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有好事?不过是我自己想开了罢!”喜姐儿拿出一个小玉盒用簪子挑了些雪白的油脂给宁婉,“这是舅太太带来的,抹在脸上手上特别滋润。”

宁婉依言抹了,果然觉得不错,就问:“舅太太可说在哪里买的?我也托人买些用。”

“这是他们家自己做的,”喜姐儿就将盒子给宁婉看,“这盒子都是特别定的,没有商家的标识。你要是喜欢,我改日再问舅太太要两盒。”

高家原也只是很寻常的小官宦,但因为任职之地发现了一处玉矿而发达起来,不必说赵太太送人时常送玉器,如今装个脂粉的都要用玉盒了。宁婉先前还真不知道,眼下只一笑,“那就算了,在别处买也一样的,何苦开这个口。”

想再问喜姐儿为什么一下子就想开了,见她神情舒朗,眉眼带笑,也就将话放下,应该是赵太太劝的,毕竟喜姐是她自己挑的儿媳,将来要照顾赵国茂一辈子的,她总要关切的。

姐妹俩儿出来半晌了,也不好不回,重新整理衣裳回观戏台,却没有从连廊过去,而是先绕到了越国茂看戏的地方,就见赵国茂整个人趴在窗子上看得入迷,理也不理她们,一干丫头婆子们或在他身看跟着看戏,或在屋子里歇着,倒是极省心的。

喜姐儿就笑了,“不想这法子竟这样好,他不再闹人了。”

宁婉就又说:“你婆婆知道了也会高兴的。”赵太太之所以给二儿子也娶了媳妇,一是因为不愿意亏了二儿子,二就是希望二儿媳妇好好照顾儿子,因此她见了赵国茂得到好的照顾是最开心的。

二人说着就出来,远远地向厨房那边出来一排丫头,手里捧着大食盒,便知又到一折唱完之时上要新菜了,互视一眼道:“我们赶紧回座位上,大家还未必注意呢。”

才上了两个台阶,宁婉突然闻到浓重的牛乳气味便转回身拦住带着丫头们送菜的中年仆妇,“这是什么菜?”

第191章 牛乳

带人送菜的仆妇见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妇问话,不敢失礼,赶紧上前躬身答道:“是牛乳蒸羊羔。”说着将盒盖揭了让宁婉看。

宁婉急忙招呼喜姐儿过来,“快让她们将菜撤下,钱夫人不吃羊肉,钱家小姐不只不吃羊肉,就连牛乳的味儿也是不能闻的!重新换一道菜吧。”

喜姐儿便迟疑了起来,“今天宴席的事都是大嫂张罗的,她只怕出错,菜单都送婆婆看过了,现在换菜恐怕不大合适吧?”

赵太太应该不会犯这样的错才对!宁婉是跟着赵太太学管家的,请客备菜时一定要将客人的禁忌打探清楚,否则酒席送了上去客人不动筷有多尴尬?眼下还不止钱夫人和小姐不肯吃这道菜的问题,只怕她们闻了不舒服,竟要将宴会都搅散了呢!

“送上去才会更不合适!”宁婉坚决地说:“表姐,你可是赵家的二少奶奶,总要拿个主意的!”

可喜姐儿显然从来没有在赵家做过主,因此迟迟不肯发话,这时送菜的十来个丫头便都停了下来瞧着那仆妇,那仆妇也有些不服喜姐儿的意思,便为难地道:“二少奶奶,再等一会儿菜就冷了。”

眼下这个时节天气寒冷,滚水在外面多放一会儿都会冻上,更不必说牛乳蒸羊羔变冷了味道就全变了。因此喜姐儿就拉了宁婉的手说:“要么就让她们先送上去吧,钱夫人和小姐不吃,就再给她们换一样。”

那可不好,送了客人不吃的菜上去是很失礼的,尤其钱夫人还是赵家顶头上司的夫人,宁婉虽然知道不干已事,但她还是不能看着赵家的酒宴出这样大的差错,而且这里也关系到喜姐儿,毕竟喜姐儿现在已经被自己拉了过来。

她想了想就问那仆妇,“这个菜可是赵太太看过点头的?”

那仆妇原来急着上菜,现在被这样一问就心虚起来,“这菜是后换的,原本是我婆婆主管这次宴客,偏她昨日伤了脚不能上来,我就临时顶上来了。先前定了要做野鸡汤的,又赶上野鸡没有送来,就问过大少奶奶换了牛乳蒸羊羔。”

原来如此!送菜的这仆妇是厨房费婆子的儿媳妇费大娘,宁婉是认得她的,也知道她的拿手好菜正是牛乳蒸羊羔,趁着热吃香气馥郁,正合冬季滋进补。

现在宁婉就全部明白过来,费大娘临时替费婆子管了厨房的事,一时急于让赵太太知道她的手段,一有机会就提议做牛乳蒸羊羔,而赵家大少奶奶没心没肺地就答应了。虽然错犯得不小,但总算在最后的关头被截住了,宁婉就肯定地说:“若是你婆婆来一定会知道的,不信你回家问一问。”

喜姐儿和费大娘这时早已经相信了,便都齐声问宁婉,“可怎么办好?”

宁婉知道唯有自己帮喜姐儿拿主意了,就拉了喜姐儿小声说:“你先让大家回去随便换样点心送来,然后再问厨房还有什么,让她们重新再做一个大菜。”

“万一没有可用的菜怎么办?”

“不会的,既然请客,你们家厨房一定会多备菜品的。”

喜姐儿就按她说的吩咐下去,果然厨房里还有鱼、肉等等,宁婉比划了一下,喜姐儿一下子就开窍了,“就做鱼丸汤吧,把鱼肉剔下剁成茸,再加蛋清、淀粉、调料挤成丸子,在蛋黄液里打个滚下到汤中,再加些紫菜香菜香葱送来。”正是她几年前去三家村在宁婉家吃过的鱼丸汤。

费大娘答应着赶紧带着大家走了,宁婉与喜姐儿一起上楼,又说:“你看,其实管家也没多难吧?”

“还不是你在旁边我才有的底气?”

“其实你自己也行的,只要胆子大些就好。”

两人说笑着上了楼,刚要悄悄溜回座位上,就听钱小姐正在闹脾气,“我就是闻到了牛乳味,见什么都恶心,我要回家!”

钱太太就有些意兴阑珊,“这孩子从小就闻不得牛乳味儿的,一不小心就吐,我还是带她回去吧。”

赵太太就陪笑道:“知道钱小姐要来,我就吩咐她们连加牛乳的点心都没有做。”又问大儿媳妇,“是不是?”

赵大少奶奶脸色一下子雪白雪白的,吱吱唔唔地答应了,“是没做吧。”

宁婉赶紧推了一把喜姐儿,小声提醒她,“你把身上的香熏球送给钱小姐玩。”喜姐白挑钱裙子一侧正挂了两个精巧的鎏金香熏球,里面是放了香料的,闻着便能将刚刚牛乳的味道压下去,毕竟那菜并没有送上来,只需一会儿功夫钱小姐就闻不到了。

喜姐儿就赶紧上前摘了那对香熏球笑着与钱小姐说:“街上有时会有卖牛乳的经过,就带了些味道,现在出门恐怕会更明显呢,不如闻闻这个。”

香熏球必然是极香的,且那牛乳味儿也极淡,钱小姐也就重新坐下了,却哼了一声道:“辽东人真是,竟喜欢吃这些腥膻之物!”

在座的除了钱夫人母女皆是辽东人,每人心里就都存了不快,觉得钱小姐的话太难听了,可钱夫人竟似没有听到一般,一点也不制止,又让人更不自在。

大家便都不语了。

谁也不想付捕头太太却开口说:“也不止辽东人喜欢吃牛乳,京城里的富贵人家都喜欢吃用牛乳做的奶酪,听说江南也有各种用牛乳做的点心呢。”又向钱小姐说:“多吃乳酪个子才能长得高高的,身子也壮,就像我们家所有人每天早上都要喝牛乳的。”

钱小姐毕竟是孩子,说过话也就放下了,但付太太这样一本正经地辩解了一番,却让大家都不知说什么好。道理是付太太对,可是一则钱家地位不同,二则钱小姐才多大,还不满十岁呢,与一个孩子争论,岂不没趣?

果然钱小姐就任性地说:“我就不吃!”而钱夫人就瞥了付太太一眼,“付太太知道的倒是挺多的。”

付太太正要说什么,她身后的一个小媳妇就拉住了她的胳膊,急忙插嘴道:“我婆婆在家里时常说钱夫人是最有见识的,毕竟从江南到京城,再到我们辽东,什么不知道!”正是付捕头的新媳妇,急忙替婆婆遮掩,只是她未免太急切了,却不想出力也难有好结果,待回了家付太太一定要与她吵的。

其实争论这些事情最没有什么意思了,钱家瞧不起辽东,可为了做官还不是到了虎台县?付太太也是,明明为了那些贼人钱县令已经对付捕头很不满了,现在竟还傻傻地出头顶钱夫人,而付家新进门的媳妇也不应该当着大家的面打断婆婆的话…宁婉只怕再有这无谓的争论,就笑道:“说起有见识,我还没出过虎台县呢,不知大家都去过哪里?”

钱夫人自然是要给卢少夫人面子的,因此就笑着说:“我像你这么大时也是没出过家乡,但是后来跟着外子在京城寓居几年,然后到了虎台县,竟也走了不少的地方。”大家便也都算起自己去过哪里,一时之间倒热闹起来了,就连等了半日没有上菜竟也忽略了。

好在过了没多久,鱼丸汤就送上来,大家吃罢又接着看戏,热热闹闹地听了一折“封神演义”方才将刚刚的小波折混了过去。

宁婉在赵家盘桓了大半日,看着大家纷纷告辞便也要走,偏喜姐儿拉住她悄悄说:“你略等上一等,我婆婆有句话要说。”

宁婉只得又留了一会儿,待客人散尽就见赵太太向她敛衽行了一礼,赶紧避开道:“赵太太岂不是让我折寿吗?”

“我既然行了礼你自然是受得的,”赵太太感激地说:“多谢卢少夫人了,今天若没有你帮忙,恐怕早会闹得不欢而散了!”赵太太是最在意颜面的人,赵家的宴席要是真弄个不欢而散,她根本受不了。

宁婉早猜赵太太已经知道了牛乳蒸羊羔的事了,毕竟她可是真有手段的,赵家的事自是不能瞒过她,赶紧摆手道:“我和表姐既然知道了总要想法子挽回的,幸好事情没有闹出来。”

“是啊!”赵太太点了点头,突然就抚着鬃边的头发叹道:“我老了!有许多事操心不来了!”

按先前赵太太教宁婉的,今日宴客,昨晚或者今早赵太太应该将菜单还有各样事情全部再重新查看一回的,可是赵太太如今上了年岁精力不济便没有再查,只放手给了大儿媳妇,结果就差一点出事儿。

宁婉毕竟是知道赵太太的苦,听了这感慨竟十分同情,便笑劝道:“太太如今已经有两个儿媳了,与其自己操心还不如用心教导儿媳呢,小辈儿年轻,有些事不懂的,总要赵太太多费心才好。不过俗话说的,磨刀不误砍柴功,平日里多提点她们几回固然也烦,但等小辈们能接了家里的大事时赵太太可就省心了。”

宁婉的意思很明显,大儿媳不行就用二儿媳吧,而且从今天的事情上看,喜姐儿也不是不能教好的,只恐怕赵太太教导不得法才会一直不成。而且她知道,赵太太一向遇了事情不喜欢直说,却爱拐弯抹角地提示别人,过去自己就颇费了心思琢磨她的意思,喜姐儿在娘家也是娇娇女,不大会用心小意才不能领悟,以至于在赵家越发的胆怯不管事了。

赵太太自是听得懂,便含笑看着宁婉半晌,“你说的十分有道理!”上一次见面时她听宁婉说起钱家的来历就已经怀疑宁家其实是有些后台的,今日见宁婉更是将钱夫人的喜好知道得清清楚楚,更是印证了这个想法,更有十分结交的心思,因此笑着说了又拿出来一个小小的锦盒,“这个极合你用,收着吧。”

宁婉见了盒子就知道应该是样簪钗之类的首饰,心里猜度一定是好东西,哪里肯要,“赵太太留给儿孙吧。”

“我自有留给他们的,这个是给你的!”说着赵太太就将锦盒递给喜姐儿,笑道:“你替我送给卢少夫人,她若是不收我只问你的错!”

喜姐儿就拉住宁婉的手硬塞给她,“我婆婆是一片真心,而且她一向喜欢你,在我面前都说过不知多少次了。”

宁婉只得接下,又说了两句闲话就赶紧告辞,心里惦记着只怕铁石已经来接自己了。外面了么冷,她可舍不得他冻着。

第192章 马车

卢铁石果然已经等在赵家门前,见了宁婉就展开了一个笑脸,又上前扶了她的手,“上车吧!”

赵家门前停着一辆崭新的车子,朱红色的车轮,翠色的车帷十分气派,而拉车的则是一匹高头大马,马脖上挂着亮闪闪的铜铃,只微微一动就清脆地响了起来,神气极了。

宁婉就势坐了上去,就见车内四周围着翠绿的绸缎,座位上铺着厚厚的鬃垫,最上放一张雪白蓬松的羊皮,坐上去人就软软地陷了下去十分舒适,笑问随即也上了车的铁石,“这不是雇来的车吧?”

“当然不是,”卢铁石就带着得意地笑容说:“这是我们家新买的马车!”

虽然第一眼看到马车时宁婉就有了猜测,但是她还是不禁吃惊地道:“怎么能想买就能立即买到这样好的一辆马车呢!”

“我早上送你上车时就想,你平日里是经常出门的,家里总要有一辆车子才好。又想着虎台县里没有专门卖马车的铺子,就让人带了银子去安平卫买回来的。”

这还真是铁石一贯的风格,他想到了什么就会立即去做。不论是上山打野猪,还是深入大漠斩杀敌酋,或是修缮城墙,他都能在所有人不大相信的情况下将事情做得又好又快,更不用提买一辆马车了。

宁婉在车厢内上下细看了一回还是笑道:“能买到这辆马车,也是我们的运气。”车子不是便宜的东西,尤其是这辆车无论木头还是一应配饰都用的上等材料,并非寻常铺子里卖的,应该是某个富贵人家定制的,能被他们买到手肯定会有什么原因。

卢铁石就笑了,捏了捏她的脸,“你怎么这样聪明?我听洛大哥说这车是哪一家定的,年前没有足够的钱取就留在了铺子里,他就多加了些钱买了下来。”

宁婉就又从这话里听出一层意思,“你一定告诉洛大哥买车要买好的,不要怕花钱!”

果然卢铁石当时就是这样说的,见婉儿又喜又嗔地瞧着他,心里喜欢得不知怎么好,只说:“给你买东西我当然要买最好的。”

这样的心意宁婉完全明白,再舍不得说这车子太贵了不该买的,只道:“换一头骡子吧,虎台县里就没有哪家用马车的。”

“还是马车好,”铁石就说:“我们才不管别人家用什么呢!”

养马可比养骡子又费钱又不容易,可是宁婉就想到铁石养了几十匹好马的,将到了口边的话收了回来,“我还这样年轻就坐如此的好马车不合适,不如先送到婆婆那边吧。”

卢铁石早听宁婉说过不愿意越过娘,就笑劝她,“这车本就是我们家的,我娘和你一起用,只是我娘平日不肯出门就放在县城里,若是我娘要用车你就让她。”

一年到头,婆婆也未必能用上一两次车,其实还不是给自己一个人用的?

铁石就是待自己好!

宁婉觉得自己似乎成了被宠着的小孩子,在家里铺子里主事儿的她一向少有这种感觉,现在早没了端正的模样,在车里东摸摸西看看,每一样都赞,“瞧这里还有两个暗格呢,这个我放件衣裳可以在车里换!这个我想放个八宝攒盒,里面装上点心还有果仁糖,坐车的时候就能吃了!”

“还有,你说我能不能在车上放一把茶壶?”说着又自己答道:“当然能了,这车厢里稳得很,只要装七八分满肯定不会洒水的!”

说说笑笑地到了家里,其实县城里能有多大,马车还没放开跑呢。

宁婉就又笑说:“这马车跑得就是与骡车不一样,特别地轻盈。”向铁石道:“你知道吗?我还会赶骡车呢!”

“赶车有什么意思,等天暖和了我带你去骑马!”

“真的?”宁婉最爱看铁石骑在马上的模样,百看不够的,现在想到自己也能骑马,脑子里立即就出现了一个极美的场景,自己披着大红的披风与一身玄衣的铁石在原野上驰骋,那该多好呀!

因此下了车,不进院子却去看那马,“这马可真高,要是骑上去一定威风极了!”

赶车的人就从马上跳下来说:“这匹马虽然不错,但只是替马,现在年齿已长,又因为性子好才被挑来拉车的,少夫人想要骑马还是另挑一匹好马。”

卢铁石就笑着指了赶车的人说:“老林也是我过去在多伦的弟兄,打仗时腿脚受了伤,就帮我们养马了,现在我叫他专门帮你赶车,你要出门就让白氏到隔壁喊他。”

既然是铁石的弟兄,宁婉就多了几分尊重,“挑什么好马,我只是说着玩的。”又与他说了几句家常,知道虽然大家称他叫老林,但还不到三十岁,年少时与乡里人斗狠伤了人被流放到多伦从军,受伤后领了笔银子但却不能回乡荣养,因马养得好就被铁石留下了,现在被选来给少夫人赶马车知道一辈子有了着落十分高兴,躬身再三道:“少夫人有什么吩咐只管说,我老林最通马性,赶车更是小菜一碟!”

宁婉就笑,“此后你若有什么事儿,也只管来找我。”

进了院门却问铁石,“我瞧着老林的伤不很重,现在也是壮年,怎么就从军中回来了?”老林的伤也在腿上,坐在马车上看不出,走路也只微露些行迹,比起她梦中卢铁石的腿似乎还要轻些。

可卢铁石却说:“老林的伤平日是不碍的,否则我也不能让他来帮你赶车,但军中不比别处,与夷人交锋,刀枪无眼,就是健全的人也难保不失手,而腿上有伤一定会在上马、驱马时有所影响,甚至手上的力道也会打些折扣。在那个时候人命悬于一线,只差一丝一毫就可能身首两处,他是不能再上战场了。”

宁婉就似被惊雷劈到了一般,呆立在原处。

原来如此!

那么当年腿受过伤留下残疾的卢铁石是怎么在多伦立住足,然后杀敌立功成为大名鼎鼎的铁血将军的呢!

她不觉喃喃地道:“若是你的腿伤没有好,可怎么办呢?”

铁石就笑了,“我的腿要是没有好,就不能从军了。”又将摔伤过的腿抬了起来给宁婉看,“不用担心,孙老大夫告诉我,我的伤不太重,救治得又及时,而且我那时年少,骨头很容易就长好了,一点毛病都没留下!”

宁婉看着铁石轻松的笑脸,肯定地说:“即使腿伤没全好,你也会去从军的!”

“可是军中不要有伤残的人啊!”

宁婉却说:“你非但去了,而且还能一样立下军功。”

卢铁石并没有当真,只笑道:“如果有了残疾依旧要从军,想保住命非要付出比旁人十倍百倍的力气才成吧,想立下军功会更难!”

这时白氏早听了声音出来了,笑着问:“我早做好了饭菜,现在就摆上?”

卢铁石见宁婉若有所思,似没有听到白氏的话,就笑着说:“摆上吧。”携了她的手进了屋子,拉了她上炕,“你想什么呢,吃饭了。”

宁婉回过神来,“我不饿,刚在宴上吃多了。”起身给卢铁石端水洗手,“你不要动,我服侍你。”

帮着他洗手擦手,又盛了饭给他,自己拿了双筷子给他布菜,“先喝点鸡汤暖暖胃,再吃点白菜。来,吃块兔肉!”

平日婉儿待自己也好,但是今天简直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了,卢铁石就就笑了,“你今天怎么了?”

“我心疼你!”

“我好好的,有什么可心疼的?”

“你就是什么也不知道!”宁婉嚷着,眼睛都有些红了,她早知道铁石付出了无数的辛劳,但是到了现在仍旧不敢想像他吃过苦有多少。

卢铁石瞧着她心里就是一疼,“我不该说战场上的事。”婉儿固然要强,可她一个女孩子听了刀枪无眼、身首异处什么的哪里会不担心自己,因此也不肯多问,只笑着舀了一匙汤喂她,“虽然在宴上吃过了,但到了家还是再吃点,免得半夜里饿。”

宁婉赶紧夺过汤匙,“你不许动,所有的事儿都由我来做!”一餐饭将卢铁石服侍得觉得两只手全无用处,只长一张嘴就行了。

饭后宁婉又重新摆了写字用的炕桌,将笔墨纸砚放好,她自成亲后才知道卢铁石有记事的习惯,只要有空闲便要在晚上将一日或几日中重要的事情记录下来,近来因估算明年明年修缮城墙所需要的人力物力,更是要将日间所见一一整理。

瞧着铁石提笔写字,宁婉就在对面连眼睛都不眨地看着他。

眼下的卢铁石,与她梦中的那个人十分相像,但细看还是有些许不同的,他脸庞的轮廓没有那样坚硬,眉心间没有那一直蹙在一处的竖纹,眼睛里露出的光也更柔和一些,过去宁婉总当他还比那时年轻几岁的缘故,现在却懂了。

过去的卢铁石与现在的卢铁石既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人,是一个人是因为他还是他并没有变,不是一个人是因为他的心却不完全一样了。

他当初伤了腿,不知走过了怎样的心路又重新决定从军,到了军中因为伤残不知多经历了几重危险才保住了性命争得了军功,而这一路上他所受到的还不只是艰辛,更应该有无数的嘲讽,那是比艰辛还另人难以承受的。因此那时的他才变成了那样,冷酷,甚至有些暴虐。

因此如今时常向她笑的铁石不再是过去那个从里到外都冷成一冰块一样的将军了,虽然铁石也勇敢,也威严,也立下了重重的军功,但是他们还是不同的。

宁婉就试着问:“你在多伦,那里的夷人是不是很怕你?只要提你的名字就能止住孩子们啼哭?”

“既然守在边城,自然是要让夷人们怕的,但是提个名字就能止住孩子们啼哭是不是有点夸大了?”卢铁石笑着抬头说:“其实夷人也是人,他们并不像我们一样有朝廷有城池,而是分成许多部落,逐水草而居。事实上我在多伦时与有的部落关系还不错呢,不是有‘远交近攻’的说法吗?我自然要用夷人各部落间的矛盾牵制他们,这样的结果才是最好的。”

宁婉才知道原来夷人分东夷西夷等等好多大小部落,部落之间或有深仇或有姻亲,随着部落首领的变化又会有重新整合分裂;她又知道了夷人各部落还有不同的风俗,不同的物产,不同的语言…更关键的是铁石对他们不再是只存着杀戮的心性。

第193章 心疼

夫妻俩儿说说笑笑的就过了许久,铁石这时也放下了笔,“该歇着了。”

宁婉就上前帮她收拾,最上面的一页纸墨迹还没有全干,她鼓起嘴轻轻地吹着,就见上面一行行地记着,“婉儿早起帮我换了外袍;出门时嘱咐我中午要好好吃饭;在赵家门前又替我把披风整理好…一会儿她就能替我收拾书案,还能看到这页纸。”

林林总总写了几十行的字,宁婉只看了个头就“噗”地笑了,读完将纸一卷去拍铁石,“你怎么这样调皮!”

铁石就将纸抢了回来,“我还要接着写,婉儿打我!”

宁婉果然就将还没洗的笔递给他,笑盈盈地道:“你写吧,以后我要拿给别人看的,我竟能打得过铁石将军!”

“我甘当你手下败将,”铁石果然又写了一行字,然后口中嘀咕着,“再接着的事情也写下来吧,婉儿帮我更衣,然后我帮她更衣,再然后我们…”

写字时宁婉就依在他身侧,现在早急得抢了那纸,放在灯烛上烧了,“让外人看到可了得!”

铁石就笑,“只我们夫妻看到不就好了!”说着眼睛里就有了深意。

宁婉在他明亮的目光下退了下去,垂头将炕桌收好,就见卢铁石打了水回来,就道:“过来我给你洗脚!”

平日都是卢铁石帮她洗脚的,今日宁婉一定要换了个子,惹得铁石坐也坐不宁,“成亲后每天都洗,干净得很呢,我们早些睡吧。”

宁婉今日格外听话,一点也不像平日一般拖延,很快就洗漱了上炕,却又拦住铁石,“我说我要服侍你的,你只不动就好。”将他按在炕上。

平日里夫妻之间都是卢铁石要,宁婉躲躲闪闪地许或不许,眼下也换了个子,女人化成了一株藤萝缠了上来,将男人禁锢在身下,尽情奉献着。她的长发早散了下来,落在卢铁石的身上,就有如一条条温柔的鞭子正打在他的心间,将他的搔得痒不可耐,呯呯乱跳,不住地道:“婉儿,婉儿,你怎么对我这样好?”

从最初一两日的不适,宁婉早尝到了夫妻间的乐趣,但今日的她又格外不同,心中藏着的深情一时如火山般地发了出来,“我就是疼你爱你!”疼是心疼过去的他,爱是钟爱现在的他!

寒冷的冬夜,屋内烧着火炕温暖如春,弥散着说不清的气息,门窗重重叠叠,喁喁的情话却依旧飘出细碎的音节,呢喃声中依稀可辩,“也许我们前生有缘?”“我们自然前生有缘,今生也一样是有缘,现在一同来修来生的缘分!”

这一日起,两人便觉得心里又有不同。少年结发,白首不离,自是当然的,可是他们间又别有一种情愫,远胜于世间所有的约定,那在心神间震颤的共鸣只能在夫妻间意会,就是说也说不清楚,更无需去说。

这一日宁婉将家事打点后闲坐,就笑问白氏,“我们过年时要回婆婆那里的,不知你如何打算?”

白氏的情形十分尴尬,被孙家休了之后想回娘家也回不了,眼下还真没有别处落脚,只得说:“只要少夫人还看得上我,我就一直跟着少夫人。”

宁婉原也想到此节,又叮嘱她道:“我想带你到婆婆家里,那边人少事少,也没有什么口舌。只怕又要去安平卫,到时候你一定要警醒些,千万不能多走一步多说一句话的。”

“少夫人只管相信我,我到时候只跟在少夫人身边,只听少夫人一人吩咐。”

宁婉就点了点头,白氏虽然不至于太出色,但相貌端正,人也懂事儿,也算得上不错的小媳妇了,也不知孙家看不上她还能再娶一个什么样的。一时又怜悯她,发了双倍的工钱和赏钱,“毕竟是春节,拿去添些衣裳用品什么的,别苦了自己。”

不想白氏却不怎么伤感,笑着答道:“我跟着大姑奶奶时就觉得自己很有福气了,现在跟着少夫人,哪里吃苦了,衣裳用品什么都不缺。”

宁婉见她这样看得开,也替她高兴,因她提到了大姑,就不觉说:“万记的生意现在一定很不错,当然德聚丰会更火爆,买年货的人不知有多少呢!”有心回去帮忙。

白氏虽然才来不久,但毕竟在马驿镇时就在德聚丰里跟着东家小姐做过事,因此倒知道宁婉的心思,就笑着劝,“少夫人还是在家里歇着吧,东家太太见了少夫人过去一定会念叨,让你用心照顾副千户,平日里少回娘家。”

爹娘原不是多迂腐的人,但是自己成亲最初几天确实给他们极差的印象,因此只怕自己不能好好地照顾铁石再要他自己买菜买饭,因此每次见面都要赶自己回来,闹得宁婉颇觉得没有面子。想了想,她倒有一个主意,“我先把账算了,然后用这个理由回去。”虽然离盘账还差几天,但先把到目前为止的先算出来,剩下的再加上就可以了。

账目都是宁婉一手做的,因此算起来很容易,有了大概的数,她越发开心,德聚丰迁到虎台县不过一年,但这一年挣的钱却几乎是前几年的总数,估计加上年底这些日子的收益已经能将买铺子的钱赚了回来。

只要保持住,爹娘带着石头只靠着德聚丰一辈子都能衣食无忧了。

正在思忖,德聚丰竟派了个小伙计过来,“东家、太太还有掌柜的请少夫人过去呢。”

宁婉就笑了,“就是不请我,我也要去。”也不叫车,穿了衣裳几步走到德聚丰,见胡敦儒正和爹娘、大姑、小柳在屋子里说话,就笑着问:“三哥过来可又是来买书的?嫂子可同来了?”胡敦儒平日不大出门,因此他到虎台且的次数要比古氏要少得多,每次过来打了招呼就进宋家的书铺子,不到走的时候不出来。

胡敦儒起身端正地与宁婉见礼,笑了一笑,“你嫂子在家里准备过年的东西没空儿过来,我是为了你的事来的。”

宁婉一怔,“我的事?”

正说着,卢铁石走了进来,先给长辈们问了安,再与胡敦儒招呼,就向宁婉笑道:“怎么你也来了,可有什么事?”

宁婉就笑了,“我也不知道呢!”将目光落在爹娘身上。

爹就向胡敦儒说:“胡先生,还是你来做主吧。”自胡敦儒中了秀才之后,大家在称呼他时就慢慢将前面的“小”字去掉了,他成了真正的胡先生。

胡敦儒就站了起来,庄重地说:“我这次来是为了婉妹的嫁妆。”说着拿出一纸契书,“原本宁二叔和宁二婶要将德聚丰给婉妹当嫁妆,可是婉妹悄悄将契书改回二叔的名下,现在宁二叔请我过来分说明白,重写契书。”

卢铁石已经认出那契书正是宁婉让自己找钱县令改的,就笑着说:“如今婉儿已经嫁了我,嫁妆也送到我家里了,德聚丰我们自然不要,留给岳父岳母和小舅子。”

胡敦儒严肃地摇了摇头,“婉妹如今是副千户夫人不错,但是论及女人的嫁妆,丈夫并没有资格插言,宁二叔是婉妹的父亲,我是婉妹的三哥,今日的事只能听我们的。请副千户来与大姑和柳掌柜一样,只是为了做个见证的。”

虽然胡敦儒半分情面没给,但是只为了他语言中维护宁婉的意思,卢铁石却没有生气,笑着向宁婉使了个眼色,小声说:“你三哥还真厉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