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梁和于氏听女儿郑重其事地说起了石头的教养,再想到三房的拴儿是怎么无法无天,人嫌狗厌的,心里都是一惊,再一思忖,“婉儿说得对,现在石头还小,等他再大些我们就会给他讲道理。”

“惯子如杀子,”这是三家村这边的一句俗语,自然是极有道理的,宁梁想到了三房的拴儿,眼下就会洒泼打赖,将来恐怕也要成郭秋柱那样的人物呢。突然想了起来,“也不知道郭秋柱怎么样了?他如今也在多伦。”

宁婉自然不知道,“不过听人说到了多伦从军的,九死一生。”于氏也说:“我看郭家人也不在意他的死活,好在宁雪怀了胎,只不知生下来是男是女呢。”

“不管是男是女,恐怕都要郭夏柱和罗双儿帮忙养大了。”眼下就是罗双儿照顾着宁雪,等到将来宁雪生了,她不会养,自然也要交给罗双的。

于氏却道:“如果罗双儿真不会生,抱了小叔子家的孩子也是好事。”

宁梁听着母女两人说闲话儿,靠着炕柜笑着说:“我们也应该想想家里还有什么要买的,过两天我再去一次虎台县,然后年前就不出门了。”

娘俩儿搬着手指头算了算,“也不差什么了。”

关于过年,三家村这里有一套老话,“二十三,糖瓜儿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去杀鸡;二十八,贴对联;二十九,去买酒;年三十,吃饺子,大年初一穿新衣戴新帽。”将过年的诸事说得八、九不离十,而宁家依着这套儿话也早将诸事都准备妥了。

二十三,糖瓜儿粘,就是做灶糖为祭灶王爷。提前十来天把黄米谷子用水泡上,待到谷子长出白白的芽后就把发芽的谷子连水一同磨碎了。再把这些连汁带水的碎谷子拌到煮熟的黄米饭中,再等上些时日就生出了稀稀的糖水,把糖水在热锅里煎熬成半干的浆糊再取出来,晾到不烫手了就搓起来,长条儿的就是灶糖,扁圆的就叫糖瓜儿。

宁家做了不少的灶糖和糖瓜儿,又把熬好的糖糊摊在案板上,撒上松子仁儿、核桃仁儿、榛子仁儿等等,再像擀面条似的擀成片片,切成方块,就是松子糖、核桃糖、榛子糖、芝麻糖了。

这些糖做好了都放到屋外冻上一夜,灶糖就凝住了,拿起一块咬起来嘎巴脆,在嘴里化了还会粘牙,十分地甜。

到了二十三那天,将一盘这样的糖摆在灶上灶王爷面前,还要用糖在灶王爷的嘴上抹上一抹,给灶王爷甜甜嘴,然后将画了灶王爷的画儿揭下来送到灶下烧了,送灶王爷上天庭将自家一年到头的事情报告玉帝。而这甜甜嘴就是让他“上天言好事”,也就是说到了玉帝面前只把自己家里的好事报告上去,却将坏事瞒下。

送了灶王爷之后,要等到除夕时才能再将灶王爷迎回来,那时就将新的灶神像贴在灶上,并敬以酒果点心,便是请他“下界保平安”。

灶王爷甜了嘴后,灶糖就可以撤下来了。要知道做灶糖是很费粮食的,二三十斤的米粮也只能做出不多的灶糖,因此这东西满金贵。可是今年家里富裕了,做的便多,就是于氏收起了一大半留着过年时摆出来的,也剩了不少,就放在桌上大家随意吃。

二十四这天,就是要将家里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所有的地方都彻底打扫一回,然后把所有不要的东西全部丢出去,准备辞旧迎新。

至于二十五要做豆腐,不只是因为豆腐好吃,也是为了过年讨个吉利。豆腐豆腐——都是福啊!过年时怎么能忘记呢。宁家早泡了豆子做了两板豆腐,一板放在盐水中泡着吃原味的豆腐,一板直接冻成了冻豆腐,按这时的节气,放在外面两三个月都还冻得硬梆梆的呢,什么时候吃都方便。

二十六这一天自然要杀猪了。宁家今年养了三头猪,腊月里便将两头猪卖了,只留下最大的一头自家吃。三家村杀猪都要请余三叔,往年村里很少有人家会自己杀猪,养了一年的猪为的是换钱度日,大家多是将猪赶到马驿镇上卖,比杀了之后卖肉要容易些。因此余三叔常无用武之地。

今年三家村却富了起来,除了宁家要杀猪,还有几家商量共同留下了一头猪,大家又都想在正日子杀,因此这一日余三叔竟还忙不过来。最后决定一早先给宁家杀猪,然后去杀另一头。

因此大清早宁家就忙了起来,到了中午猪肉已经出了锅。这就是正经的杀猪菜,用大大的锅,里面炖了酸菜,还有大块的肉,煮得快熟时又放进刚灌好的血肠,这三样东西都煮熟时盛出一碗酸菜,肉块和血肠切成片也是两碗,看着虽然粗陋,但味道却是再没有更香的了。

吃杀猪菜时通常还要配上一碗蒜泥,把蒜剥了皮捣碎,加上酱油、香油调好,大家吃血肠和肉时蘸着,更添滋味。

宁家这头猪是自家留着的,因此十分富余,炖杀猪菜时里面放了许多的肉,现在拿大盘摆着,请了村里相好的人家来吃,这也是一种习俗,哪家杀了猪,是一件大事,没有自家关门吃肉的,都要请了亲朋好友。

宁家这一次除了请村里人,又请了胡村长一家,两家已经结了干亲,相距又这样近,自然事事都要往来的。

刘货郎一家也到了,就连宁清也挺着大肚子过来,刘货郎特别借了宁家的两头毛驴将亲家母和宁清也带过来吃杀猪菜。至于大姑和大姐家都因为太远早捎话说不来了。

第90章 剪纸

猪肉、血肠是主菜,配菜就是猪肝、猪肚儿、猪肠、猪腰子、猪心等等。原本请人杀猪的规矩是将下水给杀猪匠做工钱,但余三叔今日要杀两头猪,得两副下水未免重样了,宁梁便与余三叔商量给他割十斤肉,余三叔自然高兴,如此一来,他家过年不必再买肉,而宁家呢,正可以样样都能吃到,杀猪菜十分地丰富。

宁婉和娘将猪肝只用清水煮开,断了生就拿出来切片,若是煮老了就又柴又干,只有嫩生生的才好吃;猪腰子切成小薄片用水淖过,再用加了许多葱丝、姜片、蒜片、花椒等爆香的热油一淋,做凉拌菜;猪心爆炒最好吃;至于猪肚儿是最麻烦的,早用另一只锅先炖了起来,里面又加了几片猴头菇,将汤炖得雪白,最后再撒点葱末,这汤喝着最养人了。

宁家这顿杀猪菜吃得来人都赞不绝口。

宁婉自己也爱吃,自家里日子过得好了之后,她早不吃肥肉了,就是瘦肉她也不过夹两筷子而已。但是杀猪菜又不一样,用酸菜炖出来的五花肉,香而不腻,入口即化,特别是蘸了蒜泥,更是适口。至于血肠,一向是她的最爱,这东西在虎台县也有卖的,但是宁婉尝过总觉得没有家里杀猪菜味道好。现在重新吃到了家里的血肠,竟觉得什么也不如这个了。

满桌子都是肉菜,就是那碗酸菜里也用肉汤炖得入了味,宁婉瞧着娘不大吃,就又下了席将刚刚炖酸菜时留下的酸菜心切成小块装到小碗里拿了上来。酸菜早腌得透了,菜心成了半透明的黄色,吃起来脆脆的,酸酸的,最下饭了,娘果然就一连吃了几块。

吃杀猪菜时最大的特点就是热闹,从开始杀猪起大家就在一旁看热闹,接着帮忙做些杂事,最后围桌而食,说说笑笑,一顿饭吃了快两个时辰。

宁婉吃好后又去了灶间,将余三叔帮忙灌的面肠煮上。三家村人杀猪后除了做血肠之外,通常还要做一些面肠。这面肠却是用荞面灌的,里面加了猪板油丁、盐、葱、姜、蒜、花椒种种的调料,做好了肠白如雪,薄如纸,表面油光闪亮。

面肠煮的时候要十分小心,火不能太大,还要拿一根针在肠上到处扎一扎,这样才不至于煮爆了。宁婉煮好了面肠,拿出来放凉些切成两三分厚的片,却在锅里放了油煎。原来面肠煮熟了虽然也好吃,但是却不如油煎的好。她小心地将面肠两面都煎得黄灿灿的,用盘子装好送到桌上,这面肠吃起来香滑可口,又可以当成主食了,正是杀猪菜的压轴菜。

宁清早吃了许多肉,可是见了面肠硬撑着又吃了几片,向娘笑着说:“我最爱吃面肠了!”

于氏哪里不知道?她前些日子因为二女婿有去无回的性子生了点气,但是见到别了好几个月的二女儿,那点了不满早就扔到了爪哇国,只顾笑着,“婉儿就是特别给你做的。”又道:“一会走的时候给你带些煮好的,你回家后自己煎了吃。”

到了宁清走的时候,于氏果然给她多包了几根面肠,又有一只猪腿、一大块肋条肉、一块猪肝,是所有人中最多的。拉着她嘱咐道:“到了初二能回家就回来,若是身子不方便也不要勉强,眼下养好身子最重要。”

刘婆婆在一旁就笑道:“我原也不让清儿来,可是她就是想亲娘了,又听娘家杀猪更是说什么都要来。好在亲家有毛驴,接了清儿倒不累,我也跟着借光了。”

于氏就陪笑,“清儿还小,一切都要亲家母多教导呢。”

“我待清儿就跟我的亲生女儿一般的,”刘家人一向都是极长于与人打交道的,今日过来将宁梁和于氏早赞得十分开心,现在更是笑眯眯地拣于氏爱听的说:“清儿又是个懂事的孩子,一看就是亲家母教得好,针线、算帐样样来得,肚皮又争气,我喜欢得不得了呢!”

那边刘公也正向父亲说:“我们两家结了亲,三郎也就是你的半子了,我一直告诉他,亲家能把爱如珍宝的女儿许给你,那是看重你,所以你一定要将亲家比我这个亲爹还要敬重呢。”又拍着父亲的肩说:“宁家有什么事,你只管差使三郎,他若有错处你只管打他,到底亲家也真心实意地盼着三郎出息不是!”

宁梁喝得有些多了,哪里还能听得出刘公话里的话呢,只一味地点着头,“是,亲家说得是。”

忙了一天,客人都散了,一家人将剩下的猪肉分成几份,有做腌肉的,有放在外面冻起来的,还有收拾出来这几日吃的,待一切都归整好了,宁婉便热了一大碗酸菜,大家就着馒头吃了,又说:“这酸菜比刚刚好吃多了,等明日再热了还会更好吃。”原来酸菜就是这样,第一顿的味还只是平常,要再热几次才更好吃呢,因此三家村人通常做一次都要炖很多,吃上两三天。

二十七杀鸡就不必请外人了,宁梁一早起来就按与于氏商量好的,只给家里留一只红冠子金红羽毛的大公鸡,却将其余的五六只公鸡都杀了。三家村每家养鸡都是如此,只留一只公鸡,其余便是能下蛋的母鸡。宁家因为鸡养得多,虽然陆续吃掉几只,但还是有多的,正好留到了过年。

鸡杀好了,当天就炖了一只。当年的小公鸡又嫩又香,宁婉又在鸡汤里加了些白菜,又有昨天的剩下的杀猪菜,宁梁就说:“我们真是提前过年了呀。!”

于氏也笑,“这半年,每天的日子不都像过年?”

二十八贴对联,二十九去打酒,家里的对联和酒早买好了,还有宁婉酿的山葡萄酒也好了,吃杀猪菜时已经拿出来喝过一回,现在倒不必多跑一趟。

一大早宁婉就和爹一起把“三羊开泰日,万事亨通年。”的红底黑字金边对联贴到了大门两侧,门正中间上方的横批是“吉星高照”。又在门上贴了一张大红纸上写的福字,周围刻了三羊开泰的图样,这福字却是倒着贴的,喻意福到了。

除了正门上贴了对联,家里其余各处也要贴上些吉祥的字画,院门外要贴门神,是两个十分威武的大将军,怒目圆睁,手里拿着兵器;屋内的几道门上也贴了小福字,另有炕柜上的“招财进宝”;猪圈上的“肥猪满圈”;粮仓上的“五谷丰登”,都是连笔写成的小贴子,意头好,还十分好看。

宁婉又拿出一张红纸剪窗花。三家村这边家家过年时都要剪些窗花贴在窗纸上,剪什么花样,大小如何都没有一定之规,只是随各人喜好,不过是窗纸上贴上些红色的图案显得喜庆而已。且窗花是留不住的,贴在一年一换的窗纸上,也不过是新年时看看热闹罢了。

但这么个小小又注定要扔掉的窗花,却不只大姑娘小媳妇们剪,有些老太太也喜欢弄这些,而且剪得还特别好。听说自己的奶奶就是剪窗花的高手,能将一张大红纸剪成一幅窗花,上面有人、有动物有花草、有鱼虫,个个都诩诩如生,而且所有的花样都是相连的,不会散掉。

奶奶活着的时候把剪窗花的本事教给了弟媳妇们和女儿,可是二老太太和三老太太都没学会,唯有大姑跟着奶奶学了些,亦能剪许多的花样,嫁到梨树村后,每到过年时总有人家请她去帮忙剪窗花呢。

娘是南方人,小时候没剪过窗花,嫁到了这里也只学了些最简单的。也就是把红纸折上几折,然后在上面随意剪些图案,打开后就是有如雪花一般的六角花纹。

先前宁婉也只会剪五角、六角、八角的简单窗花,但是她到了赵家后过年时也曾剪过,反正在赵家的日子有的空闲,而且又有的是红纸,因此她也琢磨出几个花样。眼下她便一手拿着剪子,另一只手拿着红纸剪了起来。

一会儿工夫,宁婉便剪出十二生肖来,碗口大小:第一只是老黄牛,两只牛角相对,轻轻扬起了尾巴;第二只是小老鼠,正贼头贼脑地向周围看,好像就要去偷东西;第三只就是威风凛凛的大老虎,就像卢家椅子上面的老虎一样…依次从东屋外面的窗子开始贴起,一溜排下去,正贴在门上的羊却比别的生肖都大一圈。

“可怎么剪出来的呢?就像真的一样,有鼻子有眼睛的。”于氏看得呆住了,忍不住问:“谁教你的?”

“没有人教,就是自己随意便剪的。”

“婉儿的手可真巧。”

“其实没什么难的,娘也可以试试,心里想剪什么就去剪,剪坏了也不要紧,再重新剪。”

此时宁梁在一旁也笑道:“我今年红纸买的多,有一沓子呢,你们只管用。”

于氏被说动了,便也拿了一张纸试着剪了一头小毛驴,当然刚开始没有人看出她剪的是家里的小毛驴,可是剪过几回就越来越像了,最后她果然将大灰和小灰都剪出来,贴到了养毛驴的棚子前面。

剪纸这玩艺儿在三家村人没有当成正经事,不过是冬日里闲着弄着玩的,看的人瞧着好的说声手巧一笑就罢了,剪的人剪得好了心里欢喜再听人赞一声也就放在了脑后。

第91章 办法

大年三十,吃过一年中最丰盛的年夜饭,全家人便到院子里放鞭炮。今年宁梁买了许多新花样,有听响的,还有看花的,多是三家村这边从没见过的。

宁婉其实早见过比这还要多的鞭炮,但是那时她却不好亲手去放着玩儿,眼下家里只她一个半大的孩子,倒是玩得不乐悦乎。

爹一直笑呵呵地给她帮忙拿鞭炮,递火,还说:“今天多放些,明年运道更旺!”

宁婉就说:“爹,你也放几个玩呀!”

爹摆好一个炮仗,却还将线香递给女儿,“爹看你放鞭炮比自己放还开心呢!”

宁家这边放着鞭炮,便有许多小孩子们跑来看,十分地热闹,于氏见石头醒了,也将他包得严严抱了出来看了一会儿才回去。

在三家村这样偏僻的地方,并无灯会夜市可逛,鞭炮放过了便回屋里守岁。家里点亮了几盏灯,宁梁喝着酒,于氏说着闲话儿就到了午夜时分。按三家村这边的风俗,这时候家家还要再吃一顿饺子,而十有九家又会做猪肉酸菜馅的饺子,正是宁家人最爱吃的。

猪肉酸菜馅饺子做起来不难,肥瘦各半的猪肉用力剁成肉馅,剁的时候就可以把葱姜之类的加进去,正好流出的葱汁姜汁就浸到了肉里,十分入味。肉馅剁好后加油加盐加花椒拌好,这时油一定要多放些,因此酸菜是最吃油的。

从酸菜缸里捞出酸菜,去了外面的帮逐叶洗净,再留下大家爱吃的酸菜心,也剁成碎末,再用手攥去多余的水放在肉馅里搅均就成了酸菜馅了。

宁婉拌馅,娘在一旁早和好了面,揪成一个个的小剂子,擀成圆圆的饺子皮,爹此时便也洗了手来帮忙包饺子。

在三家村,只要家里有女人的,男人一般不做饭。爹也一样,他会挑水劈柴、喂猪喂驴,却很少进灶间。但是过年时包饺子却不一样,他每次都兴致勃勃地跟着大家一起包。每次包饺子的时候还会说:“我刚娶了你娘那年过春节,就是我教的你娘怎么包饺子。”

宁婉听过好多次了,连接下来娘会说什么也知道。果然娘就说:“我们那边过年是不吃饺子的,要吃年糕、豆腐、还有鱼,所以你爹说要包饺子,我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想去问二婶和三婶又怕她们骂我,就呆在屋里。”

爹就得意地说:“其实我也没包过饺子,只是看过别人包。但是我还是带着你娘包出来一锅饺子!”

娘赶紧揭穿他,“那锅饺子煮漏了一半!”

“可是煮漏的饺子汤我都喝了,也没有浪费呀!”

经过了这么多年,不论是爹还是娘,他们包起饺子都十分地熟练了,娘擀皮,爹和宁婉两个人包,一会儿就包了一盖帘的酸菜饺子。饺子包好了,却剩下了些面,娘就笑说:“剩面有饭吃!”

其实不管剩面还是剩馅喻意都是好的,甚至有的人家就是能正好将面馅都包了也特别留下一样,反正明天初一还是要包饺子的,那时再将剩下的东西加进去就行了。

等着水烧开下饺子的时候,娘又指着盖帘上的饺子说:“你爹包的是躺饺子,是个有福气的人,婉儿包的是坐饺子,个个像元宝,将来一定会有钱花…”

虽然都是一样的皮一样的馅,但是每个人包出来的饺子都是不一样的,爹包的饺子略大一些,两角散开,向后仰着,果然像半躺的样子,而宁婉包的饺子个个端端正正的,两角向正中包过来,坐得十分整齐,而娘擀好了皮包的几个饺子又不一样,肚子大大的像个小胖子。因此三家村人常会对着饺子说包饺子人的性子,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正说着,水滚了,娘便将饺子都下到锅里,用笊篱的背面不停地推动,看着水又滚了起来,就接过宁婉送过来的凉水加了进去,让锅里的水再滚起来,如是三次,饺子才煮熟了。

蘸着蒜泥,每人又吃了几个,然后再喝上一碗饺子汤,所谓“原汤化原食”,吃过饺子一定要喝饺子汤。大家肚子里饱饱的,身上暖暖的,便都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就是新年了。一起床先给爹娘行礼拜年。三家村这边还有一个风俗,那就是拜年时男孩子要磕头,女孩子就不用,只福一福就行了。

爹和娘满脸的笑意,各拿出一个红纸包给宁婉,“拿着吧,这是压岁钱。”

宁婉接在手里,却不大沉重,打开一看,果不其然里面都包着的不是铜钱,却是打成花朵形的银锭子,也不知道爹在哪里换来的。宁婉就笑了起来,“爹娘的压岁钱好厚啊!”

“石头还小,家里只你一个,自然要厚一些了!”

一年的分红都是经宁婉手中发的,所以她心里有大致的数目,石头的红利娘帮他攒着,爹的早花得差不多了,娘的也用了不少,而自己的,竟都留着呢,眼下再加上压岁钱,家里私房最多的就是自己和石头了。

大年初二,宁贤和宁清都因为孩子不能回来,只有两位姐夫过来拜年,倒是大姑和大姑夫一同来了,又将喜姐儿也带过来。宁梁和于氏十分欢喜,将家里好吃的东西一样样都拿了出来,又做了丰盛的饭菜。

姑夫和两姐夫住了一夜便都回家了,大姑却带着喜姐儿留了下来,“往常来的时候总是急匆匆的,现在家里无事,你们这边又不差粮食,我就多住几天大家在一处亲香亲香。”过去大姑每次回娘家果然不敢多住,弟弟家里虽然不至于吃不上饭,但也不是有余粮的,多一张嘴都是负担。

于氏便也笑了,“姐姐还是这样快言快语的性子,现在家里日子过得好了,你们娘俩就是在这里住上一年都不愁没吃的!”

喜姐儿小时候来过舅家,又隔了几年再来,便觉得一切都变了,“舅舅家已经比我们家好多了!”

宁家换了家具,又重新粉刷了房子,添置了许多用品,也无怪喜姐又对许多东西都十分地好奇,最后喜欢不已地问大姑,“娘,我们也像舅舅家一样打脸盆架,再买个新铜盆,配上香胰子;再打个梳妆台,支上一面大镜子,放着梳妆盒,将首饰、脂粉都放在里面,还要添个刨花缸…”

大姑先是答应了几样,接着就大笑了起来,“我的姑奶奶呀!娘可没有这么多钱全买了,你将来嫁个有钱的人家吧!”

喜姐听了便臊红了脸,扭头去了宁婉的西屋。

在喜姐眼里宁家变了许多,但其实宁婉却知道家里不过多买了些日常用品而已,不必说与真正富贵的人家没法比,就是与赵家也差得远呢。喜姐不过是因为宁家家境原来不如大姑家,现在便觉得不大适应,她又与自家不见外,否则哪能到别人家里说出这样的话呢。

于是宁婉就笑着拉着喜姐儿说:“表姐,过完年你和大姑也琢磨琢磨怎么能挣钱,咱们不怕辛苦,用些力气也能将东西添置起来。”

喜姐摇了摇头,“我们家那里又没有山,采不到山货,哪里有什么法子挣钱?”

“谁说只有采山货才能挣钱?”宁婉觉得梨树村离虎台县近,挣钱的办法要比三家村多,当年她和爹在三家村过不下去了就是去的梨树村,明显感觉到比三家村容易讨生活。现在她便把自己那时挣钱的法子告诉了喜姐儿,“你针线活儿做得好,可以去瑞泓丰买些布头做了荷包帕子,卖到铺子里,每天做上几个,怕不得十几二十文钱?”

喜姐听了摇头,“这不过挣些小钱而已,每日又累得很。”

宁婉想说这个活是当初她做的最轻松的了,浆洗缝补衣裳更不容易,冬天时要砸开河面的冰洗衣,手都冻得裂了、至于拾麦穗、摘梨子哪一样不是又累又苦?

再想到喜姐一直被大姑护在家中,的确没有像自己那样被逼到绝境过,更没做过太累太难的活儿,宁婉便又帮她想旁的主意,一眼看到桌上放着的冻秋梨,“你们梨树村的梨子很多,可以做成冻梨,腊月里到虎台县里卖,咱们这边的人过年时哪一家不买上几斤?”

“梨本来就沉得紧,冻上后更沉,怎么送到虎台县去呢?”喜姐儿就摇头说:“我们家又没有毛驴。”

“梨子是太沉了,”宁婉就又想,“大姑的麻花炸得那么好,不如你和大姑炸了麻花到虎台县里卖。那里有许多军士,很多人都没有成家,手里又有军饷,很多人吃腻了军营的饭都出来买吃的,另外虎台县里也有许多人家日子过得宽裕,给孩子买零嘴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这个生意是不错,”喜姐想了想还是说:“不过我一个年青姑娘也不好到虎台县里抛头露面吧,再说我也不好意思去卖东西。”

大姑的家境先前虽然比自家强,但其实就是寻常的农户,喜姐儿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有什么不能抛头露面的?又不是出门做坏事,靠着自己的辛苦挣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样的话你还真像大姑说的,只能嫁一个有钱人家了,”但是宁婉摇摇头,“不过,我还觉得还是自己能挣钱比什么都好,花起来也硬气,而且别人再不敢瞧不起你了!”

第92章 秧歌

尽管宁婉和喜姐儿在挣钱上面想法不一样,但是她们毕竟是亲亲的表姐妹,爹和大姑又是嫡亲的姐弟,因此话说过了也没有人生气,依旧还是亲亲密密地在一处玩耍。

既然喜姐儿到了三家村,宁婉总要尽地主之谊,带着喜姐在村里四处转转,只是这个季节大雪早封了山,也没有什么可看的,只能到山溪前瞧瞧打冰嘎、坐冰车的小孩子们,她们如今都大了,也不好再玩这些,因此转了转就又去了罗双儿的新家和春玲嫂子屋里说笑一会儿。

回了家又将早收了起来的那副羊骨头子儿拿出来,两人在炕上玩了半晌。

突然间听到外面有人喊,“扭秧歌的来了,大家出来看啊!”两人赶紧扔下羊骨头子儿下炕穿了鞋跑出去。

在三家村这边平日里大家都过得辛苦,少有什么乐子。但是过年时又不一样,马驿镇上的里长与各村商量着会收些钱张罗起几支秧歌队,不只在镇上扭秧歌,还会到每个村子里,既是图个喜庆,也是给大家送些祝福吧。

现在秧歌队到了三家村,村里男女老少哪个不出门去看?

宁婉和喜姐出去时,秧歌队已经进了村,喇叭唢呐的声儿早响了起来,一队穿红着绿的人有的戴着大头娃娃的头套,有的扮成美女,也有的在身上装了一个毛驴的头和尾妆成回娘家的小媳妇,还有扮猪八戒的、踩高跷的,不一而足,热热闹闹地进了村,从村头到村尾舞了一回,一处不落。

村里的年青人和孩子们直接跟在他们身后转,喜姐却是个文静的,只拉着宁婉站在家门前看。到了自家门口时,宁梁就拿出一大把铜钱塞给舞在最前面的一个小丑。

这也是一种风俗,虽然扭秧歌的钱村里已经打发了,但是大家还是要给到自家门前的秧歌队塞点小钱,请他们打点酒喝。这钱给的十分随意,可给可不给,可多可少,而且也可以不给带着秧歌队的小丑,却给自己最喜欢的那个。

宁梁这一把钱是很丰厚的,小丑接了钱便停住了脚步,在宁家门前扭了半晌。这是秧歌队在向给钱的人家致谢,给的多的停的时间便长一些,不但多看了扭秧歌,又十分地有面子。

便是喜姐这样矜持的人看着秧歌队也不禁笑得前仰后合,直到秧歌队走得连背影都看不到了,宁家人才重新回了屋子,“今年的秧歌看得时间最久,也最有意思。”

大姑就说:“二郎你不知道,生你那年春节村里来了秧歌队,爹就给了二十个钱,秧歌队也是在家门前扭了半晌呢!”

宁梁果真不知道这件往事,但是他如今却明白了当年爹的心意,“我今天也特别开心,一是家里生活过得好了,再就是我们家有了石头,总算是有后了。现在还有大姐和喜姐来了,大家既然都爱看秧歌,多花点钱又算什么!”

喜姐就问:“二舅,等再来了秧歌队,你还多给钱吗?”

宁梁就也笑了,“你以为三家村是梨树村呢?这里一年只来一次秧歌队,从没有来两次的。”

原来秧歌队去哪个村子都是镇上定好的,但是在去了之后就可以随意往别的村子里走了。自然,每一只秧歌队都愿意去行路方便给钱大方的村子,因此三家村这样偏僻贫穷的小村子里只会来一支秧歌队。

但是宁梁这一次却说错了,这一年正月里三家村来了三支秧歌队。宁家富了给钱大方,别家也比过去的日子过得好了,因此也都比过去加了钱,还有只隔着一条山溪的胡家村自然也是一样的道理,因此便有两只秧歌队特别到了山里来扭秧歌。当然宁家还是一样的賞钱,总不能让远道而来的人失望而归吧。

大姑带着喜姐在娘家住了大半个月,于氏和宁婉尽心招待,每日不是包饺子就是炖鸡煮肉,每日里又陪着她们说话儿遛弯。先前家里穷,又常有这样那样的愁事,就是想如此相聚也难,如今却是难得的机会,大家相处也其乐融融的。

可是大姑总归还是惦记着家,正月没有过完便要回去,“我也舍不得走,可是家里还有许多事还都等着我呢。”

于氏就说:“等过了二月二吧,在家里吃了黄豆,再看了社日。”

“你岂不知道,家里的黄豆也要等着我回去炒呢!”

于氏就说大姑姐,“你就是太能干,谁做什么活儿你都看不上,总要自己累。”

明明大姑已经有了两个儿媳妇,可是她还是什么都要自己干,宁婉早知道大姑的性子,因此也劝,“大姑,你不回去家里也一样能吃上炒黄豆的!”

大姑终是不肯,“就算不为了炒黄豆,社日也是大事,我一定要回去的,”又说:“不如让我把婉儿带到梨树村里住些日子吧,等开了春再让她回来。”

宁婉一向与大姑感情好,也舍不得分开,可是她却不肯去梨树,“到了开春的时候,我自然跟着爹去看大姑的,现在家里人少,石头又太小,我正要帮娘做家事的。”

大姑就对于氏说:“你有婉儿这个丫头,可真是享福了!”

于氏笑着点头,“这一年来家里的事都是婉儿张罗着办的,我和她爹都省心了。”

宁婉就笑,“娘,大姑跟你客气几句,你也不谦虚反倒跟着大姑夸起自己的女儿了,多让人笑话。”又道:“大姑一定要走,我们总得商量明天送大姑和表姐走的时候做什么饭菜好。”

大姑便向宁婉笑,“我可不是跟你娘客气,是真心夸婉儿呢。”

娘也说:“我跟你大姑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不必虚情假意的。”又道:“俗话说出门饺子回家面,明天就做饺子!”

宁婉就问大家,“包什么馅的好呢?”

爹就笑了,“你们都不知道,你大姑最爱吃萝卜油渣馅的饺子!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你奶奶用萝卜和油渣包的饺子,你大姑吃得最香。”

大姑就大笑起来,“原来二郎还记得!”又道:“那时候我就觉得油渣馅的饺子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于氏就笑道:“那我们明日也尝尝。”

家里虽然也包过油渣馅的饺子,但是从没有用萝卜和油渣一起包过饺子。第二天一早宁婉起来便熬了一盆油渣,宁梁去地窖里取了几个大萝卜,大姑和娘也都是能干的人,再加上喜姐儿,大家一会儿就将这萝卜油渣馅的饺子包出来煮好了。

都是一家人,也不必分什么男席女席,团团坐下吃这萝卜油渣馅的饺子,“嗯,正是我小时候吃的那个味!”

“没想到这萝卜油渣馅饺子果然好吃!”

吃过饺子,爹牵着两头毛驴送大姑和喜姐儿回了梨树村,娘和宁婉送到村口方回。

大姑走了没几日就到了二月二的社日,娘炒了黄豆,就想起了去年分的猪肉,在家里开玩笑,“也不知道今年郭老爷子会分什么给家里,还是两个猪蹄子?”

宁婉也笑,“再分两个猪蹄子就好,家里的四个我还没空做呢,正好一起炖上一回。”又想起一个典故,“还是在汉代,有一个人叫陈平,他在乡里主持祭祀,每次分肉都特别的公平,乡里所有人都佩服他,觉得他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后来他果然当了丞相!”

“可见这能当大官的人,从小事上就能看得出来,”爹就说:“我估计着这一次郭老爷子不能了。上次因为小燕的事吵了一架,后来郭老爷子见了我每次都主动说话。我想小燕也嫁出去了,秋柱也去当兵了,瞧着他也有几分可怜,也不好不理他。”

“你爹就是心软,我就不理郭老太太,”于氏说了又替丈夫找了个借口,“不过,他们男人与我们女人不一样,就是心里不痛快表面也要过得去,毕竟乡里乡亲的。”

祭祀一完,爹提回来一大条子的好肉,放在灶间说:“三家村里我们家分的肉最多最好,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拿,可是这肉又是不能不要的。”

宁家早不差这么点子肉了,因此并没有人领情,反说:“先前总觉得郭老爷子是个公正的人,眼下只从这两次的肉就能看出来,他的心果然是歪的,也无怪他家里出了郭小燕和郭秋柱呢!”

给宁家多了,自然就有少的,村里人自然也有议论的,大家都觉得郭老爷子的心太不正了。正是农家的闲时,大家无事东家串串西家走走,十次里倒有八次会提到郭老爷子分的肉有多不公道,就是郭家本家的几户,也公然这样说。但是郭老爷子毕竟是村里的长辈,大家也不好意思到他面前说,但想来他也不会不知道,只是装做不知罢了。

转眼天气慢慢暖了起来,家里做生意前先将屯了一冬天的粮食卖掉了。原来去年秋收后宁家除了交税之外并没有将其余的粮食卖掉,一则是因为家里不缺卖粮的钱,再则就是经历过一次春季卖粮后便知道什么时候才是粮价最高的时候,家里又不急着用钱,自然就不如屯到现在卖。

爹每日牵了毛驴将粮送到马驿镇,一斗让些钱交给了粮食铺子,如今他再没有那许多闲时间在镇上等着卖粮了。甚至明知道虎台县里价又要高上几分,也因为路途太远而没有送,眼下这些粮食的钱对于宁家已经不算什么了,远不如铺子的收益。

野菜刚长出来的时候,宁婉自己采了些,加上在村里收的,一共凑了一筐与爹送到了虎台县,回来的时候却留了一篮子送到卢家。

吴夫人见了宁婉十分地高兴,“我正算着天暖和了,你就会来了呢。”又拿出一个红包给她,“这是我给你留的压岁钱。”

宁婉要推,吴夫人赶紧按住她的手,“拿着吧,我年年都给铁石打一个的,今年多加了一个给你,也不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