觉得迷惑了,便笑问:“不知姑娘是哪一家的?”

“我是马驿镇三家村人,姓宁。”

原来果真是自己不认得的人,小王掌柜便笑了,“你怎么知道我姓王呢?”

“我听别人说瑞泓丰的小王掌柜做生意特别厚道,因此才敢过来,”宁婉说的并不全是假话,小王掌柜做生意果真有口皆碑,正与他的为人一样,颇令宁婉佩服,“现在我的要求也不过份,只要卖价的一半,还请小王掌柜帮忙。”

“我们家果然没有这个先例,”小王掌柜想了想道:“但是你既然一定要退,那么我就为你破例一次吧。”说着便向那伙伴道:“收了宁姑娘的绸缎,再带她去帐房那里支银子。”

第32章 丢脸

宁婉没想到小王掌柜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竟能如此宽厚,一时竟有些不好意思了。因为她过来退绸缎,也是无奈之举,也并非想占瑞泓丰的便宜,因此在心里为这两匹绸定的两成原价的底线,她猜瑞泓丰的进价大约就在这左右,先说一半是为了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现在小王掌柜一口答应了,她反倒主动说:“我只要原价三成就行了。”

“不必了,”小王掌柜道:“只要这绸缎没有破损,就按原价的一半退钱。”又瞧着宁婉的眼睛笑道:“将来宁姑娘再买绸缎布匹,一定还到我们瑞泓丰来啊!”

宁婉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眼下正遇到了难处,等将来家里情况好了,不论买什么布匹棉花、绸缎蚕丝都会到瑞泓丰。但是,小王掌柜也要给我最便宜的价格呀!”

“那自然的。”小王掌柜答应着,原本随口一言,但此时倒有些信这小姑娘将来的家境一定会好转的,毕竟有这样气度的小女孩并不多,一看就知道极有见识。因他原本有事,见事情已经说定了,便向伙计示意了一下,又笑着向宁婉点了点头走进了瑞泓丰的铺子后面。

有了少东家的吩咐,伙计便带着宁婉到了绸缎柜台,将那两匹绸缎全部打开,仔细查看一回,果真完好如初,又带着她去了帐房处支了银子,按价核好,一共四两五钱二分银子,用小戥子称了交给她。

宁婉接了银子道谢出门,爹便拉住她问:“你怎么知道这绸缎是这铺子里卖的?还有那个小王掌柜,你怎么认得的?”

借口也是有的,“那日我送卢家人出门时打听的。”宁婉也怕爹多问自己露出破绽,便笑着拉着他,“不想事情如此顺利,我们去银楼吧。”

虎台县只有一家卖首饰的银楼,因此倒不必猜吴夫人是在哪一家打的首饰了,而且宁婉也知道不可能按原价卖回去,但金子这东西不同于绸缎,只要不计工价,单称重量,便可以换成银子了,应该很容易,而且损失也不会太多。

因此她与爹走进了印双泰银楼,这里比方才的瑞泓丰还要气派,高高的大柜台,各式各样的饰品都光闪闪的。只这富贵气象,平日里并没有人闲逛,因此空荡荡的大堂里便更有一种压人的气迫。

宁婉见爹退缩着不敢上前,便带头走了进去,拿出金钗和戒指问伙计,“我想把这首饰换成银子,不知你们这里怎么换?”

那伙计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宁梁和宁婉几眼,便冷笑着问:“这金饰是哪里来的?”

宁婉见他狗眼看人低,心里便生了几分不快,但是她亦不想生事,因此还是和气地道:“这是别人送我的,我想换成银子。”

“送你?”那伙计便又笑,“凭白无故地,会有人送你金饰?这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好事?你告诉我,我也得几块金子去!”

宁婉真恨不得一巴掌打到他的脸上,却还是忍着,也冷笑一声,“只听你说的这几句话,再不会有人送你东西!”这句话差不多是在骂人了,宁梁听了便害怕起来,走上前将宁婉的手拉住,小声说:“我们走吧。”

宁婉哪里肯,“爹,我们为什么要走?”

那伙计被宁婉的尖牙利语气得涨红了脸,现在听宁梁要走更是得意起来,“想走!已经来不及了!我现在就可以去告官,说你偷了金饰到我们店里卖!”

这时候又过来一个伙计,拍拍刚刚那伙计的肩膀,“你要是真去告了官,这父女二人免不了被关在牢狱里,他们又是乡下人,家里不知道来送饭,几天就饿死了!”说着向宁氏父女道:“金子不是随便卖的,总有官府的人来查,但我瞧你们可怜,只悄悄带你们称了重量,给你五倍的银价,你们父女拿着便赶紧出城吧!”

爹听了倒十分感谢他,躬身道:“多谢你了。”又向宁婉悄声说:“就卖他吧。”

宁婉先前不明白那伙计为何恶语伤人,眼下心里一片雪亮,原来他们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就是想骗自己这个乡下姑娘。金价从来都是银价的十倍以上,哪里有五倍的价!银楼里不比别处,来往的人少,他们便打算哄了自己的金饰悄悄留下,或是卖或是融成金子,转手就翻了一倍。

来虎台县之前,宁婉想到卖绸比卖金饰会难得多,因此只带了两匹绸,想着万一卖不掉也可以再带回家中,但不想十分轻松地便卖了出去。而原以为十分容易卖出去的金饰却遇到了难处。

眼下她如何能被这两个坏蛋骗了,一把将爹拉住道:“他们是一伙的,要骗我们父女。”又向那两个伙伴高声道:“报官好啊,我正想去看看赵典史太太呢,如今正请她向典史大人说一声,牢狱里是不是还有两个空地方,正好关两个做仙人跳的呢?”便拿手在两个伙计身上指了一指。

虽然现在赵典史的太太不认得自己,但是自己做了她好几年的儿媳妇,对赵家的事情再清楚不过,整个虎台县的牢狱、还有银粮、库房等等的事情都在赵家人手中,赵太太倒能做上一半的主。这两个伙计拿什么吓唬自己不好,偏用坐牢来说?宁婉反倒要吓他们一吓。

说毕拉着爹就向外走,两个伙计跟了上来,死活拦住,“我们有眼不识泰山,看错了两位,还请两位转回来,我们称了重按牌价帮你们换成银子!”

宁婉其实不愿意将事情闹大,但是她总要将两个伙计彻底压住,因此只在店前站住不动,口中大声地说:“你们银楼牌价倒底是多少?总要事先说个明白!”

这一声响,便引了许多人来看,两个伙计便更急了,告饶道:“姑奶奶,姑奶奶,别在这里嚷,让人听见了,我们的牌价是一两金换十一两三钱银子,一点也不差的。”

宁婉便也觉得差不多了,因此也不嚷了,拉着爹要重新进门,偏这时候有人在外面叫了一声,“宁婉?”

再没想到是卢二少爷,宁婉见到他之后立即觉得脸上发烧,不好意思抬头。人家送的礼品哪里有卖了的道理?但是为了做生意并没有法子,只能做了这没面子的事,但是谁能想到竟正被卢二少爷看到呢。

宁梁没见过卢二少爷,因此还不知道宁婉卖的正是他送的东西。因刚刚被那伙计吓了,现在还有些惊魂未定,又见卢二少爷穿着整齐,人也有气派,又主动地叫出了幺女的名字,便有心请他帮忙,赶紧道:“我们来卖金饰,没想到这两个伙计污赖金饰是我们偷的…”

卢二少爷有什么不明白的,便向伙计道:“这金饰是我娘送他们的。”

宁梁才明白过来此人正是卢二少爷,也臊得脸红了,喃喃道:“家里日子实在太难了,所以才想着拿过来卖掉,”又实实在在地说:“也没全卖,只两匹绸和四样金饰,其余的家里人用了。”

事已至此,宁婉只得认了命,顾不得丢人,强作镇静地向卢二少爷点了点头,“亏了遇到了你,证明我们的清白。”又朝两个伙计喝道:“赶紧给我们称了重换银子吧,若是少了一毫,我都去告官的!”

两个伙计赶紧答应着,请宁婉进店里,“一定不会的,一分一毫都不少。”

这时卢二少爷却在一旁道:“不必称,这几样东西都有标价。”头向柜台里示意一下,果然柜台里还摆着一模一样的金饰。

瘸子将军其实不过比宁婉大两三岁,但是他身材高大,此时看起来与成人差不多,而且他已经开始有了成名后的威慑力,只一开口便令人不敢小瞧。

伙计便要解释,“公子,卖价是含工价的,再者金子重新回炉也有损耗…”

卢二少爷听也不听,“你们还想骗人?”瞪起眼睛道:“如果不还钱,我…”他说了一半,便将手里的一把刀抬了起来。

真不愧是瘸子将军,两句话没说完就拎起了刀。其实宁婉却明白,他不是以势压人,而是不愿意与人多话。而且,他根本不明白金饰的工价、损耗这些事,只想当然地以为两个伙计还在骗自己。

这也是两个伙计自己做下的孽,说过谎的人,别人再难相信。

宁婉也不想借着卢二少爷的势占银楼的便宜,因此便拦住卢二少爷道:“按重量称就好了。”

两个伙计如获大赦,赶紧接了首饰去称,又请宁婉去看,宁婉方要过去,爹却抢在前面了,“我去吧,你们说话。”原来他因为将卢家送的东西卖了而不好意思面对卢二少爷,便过去看戥子。

宁婉留在当地,也是尴尬,正想解释一句,卢二少爷却问:“你们家里是不是有什么难事了?”原来他是进了宁家屋子里的,自然看到空荡荡的屋子,简陋的用具,远比一直认为十分贫穷的自家差得多了。

再见到宁婉将娘送的金饰拿出来卖,不但没有鄙薄,反生了相助之心。

原来瘸子将军也会体谅别人的。宁婉一笑,果真不再别扭,大方地道:“我家里穷,肉都吃不起,娘有了身孕要买些好吃的补养,姐姐又要出嫁办嫁妆,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因此我想卖了这些东西做点小生意,把日子过起来。”

卢二少爷点了点头,却从怀里摸出来一个荷包,“我这里还有些银子…”

第33章 买驴

宁婉一向自诩是有骨气的人,她原本已经收到了吴夫人和卢二少爷的谢礼,现在哪里还能再要卢二少爷的钱,因此马上截断了卢二少爷的话,“不必,如果没有你送的东西,我也一样会做生意挣钱的,现在已经换了些银子更是足够用了。”

卢二少爷自第一次见宁婉时便感觉到了她的倔强,因此也不坚持,将荷包收了起来,停了一停突然向宁婉说:“我母亲身子也不好,可是她不让我在家里陪她,一定要我去找我父亲当兵。”

吴夫人本是原配夫人,但是周夫人也是明媒正娶的,因此她们生的儿子都是嫡子,吴夫人其实先前有一个儿子,是名符其实的嫡长子,可已经早亡了,因此现在周夫人生的长子才是嫡长子,将来会承袭卢指挥佥事的四品官职,而卢二少爷只能靠自己。

爱儿子是天性,尤其吴夫人这样与儿子相依为命的人,她从心里一定是想儿子留在身边的,但正是因为爱儿子,她才要把儿子送到他父亲身边去。卢二少爷只有跟着父亲,才能立下军功,挣到前途。

宁婉便点了点头,“你母亲是为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