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翻过的地是黝黑而湿润的,散发了泥土的气息,过不了多久,这里便是一片片青青,最先长出来的应该是小葱,因为最不怕寒冷,大家就叫它火葱,接着就是菠菜,然后各种菜都争先恐后地长起来,多的时候家里都吃不过来…

在三家村,只要熬过了寒冬,山村便完全不同了,老天爷的恩赐会让每一家的日子都好过起来。

过了清明,家家便开始翻地,再到谷雨,就是三家村播种的时候。

而这时的榆钱已经老了,变成枯黄色的,飘落在地。但是槐花又下来了,白白,碎米一般的小花香气十分地馥郁,差不多与榆钱一样的采法,一样的做法,味道又是另外一样,今日中午便蒸了白面槐花馒头,用大酱炒几个鸡蛋,再随便采点野菜做个汤给地里的人送去,他们一定胃口大开。

眼下还不待吃,香气就已经扑鼻而来,宁婉采了一会槐花,觉得自己满身都被染得香了,突然想到,回家后拿针钱将槐花穿成串儿戴在手腕上,身上就会一直这样香吧,便微微地笑了起来。

“婉儿,婉儿!”罗双儿跑了过来,“村口来了两个人,说是姓卢的,找上次救他的小姑娘,你赶紧去看看!”

卢二少爷?

他还真来了。

宁婉有些吃惊,她明明记得卢二少爷没有来过三家村啊?

但是这时罗双儿已经用力拉着她走了,“你快点过去吧,小燕说是她救的人,想把卢家的谢礼要来呢!”

宁婉立即想到,也许卢二少爷曾经来过三家村,只是她没有看到而已。再想想也对,瘸子将军虽然冷情冷心,但是他倒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性子。当年的自己虽然没有真正帮过他,但是他一定觉得既将自己吓了,又借自己的扶持才上了马也算是帮忙。

那么他一定会来感谢的。

然后她恍然大悟,怪不得前些天她出门时常见郭夏柱和郭小燕在村外的路口处闲逛,他们一定是在等卢二少爷!

曾经,郭小燕和郭秋柱就是这样将卢二少爷截在三家村外,瞒住了自己。然后郭小燕贴上了瘸子将军,成了他的妾!否则郭小燕只凭着一把匕首,哪里能找得到卢二少爷!

宁婉每多猜到了一些事情的真相,便对瘸子将军的有了更多的同情和内疚,如果不是自己,瘸子将军就不必理郭小燕了。

也许他会过得更好一些?

但也未必,毕竟他还结了那样一门亲。

可是,也许瘸子将军并不在意,他真正喜欢的只有习武打仗,对于其余的都不大放在心,娶什么亲纳什么妾于他是无所谓的。

就在宁婉被罗双儿拉到村口时,便遇到了在不少村里的妇人和孩子们簇拥而来的两个人,一个自然是卢二少爷,未来的瘸子将军,但是他并没有瘸,拉着一头骡子稳稳地走过来,两条腿完全正常。

宁婉由衷地笑了,自己竟能真的救了瘸子将军,让他成为一个健全的将军,真好!她欣喜地问道:“你的腿没事了?”

卢二少爷看到眼前的少女一直将目光落在自己受伤的右脚上,现在向自己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立即便知道,当时救自己的正是她!

但是,那位小姑娘要比眼前的人小一些瘦一些,头上有一块非常显眼的血痂,声音沙哑,在冬日的寒风中萧索而可怜。但是眼前款款走来的少女却长大了不少,满身的香气,头上身上落了零散的槐花,手中提着装着槐花的篮子,至于那吓人的血痂早已经看不到了,声音又清又脆…

不过她的眼睛与当日遇到时还是一样,又大又亮,只专注地盯住自己受伤之处,满是关切。卢二少爷赶紧上前几步,拱手道:“多谢当援救之恩,我的腿已经全好了。”

骑在骡上的妇人却疑惑地问:“真的是她吗?会不会也是冒充的?”

宁婉听了将目光转到了那妇人身上,见她四十多岁,面色十分苍白,满脸的病容,坐在骡背上似有不胜之态,一身月白色的绸衣裳,插戴几样寻常簪环。难道,这就是卢二少爷的母亲吴夫人?

这位吴夫人可是从不出家门的,怎么今日竟然到了三家村?

第27章 回礼

三家村实在太偏僻了,自虎台县来,过马驿站数里之后便再无大路,进入山中道路犹为难行,所有车辆皆不能通过。吴夫人这样病弱的人骑着骡子过来,十分不易。

在梦中,虎台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宁婉差不多都见过,但她唯独没有见过这位吴夫人,一则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再就是她一直住在乡下的老宅子里,从不出门见客,默默无闻,若不是她的儿子卢铁石成了鼎鼎大名的瘸子将军,许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卢指挥指还有一位原配吴夫人。

对于卢指挥侃的原配夫人,宁婉也是好奇的,毕竟她听过太多的传言。此时并不在意她的置疑,而是悄悄地打量着她的容貌。

细看起来,吴夫人年青时应该也是难得的美人,容长脸,两道淡淡的弯眉,一双丹凤眼,小巧的鼻子,嘴唇略薄,只是她的美貌几乎被恹恹的病容完全掩盖了,让人很难注意。

大家都说瘸子将军勇武肖父,其实宁婉却发现他也有几分像他的母亲,特别是微微上挑的眼角和薄薄的嘴唇,于刚毅中带了点秀丽,很好看的。

只不过过去大家看到瘸子将军,第一注意到的是他残疾的腿,第二就是他慑人的气势,只把他当成神一般的存在,倒没有人注意他长得好不好了。

此时卢二少爷听了母亲的话脸便有些红了,回头道:“母亲,正是她,我认得出。”又向宁婉笑道:“方才遇到了一个人,冒充是你,所以我母亲才疑惑的。”

陪着过来的村里人就都笑道:“那个孩子一向是有些傻的,所以才胡乱认人。”又指着宁婉道:“我们村里人都知道,帮了少爷的是宁家的幺女,也就是她,叫宁婉。”

这时罗双儿和村里的几个人也都推婉儿,“赶紧请客人去家里坐坐啊!”

宁婉并非不懂得人情世故,可是她对吴夫人却有些为难,如果传言是真,她不是个好说话的人,恐怕也不会愿意去自己家的。但是毕竟卢家母子到了三家村,于情于礼自己也要邀请的,因此便笑着道:“去我家坐坐,吃了午饭再走吧。”

“不了,”果然吴夫人摇头道:“孙老大夫看了铁石的伤,说是若没有你先帮忙救治得当,他一定会瘸一条腿,想到这里我竟几夜没睡着觉,真心感谢你,特别来送些东西。”

无怪卢指挥佥事不喜欢她,长年将她留在虎台县的老宅,而虎台县的夫人太太们也都不与她往来。卢夫人实在太不会为人处事了,连几句道谢的话也说得很生硬。

不过宁婉却有些同情吴夫人,她之所以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没有嫁到好人?整个安平卫都认为卢指挥佥事没错,其实还不是因为卢指挥佥事的权势和那位周夫人的娘家?总还会有些女人背后悄悄说几句心里话的。

明明娶了妻,再纳妾也就罢了,无论是什么原因再娶一房妻室就是不对。卢指挥佥事其实就是将糟糠之妻抛弃了,只不过表面上还给她留一个身份而已。

因此宁婉并不会觉得吴夫人无礼,笑道:“不过是偶然相遇,举手之劳罢了,原当不起夫人和少爷的感谢,也不必送什么东西。夫人既然不愿意到我家坐坐,我便送夫人出村吧,想来回程还很远,要走很久的呢。”

“不,不,谢礼我一定要送的。”吴夫人说着便吩咐卢二少爷,“铁石,赶紧把谢礼给这位小姐。”

卢二少爷却简捷地道:“母亲,还是送过去吧。”说着向吴夫人坐的骡背指了指,示意那些东西宁婉一个人根本拿不动。

吴夫人“呀”了一声,仿佛刚刚想到这个问题,就点头道:“那我们就送过去吧。”

宁婉有心拒绝,想想却也没有,她确实帮了卢二少爷,得些谢礼也是应该的。而且对于吴夫人,与她说客气话也没有用,她似乎什么都不懂,因此便在前面带路走向自家。

三个人一路无话,倒是陪在一旁的妇人们热热闹闹地说着,间或又问卢氏母子,“你们从哪里来?”

“家里是做什么的?还有什么人呢?”

吴夫人无心与大家说话,只有卢二少爷板着一张脸用比刚刚还简捷的几个字将人都打发了,“虎台县,卢家。”原来他在成为瘸子将军之前也不大喜欢说话的,而且眼下的他竟然就已经有几分压人的威势了。

大家很快就不再与他搭话了,却转向宁婉,再次问起了当日的事。宁婉只得笑着应付了几句,“当日不是都告诉了大家?就是偶然遇到了,也没帮什么忙。”

卢二少爷在一旁听了,便抬眼又瞧了瞧她,原来她根本没有把帮了自己的事向别人说。

说着就到了宁家门前,爹去了地里,娘早听了村里孩子跑来相告迎了出来,笑着向吴夫人道:“进屋里坐坐,喝碗茶,吃了饭再走。”

吴夫人进了院子,却没有从骡背上下来,只让卢二少爷将东西都搬了下来,还是方才的几句话,“我特别感谢你们家的小姐救了铁石,这些东西送你们吧。”

卢二少爷将东西缷了下来,两个大大的包袱,看着十分地沉重,送到了屋子里,这时吴夫人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包递给宁婉,“这是专门给你打的,留着将来成亲时做添箱。”然后就急切地向卢二少爷道:“我们回家吧。”

于氏便又笑让,“我们这里山路不好走,吃了饭再回吧。”

跟在于氏后面的宁清也忙上前笑道:“既然到了家里,怎么能不进屋坐坐呢?”

可是吴夫人十分坚决地摇摇头,“我们急着回家。”

于氏只得又让,“那喝杯茶水再走吧。”

吴夫人只是摇头,“我要回家。”瞧她的神清,就似鱼儿离开了水,鸟儿被关到笼子里一般要急着回到赖以生存的水中和天上一样,十分地急迫。

宁婉在心里叹道,吴夫人果真与传言中一样啊,真不懂她为什么对于卢家老宅那样的执着,平日里从来不出门,就是不得已出去一次,也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明明卢家老宅就是一处十分寻常的房舍,据说当年卢指挥佥事从军前日子过得很是穷困潦倒,自是不可能将房子建得多好。后来虽然翻修过,但也不过尔尔,与赵家在乡下的院子相比还要差上一筹呢。

但是吴夫人就是宁愿住在卢家的老宅里,不肯去安平卫的指挥佥事府,当然也不肯去别处。当然除了这个怪癖,还有一些关于吴夫人的流言,也不是很好听,只是却没有人知道是真是假。

家村的人是不知道吴夫人的,因此他们只当吴夫人看不起三家村而不愿意进屋坐一会儿,因此便都露出复杂的神色来。

不过宁婉经历了那个长长的梦之后,她早听过、见过许多的事情了,对于吴夫人不同寻常的举止并不吃惊,也无心去打探。她先朝娘悄悄使了个眼色,就向吴夫人笑道:“既然夫人有急事,我送夫人出村。”

于氏便也不再留客,扶着宁清一同送卢氏母子出了院门,站在门前看着他们走了。

宁婉则送了吴夫人和卢二少爷到了村口,停住了脚步,点头笑道:“你们慢走。”

卢铁石一路无语,现在将骡子缰绳放了一放,落在吴夫人身后几步向宁婉低声道:“你别介意。”

宁婉明白他是在说自己的母亲,吴夫人是有些失礼了,但是自己却知道她一贯如此的,便摇头一笑,“没关系的。”

正要回去,却发现自己还提着装了一半槐花的篮子,原来到了家里忘记放下了,便将篮子拿下来递给卢铁石做回礼,“送你吧,回去放在馒头里非常好吃。”

卢铁石便也笑了,宁婉果真没有生气,“你叫宁婉,我记得了,”接了篮子过来,“谢谢!”

宁婉送了人回家,半村的人都在自家中,早已经将吴夫人送的东西合部打开,正啧啧地惊叹着。原来一个包袱里是用八匹绸缎,五颜六色,溢光流彩,许多人要拿手去摸,宁清正拦在前面,“大家看看就算了,这绸缎细致着呢,你们手太粗的容易把丝线都弄毛了!”

又有人围着看另一个包袱里的八盒子点心,粟子糕、豌豆黄、桂花饼、糯米团子,还有各种印了花的精致小点…正是虎台县里最有名的飘香居点心。

三家村里的人即使吃过飘香居点心的,也最多尝见一样两样而已,现在见了这么多精巧的小点心,都爱得不得了,纷纷惊叹,“这是怎么做出来的?闻着又这样香?”

于氏守着这些点心,却也没有发话请大家尝,毕竟第一次见这样好的东西,超出了她的见识,她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而丈夫还没回来,宁婉也不在,没有人帮她拿定主意。

第28章 尽力

宁婉只用眼睛一扫,便将所有的东西尽收眼底,心里便也有数了,吴夫人不懂人情世故,但感谢自己的心果然十分诚恳,绸缎是上等绸缎,点心是虎台县最好的飘香居的,又用最贵的盒子,再想到自己收起来的小包袱,这份谢礼应该用了百两银子上下吧。

也许大家都以为堂堂的卢指挥佥事原配夫人,花一百两银子不算什么,但是宁婉却知道吴夫人是没有钱的。卢家所有的家产钱财都掌握在周夫人的手中,卢夫人只不过每月拿着二十两月例银子过活而已。

若是在三家村的村民来看,每月二十两银子,三家村的人家一辈子也未必能攒得到这么一笔巨款,还不是绰绰有余?但其实并非如此。

三家村的生活清贫自不待言,但花销亦十分地少,除了婚丧嫁娶的大事,一年到头吃的粮食、果蔬都是自家产的,只买些针头线脑的,过年扯几尺布做衣服而已。

但是吴夫人却不同,她虽然在老宅里不出门与人应酬,但柴米油盐样样都要买,儿子习武读书更要用银钱,她又有病,看病买药也是一大笔,虽然生活比三家村人好些,但花销亦大,剩不下多少钱。

总之,吴夫人办的谢礼应该是尽了力的。

当然,吴夫人固然尽力,但宁婉收下这礼也心安理得,她救了瘸子将军,保住了他的腿,不管怎么算也当得起一百两银子。

而且家里也确实需要钱,就在这一霎间,她已经想好了每一样东西的用处。

因此,宁婉上前将两盒子点心拿起来递给娘,却将其余的收了起来。于氏便明白了,笑着让大家,“大家都尝尝吧,毕竟是从虎台县带来的。”

村里人都盼着这时候呢,每人都上前取了一块,又有的家没人来的,于氏便也替他们拿了出来,让人带过去,不肯忘记村里的每一家,这在三家村便是极得体的举止了,大家得了点心便也知趣地慢慢散去了。

就在人差不多散尽的时候,三老太太带着拴儿走了进来,一脸的笑意,“哎呦,我听说婉儿救了贵人,那家送来了厚礼?”

于氏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然后重新坐下了,就是软弱如她,在知道三房骗了自家,又欠了几石粮食不还之后,也能挺起腰杆子面对原来她最惧怕的三婶娘了。

二人抬不过一个理字,先前怕三婶娘是因为她对丈夫有恩,现在恩早没有了,反倒成了怨恨,于氏便瞧不起她了,因此坐得直直的,微笑着说:“三婶娘坐吧,其实也够不上救人,不过是帮了点小忙,但贵人却极在意礼数一定来感谢。至于送来的东西,自然是好的。”说着拿起一块点心递给拴儿,“吃吧。”

拴儿也与三婶娘一样,与先前不同了,进门没有像以往一样公然大吵大闹,估计是被大人教导过。现在接了点心,两口塞进了嘴里,却被这从没吃过的美味吸引住了,又恢复了原来的讨厌模样,转眼扑向点心盒子,“我还要吃!”

宁婉自拴儿来了,心里早生了警惕,不知为何,在她心中总觉得就是拴儿将父亲典来的女人撞倒了小产的,眼下见他向于氏一扑立即一把揪了衣领抓回来,推向三老太太,厉声喝道:“我娘正养着胎呢,若是拴儿敢冲撞她,我就拿刀到你们三房讨个公道去!”

拴儿被她一推到了三老太太的身前,正远离了那盒子点心,本想立即就大哭起来,却又被宁婉的凶相吓得忘记了哭,只呆呆地仰头看着她。

三老太太也被一脸怒火的宁婉吓了一跳,刚想骂人又止住了,便撇嘴道:“不过有身子罢了,谁没生过呢,至于这么金贵?”

宁清却忙着先将那些绸缎搬到了炕里面,这时也站在宁婉身边向三老太太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还我家三石粮食?”两个女儿将于氏护在后面,一同对着三老太太,气势也不小。

三老太太再没想到大房会变得如此厉害,眼珠一转,掉下泪来,“你们家连亲戚长辈都不认了?怎么就这样冷血?”

宁婉就冷笑道:“你再大点声哭,我把村子里的人都喊回来,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明白,看看谁连亲戚都不认了,又十分冷血!”

三老太太哪里有脸把过去的事情说出来,立即收了泪拉起拴儿走了。宁清便在后面啐了一口道:“不还我们家粮食就不要再来大房!”

宁婉见三老太太头也没回地走了,也冷哼了一声,“看来又能消停一阵子了。”

正说着,宁梁自地里回来了,“听说家里来了人?怎么又走了?”

大家便七嘴八舌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于氏就若笑着叹道:“可能见了我们家的房子太旧太破了,不愿意进门吧。”客人到了家门不进,她做为女主人,心里并不大好受。

宁婉就笑着劝娘,“我看那位夫人倒不是那样的人,恐怕也是有苦衷的。更何况他们若是留下了,我们家也张罗不出什么好饭菜,他们走了反倒是两便。”

宁清眼下却处处帮着宁婉了,也道:“不吃就不吃吧,我们家还省了好些白面、鸡蛋呢。”

宁梁看了那绸缎和点心,也是叹,“这要花多少银子!”又道:“不管怎么样,没留着客人吃一顿饭总是失礼的。”

宁婉就笑道:“我把刚采的槐花给他们做回礼了。”

“送槐花?”于氏就笑,“你怎么想出来的呢?那不过是到处都有东西。”

“可是也许他们那里就没有呢。”宁婉想了一想,好像虎台县郊真没有槐树。不过,她也不能确定卢二少爷会不会将那些槐花带回家里做了馒头吃,他看起来真不是能把槐花做了馒头吃的人,也许走出三家村后他就把篮子扔掉了呢。

但是那已经不关自己的事了。

卢氏母子到了三家村便立即离开,就有如一道旋风一般,转眼便过去了。

可是宁家人又不免议论了半晌,洗净了手才将那绸缎打开细细看过,再开了一匣子点心每样都尝了尝,再三慨叹,“真都是好东西!”

于氏便要将点心收起来,“这么好看的窝窝,我都舍不得吃了。”

宁婉听了就哈哈笑了起来,带得宁梁和宁清也笑个不停,宁清又笑着说:“娘,这叫点心。再者这东西不能留太长时间,会坏的。”

“我也知道叫点心,只是一时说顺了嘴,”于氏也笑,便将点心匣子再次打开,“那就都再吃几块吧。”

宁梁便道:“也该到饭时了,家里还没做饭吧?”

于氏母女三人这才面面相觑道:“一顿忙乱,竟将做饭的事情都忘记了。”

宁清便笑道:“我去做吧。”说着赶紧去了灶间。

于氏便问丈夫,“你回来时怎么没有将大哥请来?”

原本春天刚到,宁大伯不待先将自己家的田翻了,却带着儿子先帮宁梁翻地。

在三家村,人们也时常相互帮工,或是用工还,或是以钱粮相抵,宁大伯的意思很明显,他要想尽办法将二老爷子欠的帐及早还清。

宁家大房地多,人丁却不兴旺,每年春耕和秋收时常需要请村里人帮工的,现在有了宁大伯父子几个种田好手,这一次便没有再请别人,每日便是他们兄弟子侄去翻地。

但按照帮工的习惯,主家是要管中午一顿饭的,因此宁婉便每日做了午饭给地里的人送去。今天有客人来,爹自然要回家招待的,小辈们倒不必,但总应该把帮工的大伯找来陪同。

爹摇了摇头,“我岂能不让?只是大哥怎么也不肯回来,说他中午加把劲多翻些地,早些把活儿做完。”又道:“他那个人,犟劲儿上来我再拉不动的,又着急家里的事,就先跑回来了。”

于氏也点了点头,她自然是知道的,却看看宁婉,“我给你二爷爷家里包些点心吧。”刚刚村里许多人都来了,但是宁家二房却没有过来人。

见宁婉没吭声,于氏只当女儿不愿意,宁清也好宁婉也好,自小就受了二房三房许多的欺负,因此对他们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得知他们亏欠自己家的事情之后,就更恨他们了。

且她们两个年纪小,心思刚正,便连面子情都不愿意做。因此当娘的免不了给两个女儿讲道理,“只看你们二爷爷做的事,真不应该再与他们来往,但是你大伯却不一样,跟你爹的亲兄弟一样,遇了事总能帮一把的。”

在宁婉的梦里,大伯也是帮过自家的,因此她就笑了,“这些点心是家里的,娘想送谁就送,为什么要问我?”

第29章 匣子

在三家村大多数人家,子女的东西都是一家人的,要全部交给长辈们管着,由长辈们随意分配。但是宁梁和于氏性子都温和,对子女也管得不甚严,至于家里的几个女孩子都有小小的私房。

眼下宁婉得了这么多的东西,于氏也没有要自己管起来的心思,却笑着说:“这东西都是你的,我自然不好直接做主。”

若是只看二老爷子,宁婉一辈子都不会再理他,但是有宁大伯、大娘,还有一向与她亲近的春玲嫂子,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娘说得对,给二房送些吧。”

于氏就包出十块点心递给爹,“饭还要等一会儿才好,你先给二叔送去吧。”

二老爷子的病早就好了,也不再看诊吃药,但是他一直没有出门,甚至也不在院子里走走,每日只在屋中。最近村里有几件事要断,他都没有出面,其实还不是羞愧?

人若是做了坏事,自己那一关就不好过,二老爷子如今应该尝到了自己酿下的苦果。

当然总有例外的,就如三老爷子和三老太太,他们不管做了多少亏心事也不会羞愧心虚,唯一能让他们难过的就是他们再占来到别人的便宜了。对这样的人,只能更狠一些。

眼下爹娘虽然要给二房点心,却没有提起三房,他们总算是也狠下心与三房断了往来的,对此宁婉是十分满意的。

宁梁去送点心只一小会儿就回来了,到了家里亦没有人问,大家摆了桌子吃饭。

宁婉就将一盒子点心摆在了桌子中间,于氏看着却说起了宁贤,“你大姐就是住得太远了,否则她正怀着孩子,正好给她送几块过去,让她也尝尝这好点心。”

大姐家住得离虎台县很近,她以前回娘家的时候都是自县城里带来点心,但却不是飘香居的。毕竟寻常人家哪里买得起这样的精细糕点?想来她家也未必舍得吃。

宁清就说娘,“大姐家平常吃的都是白面馒头,比家里吃的好多了。”

宁婉也劝,“大姐夫会给大姐买好吃的,娘,你就放心吧。”

于氏自己也笑了,“我就是瞎操心。”

因为已经吃了不少点心,大家本已经半饱,又随便吃了一点便收了碗筷。

宁清收碗之后就在匣子里挑出了几块点心包了出来,还不忘记瞧瞧宁婉的神色,陪笑道:“明日刘货郎去山那边的村子,我给他送几块去。”

于氏则拿着吃空了的点心匣子细看,“这匣子真好看,留着装针线用,比我的笸箩强多了。”

吴夫人送的点心用的是飘香居最上等的点心匣子,上了漆的木盒,一色的黑地,上面有富贵花开、喜鹊登枝、五福临门、鸳鸯戏水等各色吉祥图,大小正适合装些针线之类的小杂物,大家对它的喜欢更甚,毕竟点心吃了也就没了,而匣子会能用很久。

宁清赶紧也道:“我也要一个。”

于氏笑道:“我们娘四个每人一个还有余呢,再给你们大姑留一个。”

宁婉看着大家都不胜喜悦,又自怀里掏出一个小包,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一对金手镯、一对金钗、一对金耳环,一对金戒指,显然是新打出来的,每一样都崭新崭新,而又金光灿灿,映得宁家人的眼睛都花了。

宁清激动得大叫了起来,“婉儿,这也是卢家人给你的!”

宁婉点了点头,却将那对金手镯替娘套在手腕上,金耳环也戴在耳朵上。原来娘有一对银镯,一对银耳环,却都摘下重新打了给宁清做嫁妆,这些时候耳朵上手上便都光着。

三家村虽然是个小小的山村,日子也过得平常,但是女人一般还都有几样银饰,戴出去也是家里的面子。就比如宁清和宁婉,现在耳朵上还都穿着亮闪闪的银丁香,眼下倒是当娘的什么都没有。于氏虽然从来都是一付不在意的神色,但是宁婉觉得她一定还是喜欢首饰的,毕竟都是女人,谁不爱这些光灿灿的东西呢?

首饰戴了上去,就是与不戴时不一样。那对金手镯有半寸宽,正是最喜庆的龙凤图案,又点缀着花草,正适合微丰的手臂,刚好娘最近养得胖了,皮肤也恢复了白皙,愈加显得那金光亮眼。一对她镂着繁复的亭台楼阁耳环在耳边轻晃,人便灵动起来。

于氏原本长相不错,三个女儿也是像她才个个出挑,如今配上这几样金饰竟有几分富丽,宁婉便笑,“爹,你看,我娘带金首饰多漂亮呀!”

宁梁看了一眼也笑了,他当年一眼看中了于氏,就是喜欢她温婉的眉眼,如今过了二十年再看,竟觉得她比当时还好看了呢。只是这话再不能当着孩子们的面说的,便只笑了笑。

但宁婉却不肯让爹含糊过去,“爹,你说呀!”

宁梁只得勉强道:“还不错!”

“什么还不错?”宁婉不满地道:“爹就是不会说话。”

宁梁就呵呵笑了起来,但再不肯开口,却悄悄地多看了于氏几眼。

娘感觉到了,脸略一红,抬起手摸摸那耳环,又抚了抚镯子,“我竟也戴过金的首饰了!”家里虽然没有镜子,她亦不好立即就打一盆水照照,毕竟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只恐人笑呢。不过她心里无比地满足,用手摸了摸,可接着就要摘下,“别戴旧了,赶紧收起来,等婉儿成亲时做陪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