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家人背后当然议论过,这其中的道理很是简单,“马家铺子离我们德聚丰十分近,先前我们家生意好的时候,许多人卖了山货就直接去他家的杂货铺买东西。至于我们家生意差的时候,那些人从吴家出来,又有更近的杂货铺子,到这边的人就少了。”

“这自然也不错,但其实还有一个你们不知道的原因。”古太太今日心情好,话比平日多了许多,“当年吴家也用差不多的手段将与他们一起做粮食生意的铺子挤黄了,逼得那家离开了马驿镇…”

宁清一拍手,“这事儿我也听马掌柜说过,原来是他家的亲戚!”

“并不是他家的亲戚,而是马掌柜未婚妻家。”

“那现在的马太太?”

“当然不是了,那家人家财耗尽,又关了铺子,马掌柜的爹娘便有些轻视,过节时应该走的礼没有走,只作忘记了,其实就是有悔亲的心思。那家却是有骨气的,见状就一声不响地离了镇子,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古太太说着,又告诉他们,“谁不想马掌柜先前怎么也不肯成亲,一直等了五六年,那家再无音信,他爹娘也早后悔了,再三求着他方才娶了如今的马太太。”

马掌柜其貌不扬,一双绿豆小眼,留着一丛山羊胡子,整日笑呵呵地对着顾客,宁清和宁婉再想不到,“真看不出马掌柜还是个痴情的人呢!”

古太太便又给大家讲了吴掌柜前前后后娶的这几个太太的事儿,见宁梁从后院回来方才想到原来外面的酒席也已经散了,赶紧下了炕说:“我也该走了。”

大家又让了一回,于氏就说:“我叫个小伙计送你回去吧。”

古太太摆了摆手,“不要紧的,我自己能回去!”说着起身走了。

宁婉赶紧送古太太出门,见她十分坚持酒没多,也只得罢了,目送她走得远了正转身就进门,就听有人嗤笑着说:“宁姑娘如今真是春风得意呀!”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宁家后门的小巷子一向少有人往来,现在突然有人说话,宁婉免不了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却是吴二,就笑回了一句,“难道吴二爷妒嫉了吗?”

“是有点,”吴二诚恳地点了点头,“我一直以为春风得意的会是我,但不想我现在混到了白天都没脸出门的地步了。”

“那吴二爷可曾想过,如果德聚丰倒了,我们家又会怎么样呢?”

“所以,常言说得好,胜者王侯败者贼嘛!”

虽然不是十分真切,但是宁婉还是看出吴二又重新成了春天时的吴二了,他已经从这一次的打击中恢复了过来,不再憔悴不再低落,一双眼睛也重新有了神采。当然吴二终究不是原来的吴二了,尽管从外表看不出多少差异,但是宁婉分明感觉到他比春天时要沉稳多了,也坚强多了。

最初宁婉知道大名鼎鼎的吴二爷要与行聚丰抢生意时,心里其实也是忐忑的,取巧胜了他之后就升起了一丝侥幸,如今再听他坦然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倒更加不敢再小瞧他了。毕竟是将来要在辽东商界叱咤风云的人物,第一次做生意就受到打击,竟这样快就渡过去了!

虽然不知道在自己的梦中,吴二爷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马驿镇的,但是眼下他终究还是要离开了,毕竟经历了先前的事,他再没有脸面出现在镇上,来找自己也只能在晚上。因此宁婉便试探着问:“吴二爷有什么指教吗?”

“指教不敢当,”吴二就笑了,“我来有几件事,第一是要谢你。”

宁婉不想吴二会来谢自己,因此也笑了,“我也不敢当。”

“应该的,那时镇上有多少人笑话我,可是德聚丰却终终未出一句恶言,我十分领情。”

“若是为这个,吴二爷就不必领情了,德聚丰不说你的坏话不是体谅你,而是为了德聚丰的声誉。”

吴二不也宁婉争辩,接着问道:“第二呢,我就是想问问宁姑娘怎么早知道绿豆会涨价的?”

整个宁家对于宁婉提前买了许多绿豆都没有起多少疑心,因为宁婉告诉他们她在买绿豆的同时已经请了做粉条的师傅,大家就只当她不过是凑巧了而已。就是马驿镇上的人也都被她的幛眼法迷惑了,唯有吴二第一个不相信她。

宁婉以前就听赵太太向她说过,越是与你敌对的人,他会对你了解的十分深入,甚至远远超过你身边的人,可见这话竟是一点也不错的,吴二看自己比任何人看得都要细致。但是宁婉哪里会承认,因为她知道吴二不会有任何证据,“我倒是想早早知道呢,那样我就不做山货生意了,改成屯积各种紧俏的物件儿。”

但是吴二知道的远远不只这些,“我还听说你受过你爷爷的托梦?”

“你相信吗?”

“原本不信的,可是现在却有些信了。”吴二又问:“又在鸡瘟前买了许多鸡蛋,将家里的鸡都提前杀了吃掉,这些事都不是假的吧?”

宁婉就笑了,“吴二爷这样一说,我还真觉得自己是个很有运气的人呢!”

面对着云淡风轻的宁婉,吴二盯着她细看了半晌,终于觉得可能是自己多思多虑了,正像爹所说的一样,宁姑娘如果真有神通,岂能守着德聚丰这样一个小铺子做生意?她若是屯积各种紧俏的物品早就发了大财,不过是运气比常人好些罢了。

不,吴二还是摇了摇头,他觉得与其相信运气,还不知相信宁姑娘是个有本事的人——至今为止他唯一佩服的人。

因此他就问了,“宁姑娘,你肯不肯嫁我?”

宁婉再不想吴二爷突然转到了这里,这一次是真的受了惊,只“你…”了一声,半晌说不出话来。

正这时于氏见幺女送客一直没回来,便一面唤着“婉儿!”一面向后门过来。

宁婉不欲娘看到吴二,更不想她得知吴二的提议,就赶紧向门内道:“娘,我正与古太太说几句话,就回家!”

于氏听了才放下心,又嘱咐,“别说太晚了,古太太累了一天了。”

宁婉应了一声,然后重新转向吴二,正要开口,吴二却抢在前面,他毕竟是早深思熟虑过的,并不慌张急躁,“我虽然与德聚丰抢过生意,但其实对你们家和你都没有什么不满之处,只是单纯的在商言商,想独揽镇上的山货生意而已。经了先前的事,我倒是觉得宁家人不错,你更是不让须眉的女子,堪为我的妻子。”

感觉到宁婉要拒绝,吴二一摆手不让她开口,“不瞒你说,我爹早想给我说亲,只是因为这马驿镇上并没有我能看上眼的姑娘,我的亲事才一直蹉跎下来的。”

“我自觉向你求亲并没有什么配不上的,论门第,吴家做生意上百年了,在镇上也能排在前面;论家私,只我收了铺子剩的应该也不少于德聚丰的本钱了;论诚意,我可是十足的,你若是不信,我可以把我娘给我留下的钱全部做为聘礼给你,这样我们再做生意开铺子都算你的嫁妆,就算你将来与我合离,家财也都是你的。”

还真是很优惠的条件呢,而且想得又深远,竟连和离时怎么办都想到了。若对面的人不是吴二爷,宁婉还真有可能答应,当初她嫁给赵国茂时可没有占过这样的便宜,赵太太给了爹养老养病的银子不假,可是自己也要为赵家付出。现在似乎嫁给了吴二爷,自己只是白拿钱一样,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所以宁婉摇了摇头,“我从不白要别人的东西。”

“这也不能算是白要吧,因你会帮我做生意,以你我二人的本事,不出十年一定会成为辽东有名的大商家!”

其实只你一个人就够了,不出十年就能成为辽东有名的大商家,人人尊称你吴二爷!但是宁婉不想与吴二同行,一则她没有那样远大的目标,再则就是她不喜欢吴二的手段。他为了挣钱,似乎什么都不在意,宁婉不想也不能变成他那样的人,因为她在意的事情和人太多了。

“不了,我对德聚丰没有那样高的期望。”

吴二的态度一直很诚恳,眼下就摇着头,“那还真是很可惜了。”

宁婉对吴二的可惜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但是她想了想还是最后劝了他,“吴二爷想来一定会到外面做生意了,希望你将来不要再用那样的手段,对你的名声不好。”

“名声其实也是一种东西,只要有足够多的钱,就能买到。”吴二得了出这个结论之后就向宁婉拱了拱手,“我就要离开了马驿镇了,也许将来你听到我的名字会后悔的。”

我会听到你的名字的,但是,宁婉说:“我不会后悔。”

第137章 远走

吴家二儿子在病愈之后离开了马驿镇,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就连吴掌柜也只说二儿子要到外面闯闯,却说不出他去了哪里闯,因为他是悄悄离开家的,走前只给家里留了个纸条。从此马驿镇上的人再也没有看到他,因此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吴二远走他乡了。

鉴于吴二已经有数月没有在镇上露面了,大家对他早已经有些淡忘,这一次他走了的消息传了出来,也不过议论些时日也就罢了,唯有马掌柜说了许多次“这就是报应啊,吴家的报应!”倒也没有人当真,毕竟吴家的粮食生意并没有受到影响,所以也看不出什么报应。

宁家人关上门倒时常说起这场波折,毕竟是自宁家做生意起遇到的最大的难事。宁梁喝了酒就叹,“当时我只当德聚丰怎么也办不下去了,早与你娘悄悄商量好了,还回三家村种地呢!不想吴二的铺子倒垮了,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于氏听了就拍着胸说:“我当时其实还有些害怕,就怕我们想回三家村种地都不能了呢!”

当时自己一再告诉家人没事的,但是谁又能真正不担心呢?宁婉拿起酒给爹娘都又斟了一杯,“所以吴二离开马驿镇也是活该!”至于他将来会回到辽东成了大商家的消息,还是她自己知道就好。

“比起吴家山货的铺子关门那天,我现在更高兴!”宁清一向嘴不饶人,因此又将吴二痛骂了一回,却向宁婉说:“当初铺子里没有生意,收了绿豆要做粉条,可是天热却又做不成,铺子里每天亏着本,你却能一直坚持住也当真不容易,果然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

当初德聚丰的日子艰难时,宁清每天气得跳着脚骂,骂过了吴二有时也会与宁婉吵架,可不是现在笑嘻嘻的模样,但是宁婉却不与她计较,反倒给大家讲:“开粉条作坊是德聚丰十分重要的一项生意,我早想好了的,就是当时赔点钱也不能放弃,可不是舍出孩子去套狼,而是‘种了梧桐树,引来金凤凰。’”

娘就笑了,“其实是一个意思,只是婉儿说的好听些而已!”

“做生意办事儿,自然要拣好听的说。”宁婉如今心情十分好,“如今家里除了山货生意,还开了粉条作坊,从这之后,就是再有吴二这样的人如此行事,也不必像今年这样难。只有产业多了,才不怕各种的意外。”

宁家一家人都喜气洋洋的,这时候又有喜信儿传来,赵太太要给喜姐儿做生日,在家里摆了酒席,请了戏班,还特别地派了人给宁家送了请柬。上次来过德聚丰的赵管家陪着笑说:“我们太太一向看重二少奶奶,那天听说二少奶奶的生日就要到了,拿了一百两私房嘱咐小的好好操办,又告诉小的一定请宁家舅老爷舅太太和表小姐们过去,二少奶奶也盼着大家呢!”

当初绿豆的价一涨起来,宁家给所有的亲戚朋友们都送了绿豆,赵家自然也送了。在宁家被吴二逼得十分艰难的时候,赵太太肯帮忙就是极大的情份,宁婉自然要还的,她让伙计送了一百斤绿豆,是亲戚里面最多的,毕竟赵家上上下下人口多,每人都喝绿豆饮总要这个数,而赵太太这个人在这样的小事儿上从不会苛刻下人的。

宁婉自从送绿豆起,就想通了,她完全不必避着赵太太,而是早应该把赵太太当成亲戚相处,毕竟喜姐儿嫁了过去,婉儿与她是亲亲的表姐妹,将来总要往来的。

先前赵太太答应帮忙对付吴家,眼下又要大张旗鼓地给喜姐儿做生日,宁婉听了倒把先前担心喜姐儿的心思消了大半。若是硬要比较,当年宁婉到了赵家第一年赵太太可是没有拿银子给她做生日呢,当然那时赵家正在最难的关口,赵太太拿不出银子来。

及到了赵家见到了喜姐儿,见她穿着崭新的百花不落地石榴红裙,同色的绣花通袖袄,头上一支衔珠子的金凤,那几颗珠子个个有拇指肚儿大小,轻轻一荡,闪出晃眼的光来,正是赵太太心爱之物,便知道赵太太的喜爱不是假的。

喜姐笑得两靥生花,将大姑、舅母、两个嫂子,还有宁贤、宁清、宁婉都迎了进去——赵家不比小户人家,男客女客分内外院两处招待,因此一家人到了赵家就分开了。

大家先见了赵太太,宁婉瞧着她正与先前相识时相差无几,形容端丽,保养得宜,但不管怎么精心额前也现了皱纹,鬓发也带了轻霜,给人的感觉依旧是面容和善,神情疏朗,少有人知她一向将满腹的心事都藏在心底里,轻易不透出半分。听闻亲家到了,赵太太早起身相迎,亲切又温和,“早想请亲家太太、舅太太的,只恐请不动,今日正借着喜姐的生日,大家在一处乐上两日。”

大姑和娘今天都换了新绸衣裳,头上都插戴了几样金饰,瞧着颇有几分富贵气象,但不管怎么打扮,毕竟与虎台县里大户人家的太太不一样,言行举止上总还差着一层。大家虽然与赵家是亲家,但终究是低门对高门,总有些不大自在的感觉。可是赵太太一手拉着一个,笑语宴宴,很快就与她们说到了一处,又不忘将大儿媳方氏及在座的几位女眷给她们引见,还兼顾着宁家三姐妹并石头、囡囡、狐保、金山几个,这几个孩子们还小因此倒不论男女都跟着进了内院。

对于要结交的人,赵太太从来都这样得体,宁婉就是早早知晓她的行事风格如今也有如沐春风般的感觉,又见娘和大姑被照顾得极妥当,感激之下反倒有些替赵太太心酸:眼下赵太太的大儿子赵国藩虽然顺利被任命为虎台县典史,可是他对公事从来不肯分一星半点的心思,每每出了错都要赵太太去描补;大少奶奶出自官宦人家不假,但却是个被嫡母教坏了的庶女,鼠目寸光、眼界不出内宅,除了会玩些让人觉得可笑的勾心斗角把戏就什么也不成;二儿子赵国茂本就是傻子,还不如赵国藩人模狗样地能应付一下差使;至于三儿子赵国葆,表面恭顺其实满肚子坏心肠,眼下的他应该正算计着怎么娶一门好亲与赵太太打擂台呢!

不过再看到喜姐儿笑盈盈地与往来女眷们说话,言谈举止、接人待物比过去得体多了,宁婉也就释然了,赵太太还是那个有本事的人,尽管赵典史瘫了,大儿子不成材,二儿子傻,庶子虎视眈眈,但是她还是游刃有余,眼下将所有的难事都度了过去,果断地放弃了大媳妇,挑个能干的女孩当二媳妇用心教导,以确保将来的赵家还掌在她的亲儿孙手中。

赵太太办的宴自然是不差的,戏班是自安平卫请来的,酒是二两银子一坛的惠泉好酒,席是望远楼最上等的,宁婉心里估算一下,这一天的宴一百两怎么也不够,足够先前大姑家过上好几年!所以也无怪喜姐儿不在意赵国茂是个傻子,一定要嫁进来了。

自上次被吴二爷疑心自己之后,宁婉更加谨慎起来,特别是到了赵家,她先前十分熟悉的地方,又有赵太太这个精明人在,因此十分小心,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走一步路,仿佛就是一个没见过大世面的乡下小丫头一般,跟在娘和两位姐姐的后面无声无息。

酒戏都差不多时,赵太太十分亲热地留大家,“我本想留大家住上十天半月的,大家在一处好好亲香亲香,只是听喜姐儿说你们家里各自有事,都忙得紧,竟要当日回去,这怎么也不成的。眼下看时辰已经晚了,就是出城亦匆匆忙忙的,不如越性在赵家住上一夜,明日中午我再送大家。”

虎台县里与别处不同,是有城墙围着的,到了一定的时辰就关闭了,不到第二日早上是不能开的。不必说赵家,就是县令大人也无权临时开关城门,因此大家只得点头,“恭敬不如从命了,那我们就打扰赵太太一晚。”

“那才是我求之不得的,”赵太太笑着,又体贴地吩咐喜姐儿,“你娘、你舅母、还有嫂子表姐表妹们都是大老远来的,在我们家这一天恐也没有招待好,你今晚便不要到上房了,只陪大家说说话儿,明日一早你陪着吃了饭再请过来,中午我再摆酒给亲家太太和舅太太们送行。”

喜姐儿就亲热地应了,“多谢婆婆了,我也正要带我娘、我舅母她们到我院子里看看呢。”

大家就向赵太太告了辞,随着喜姐儿先去了她的院子,只见房屋高大轩昂,又因是新房所有东西全是新的,各种摆设皆金银焕彩,锦绣重重,多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宁家自富了起来,便添了许多物件,不论谁见了都赞不绝口,如今与喜家的院子比,却又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相差甚远。

且此时并无外人,大家又是亲人,也不再如方才一般拘束,个个随意赏玩,一时又有丫头送来香茶并各种时鲜果子点心,大家又一样样尝过,真是样样都好,竟不知如何夸奖是好了。

喜姐儿就向大家说:“我娘每次见了我都问我过得好不好,又问我是不是后悔了,你们说这样的日子怎么会不好?我怎么会后悔呢?”

第138章 好命

大家就都赞叹,“如今亲眼见了,只富贵倒还罢了,只赵太太这婆婆,果真是千里挑一,对喜姐儿只当是自己的女孩儿一样,连带着对我们也十分和善,这样的日子谁不羡慕?”

宁清正将没吃过的点心一样样都挑来尝,此时十分艳羡,“喜姐儿的命真好,这日子哪里是人过的,倒像是神仙呢!”

大姑和娘就又告诉喜姐儿,“你可要知道惜福,好好孝敬赵太太。”

一时,又说了许多体已话儿,喜姐儿又将箱子妆盒打开,给大家每人都挑了两匹好料子,并两样首饰,“这是前些日子我跟着婆婆去安平卫买的呢,你们家去用吧,比县里买的强。”

宁清接了十分地兴奋,“喜姐儿,你嫁到赵家真是嫁对了,这么好的东西都能拿来送人!”说着坐在喜姐儿的梳妆台前将新得的金耳坠戴上,将头轻轻一晃,那对耳坠子便摇了起来,还发出轻越的叮叮声,她就开心地问于氏:“娘,我戴了金耳坠子是不是很好看?”

于氏手里被喜姐儿塞了一对象牙簪,正有些手足无措,此时就摇着头说:“清儿,你带着照照镜子就将耳坠子摘下来还喜姐儿吧,”说着将手里的牙簪也送了回去,“喜姐儿,这东西太贵重了,且都是你婆婆给你的,我们拿着不好。”

“算什么呢?”喜姐儿就笑,“舅母只管拿着,这东西我多着呢,而且这些正是给你们买的。”

大姑也劝,“你们收下吧,喜姐儿先前捎回家里好多呢,我和她的两个嫂子都得了。”

大家见喜姐儿的箱子柜子里果然都满满的,又瞧她的神色似乎把这些东西十分不放在眼里,就都十分欢喜地收了下来。宁婉得的自然也都是极好的东西,其中有一对鎏金的银镯子,花样十分新奇可爱,她先前在曾在安平卫买过差不多的,当然那时候她买的是一套首饰,而且比这个还要中她的心意——但是她却一点也不后悔,她宁愿过现在的日子,没有好首饰也不要紧。

说笑了半日,喜姐看外面天色晚了,就说:“虽然才罢了宴,但是晚上还是略吃些东西垫垫。”大家就都拦着,“还吃什么,肚子里还饱饱的呢!若是谁能吃,就吃些桌上的点心好了。”

喜姐儿哪里肯听,“总是要再吃些的,我让他们送些清淡的好了。”说着就让人摆了晚饭。

果然都是极清淡的小菜,因无外人,大家坐在大红的炕毡上围着炕桌倒比白日还要欢喜,喜姐儿就又命人拿出赵家自己酿的米酒给大家斟上,“虽然惠泉酒名气大,但我倒是更爱喝家里酿的小米酒,又甜又醇,大家喝些。”

赵太太是个会享受的人,这小米酒也是她闲时弄的,宁婉一向喜欢,重回三家村后早忙得忘记了这东西,且酿这酒很费粮食,也不合宁家勤俭过日子的习俗,如今到了赵家再次喝上也颇觉得可口。

喜姐儿越发有富贵人家的作派,拿来盛酒的却不是寻常的杯子,而是雪白的细瓷薄胎小瓯,瓯外面皆绘着墨色的山石兰草,里面盛了浅米色略沾稠的酒水,很随意就喝进一瓯,暖过的酒甜滋滋的,到了肚子里十分地舒服。

众人多是第一次喝到这样的酒,因见甜水般的好喝,眼下气氛又好,就十分放开,且谈且饮,轻松自在。

宁婉拿起酒瓯,一面品酒一面细看上面的花纹,她一直喜欢这墨色的兰草,看着就觉得心神宁静。不妨喜姐儿过来,推着她的手命她喝了,“婉儿平日里最辛苦,先前我娘和我都沾了你好多的光,现在我先敬你一杯。”

两个嫂子也笑着劝,“可不是,舅舅舅母还有表妹一向照应我们家许多,现在我们也借花献佛,敬婉儿一杯。”

自喜姐儿开了这个头儿,大家就都来敬宁婉,囡囡、狐保、石头也有样学样,一会儿功夫宁婉就喝了几瓯。当时没觉得怎么样,过了一会儿竟有些头晕,她是跟着赵太太练出些酒量的,但不想自己现在年纪小,这几年又不大喝酒,不知自己的酒量早没了,靠着宁贤说:“你们把我灌醉了!”

“醉了怕什么,就再住上一天!”喜姐说着,就去捏她的脸,“真恨不得这样好的皮子能长在我的脸上!”原来喜姐一向自诩长相不比婉儿差,但却最羡慕她雪白的皮肤,如今见那白嫩的脸上有如胭脂染的一般洇红了,果真是十分羡慕。

宁婉也去捏喜姐的脸,“我还恨你喝了酒也不上脸呢,不似我这样带了幌子,让人看了好没意思!”

大家正嘻嘻哈哈地说笑,一时间没有人注意从外面跑进来一个人,直奔宁婉而去,“二少奶奶!二少奶奶!”声音欢快得像一个三岁的孩子。

大家冷不防被惊了,都起身去看,尽管听着声音似一个小孩,但来人其实却是一个高高胖胖的男子,方脸大眼、高鼻方口,头戴黑纱帽,身穿玉色湖绸长袍,站在炕沿边上向着宁婉笑嘻嘻地伸出手去,“二少奶奶,给你!”手掌心里露出几个攥得有些走了形的莲子。

于氏、宁贤、宁清早惊呆了,唯有大姑是见过赵国茂的,此时便尴尬地一笑,在炕上向指着喜姐儿处道:“这才是二少奶奶。”又指了宁婉,“姑爷,这是婉儿妹妹。”

喜姐儿原本正说着什么,倒比大姑晚看见赵国茂跑了进来,此时皱了皱眉,就向随着赵国茂进来的一个小丫头问道:“小青,我不是告诉你们,二少爷玩够了就送回房里睡觉吗?怎么让他跑到这里来了?”

那丫头喘着气说:“许妈头晕出不了门,二少爷不肯听我们的,到处乱跑,我们几个只怕出事,一直跟着二少爷,听二少爷说要找二少奶奶就回来了!”

喜姐儿就说:“没见我这里有人呢,你们送二少爷回房去吧。”

于氏和大姑就都说:“我们都是家里人,不用陪的,你先送姑爷回房去,再打发姑爷吃了饭,让他早些睡吧。”

喜姐儿摆手道:“服侍二少爷的事,平日也不必我经手,自有许妈她们,就算许妈今天既然头晕,还有小丫头们呢。”又向那个叫小青的丫头喝道:“赶紧带二少爷回去,别让他吓了表妹!”

自赵国茂进了屋子到了宁婉面前便停下了,大姑哪里能叫得动他?就是那个叫小青的丫头也拉不动人。赵国茂还是向宁婉笑嘻嘻的,固执地将手里的莲子摊在宁婉的面前,“二少奶奶,吃!”

宁婉思绪万千地看着赵国茂,他是怎么认出自己的呢?难不成他不傻了?

可是宁婉仔细地瞧着赵国茂的眼睛,此时他正开心地笑着,就像孩子一般将两只眼睛都弯了起来,但是还是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黑色的眼仁一如既往地比一般人都要大,正十分纯粹地盯着自己,又将手里的莲子又送上前一些,差一点就碰到到了宁婉的嘴。

于氏便瞧不过去了,下了炕笑着拦住赵国茂,“外甥女婿,你认错人了。”

宁婉赶紧过来拉着娘躲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赵国茂抬手一挥,就将于氏推到了一旁。原来赵国茂就是这样,他不懂道理,虽然平时并不与人动手,但是若有人挡了他要做的事,他看也不看地就要将一切障碍扫除,直奔自己的目的,正如三岁小儿想要什么就直接去要,一点也不懂得成人就要顾及许多的事儿。

好在屋子里人多,于氏刚要倒下就被身后的宁贤扶住了,也知赵国茂是个傻子,并不好说什么,却不放心宁婉,向她招手,“婉儿,过来。”

这时喜姐儿早招来了好几个丫头婆子,“赶紧将二少爷带出去!”大家七手八脚地拉着赵国茂向外走,可是赵国茂却犯了犟劲儿,说什么也不肯,手脚乱舞,“我不走!我不走!”他虽然傻,可身子却是个成年男子,长得又高壮,丫头婆子们免不了要挨些拳脚。

可是毕竟人多,赵国茂便渐渐地被拉到了门前,差一点就要出去了,可是他却一屁股坐在地上打着滚儿地哭,“我要二少奶奶!我要二少奶奶!”

喜姐无奈,只得从桌上拿了一碟子点心走了过去,“二少爷,吃块点心回房里去吧!”

“啪!”地一声,盛点心的碟子被赵国茂挥到了地上,点心、碎瓷片撒了一地,“我要二少奶奶!我要二少奶奶!”

宁婉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赵国茂会认得自己,但事已至此,看着哭得满脸鼻涕眼泪,向着自己方向哭着喊着的赵国茂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重新从桌上拿了块绿豆桂花糕——刚刚喜姐拿的是栗子粉糕,赵国茂一向不喜欢的,他喜欢甜甜的桂花糕,“别哭了,吃块糕吧。”

赵国茂果然不哭了,伸手要接那糕,却又想了起来,重新将那几粒莲子递给宁婉,“二少奶奶,吃!”原来刚刚闹成这样,他的这几个粒莲子竟还没有丢下,依旧握在手中,只是捏得更不成样子了。

宁婉就拣了一粒放到了口中,“很好吃,谢谢!”又将绿豆桂花糕给了赵国茂,“吃了点心就回房里吧,要听话。”先前她在赵家时,每每有事情要做,若赵国茂跟着她后面闹时,她就会这样说,然后他就乖乖地听话了,现在也是如此,赵国茂果然吃了糕就跟着那几个丫头婆子走了。

第139章 分店

对于刚刚自己与赵国藩的举动,宁婉知道大家一定会疑惑,她索性先声夺人地道:“罗双儿就是这样对宁雪的,所以宁雪一向听她的话。她还告诉我,只要是真心的,不必说是人,就是小猫小狗也能懂得谁对它好谁对它不好。”

其实这是她自己的体会,当年她也以为赵国茂什么也不知道,但是她依旧对赵国茂十分好,日子久了,赵国茂就认识她了,也肯听她的话。

大姑听了点了点头,向喜姐儿说:“婉儿说得对呀,你既然嫁了他,就对他好些,时间久了他一定能明白的。”

喜姐就气道:“我怎么没对他好过,可是他要是懂,怎么还能认错人,把婉儿当成我!”

大姑也正是为此说喜姐儿,别人不知道,她却知道女儿对女婿一点也不用心,甚至平日里很少与女婿在一处,因此就问:“他不认得你,却怎么认得许妈,又肯听许妈的话?”

许妈是赵国茂的奶妈,对赵国茂比赵太太还要用心,因此赵国茂对这个奶妈也特别依赖,只是许妈年纪大了,患了头晕目眩的毛病,三天两头地犯病,每次病了都不能活动。当年宁婉进赵家后,许妈没多久就回乡下养老了,如今她虽然还没走,但却依旧得了先前的病,想来也不能支持太久。

喜姐儿就犟嘴,“许妈从小把他奶大的,我才嫁过来几天?”

于氏见娘儿俩犟上了,就扶着头说:“这酒竟有些上头,我有些晕,不如让贤儿、清儿和婉儿陪我先住下,你们娘几个也说说话儿。”

喜姐儿听了就又叫过小丫头,“送舅母和表姐表妹去客房,好好伺候着,有什么缺的只管来拿。”

大家跟着小丫头去了客房,见里面床褥东西都是齐的,小丫头又殷勤地送了醒酒汤,垂手立在炕前笑问:“舅太太、表小姐们还有什么要用的,只管吩咐下来。”

宁婉看着这些几乎都能叫上名字的下人,只从荷包里拿出一两银子,“你们都下去歇着吧,这钱拿去买些零嘴儿吃。”

看小丫头下去了,宁清就撇嘴说:“这赵国茂果真是个傻子,连人都认不出,喜姐儿这日子也就是驴粪蛋子表面光,绣花枕头一包糠!”

宁婉一直在想赵国茂为什么会认出自己,现在听宁清这话更觉得茫然,赵国茂还是傻子肯定毫无疑问了,难道正是因为他的心智只与三岁小儿差不多,便真与小孩子一样,眼睛明亮,能看到一些大人看不到的东西——就像自己的梦境?

只可惜不能将赵国茂叫来好好问上一问。

宁清的话虽然不错,但是十分不好听,于氏就沉下脸来,毕竟喜姐儿已经嫁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而且眼下大家正在赵家,就赶紧低声喝住她,“你少说两句吧!”

宁清自然也知道这些话不能让赵家人听了去,因此难得地没有回嘴,而是坐到了炕上,随手从炕桌上的八宝攒盒里拿了一个梅子放到口中,却又免不了叹一声,“赵家真有钱啊!就连客人住的房子也弄得这么好,又摆了这么多好吃的!”

宁贤就笑着说:“这一天虽然什么活儿也没干,只是吃吃喝喝的,可我却觉得好累呢。几个孩子也都困得睁不开眼了,不如我们早些睡了吧。”

于氏点了点头,“我们早些睡吧,明天好早些起来回家。”

当晚大姑和两个嫂子并没有到客房住,而是直接就留在喜姐的院子里了,第二天一早接大家过去吃早饭。这时宁婉早拿钱使了个小丫头到外院与爹说好了,饭后就向喜姐儿道:“铺子里只几个伙计,着实不放心,表姐还是带我们向赵太太辞行吧。”

大姑也说:“我刚也想着,亲家太太昨天累了一日,今日万不能再劳烦她了,且我们也有家里要顾,正应该早些回去呢。”

经了昨日赵国茂的一番胡闹,喜姐儿也不似先前那般兴兴头头的,就点头说:“那我带大家去婆婆那边辞行吧。”

大家去了正房,赵太太倒是十分挽留,只是大家事先已经想好了,因此再三推了,“都是亲戚,日后再来。”又让赵太太,“我们那边虽然偏僻又没有府上这样好,但亲家太太若是闲了不妨过去逛逛,只当是散心。”

拜别了赵太太,宁家人先送大姑和大姐两家回了梨树村,一路上大家十分默契地只说些赵家的富贵,却没有一个人说起赵国茂,只当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

再与大姑他们分了手,宁家又按先前的计划去了柳枝镇的分店,原来从梨树村到柳枝镇再回马驿镇虽然绕了些路,但毕竟绕不多远,平日没空专门过去,此时正好顺路去看看。

柳枝镇上德聚丰的分店也开在主街上不错的位置上,宁家一行人到的时候正是晌午,店门前送山货的人络绎不绝。原来柳枝镇与马驿镇差不多,都靠近大山,这时候正是山货多的时候,农家人为了送货哪里顾得上吃饭!

小柳如今当了掌柜,穿了件长衫,但是他天生坐不住的性子,否则也不会说什么也不跟着王木匠打家具而到宁家做伙计了,此时正站在铺子门前与送山货的人说话,又时不时地帮着新到来的人卸下背筐。一眼见了车子上的宁家人,就笑着迎了上来,“东家过来了!”拉了骡车让大家进店里。

还是宁婉的主意,德聚丰的分店不论是铺面还是里面的柜台货架都是一样的,而收山货的价也是完全一样的,不论是哪里的人,不管到哪个德聚丰送山货,都是相同的。将来她在别处开铺子,也是如此,让大家把德聚丰的招牌牢牢地记在心里。

因此进了店里,大家觉得十分熟悉,宁梁早将绸长袍脱了跟着伙计一起收菜,刘五郎见岳父如此也赶紧过去帮忙,娘瞧了瞧太阳便去了厨房,宁婉则坐在柜台里面看帐。

小柳就站在柜台外,与宁婉隔着高高的柜台相对,又将这些日子生意如何一一讲给宁婉,“镇上原有收山货的,但也不过是顺便做的,给的价也低,先前又有吴二搅的那一次,我们到了这里倒是很快把生意做了起来,如今这附近的二十几个村子都知道了德聚丰,送山货的人不少,另外又伙计带着铺子里的两头驴每日到山里收货…”

宁婉瞧着帐目十分清晰,铺子里的收益列得一清二楚,心里估算一下,虽比不得马驿镇里的铺子,但竟相差不不许多,便笑道:“你果然十分能干!”

小柳就笑了,“我自己也觉得干得不错!”

宁清先是随着于氏去了厨房,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站在宁婉身旁看着帐本,现在就插言问道:“婉儿,这些字你果真都认得了?”

“当然,”宁婉点头,这两年她时常找机会向胡敦儒请教,因此家里人早知道她识字,看帐更不算什么,却转头问小柳,“这帐你现在可能看懂了?”

小柳就笑着说:“我也能看了,只是还不会自己写。”

原来柳枝镇上分店的帐是请了一个帐房的,只是这个帐房却是与镇上别家铺子一起请的,眼下不在铺子里。宁婉就说:“虽然每日里都忙得很,但是你一定还是要学会写字。每天学上五个字,一年就是多少?写帐就足够了。”

小柳不好意思地说:“我其实也能写几个字了,就是太丑了。”

宁婉的字也很寻常,虽然她还曾经练过几年,因此倒十分明白小柳,就笑道:“我们又不是读书人,写得那么好做什么,只要能看得懂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