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宁婉不是有过那个梦,一定早认为周夫人是个再好不过的人,她是真正的贵女,气度高雅,待人接物虽不过于热情但体贴大度,倒是更合她的身份。对自己这样一个新媳妇,她甚至还将过去的事也说开了,又把婆婆放到了好人的位置上。

可是现在宁婉却满心都是警惕,越是这样的人城府越深越难对付,正与自己的婆婆相反,虽然行事差了些,但其实心思倒是简单明了的,也没有什么坏心。因此就欠身向周夫人一笑,却只抿着嘴不说话。

周夫人见状也不在意,就又说:“费姨娘年纪小,也不大懂事,当然也是我平日教导不严,方才我听说姐姐病了她竟然没有过来服侍,已经说了她一回了,一会儿让她给姐姐行礼赔罪。”

吴夫人就摆手,“真的没什么事,也没告诉老爷那边,他们不知道的。”

周夫人摇了摇头,“这边请了大夫哪里能没有声音,怎么就不知道了!老爷是男子,昨夜喜酒又喝得多了些,早睡着了倒没什么,费姨娘就算是服侍老爷也不应该忘记了这边。”

吴夫人就一个劲儿地替他们开脱,“冬日里都关着门,又有厚门帘,哪里能听到?”

宁婉就听她们谦让地说了半晌,总算门又打开了,一个相貌威严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不必说就是卢铁石的父亲了,乍一看卢铁石与他十分相似,身材、脸庞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但因为宁婉与卢铁石很熟悉了,便也能分辩出来卢铁石脸上有几个细处却是像吴夫人的,他的眉眼不像公公的浓眉大眼,而是长眉如剑,眼角亦向上挑,嘴唇也要薄些,生气的时候显得更加冷酷,笑的时候就更俊俏。

卢指挥佥事的目光自大家身上一扫而过,唯独在宁婉身上停了一停,宁婉就感觉到了一种无以言述的压力,毕竟卢指挥佥事是从一个小兵冲锋陷阵杀人无算当上四品军官的,目光十分地凛冽,而他似乎对自已颇有几分不满,正坐实了周夫人所说的他看不上自己本要为卢铁石另订一门亲的。

但是宁婉却将后背挺得更直了,卢指挥佥事虽然也算得上是了不起的人物,但是自己却从没有受过他的恩惠,完全没有必要对他低头。就算现在成了他的儿媳妇,但是以他对卢铁石的态度,自己也只需面子上过得去就可以了,倒不必像对吴夫人一样恭恭敬敬。

卢指挥佥事并不是个细心的人,根本没觉察出宁婉的心思,他几步上前在吴周两位夫人的迎接下大马金刀地坐在了炕上正中间的座位上,那里平日吴夫人也是空着的,然后就问:“铁石呢?这个时候去了哪里?”

方才周夫人进来时,卢铁石就走了出去,宁婉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听吴夫人急忙道:“赶紧把铁石找回来!”就应了一声出门。

卢家老宅并不大,前院里既然没人,宁婉就绕到了后面,见卢铁石正在练功,将拳挥得呼呼生风,果然与传言一样,他每天早上都要练功的,新婚之夜从吴夫人的屋里出来就去打拳了。

事情还真不是假的,虽然另有原因,卢铁石不好与周夫人同处一室太久,且他恐怕也不喜欢周夫人,但事实果真也是如此。宁婉便又苦笑了一声,过去卢家老宅竟然连所有的细事都能传出去,这家管的比筛子的窟窿还大,也无怪卢铁石对家一点也不亲。

还未来得及叫人,卢铁石早看到了宁婉,收了拳走了过来,“有事吗?”

宁婉瞧着他慢慢放松下的面容,突然觉得他来练功与其说是勤奋,不如说是发散胸中的恶气,心里竟也一疼,“公公来了,婆婆让我找你回去。”

卢铁石就点了点头,拿起挂在树枝上的衣裳披在身上。宁婉就到他身前,“我帮你系好。”系上之后又退后一步看看,“走吧。”

两人并肩走着,冷不防她的手被卢铁石握住了,宁婉就臊了,“让人瞧见成什么样子!”用力去甩。可是哪里甩得脱,就听卢铁石小声说:“别甩了,到了门前我就放手。”

宁婉只得由着他,到了门前果然略一挣便将手挣了出来,刚要打帘子,卢铁石已经打开了,将她先让了进去。

屋子里卢宝珠已经到了,重新换了翠绿的衫子,头发梳成双丫,插戴了几样银饰,婉如一支清荷站在周夫人身侧,还有一个双十年华梳着妇人头的美貌女子正站在屋子中间泫然欲涕,“我听说,我听说每次老爷回来时吴夫人那边都要请大夫的,且老爷又喝得多了,需要服侍,我就没有过来。谁知道,谁知道吴夫人真的病了!”

这话宁婉也曾听人传过,卢指挥佥事一回家,吴夫人就要装病请大夫。但是昨晚吴夫人在死生一线上亦不肯惊动那边来看,这事自然不是真的。

不待宁婉反驳,周夫人就先冷冷地看一眼费姨娘喝道:“胡说!以后在我面前不许再传这样的话!”

费姨娘就向卢宝珠那边瞧了一眼,却什么也不说,只拿帕子擦眼睛,把一双妙目擦得红红的。

卢指挥佥事就摆手道:“算了!”又问吴夫人,“昨夜果真病了?”

“都是老毛病了,没什么,”吴夫人赶紧摆手,“不过是孩子们担心就去请了大夫。”

宁婉看到卢铁石握得紧紧的拳头,他一定知道就是说出来真相也没有什么用,而卢指挥佥事也未必信他,费姨娘的话就是明证。

昨天那样大的一场事就这样消之无形了。宁婉看着吴婶在地上铺了拜褥,就知道是敬媳妇茶的时候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因此她自吴婶端的茶盘上捧起一杯茶跪下敬给吴夫人,“婆婆吃茶。”

其实按道理应该先给公公敬茶的,但是宁婉今天却反了过来,但是觉得自己却一点错也没有,别人家都是当爹的是家里的顶梁柱养大孩子,卢铁石却是吴夫人辛辛苦苦带大的,她的功劳可要比卢指挥佥事大得多了,因此换个顺序理所当然。

但看公公的神色倒没有什么异常,显然他并不在意,可能平日也不大注意这些小事,倒是周夫人从她刚开始敬茶时便将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宁婉自然只装做没看到。

第182章 闹僵

吴夫人也没想太多,独养儿子长大娶了亲,她自然十分欢喜,满脸笑意地接过茶,喝了一口放下拿起一个银镯子递给宁婉,“收着吧,这是当年我婆婆给我的。”这个银镯子虽然表面擦得很亮,但是那古老的龙凤花纹却是乌黑的,很显是一只传了好几代的老银镯子。

宁婉接过珍而重之地戴在了手腕上,感到卢指挥佥事的目光转了过来,当然他是看向镯子的,大约想起当年他与吴夫人成亲之时了。其实按理法,吴夫人才是他明媒正娶、在公婆面前敬过茶又为公婆送过葬的妻子,周夫人又算得了什么呢?但是权势压人,现在得了四品诰命夫人的竟是周夫人,住在指挥佥事府里的也是周夫人,与安平卫诸位夫人们往来应酬的也是周夫人!宁婉又捧起了一杯茶送到了卢指挥佥事面前,“公公吃茶。”手轻轻地抖了抖,不让那只银亮的镯子滑到袖子里,明晃晃挂在手边给大家看。

卢指挥佥事迟疑了一下接过茶喝了下去,然后在身上摸了一摸,却什么也没有摸到,只得转向周夫人。周夫人就笑着拿出了一对晶莹的玉镯,“这是你公公给你备下的。”

卢指挥佥事恐怕不会想起准备这样精巧的首饰,可是周夫人越是这样解释,就越说明这玉镯与他无关。宁婉接了下来,却没有戴上,只回身放在了吴婶端着的茶盘上。

见那茶盘上还有一盅茶,她迟疑了一下,真不大甘心给周夫人敬茶。凭什么人家欺负到了头上,还要忍着!对于许多事,宁婉都能退让,但此时她却不想再一味地忍着了!

就在这时,卢指挥佥事却催促道:“二媳妇,赶紧将茶敬了,我们还要赶回安平卫呢!”

宁婉知道他们就要走了,方才她出去找卢铁石时就见院子里已经装好了车,而到东屋来的丫头婆子们也都装束整齐,还有的手里拿着皮毛斗篷,显然很快就要离开。也是,卢指挥佥事来参加儿子亲事,如今亲事办完了自然就没有别的事了。

想到了昨天夜间的一切,宁婉就是不想让他们顺心遂意,方要找个借口时,卢铁石已经一步拦到了前面,“这茶不必敬!”

周夫人的脸略弯了变,却还平静,倒是卢指挥佥事却已经瞪大了眼睛,“怎么不应该敬?须知周氏也是你们的母亲!”

“我自有母亲!不必再认别人做母亲!”

看着公公就就要暴怒而起,宁婉赶紧上前劝说:“我想铁石的意思是大嫂和三弟妇都没有给婆婆敬过茶,所以才要免了的。”卢铁石的一兄一弟都在他之前成了亲,宁婉可以肯定他们娶的媳妇都没有到卢家老宅给婆婆敬过茶。那么同样的道理,自己也不必给周夫人敬茶。刚刚自己就想以这个为借口推脱。

事实上,周夫人于卢铁石果真算不上嫡母,也没有养育之恩,依律卢铁石都不必孝敬赡养她。

就在卢铁石出来反对宁婉敬茶时,大家未免觉得是他挑起了事端,尤其是公公,脸色十分地难看,几乎就要动手打人一般,可是宁婉只轻轻巧巧地一句,他便哑口无言了,停了一停说:“那时候吴氏并没有去安平卫。”

“可后来见面补上了吗?”成亲时不能当面敬茶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但这碗媳妇茶是一定要敬给婆婆的,那边一定没有补!宁婉虽然没问过,但是想都不必想就能知道,只看昨日卢宝珠的神态就可以想见那边的高傲!

事实正是如此,卢指挥佥事就一挥手,“你今天先敬了茶,日后让大媳妇和三媳妇补上。”

卢铁石既然发难,就不会轻易放弃,宁婉自然要支持他,而且她不想被人踩在脚下,因此她虽然温和,可却坚定,“那不成,长幼有序,不能错乱。”

“算了,别为难二媳妇了,”不想竟是周夫人出言制止,神情淡然地说:“这一次我陪着指挥佥事过来,为的也是喜庆,又何必因此而起争执呢。”

吴夫人脸都胀得红了,赶紧说:“给我敬不敬茶都不要紧的,也是我身子不好一直住在老宅,平常见不上面儿。”又叫宁婉,“你赶紧给周夫人敬茶。”

宁婉真是无语,明明卢铁石和自己替她挣面子,可是她转眼就把儿子儿媳卖了,又不好当面反驳婆婆,只得回身去端茶,心里却想着怎么好。

卢铁石却一把抓住了她,“我说不许就是不许。”说着将人拉到了身后,他身形高大,正将她完全挡住了。

被儿子如此地违逆,卢指挥佥事终于跳了起来,一抬手将刚刚的茶杯扔了过来,站起来骂道:“孽障!不孝不悌的东西!”

卢铁石将手臂一伸就接下茶杯,转身塞到宁婉手中向后一推,自己一步上前正与父亲面对面:平日大略一看父子二人十分相似,都十分高大,但是站到一处却明显能感觉出儿子比父亲要高出两寸许,身姿更挺拔,气势也更盛。

当爹的不觉就退后了一步,气愤地道:“安平卫那边一直忙得紧,你哥哥和弟弟都有差使不得出来,周氏为了你的体面才跟着我来的,不想你竟然越来越不懂得道理了!”转眼向周夫人一干人道:“我们走,只当我没有这个儿子!”

此时吴夫人跌跌撞撞地从炕上下来,几步扑到儿子面前,一巴掌拍向他,“你爹还不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这样不懂事!”

宁婉就见卢铁石垂下了头,整个人成了一块石头,既不动也不语,但却也没有退让。

吴夫人就教训不下去了,却大哭了起来,满脸鼻涕眼泪,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场面十分地不好,不想周夫人站起了身,上前向指挥佥事说:“你们父子可真像,有什么话不好好说?非要闹成这样?铁石本就是你最看重的儿子,有事你也只管好好教导他,说什么断绝父子关系?更何况今天还是新媳妇进门的第二日,岂不让人笑话?”

宁婉毕竟是新媳妇,弄不清实情的情况也也难以插言,就扶着婆婆回到炕上,“婆婆身子不好,先歇一歇吧。”

卢指挥佥事回头看一眼原配老妻,就叹了一声气,向儿子道:“你要是恨周氏,不如就恨我吧!”说着又将目光转到了宁婉身上,盯着她摇了摇头,很显然十分地不满意,只是他身为公公,总不好直接说儿媳妇。

宁婉对上了公公的目光,却一点也没有退让。这个人尽管是长辈,又身居高位,但总是亏欠发妻和铁石的,自己一点也不想巴结他,也不觉得铁石和自己有什么不对!

她的神情表现得十分明显,以至于卢指挥佥事一眼就看了出来,先前锋利的目光不禁一滞,索性重新转身向外走了,一干人便都随着他出了门。

唯有周夫人却回首向吴夫人道:“今日指挥佥事果然有公务在身不能久留了。没多久就是春节,那时候我让人接姐姐带着铁石和儿媳妇去安平卫,怎么也是一家人,吵过了也就忘记了吧!”

吴夫人就含泪说:“这孩子性子就是这样执拗,每一次都闹成这样,你也别放在心上。”说着拉着儿子和儿媳妇出来相送,却见那边轻车快马,早就走得远了。

重新回到家里,吴夫人就怔怔在坐在炕上,半晌垂泪道:“我说了你多少次,可是你,次次都要与你爹生气,这一次是真地闹僵了!”

卢铁石也回来扶住吴夫人,“娘,我早就忍不下去了!要是再忍,我就…”他握起拳头,想向哪里砸去,可最终还是松开了,“娘,我们以后自己过日子吧,我长大了,能养你了!”

“也罢,”吴夫人擦了擦泪说:“我总算给你张罗着成了亲,媳妇也是你喜欢的,你们就算大人了,以后就到虎台县里好好过日子吧。我呢,就在老宅里过一辈子了。”

宁婉便也劝道:“婆婆,我和铁石一定会好好孝敬你的。”

“我挺好的,也不必你们多管,”吴夫人就告诉宁婉,“你要好好帮我照顾铁石,他脾气犟、不会与人说话儿,吃饭穿衣从来都是糊弄…”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

宁婉只得一一应了,“婆婆,你只管放心,我都晓得了。”

正说着,吴婶进来说:“夫人的堂兄弟们来了。”

毕竟是娘家人到了,吴夫人也不好再哭,只得擦了眼泪,重新打起了精神,“赶紧请他们进来吧。”

按辽东这边的风俗,成亲第二日家里的近亲们也都会来,大家与新媳妇见见面,也认认亲。卢家是自山东来的,在辽东并没有亲人,现在来的都是吴夫人的亲戚,只听称呼似乎没有很近的。

果然也是如此,吴夫人娘家人丁不旺,现在只有些隔房的亲戚,看起来也都是寻常的农户或者做小生意的,个个本份老实——这也是吴夫人遇到了许多不幸却没有人能帮她撑腰的原因。

宁婉家里现在虽然富了,但也是从小山村里走出来的,因此她从不对穷苦人拿大,客气地请了大家上炕,又按吴夫人指的一一叫人,又收了些小首饰小东西,她自然也拿出鞋袜等针钱奉上。又请吴婶也坐了,原来她和吴叔也是婆婆的远亲,在家里帮忙而并非下人,今天都是家里人,便也不必再讲什么规矩。

第183章 素席

眼看着到了中午,宁婉去了厨房,正待做饭,吴婶也赶了过来,“少夫人,我来,我来!”一转身去拿菜,却摸了个空,“少夫人,你怎么将昨日的剩菜都扔了?”

“我们为什么要吃他们的剩菜?”宁婉一摆手,“今天都做新的!”

吴婶刚要说什么,卢铁石也进了厨房,“我也不吃剩的!”又向宁婉笑道:“你回屋里睡一会儿吧。”

宁婉哪里好去,“我和吴婶一起做还能快些。”说着让他出去,“你去睡一会儿。”

刚刚宁婉已经叫了铁石的亲兵去虎台县里买菜,这一会儿送了过来,几条鱼、猪肉、牛肉、羊肉、豆腐、各色菜肴,宁婉让吴婶帮忙打下手,很快做了一大桌子菜摆了上来,大家分了男女两桌吃饭。

宁婉虽然坐在桌旁,却依旧先拿碟子给婆婆布了菜送上。

吴夫人就说:“别的都好,只这排骨你拿去吃吧。”

宁婉就笑,“这是素的。”

大家就都奇怪了,“排骨怎么能是素的?”

吴婶就说:“你们都没见到少夫人的手有多巧?这是用藕切成长条,外面一层层卷了豆皮做成排骨样子炸的,其实一点肉也没有。”

吴夫人尝了一块,“又香又鲜,真很好吃!”

宁婉就笑指,“除了放在一旁的几碗肉菜,其余都是素的,婆婆尽可以吃。”

吴婶一一告诉大家,“这是豆腐做的素鱼、素鸡、素肉,栗子烧白菜、蒸豆皮素菜卷、蜜汁南瓜…是不是像正常的酒席?少奶奶说是专给夫人做的素席!”

昨日卢铁石成亲时的席面都没有专门的素席,但是今天儿媳就想到了,大家不由得再三称赞宁婉有孝心,也跟着尝了这些素菜,滋味颇为不俗,当然喜欢吃肉的也有几大碗肉菜,吴夫人自己不吃肉,但并不在意别人在她面前吃。

一顿饭吃到了晚上,大家就要告辞,吴婶就吞吞吐吐地说:“夫人,老六媳妇正是我亲妹妹,他们住在七里屯,平时一年见不了几面。她昨日过来我就没空出去,明日就走了,我想去陪她说说话儿,又怕这边没人。”

吴夫人才想了起来,“对了,你们姐妹都嫁到吴家的,我怎么就忘记了。”就赶紧说:“亲事已经都办好了,你只管去吧,明天送了妹子再回来。”

大家走了,吴夫人就向儿子儿媳说:“我累了,你们也早点去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回虎台县呢。”

宁婉掩下了一个哈欠,却笑着说:“我不累,今晚陪着婆婆睡吧。”平日有吴婶陪着,偏今晚没人。婆婆昨晚还犯过病,万一今天再有不舒服,叫人都不方便。

吴夫人就摇头,“我真的没事了,今天又喝了药。”

可是宁婉瞧着她青白色的脸色怎么也不放心,“不行,我一定要陪的。”

卢铁石也担心娘,就说:“要么我陪着吧,婉儿回去睡。”

那不大方便,儿大避母,虽然是亲生的,总不好住在一铺炕上。但是宁婉想想卢铁石在也不错,万一有什么事叫他也方便,就指了对面说:“你住那边吧。”

卢家屋子里是南北大炕,平日吴夫人起居在北边,但是南炕一向也是烧着的,卢铁石住在那边再合适不过了。

卢铁石就将新房里的铺盖拿了过来,宁婉与吴夫人一处,上了炕将炕幔拉上,正把对面挡住倒不觉得怎么,一会儿就睡着了。

心里毕竟有事儿,宁婉半夜里就醒了,坐起身要去探吴夫人的鼻息,不想就听吴夫人低声问:“你怎么醒了?”

宁婉原本迷迷糊糊的,倒是一下子真醒了,“我,我可能有些择席。”

“刚刚我看你睡得很香啊。”

宁婉其实才不择席,只是为了吴夫人才醒来的,现在就问:“婆婆,你怎么也醒了?”

“我平日就是这样,一年到头也睡不上几个好觉,早就醒了。”

“那我给你端杯水?”

“我来吧。”对面卢铁石突然接话,起身倒了水揭开炕幔将杯子送给吴夫人,吴夫人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又问:“你怎么也醒了?”

“我,我听你们说话就醒了。”卢铁石说着又给宁婉倒了水送到跟前,“你也喝几口吧。”

让卢铁石服侍自己喝水,宁婉真有些不自在,本不想喝的,可是炕烧得很热,还真有些口渴,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水喝好了,宁婉便轻轻推了一下,可是卢铁石却没有走,那只放在她脸上的手也没有拿开。宁婉虽知婆婆看不到,但心里也臊得很,就小声说:“喝好了,你赶紧回去吧。”

卢铁石方走了。

大家俱都重新躺下,吴夫人就说:“天还没亮呢,我们再睡一会儿吧。”

宁婉听吴夫人语气平静,知她没事儿就放下心,钻回被窝里捂着脸半晌没动,他是不小心摸到的还是故意的?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不知什么时候就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觉得周围还很昏暗,用手一摸才发现炕幔还放着,揭开一看原来外面早亮了,只是晨光被隔住,时辰已经不早。宁婉再一看身边,吴夫人早不在了,赶紧一骨碌爬起来穿衣裳。

刚整好衣襟,炕幔就被拉开了,原来是卢铁石,见她起来了倒是一副吃惊的样子,“怎么醒了?我正打算叫你呢。”

宁婉涨红了脸,“我竟睡迷了。”

卢铁石见她早穿得整整齐齐,就笑道:“我娘做好了饭菜,我们吃了就回门。”

吴夫人果然端着饭菜进来了,宁婉十分难为情,“哪里有婆婆做饭我睡觉的道理?”

“没什么,平日铁石回家我每次都给他做饭,”吴夫人虽然没有什么心机,可也不是不懂人情,笑着向宁婉说:“无怪铁石就看上你了,谁说亲也不点头,真是又能干又懂事,你照顾我一整夜,又专门给我做了素席,我早上做点饭又算什么。”

虽然如此,但世上更多的是仗着辈份拿着婆婆的款欺负儿媳的人,宁婉早知道吴夫人不是这样的,但不免又对婆婆增了一层好感,觉得自己一定能与她相处融洽。

回门要赶早,因此吃过饭宁婉就随着卢铁石出门坐着骡车进了虎台县,到了自家门前时竟然有一种好久没回来的感觉,其实算起来离开娘家不过两天时间。

下了车子急忙奔了进去,就见爹娘、石头还有大姑、大姐一家都在院子里等自己回来,一时竟觉得眼睛酸酸的,急忙就叫大家,“外面冷,赶紧回屋里吧!”

娘就笑着说:“我们也是算着差不多到了才出来的。”拉住幺女的手,仔细打量,仿佛有多久没见了似的。等大家都到了屋子里说话时,娘就悄悄拉着宁婉坐到了炕里面,“姑爷对你好吗?”

“好!”宁婉点头,“成亲的事也都很顺利。”又将成亲的排场一一讲给娘听,“安平卫和虎台县里都去了许多人,还有多伦的兵士正好也赶上了,昨天认亲时也许多人!”却刻意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省去了。

“毕竟女婿家做官的不少,自然来的人多,”于氏听了十分欢喜,又问:“那边的夫人去了吗?人怎么样?为难你了吗?”

宁婉就笑了,“娘你不必担心,那边的夫人是官宦人家出身,就是心里不痛快也不会摆在脸上,对我自然十分和善。而且她又不是我正经婆婆,为什么会为难我呢?”

听幺女这样一说,于氏就彻底放下心来,“大家都想你呢,一起说说话儿吧。”

回门是十分重要的礼节,卢家带来的礼物都要是成双成对的,而宁家呢要办回门宴招待新姑爷,因此大家说笑了半晌又去做饭,宁婉也要起身,却被大姑按住了,“今天你是回门的娇客呢,再不许你干活的!”

大姐也说:“有我们呢,你只管歇着。”

宁婉只得笑着不动了,一会儿开了席就见家里准备得十分丰盛,第一样摆上来的就是冰糖燕窝,宁婉就说:“自己家里弄这个做什么,又贵又不好吃。”

喜姐儿就笑,“现在虎台县里大户人家请客第一道必是燕菜,婉儿你嫁到了副千户家里将来也要与大家往来的,因此今天的菜单我是按赵家请客的菜品告诉舅母做的,其实还有两样因为时间不够没有做成呢。”

宁婉就说:“罢了,没做成才好,否则要用多少银子!”

不想娘却说:“难不成回门宴上我们家还差那几两银子?”幺女是高嫁,她和丈夫一心想办成体面的回门宴,让女儿在女婿面前也抬得起头,因此果真是下了许多本钱的。

宁婉一想也就明白这个道理了,不再与她们理论,一样样地尝了家里的饭菜——她只挑家常菜吃,其实家常菜才是最好吃的,要比燕菜还好吃呢!

回门这一日辽东还有说法,那就是不能在日落之后回夫家,因此宁婉很快就发现申时过了,只得辞别大家与卢铁石回了军中的房舍。

这里才是他们真正的新房,宁家给她的陪嫁,特别是家具等大件的东西都送到了此处,宁婉虽然没有来过,但是娘、大姑、大姐她们早将一切收拾妥当,因此进了家门就见一切都井井有条,倒不必重新打理。

卢铁石的一干弟兄们正在新房里迎接他们,宁婉早听出许多人的声音,原来她坐在轿子里见不到人,却能听到他们说话,因此笑着给大家倒了茶,“晚上就留在家里吃饭吧,我给大家做好吃的!”

有人是尝过宁婉手艺的,就大声叫起好来,“我们就是来让副千户夫人请吃酒的!”

宁婉见卢铁石要将大家打出去,就笑着拦住,“因为我来了才将大家都挪走了,我正该请大家呢!”原来卢铁石的这处房舍是与大家同住的,因为成亲重新修茸一番,又将这些人都搬到了别处才做新房。

大家见副千户新娶的夫人如此大方好说话儿,就都越发闹了上来,“今天我们可不走了!”

宁婉就笑,“想吃什么只管说!”

“什么都好,只要是副千户夫人做的!”

宁婉果然就下厨做了许多好菜好饭,给这些人做菜并不用太精细,只要肉量充足,味道香浓就好,至于酒,也不必什么名酒,只要是辽东产的高梁酒最合适!

因为那个梦,她对这些粗鲁的汉子们并不讨厌,甚至完全明白他们都是真诚的人,平日里可能有种种不好,但是到了守卫虎台县时却都肯流汗流血,不惜性命的。

卢铁石见宁婉忙得额头沁出了汗,就推她,“酒菜都是足的,赶紧回房歇着吧。”

宁婉就说:“你只管陪客去,我把你的被褥放在一旁的屋子里,晚上直接过去睡就行了。”

第184章 喂粥

新房前厅旁有一间小屋,正是男主人不回内宅时住的,因此与前厅相通,又有一铺小炕,现在已经烧得暖暖的了。宁婉将被褥铺好,又将卢铁石的衣裳拿来一套,预备明天穿的,再将茶水倒好放在加了棉花套的茶桶里,这样他半夜回来茶水都不会冷掉。

看看没有什么遗漏的了,她回房将自己的被褥也铺好,刚想上炕却又想起一事,去厨房里做了一大碗放了许多陈醋的醒酒汤送过去。

未及推门,卢铁石就出来接了汤,“你怎么还不回去歇着?”

宁婉就笑,“我怕你们到时候又要醒酒汤,就先做好了送来。”正这时听有人在屋内嚷嚷什么“起不了炕”,便指了一指说:“正是怕喝醉了起不了炕呢!”

卢铁石就看了看她,眼睛里闪过了一道光,就说:“你回去睡吧。”天色已经很暗了,唯有屋子里光自窗纸透了出来,但是卢铁石的目光十分明亮,竟有些怕人,就像那日他逼过来的时候。

宁婉赶紧退了一步,“我回去了,你也别太晚了。”回了屋子不知怎么有些不放心,便将门闩了,又查了窗子都关得严严地才睡。

迷迷糊糊间,宁婉突然觉得身边多了一个人,“谁?”

“是我,”卢铁石解了衣裳躺了过来,“你还没睡着呢?”

本来就睡着了,可是却被你搅醒了!但是宁婉无暇分辩这些,却问:“我闩了门,你怎么进来的?”

卢铁石就一笑,“我自有办法。”说着钻到了宁婉的被窝里。

一种特别的气息压了过来,宁婉从没有与卢铁石离得这样近,十分地不自在,就抓住被子想将自己裹起,“不是告诉你了吗?你的被窝铺在前厅旁的小屋里。”

他用大手一按,被子一动没有动,“哪有夫妻俩不住一个被窝的?还有你为什么让我住在外面?”

“你练的是童子功,不能破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