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梁、于氏还有宁清都瞧着她啧啧地道:“瞧这语气,似乎已经发了大财了!”

宁婉便一扬头,“你们焉知我发不了大财!”

第23章 心意

第二日宁婉没有再与爹去马驿镇,她只有再挖一天野菜才能出去卖,而且还有换鸡蛋等等的杂事要做。

宁清见宁婉挖野菜就挣了几十文钱,便也有点意动,娘看出来之后拦住她,“挖野菜要在外面晒一整天,别看天还冷着,但是阳光却又足了,小心晒黑!”

三家村的女孩们都要帮着家里做农活的,风吹日晒自然少不了,但是到了出嫁的时候,一般只要家里能挪出人手,就都让女孩在家里养一年,毕竟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在娘家最后一年总要疼爱些,还有养一年皮子白了,穿嫁衣时格外好看。

宁清知道这个道理,因此只得收了想挣钱的心思,依旧专心在家里做嫁妆。于氏便又告诉她,“等明年,你若是愿意,便也在这个时候挖些野菜去卖补贴家用。”其实于氏眼见着宁婉挖野菜挣钱,自己却只能躺在床上保胎,心里也是遗憾的。

宁婉忙完杂事,又去挖了一天的野菜,这一次却比上一次辛苦多了。

原来昨日走了许多路,当时还不觉得怎么样,但是睡了一觉醒来,两条腿又酸又疼,但她还忍着疼一棵棵地挖着,现在苦一点算什么,想到家里所有人都平安,娘肚子的孩子也好,她就不觉得疼了。

而且先前,她不是没有吃过苦,甚至比现在还要多的苦她也熬过去了,现在累一点算什么呢。

就这样,宁婉卖了十几次野菜,这时候野菜早长得漫山遍野都是了,而且许多已经长得太大太老而不好吃了,因此再挖的时候又要挑小而嫩的了。

一则是初春这拨的野菜过去了,另一则就是家里的粮食也卖得差不多了,爹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宁婉一个人去镇上卖野菜。因此与爹最后一次去马驿镇之前,宁婉特别采了许多柳枝回来,求爹给她编一个篮子,“要像花篮的那种,十分好看的!”

宁梁的手十分巧,听女儿说了,就笑着坐下拿起柳枝编了起来。野菜长出来的时候,柳枝也变得十分柔软,枝条上透着绿色,又长出了许多鹅黄的嬾叶,娇艳可爱。而用鲜柳枝编出来的花篮碧盈盈的,只篮子就十分美丽。

宁婉放东西时更用了许多心思,她先在篮子里放了一把水芹菜,这是水边长的一种野菜,翠绿翠绿的,叶子正搭在篮子边上,与篮子的鹅黄色不同,但却相映成辉。这水芹菜不只好看,味道也比家里种的芹菜要鲜得多,最适合与猪肉一同包饺子吃。

水芹菜一旁是刺嫩芽,这是三家村最好吃的野菜,是长在树上的小嫩芽,鲜艳的绿色顶端有些微的红,鲜嫩香醇,也是最贵的野菜;再一堆新长出来的榆钱,宁婉将混在其中的榆叶都捡得十分干净,只要洗一洗就可以吃了;最后在上面扑满一层粉红色的碗碗花,这花都是早上现采的,还带着露水,不只好看,还能吃,做蛋羹汤时加上一捧,汤的味道特别的鲜。

到了镇上,宁婉去了许家,轻轻地推开黑漆门,将这个美丽的花篮放在门内,然后又悄悄将门掩上走了。这些天她每次来送野菜,许老夫人都会给她二十个钱,比实际的野菜价要高,她收下了多余的钱,现在总要表达她的心意。

虽然自己的心意很简薄,但是宁婉知道,许老夫人那样善良的人一定会喜欢这样美丽的篮子和新鲜的菜!

因此这一天她虽然一文钱都没有挣到,但却是最开心的!

山路走惯了便不觉得累,宁家父女在落日的余晖下进了三家村,村口许多人聚在一处,正焦急地议论着什么,见了他们便都道:“村子里的鸡都病了,今日一天死了一半!”

也有人酸溜溜地,“他们家的鸡都吃没了,倒是不用愁,”

早上他们走时还没有发生,但是现在却如此严重了。宁梁大吃了一惊,“可找了兽医?”

“已经让春柱去请了,我们正在这里等着呢。”

宁婉早就知道的,兽医是请不来的,整个安平卫附近都发生了鸡瘟病,几天之内几乎所有的鸡都死光了,眼下兽医们都忙乱得不成,根本顾不上小小的三家村的几只鸡。

事情正是如此,一两天后大家都绝望了,也明白是瘟病,赶紧都用火将死鸡烧了埋在深深的地下,得了瘟病死了的鸡是不能吃的,若吃了人就会生病。

接下来,安平卫这一带的鸡蛋价格都涨了上去,因此宁家大房先前把鸡都吃掉了,又换了几百个鸡蛋的行为便被全村人都挂在嘴边。

这时候还没到春耕的时候,外面的天气又暖和了,大家便时常晒着太阳议论着这场鸡瘟,然后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到了宁家大房。

说的都有,“瞧宁家大房的运气!”

“也许又是宁家老爷子又给他们托梦了。”有人低声说:“上次婉儿能到郭家找出那些羊骨头子儿,一定是宁老爷子在地底下气不过,通过孙女儿来嘴来说话。宁老爷子那样要强的人,看到孙女被欺负了哪里会不管,你们想想是也不是?”

“这话有道理,当年宁家老爷子何等的精明!”

又有人转而道:“早知道我们也杀几只鸡吃了,现在都白白扔了。”

“正是,我们家都在后悔,过年都没舍得杀一只鸡,现在想吃也不敢吃了。”

亦有人直接问到了宁婉,“你是不是早提前知道了会有这场瘟病?”

宁婉当然摇头不认,“我不知道。因为我娘身子不好,我们家里才会杀鸡、换鸡蛋的。”大家相信不相信她不管了,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说实话。

又有人特别羡慕,“你们家鸡蛋换得可真便宜呀,现在收鸡蛋的一个蛋给两文钱了,现在卖出去就赚了。”

鸡蛋的价大涨,三家村的人便都把家里的鸡蛋卖了,连在家养胎的于氏也动了心,与宁婉商量,“咱们家现在有好几百个鸡蛋,不如卖出去一些,差不多能顶得上你卖野菜的钱呢。”

宁梁倒有些犹豫,“现在卖了,当初卖我们鸡蛋的人家岂不会生气?”

“他们已经将鸡蛋卖给我们家了,再卖高价还是自己吃了与他们还有什么关系?”宁清也赞成卖些鸡蛋,毕竟翻了两倍的价,果真赚了。

而且刘货郎又告诉她,如今镇上的鸡蛋更贵,他也打算在附近几个村子里多收些鸡蛋卖到镇上赚些差价。自家的蛋都是宁婉挑又大又新鲜的买来,卖的时候也容易,刘货郎接了不是正好?

宁婉并不赞同爹的担心,反觉得宁清说的有理,鸡蛋是自己买来的,想怎么办别人无权去管。而且她以后还打算收山货呢,自然不能按卖出去的价收货,总要挣钱的。就像刘货郎一样,他担了东西到三家村来卖,肯定是有赚头的,否则怎么会吃这么多辛苦走这么多的山路呢?

不过宁婉却不打算将鸡蛋卖了,毕竟她买了这么多的蛋为的是家里人能吃得好一点,这远远比多赚几个钱更重要。特别她知道爹和娘的身子骨早早地都不行了,现在正是补起来的时候,而自己也太瘦太小了,也该吃些好的,还有宁清,总归是一母同胞的姐姐,也不可能单拦着不让她吃。

三家村这个偏僻的地方,买肉需要要到镇上去,因此鸡蛋是最方便也容易得到的好东西。是以,整个定平卫鸡蛋都很金贵的时候,宁家饭桌上却常有,除了平常的蒸煮煎炒,宁婉还奢侈地腌了许多咸鸡蛋。

腌咸蛋并不难,但是三家村的人还是很少做,毕竟腌一次咸蛋不方便只腌几个,总要弄半坛一坛子才好,通常人家都舍不得吃这么多鸡蛋,再加上盐也要花不少的钱买,所以腌一坛子咸鸡蛋就是奢侈的事了。

宁家却是因为每天吃煮鸡蛋、炒鸡蛋、鸡蛋羹而觉得太单调了,才突然想起了腌咸蛋。宁婉便将鸡蛋一个个洗净,用布擦干,放在坛子里一层层地摆好,然后拿一锅清水,放了花椒大料和葱段煮开,不断地向里面加盐粒,并且用筷子用力搅,直到盐再也不能融化了为止,再将这盐水放凉了,捞出调料,倒入装鸡蛋的坛子里。

因为腌得多,几天后就可以开始吃,这时候鸡蛋看着与白煮蛋一样,但已经有了淡淡的咸味,比白煮蛋好吃。隔三五日,明显就能感觉到咸蛋一天天地在变化,蛋清的咸味一点点地重了,而蛋黄开始腌出了油。

到了咸蛋真正腌好的时候,打开鸡蛋,用筷子一挑蛋黄就流出黄灿灿的油来,一早配上高梁米粥,那香味,真是形容不出来的香!

第24章 惊人

在三家村里,哪一家偶尔腌了咸蛋,都不会像宁家这样从没咸的时候就开始吃,而是要等到完全腌透了,甚至腌过一些时候再拿出来当咸菜吃,因为这样吃起非常省,一家人好几口人一顿饭共同吃一个蛋都是很寻常的事。

但是宁家大房眼下过的日子,早不是三家村精打细算的生活了,因此在咸蛋最好吃的时候,大家不但不节省着吃,而且还多吃,每日一人一个。

宁婉还想出新奇的办法,她将两只鸡蛋打散,加了葱末、花椒粉搅均,然后将两只咸菜整个打在蛋液里,但直接放在笼屉里蒸上片刻。

鸡蛋羹十分地细滑,再加上咸蛋便多了一重咸香的味道,大家一面吃着,一面夸宁婉,“平时不是蒸蛋羹就是煮咸蛋,亏你怎么想出来把它们放在一处的呢?”

“我就是聪明呀!”宁婉答着,其实她知道不是,她是见识得多了。

自从走出了三家村,她见过好多的新鲜东西,学会了好多的本事,明白了好多的道理,现在的她做几样菜算不了什么。

一向咬尖的宁清竟也没有反驳宁婉的自吹自擂,她一面品尝着这简单而又特别的蛋羹,将做法牢牢地记在心里,将来嫁到刘家后正可以大展身手,让刘家的人知道自己的能干。

因为咸蛋腌得多,不可能很快就吃完了,宁婉便将鸡蛋全部煮熟了,重新再放回盐水坛子里,咸蛋就能保持在当初煮熟时的咸度,否则太咸了不只味道差了,而且鸡蛋也会变得不再鲜嫩,而有些发硬,与咸菜差不多了。

才一两个月,吃得好便看出效果了,最明显的是于氏,她每日里都要吃一两餐小灶,又喝着阿胶红枣汤,一张苍白瘦弱的脸慢慢变得白胖了,透着淡淡的红润,肚子也凸了起来;宁梁的脸上也添了肉,又带了些光泽,不再干枯黄瘦;宁清和宁婉都是少女,变化就更大了,宁清因为不再风吹日晒,皮肤白白细细的,整个人越发出挑,宁婉虽然晒得略黑些,但她的个子却了窜了起来,过年前做的棉袄,竟觉得袖子有些短了。

一家人盘点起这些日子的收获,余粮卖的价不错,还能支持家里一段时间的开销,最令人惊讶的是宁婉竟卖野菜竟得了六百多钱!

三家村人从春到秋辛勤劳作,一年到头除了吃用,也未必能剩下多少钱,就如宁家大房,地多人少,但两三年间也不过攒了八贯钱而已。而宁婉一个小女孩,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挣了半贯钱还多。

这数目其实是很惊人的!

而宁婉将这些钱全部花用在家里的吃食上,就更显出家里的日子过得好了,他们每于镇上回来,不是买肉包子就是割一条肉,再或者买一条鱼,至于鸡蛋,更是换了许多,家里每人每日最少吃一个。

宁梁是亲眼看着宁婉卖野菜的,因此他最先从不信到惊讶,对宁婉先前挣钱的主意也多信了几分,“婉儿,这些天要耕种了,爹不得空儿,等种了地,爹陪你去采山货,再送到镇上卖。”

如果一个月能挣七八百钱,那么到冬日前的几个月就能攒出三四贯钱,加上卖粮的钱,再借一些,给宁清备嫁妆便不用卖地了,而债务也不过一两年内就能还清。宁梁心里算计着,去看婉儿,不知不觉竟有几分依赖女儿了。

宁婉就笑,“我也这样想呢。”她心里早就有数,“现在正是农忙,爹先前将地种好,那时候山里的猫爪儿菜也长出来了,我们就专采猫爪儿菜。再向别人家里收一些,除了鲜的时候卖,也可以晒干了卖,换的钱要比野菜多。”

猫爪儿菜就是蕨菜,正是本地的特产,先前宁婉就曾见过赵家买了许多晒干的蕨菜送礼,那价格当时是令宁婉大吃一惊的,几乎不相信这就是自小常见的,山里可以随便采的猫爪儿菜。

那时候宁婉还见过更多,“接着又有蘑菇、木耳、榛果等等陆续下来,我们一直可以干到冬天,一定要比卖野菜挣的钱多好几倍!”

宁梁听了宁婉的话更加热切起来,“这些都容易,”也许今年就将宁清的嫁妆挣出来,也不必借债了?因此倒比刚才还要更进一步,“要么我们明日就到山里看看。”

前些天去镇上卖粮时,宁梁已经将家里几样需要修补的农具送到了铁匠铺子弄好了,现在倒可以再空出一两天。

“爹还是好好歇几天吧,这些日子太累了,等到耕种时还会更累呢,”宁婉早猜到了爹的心事,他是想挣些钱给宁清做嫁妆,免得卖地呢!家里的地是祖辈们传下来的,也是宁家的立身之本,因此不是实在太难,一般是没有人肯卖地的。而卖了家里地的人,也会被人笑话是败家子儿。

谁能愿意做败家子呢?爹自卖了地,在三家村再没有直起腰过。

宁婉摇摇头,将这些梦境都摇散了,拍拍胸口保障道:“爹,今年我们俩一定靠着山货挣十贯钱!”

于氏见状,不胜羡慕,抚着肚子说:“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又下了决心,“明年我就跟你们一起去挖野菜、采山货!”

家里都是肯干活的人,只是没见识没有路子,又有天灾人祸,日子才过不起来。现在宁婉知道应该怎么做,但她知道想发家也是很难的。因此便叹了一声气,“要是能送到虎台县里就好了,一定比镇上挣得多。”

宁清瞧着大家,便将前两日与刘货郎商量了的话说了出来,“采山货一定能挣钱,但是我们对马驿镇不熟,找不到门路,更不用说县城离三家村几十里远,谁能背得动几十斤上百斤的山货送去呢?我还听说那里的人特别坏,专门喜欢骗人,万一被人骗了反倒白干了。不如我们家人专心采山货,再把采来的山货都交给刘货郎,让他替我们把山货销出去,这样才更稳妥。”

担心宁婉不愿意意,就又补充道:“我让他悄悄多分我们家一些利,这样家里就能比别人家多得了。”

刘货郎平时也会收些山货,但是他给的价格十分地低,就是加一些利能加多少?宁婉看爹娘有些被说动了,也知道他们既是对这其间的利益不清楚,又信任宁清和刘货郎,但是她却不会。

把山货交给刘货郎少得钱还是次要的,更主要的问题是从此之后,宁家便将做山货生意的路让给了刘货郎,而钱自然也会让刘货郎赚去。

而在宁婉的计划里,她真正要做的是生意,而不是日日带着家人采山货。只不过因为家里没有本钱,她才不得不先从采山货卖钱开始。

“人家都说亲兄弟明算帐,二姐夫与我们家比起亲兄弟来还要差着一层呢,更是要把帐都算明白了。”宁婉笑着说:“我们还是不多要二姐夫的钱了,生意也不要搅在一起,免得将来生了嫌隙,反为不美。”

宁清已经同刘货郎定了亲,早该叫姐夫了,但是宁婉却一直没有叫。但是今天她却突然如此称呼起刘货郎,无形中将宁清从家中分了出去,示意她已经是刘家的人了。先前宁清也果然是那样的,自从与刘货郎好上了,便一颗心思全向着刘货郎。

宁清总归是未嫁的姑娘,听了这话脸不觉得红了,因此就说:“我这也不是为了家里好?”

宁婉微微一笑,“刘家和宁家毕竟是两家,二姐就要成刘家的人了,总不好事事都管着娘家。”

话虽这样说,但就是宁梁和于氏也听出些意思来,俗话都说“女生外向”,女儿嫁了人自然要以夫家为主,宁清现在还没嫁呢,但心早偏到刘货郎一边了。只说家里有了炒黄豆、点心什么好吃的,宁清哪一次不是或明或暗带出去许多给刘货郎?刘货郎过来卖货在自家吃饭,宁清哪一次不是将家里最好的吃食拿出来?因此,这样的大事她会帮哪个?

因此宁梁就明白了,他这些日子时常与幺女一起出门,倒也增加了些历练,因此就说:“婉儿说得也对,我们多要了女婿的钱,村里的人知道了女婿也难做,还不如各做各的,亲戚的情分更深。”

于氏倒没有想这么多,但丈夫的话她一向听的,见二女儿还要再说,反劝她,“你爹说得对,如此一来女婿好做,二来免得你将来夹在中间为难。”

宁清原就打着帮宁家的旗号说的此事,因此倒没话好劝了,事情就如此定了下来。

第25章 榆钱

宁婉不能再去卖野菜了,但也没闲下来,她最先采的榆钱都送给了许家,现在应该给自己家采些做榆钱窝窝了。

因为不去马驿镇,宁婉便睡了一个香香的懒觉,出门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灿烂的光芒撒了下来,暖意洋洋。宁婉一转身回了家里,却拿出一件单衣要换。

在三家村,大家都没有夹衣,不是棉的就是单的,通常还要再过些日子才换的,于氏看了便道:“恐怕穿了单的出门会冷呢。”

宁婉就笑,“我见太阳十分好,再说采榆钱时就更热了。”说着便换了单衣,然后自己也笑了,袖子短了好多呀!

于氏也笑,“这些日子婉儿虽然没胖,却长了许多。”却转身拿出一件粉红底子白色小碎花的新布衣,“你穿这件吧。”

宁婉认出了这布是宁清做嫁妆时买的,便向娘疑惑地看过去。于氏就笑道:“这件是边角料拼出来的,只是看不大出来。”

经娘一提,宁婉便发现小袄的后背有一条拼缝,而腋下也有几块碎布,只是做得十分地巧妙,将布上的小花都对了上去,不仔细看看不出。

虽然是旧布拼的,但毕竟是新衣,在农家,穿打着补丁的旧衣的都大有人在,因此这件小袄穿出去在三家村便会很引人注目了。

“娘,你何必用二姐的布呢?”宁婉早忘记了,现在看到这件衣裳才想起来,原来在梦里娘也曾给自己拼出一件新衣,惹得宁清十分地不高兴。要知道宁清对自己的东西看得十分紧,又认为把家里给她买来做嫁衣的布就是她一个人的。

而且宁婉并不愿意占她的便宜。

“你采野菜卖了的钱买好吃的,她不是也一样吃了?”宁氏便道:“这块布买得最多,刚好也够给你凑件小袄,你二姐也愿意。”

说着又向宁清问道:“是不是,清儿?”

宁清其实是不愿意的,但是娘背地里早说了她,宁婉辛辛苦苦采野菜卖野菜买好吃的,从来都给大家一起吃,她也要大方一些。

因此宁清就不能说什么了,但是眼下做在一旁缝衣服的她只轻轻地哼了一声,显然还是不开心的。

宁婉看在眼里也不快,但却不愿意在娘面前与宁清生气,毕竟在娘看来,自己和宁清一样,都是她心爱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于是她便笑道:“我是说,娘本来在家里养胎,怎么又做起了针线呢!”

“这么一点活又算什么!”于氏不以为然,却又道:“若是你们采山货真挣了钱,到时候再买点布,重新做一套新袄裙,毕竟你也大了,不好一直穿着裤子。”

富贵人家的女孩很小便系着裙子了,但是在三家村,为了干活方便,也是为了省些布,女孩们都要到快成亲时才开始系裙子,宁婉也是一样,一直穿着肥大的撒腿裤。于氏早想到了,宁清成亲时,宁婉总要穿一身新衣的,便从那时起让她也开始系裙子。

宁婉点了点头,她也盼着采山货挣了钱,给一家人添置各种物件,其中就包括衣裳——如果有了钱,先给每人做一套夹衣,免得在春秋之季穿棉的太热,穿单的太冷;还有冬天的厚衣服,再能有几件皮毛的就好了,比棉的更能挡住山里的寒风…

这时于氏拉着袖子让幺女换上了新衣,上下端详了几回,“大小正好。”因为是碎布拼的,布料不足,不能留出太多的余份,倒很合身。

宁婉动了动,觉得不似刚刚穿着去年的旧衣时手脚伸不开了,低头一看,自己的腰身随着换下了臃肿的棉袄而窈窕起来,整个人也随之轻盈了,便笑了笑提着篮子又出了门。

毕竟脱了棉的换成了单的,到了外面,不免有一丝凉意,但是宁婉却不觉得冷。

春天正是万物生发的时候,前日采榆钱时,饱满的榆钱还很难找,现在几乎所有的榆树上都满是黄绿色的榆钱,而树下到处都是采榆钱的孩子们。

三家村就在大山中,树木非常多,榆树也随处可见,宁婉提着篮子向一株没有人的榆树走过去,她不好像一些男孩们一样爬上树去,便拿出准备好的长钩——就是在木棍上绑一把钩子,钩住一只榆树枝拉下来,然后将上面的榆钱采尽。

所谓的采,在这里其实并不确切,而应该是撸。毕竟一片片的榆钱又轻又薄,密密地长在榆树枝上,一点点地采实在费力,不如一手握住树枝的一侧用力地向下撸,再拿着篮子在下面接着,这样很快就能将一要枝条上的榆钱都撸了下来。

这样撸榆钱尽管会将一些刚长出来的榆树叶也一同撸了下来,但是之后再将树叶挑出来就行了,总比一叶叶地采要快许多。宁婉钩下一枝采净了再换一枝。

采榆钱最好是两个人,一个拉住钩子,一个人采。但是宁婉却没有叫宁清,她宁愿自己一个,虽然她需要浪费一只手拉住树枝,只能将篮子挂在撸榆钱那只手的胳膊上,而有些不便,但是也慢不了多少。

宁婉慢慢采着,嗅着榆钱清新的味道,忍不住捏了几片榆钱放在口中,好甜呀!家里已经将面和好发上了,等一会儿将榆钱洗净掺在发好的面中蒸熟,比这样吃还会更甜呢!

突然间,一枝榆枝垂了下来,正在宁婉的面前。宁婉转头一看,是郭冬柱将榆枝拉下来的,此时正向她笑呢,“婉儿,你采吧。”

“不用了,你自己采吧。”宁婉转到另一侧,重新用钩子钩住一枝榆枝,“我自己能行的。”

“婉儿,我已经采了一篮子,再多也不用了。”

“那你赶紧送回家里吧。”

“还要等一会儿才做午饭呢,不急,我帮你。”

“我也不急,慢慢弄就行。”

不管郭冬柱怎么说,宁婉就是不肯用他帮忙,他便问道:“婉儿,你怎么与我这样生分了?是不是因为我是小燕的四哥。”

说起来他们年纪相差不多,也算是一同长大的,先前一直相处得很好,可是宁婉自和小燕的事之后,便再不与他们在一处玩了。

宁婉还在专心采榆钱,随口应道:“就算是吧。”

郭冬柱便委屈起来,“她虽然是我妹妹,可我也受过她欺负,也讨厌她。”

可是你再讨厌她,可是在最关键的时候你还是站在郭小燕一边的。宁婉并不怪郭冬柱,他不过觉得还是郭家的人更重要罢了,比正义重要,比自己重要。

但是这样的人,她却不打算再与他来往了。

郭冬柱见宁婉理也不理他,就又道:“那次的事情,我爷也说是她错了,还给你家赔了钱和鸡蛋,你就别气了。”

这话说的,好像郭家多委屈似的,宁婉此时便忍不住冷笑一声,“难道你们家不应该赔吗?”

“是,是该赔,”郭冬柱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我也觉得是你对,小燕不对。”

宁婉便淡淡地说了一声,“她毕竟是你的亲妹妹。”这是在梦中郭冬柱曾对自己说过的。

其实真正年少的宁婉从没有喜欢过郭冬柱,只是那时的她早已经暗自打定了招赘的主意,而郭冬柱又正好撞了上来而已。若论家境人材,郭冬柱都差得远了。

远的不比,就说当年姑姑和大姐替自己相看的几门亲事,哪一个都比郭冬柱好。若是自己有弟弟,再怎么也不会嫁郭冬柱的。

但是招赘却是另一回事了,好男儿谁肯招赘呢?当时宁婉不过是看郭冬柱为人老实,且又同是三家村的人,彼此知根知底才同意了而已。

现在有过那真而又真的长梦之后,心智更加成熟了的宁婉更瞧不上郭冬柱。一个没有担当的男人,还算得上男人吗?

眼下家里的日子过得很好,以后还会越来越好,娘也能平安地生下小弟弟,那么自己既不需要招赘,也不需要卖身为妾,就也如别的女子一般正常的出嫁,挑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就行了,总比梦里嫁的傻子丈夫强就是。

因而宁婉不想与郭冬柱有一点的牵连。可郭冬柱偏还在一旁继续问着,“婉儿,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不过是不相干的人而已,既没有喜欢也没有讨厌,宁婉还是淡淡的,“但是我觉得我们都大了,就不要常在一处,免得别人说闲话。”说着拿了所有东西换了一株榆树,把郭冬柱留在原处。

冷淡其实比怒火更能拒人于千里的,宁婉终于清静了,她又钩下几根榆枝,将上面密密的榆钱尽数收到了自己的篮子中,满满采了一蓝子,这一次家里家里要多做些榆钱卷子呢。

第26章 布

宁婉采够了榆钱,又顺手在地里采了些碗碗花才回到家中。

这时面已经发好,一盆白面,一盆高梁米面,宁婉将榆钱挑拣之后清洗干净,将白面揉均擀成大大的薄片,抹上一层豆油,撒上厚厚的一层榆钱,卷成一个长长的卷子,用刀切成了一段段的,再竖着剖成两半,拿起一半用手一抻一拉一扭就成一个花卷。

做好了白面的,便又做了白面和高粱米面两掺的。这些日子家里的饭食一直做成两样,就像今天,一种是单给娘吃的纯白面花卷,一种是大家吃的白面加高粱米面的花卷,不过每种里面都掺了一样的榆钱,端到桌上看着就喜人。

白色的面和红褐色的面翻成花形,点缀着许多黄绿色的榆线,颜色十分鲜艳,特别是宁婉做得比平日的窝窝小了许多,更显得玲珑可爱,再加一大盆碗碗花鸡蛋汤,那鲜味是别处再没有的!

多下来的花卷放在大盆中放凉,那时味道更甜。

到了清明时分,三家村有吃一日寒食的习俗,这些卷子就是明日吃的,还要用来上坟。

在三家村祭扫祖坟最隆重的是春节前,要摆上许多菜饭,烧纸钱,祈求祖先们保佑。一般清明时分便简单得多,带些卷子做祭品便可以了。这时候更主要的是填坟,也就是向坟上添上土,让坟头能保持原来的高度,不至于被风吹雨打平了。

因为今年宁家老爷子给宁婉托了梦,因此宁梁和于氏商量了准备按春节时一样大办。宁梁一早特别去镇上买了鱼和肉,这时也正赶了回来,宁婉接下又一样样做好了,却先放着,等明日祭了祖之后才能吃。

祖坟就在村后山上,一家人早起并不点火,吃了昨日的卷子。原来这榆钱卷子放冷了比刚蒸出滋味更好,更能品出榆钱的清香甘甜。

宁梁就说:“爹最喜欢吃榆钱卷子了。”

于氏、宁清和宁婉都没有见过宁老爷子,因此倒不似爹一般伤感,于氏就劝他,“正好我们拿卷子上坟,爹就尝到了。”

吃罢卷子,宁梁扛着锄头,宁清提着篮子,宁婉扶着娘,一同向山上走去。路并不甚远,到了坟前,爹便将坟前坟上新长出的野草都锄下,再将新土填在坟上,将坟头堆得老高,这时才带着大家将祭品摆上,磕头行礼。

宁梁絮絮地向父亲说了家里近来的事,“多亏了爹给婉儿托了梦…现在我们都好着呢,于氏又有了身子,清儿就要嫁了…”

清明节祭祖时是不烧纸的,大家于来路上采了柳枝插在一旁,又将剪好的纸钱挂在上面,来年,柳枝长了起来,坟前便更加郁郁葱葱。

到了下山的时候,满眼都是绿色,又有许多野花盛开,宁家的人从不会专门去春游赏景,但此时见了眼前的风物,每人心里都说不出的畅快,忽尔又听林间有鸟儿“布谷,布谷!”地叫着,婉转动听,大家就说,“这鸟儿也聪明,可不是就要种田了!”说笑着回了家。

就连鸟儿都知道要布谷了,人更不能将这样的好时节是白白度过,宁梁便在剩下的半日里将菜园子的活做了。三家村种粮为主,但每家吃的菜还是要自己种的,因此每家都有菜园子,大都在屋后,十分便捷,平日想吃什么,从屋旁的小道穿过去摘就好了。

菜园子是要比大地先种的,于氏要养胎,宁清要做嫁衣,只宁婉随着爹去了园子。此时园中的一株桃树一株杏树早已经开出了两树繁花,又有那粉白的花瓣落在地上,格外的娇美。宁婉不觉得“呀”了一声奔过去,抬头仰望着两株果树,“我倒想吃桃和杏了呢。”

家里这两株桃和杏味道特别好,宁婉离开三家村后每吃到新鲜桃杏,就想到了家中的这两株树,后来听说三老爷子将桃树伐了,还气了一场,但是三老爷子伐树也没得到好结果就是了。

宁梁哪里知道女儿心中的感慨,只当她馋了,便笑道:“到了秋天桃杏自然就熟了,那时多得都吃不完呢。”

两人说着,先将园子一周的木栅栏修整一番,免种了菜却被哪一家的猪或鸡进来糟蹋了,然后才将地翻了,再一片片地种上不同的瓜菜:南瓜、角瓜、丝瓜、香瓜、白菜、生菜、菠菜、韭菜、茄子、架豆、豇豆、葫芦、小葱、香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