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婉就笑,捂了嘴小声说:“你以后要敢欺负我,可要好好掂量掂量!”

胡敦儒就向他们咳嗽了一声,“宁二叔家里的事我们乡里乡亲的都知道,当初宁家收菜的时候就是婉妹作主,后来买了铺子更是如此,若没有婉妹也不会有德聚丰了,是以铺子果然应该分婉妹一份做嫁妆。但是宁二叔和宁二婶也没少为铺子操心,自然也应该有一份,因此今日就将契书重立,一半归婉妹,一半归宁二叔和宁二婶,每年所得的红利亦各得一半。”

大姑就一拍巴掌说:“胡先生断得公平!这德聚丰果然是他们一家三口辛苦辛苦办起来的,三侄女儿出的力最多,应该得一半!”

爹娘就笑向幺女道:“我们和你大姑说你,你从不肯听,现在胡先生也这样说呢!”

宁婉看出不可能再推掉了,就说:“铺子怎么分就依三哥所言,只是我们家早答应每年给德聚丰的大掌柜一成红利,因此红利我要四成,给我爹娘五成吧。”

不料爹娘也说:“家里能有这个铺子都是婉儿的功劳,原说要都给她做嫁妆的,现在正好红利给她五成,我们四成就好了。”

柳掌柜就起来说:“我在镇上也好,县里也好,只听得各家都是争家产的,第一次见东家这样让家产的。既然如此,我也不要一成的红利,只拿一份工钱就行!”

宁家人岂能同意,又一起向他说:“早说好的事自是不能改的,而且铺子里一向都靠着你,一成红利不多。”

大家正争着,胡敦儒就又咳嗽几声,将双手抬起向下一按,颇有权威地止住所有人,垂头想了想说:“柳掌柜的红利自不能变,只是刚刚我听宁二叔说石头上了学堂,就有了一个主意,说出来你们听一听可行?”

大家就都道:“你说吧,我们自然都从的。”

第194章 火候

胡敦儒就说:“德聚丰的红利你们两边各得四成,一成给大掌柜,还有一成就单独拿出来买地做祭田,祭田的产出用于家里孩子们读书。”

宁梁听了就说:“胡先生的主意果然好,将来石头、还有狐保、囡囡、大郎、二郎读收就都从这祭田里出!”

胡敦儒见他并不十分懂得家族祭田之意,就又解释,“祭田是宁家的,因此以供本族子弟读书就主,至于外姓人虽然也可以来附学,但终与宁家子孙不同。”

“还是不要有什么不同了,”宁梁就说:“既然是给大家读书的,不管是我们家的还是我的外孙子、外孙女儿都可以用!”

于氏就笑着补充,“还有大姐家的孩子。”

胡敦儒便点头道:“那就是宁氏及出嫁女之子孙皆可用祭田产出读书。既然如此,将来孩子多了,宁二叔就可以建一个族学,请了先生在家里教孩子们,这样宁家及姻亲之子孙就都能读书了。”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胡敦儒重新写了契书,然后与爹到县衙里办好了契书,一式两份,分别给了两边,笑道:“事情如此完满,我也该早些回去了,一会儿城门关了怕要耽搁住了呢。”

宁家哪里能放人,“因你要读书,我们平日不敢打扰的,今天就既然来了就不要急着走,明天一早伙计让家的骡车送你回去,保证不耽误你上学堂!”

宁婉自然也热情留人,“今天我下厨给三哥做几个江南名菜!”

胡敦儒是个至诚的人,见宁家热心留人就重新坐了下来,向宁婉笑道:“早吃过婉妹做的好饭好菜,倒没尝过婉妹做的江南菜呢。”

于氏原最信任幺女的,但是自幺女出嫁后反患得患失起来,就笑着说:“婉儿不过随口一说,她哪里会什么江南名菜?”

卢铁石赶紧给媳妇捧场,“婉儿特别能干,平日里把家事都安顿得妥妥当当的,近日果然学了江南菜式,一日三餐都做得十分好吃,我回了家里什么都不必做!”

当父母的听人夸女儿自然高兴,且这话最对他们的心思,女儿是高嫁,只怕不能打点好夫家的事,因此才格外担心幺女,此时就都笑着说:“如此我们就放心了。”原来他们并没有弯弯肠子,因此倒不知女婿这几句话正是女儿所教,要他这样说讨长辈欢心的,故而十分相信。

宁婉夸下了海口就起身去厨房,一时拿出大厨的气势要大家备这备那,自己拿了一块肉刚要切,冷不防刀子被人接过去了。

原来是卢铁石,正笑着说,“我来吧,你手上劲儿小,切不动的。”平时他也常到厨房帮忙,为的是多与宁婉在一处,因此厨艺颇有长进。

宁婉气得跺脚说:“你还不赶紧走,让我娘看了又要说我!”

卢铁石就小声说:“我是悄悄出来的,看岳母出门了才进厨房,只帮你做了菜就回去。”

娘是去前面铺子里了,很快就能回来,宁婉赶紧推他,“你快走!我娘和大姑她们没走远!”厨房只一个门,只有一个极小的窗子通风用,她们回来铁石只能被堵在屋里,正坐实了娘平日里的担心。

正说着,果然听大姑的声音传了过来,“婉儿说要极嫩的小鸡,你看我买的这两只怎么样?”娘也笑着答道:“不错,婉儿要的红枣、松子、核桃仁儿、葡萄干儿这许多样东西我也都找齐了。”又有家里请来帮忙的刘大娘说:“我抱了柴来,少夫人说文火、武火都要用的。”

谁知卢铁石不只身手好,人也聪明,将刀重新递给宁婉抢先大声说:“婉儿,我想起一事,明日让我们家的马车送三哥吧。”

宁婉就赶紧应了一声,“刚才我竟没想起来,铺子里的车时常还要送货呢,让老林送三哥一趟再好不过,且马车又比骡车快些。”

外面的人都听到了,娘进来就说:“家里的车虽然送货,但也不是没有空儿,你们这些日子恐怕也忙着,不必麻烦了。”又向卢铁石道:“三女婿,赶紧进屋里歇着,有事儿一会婉儿回屋里再说。”

宁婉向卢铁石一扬眉,十分赞扬他的机灵,就也帮腔道:“我知道你看重三哥,等会儿与三哥定了时辰让老林过来送他。”

卢铁石走了,大姑就说:“真没想到婉儿的姑爷竟如此好性儿,一个马车的事儿都会替她想到,又来厨房说一声。我看婉儿是嫁到福窝儿里了!”

娘就赶紧说:“是啊,女婿对你好,你更要惜福,也对他好。”

“我哪里没对他好了?不就是买两次东西吗?”宁婉就小声嘀咕“也不知道我是你亲女儿还是他是你的亲儿子?”

好在她的声音足够小,娘并没有听到,正张罗着把宁婉要的东西一样样洗净放在一旁,“这些东西要怎么弄?”

宁家出身乡下,大家都是做活儿惯了的人,尤其今日宁婉和大姑也都过来了,因此刘大娘只是烧火择菜打杂,八道菜两道汤都是娘仨儿个一起做的,一会儿就端进了屋里,分两桌坐下吃饭。

鸡鸭鱼肉摆了一桌子,可样子味道全与平时不一样。大家先是颇有些疑虑,待尝了之后果然觉得味美,便赞不绝口,尤其卢铁石,再三夸耀,“我平日里常吃,你们都多吃些吧!”十分地与有荣焉。

因铁石不饮酒,胡敦儒量浅,宁婉就将饭也端了出来,一个青花大盘上面扣着半圆形的白饭,上面用枣、果仁、葡萄干等摆出十分好看的花,娘在一旁笑道:“这是八宝饭,我小时候吃过,只是时间久了早已经忘记了,现在见到了才想起来!”

给大家分了八宝饭,于氏就就说:“我猜到了,你做这些饭菜是向洛冰学的!”

是也不是,宁婉虽然嫁过去了,也与洛冰有了交集,但两人真正见面的次数是有限的,说话的次数更有限,但这些菜的来源果真是他——只是她从铁石平日里一言半语中悟出来的,因此但笑不语。

娘就更加相信了,“我小时候家里穷,不记得吃过什么好吃的,后来就到了辽东,其实还真不会做江南菜。”倒细问了宁婉几样菜的做法。

及宁婉回家,卢铁石就拍着她的头,“亏你怎么做出来的?与洛大哥说的不同,偏味儿比他做的好吃十倍。”原来他早发现宁婉将菜的做法改了许多。

宁婉就说:“其实天下的菜都是一理,你想那红烧狮子头,为何一定要做那样大的一个?吃起来又麻烦,我做成小小的,吃起来是不是又美味又方便?而且用白菜叶垫在下面蒸好,比寻常煮出来的还要鲜嫩,且那白菜叶又浸了肉味,竟比狮子头还好吃呢!”

果然如此,卢铁石就笑,“那灼八块,当年洛冰给我们做了,硬得咬也咬不动,大家因白白将一只嫩鸡做坏了还差一点要揍他呢,怎么你做出这样鲜嫩的鸡肉来?”

“我听了洛冰的糗事,就想他只是道听途说,从没有真正动过手才会如此的。”宁婉就细细地讲:“他所说的一只嫩鸡只切成八块用油炸了再武火烧熟,绝对是不可能的。我想着当初他家可能只拣鸡身上最好的两只腿和胸肉,因此才只切八块,油炸后外面已经有了一层硬皮,再用武火猛烧岂不硬得咬不动?只能用文火慢炖方才能将嫩鸡的味道保持住,今天一试果然不错!”

卢铁石听了再三叹服,“明日我告诉洛大哥,羞他一羞!”

原只当卢铁石与洛冰笑谈而已,不料洛冰第二日竟上门来访,向宁婉长揖道:“今日我来拜师!”

宁婉赶紧躲开,“不过是小道,洛大哥如何如此郑重?且你本不是屈居厨中之人,又何必来学,若是想吃哪一样菜,只管说来,我做了给你和铁石佐酒。”

洛冰就深深地看了宁婉一眼,“少夫人此言真是折煞我了!”

宁婉一笑,“我既嫁了副千户,就是洛大哥的弟妹,给你们做些酒菜又有何妨?”

还在很久之前,洛冰就知道卢铁石待宁姑娘不同,现在见他们情投意和、夫唱妇随不禁一笑,“我果真是想向弟妹学厨艺的。”

宁婉就不懂了,“大哥之才若是专心于厨艺岂不是明珠暗投?”

“非也!”洛冰就向宁婉笑道:“我听铁石转述弟妹之语,天下的菜都是一理,那么天事也都是一理,故而,治大国如烹小鲜,我亦要用烹小鲜如治大国的用心学会厨艺。”

宁婉毕竟书读得还是少,因此便被他绕得有些糊涂,便请洛冰坐下,送了茶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几句我做菜的悟出来的道理吧。”

“一家子,男人在外面辛苦,女人在家里做饭做菜,做之前就要想着做什么适合呢?首先要看时节,冬天与夏天吃的自然不能一样,夏天不论是谁一进家门最喜喝一碗井水冰过了绿豆汤,冬天就爱喝热热的肉汤,至于过年吃饺子、二月二炒黄豆、清明寒食、端午粽子、中秋月饼都是有道理的;再次要看地点,要是在家里吃,自可以四盘八碗地摆出来,若是送到田中或者军中,自然要以方便为上,先前我婆婆便常给铁石带肉干、油茶面到军中就是这个道理;还有更要看家人的喜好,俗话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有不吃羊肉的你偏做羊肉,就是再好吃也不受待见,有爱吃咸的你偏做甜的更是白费工夫…”

“古人说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主食副食之间一定要相铺相承,更要根据人来调配,清瘦少食之人要多做吃养胃健脾的饭食;过于胖壮的要少吃肉;脾气急要多吃去火的东西,妇人要补血,老人要吃软烂之物…”

“到了下厨的时候,一定要真正用心,切不可怀着糊弄之意,同样的东西,用心做的与不用心味道完全不同。只要肯费心思,就是最平常的东西也能做出很好的味道,所以家里不必常用山珍海味,只寻常饭食就最为养人。只看贫家出来的少年,多是身强体健,反是大户人家天天吃燕窝养出的孩子反倒体弱多病…”

“再有想做好饭菜,更要耐心,有的菜要快做,就如炒鸡蛋要嫩才好,还有更多的菜火候不到味道就是不成。就比如说茶叶蛋,不烧上两个时辰,味道总要差上一筹;腌菜要一两个月,至于下酱,从冬天烀豆子到酱做好了要大半年;还有酿酒,十年八年只是等闲,急是急不得的!”

洛冰就击掌叹道:“不想弟妹能说出这一番道理,天下大事、兵法谋断竟也都在其间,我受教了!”

第195章 眼界

宁婉听了脸一红,“洛大哥问我,我自然不能不胡乱说上一气,只是如今我也想请教洛大哥,我虽识得几个字,但见识不出厨房商铺,纵想读些圣贤之书,无奈我怎么也读不进去,只喜欢看些传奇话本,可怎么办好呢?”

洛冰就笑了,“传奇话本原是大家都爱的,读些也无妨,而那些聱牙诘屈的东西你读不进也没有关系。若是想上进,只拣史书读上几本眼界就不同了,第一本《史记》是必读的,若是读得通了,还可以《春秋》《战国》一路向下看去。”

“怎么叫读得通了?”

“看史第一遍往往就是看热闹,知道了那时有什么新鲜有趣的事;这还不行,要再细读,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些事情发生;但此时还是不够,要再看下去,从其间悟出道理,这时可以勉强算通了。”见宁婉听得认真,就又点头道:“这些书铁石都有,你只从他那里取了看就可以了。”

卢铁石回家后果然拿了一套《史记》给宁婉,又笑着向她说:“洛大哥一再赞你,于细微之处能见大节,天赋过人,有如美玉,光华内蕴。”

宁婉就说:“他随意夸上两句,你就这样信了?我当时不过随口乱说的,其实借机请教他才是真的。”

“你多请教请教洛大哥倒是好,洛家文风极盛,家里藏书极多,他又有博闻强记之能,不只科举,就是兵法、民俗、地理、天文都涉猎极深,我每有不懂的就都问他。”

“今日他告诉我读史的法子就很好。”宁婉虽然识了字,但是从没有人告诉她这些道理,因此当晚就与铁石一同坐在桌旁将书翻开一页页读了起来。又见上面有许多批注,竟是铁石读书时所写,也一一看过,心里纵有些不解却不肯现在问,她要认真读上两遍再开口!

卢铁石见宁婉认真读书的样子十分可爱,就笑,“洛大哥说你还借机劝慰他等待天时,不要着急。又说你就仿佛那红拂女,慧眼识英才,只是我已经成了李靖,他不得不做虬髯客了!”

宁婉也笑,“当时我提了看过传奇话本,他就拿这话来逗笑!”

“虽然是逗笑,但是洛大哥看重你却是真的,他平日里很少如此推崇人的。”

“但是他推崇你!”

卢铁石就笑了,“我受过他许多教导,就连我的字也是他指点的,当然他也靠我的庇护才能活到现在,如今我们跟亲兄弟一般。”

其实比卢铁石的几个亲兄弟还亲呢!

宁婉读了几天《史记》越发觉得洛冰见识高,这本书并不难懂,就连不认识的字也少,她又能看得津津有味,且还不是闲书,若不是因为春节将到,还真舍不得放下呢。

早定好腊月二十三回卢家老宅,二十二宁婉一大早就带着白氏和了大盆的面,拌了一大盆酸菜猪肉馅包饺子,一共包了十几盖帘,都放到了屋外。

待所有的饺子都包完了,宁婉就带着白氏将这些饺子送到了隔壁,笑着向洛冰说:“这些饺子已经冻上了,可以放到大年三十,到时候你拿出来给大家煮了就可以吃,十分省事。”

洛冰就笑,“到辽东几年,我早学会了包饺子,哪里还用麻烦弟妹呢!”

“你纵是会做,也是你的,我包的饺子是我的一份心意。”

洛冰是多聪明的人,他立即答应下来,甚至将称呼也改了,“那好,等到三十晚上,我把少夫人包的饺子煮了给大家吃。”表明她领会了宁婉向铁石手下示好的意思。

宁婉固然想与铁石的同袍们友好想处,但她其实并不是急于讨好,而是因为有了特别的经历对他们果然满是好感,又觉得这些人多是孤身在军中,过年时恐怕会想家,因此特别在走前包了饺子送来。虽然觉得洛冰有些误会,但是她亦不想解释,大家相处的时间还长着呢,日久就见了人心。

两人又说了几句,宁婉就笑道:“我先走了,还要收拾去婆婆那边过年时的东西呢。”方要出门,却见羊家大小姐带着妹妹走了过来,姐俩儿手里都端着盆,盆里装着满满的衣裳,正是刚刚洗完的,见了宁婉就停了下来。

前几日赵太太请客时羊太太并没有带羊大小姐过去,可是宁婉早认得这姑娘,自铁石从多伦回来,她就时常过来帮大家洗过衣裳,表面是帮所有人,但其实是她对铁石另有一番心思。别人可能不知道,宁婉可是早晓得的!

羊大小姐平日在家里都不爱做家务的,听说尤其讨厌缝补洗涮,却只喜欢练武功,因此才会景仰和爱慕铁石吧。只可惜她后来被爹娘嫁给了许千户当填房,否则宁婉觉得羊大小姐其实配得上铁石,毕竟她在夷人南下时竟然能与男人一样上城墙守城,算得上女中豪杰了。

不想羊大小姐竟认得宁婉,向她撇嘴一笑问:“副千户夫人怎么到了这边院子里来了?”语气颇有些不善。

宁婉果然是第一次过来,可也轮不到羊大小姐来管,因此她就笑道:“到是羊小姐怎么也来了?”

“我爹先前去多伦送军械时曾遇过夷人,多蒙这些兄弟们出手相助,因此我自多伦来人后就每隔几天来一次帮他们洗衣裳报恩。”这个道理自然是冠冕堂皇的,但羊大小姐真正的目的是铁石,只是她总不好见铁石与自己成亲了就立即不再帮忙洗衣裳了,那样实在难看,也容易被人嘲笑。

宁婉眼睛利得很呢,早在许久以前就看出来了,她却没怎么放在心上,羊大小姐与铁石没有缘分,而且她长得太寻常了,方脸盘,浓眉大眼,英气有余而少了女子的娇媚之气,比起自己差得远了,铁石还曾对自己说并不认得她呢!

对于输给了自己的人,通常有会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宁婉就是如此,但她还是尊重羊小姐的,只做没有觉出羊大小姐对她的不满,微笑着说:“那么说我们家副千户的衣裳羊小姐也一定帮忙洗过,真是太感谢了。”

羊大小姐从一开口语气里就带了些刺儿,不想卢副千户夫人却笑嘻嘻地向她道谢,因此她就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了。倒是跟在她后面的那位羊二小姐笑着上前说:“副千户夫人客气了,能给副千户洗衣裳可是我们的荣幸呢。”她要比姐姐长得美多了,也会打扮得多了,同样的红绫子裙羊大小姐穿着十分平常,在她身上就是婀娜动人。

宁婉对羊二小姐够印象也颇深,她其实不是羊小姐一母同胞的妹妹,而是羊百户妾室的女儿。虽然妾室不过是半主半仆,但是羊二小姐一向与姐姐什么都一样,而且她十分有心机,姐姐嫁了不久,她也被许千户接到了家里做妾,而且又比姐姐更得许千户的宠爱。当年夷人南下许千户带兵离开虎台县的时候,就只带了羊家的二小姐,把正妻羊大小姐留在了虎台县里,因此后来才有羊大小姐登墙守城的事儿。

羊二小姐如何进的许家宁婉并不大清楚,但当年她与姐姐同嫁给许千户时被县城里被议论了许久,虽然话本儿里有娥皇女英的故事,但其实谁家能将两个女儿一起嫁给一个人呢!这里面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多半是许千户和羊二小姐先勾搭上了,羊家没有办法就让她嫁了,因为羊二小姐到许家不足十个月就生下了一个孩子,许千户一再说是早产,但信的人其实没几个。

因此宁婉对羊二小姐并没有对她姐姐的耐心,只一笑点了点头,却侧身请羊大小姐进来,与她一同将衣裳在院子里晾好,又客气地道:“既然过来了,不如到我家里坐坐。”

羊大小姐向卢家院子里飞快地看了一眼,却摇了摇头,“家里还有事呢?我就回去了,以后有机会去看少夫人。”说着不管羊二小姐还在迟疑硬拉着她走了。

毕竟羊小姐并非丁三姑娘那般不知廉耻的人,她虽然没能将铁石忘怀,但铁石自己成了亲,她便不肯再亲近了。只看这一点,宁婉就觉得,她嫁给许千户还真是委屈了。

如此想着回了家,明日起就要回卢家老宅在那里住上十余日,比成亲时还要久,因此倒要带不少的衣物用品,包了好几个大包袱,就连那本《史记》也一同带了过去,过年时闲暇时间正可以再读几页。

平日宁婉每隔上几日必要回老宅看看婆婆,次次都要大包小包的,这次回家过年自然拿的东西更多,她又早嘱咐了吴婶等人,一应事情都交给自己,不许婆婆操心。

到了老宅,她先给吴婶等人发了工钱和赏钱,又放了他们假出去。然后拿出了鞭炮、年画儿、对联、福字、灯笼等许许多多过年时用的东西,一样样布置起来,然后做各种吃食。两三天的工夫,老宅里大变了样,到处洋溢着一片喜气。

吴夫人就是再无心,也被这喜气感染,出来东看看西看看,见宁婉还在厨房里炸丸子、炸枣儿、烀肉、煎面肠什么的做了许多吃食,就笑道:“往年只我一个人时,做了好吃的没有人吃,倒是都免了,去年铁石回来了我虽也做了几样却不如你的多。但我瞧着你做的都是辽东的菜式,不如我给你们弄些山东煎饼尝尝。”说着就拿出了几样家什。

宁婉见了都不认得,奇怪地问:“这都是什么呀?”

“这些都是做煎饼专用的,三足的大平底锅叫鏊子,这个扁竹做的叫竹批,还有用布缝的油擦子。”吴夫人就将鏊子先架好,“听说煎饼是过去行军时传下来的,不论什么地方架起来就能用十分方便,我们家里因为常做就有专门的灶。”

架好了鏊子之后和面,宁婉就见婆婆用了几样面混在一处和成稀稀的糊,一面和还一面说:“煎饼有许多种,用麦子、小米、高粱各种米糖都可以做,也可以像现在这样用几种混在一处,还有人在里面加了菜末和肉末,总之完全随意,喜欢吃什么就做什么样的。铁石和他爹就爱吃麦子小米面做的白煎饼,我们今天就做这样的。”

第196章 开心

面和好了,婆婆就让人在鏊子下面点了火,先用蘸了油的油擦子在鏊子上面擦过一遍,然后拿勺子舀了一勺面糊放在鏊子上面,立即就用竹批将面糊在鏊子上摊平,转眼间面糊就变了颜色,也发出了诱人的香气,原来煎饼已经熟了,揭起来放在一旁又煎下一张。

宁婉看了几张,就笑着接过竹批子说:“婆婆,我来试试吧。”

“也好,不过手一定要快,否则煎饼就糊了。”

宁婉看着觉得很容易,果真自己做的时候就不一样了,想用一个竹批将面糊均匀地摊成一大张还真不容易,最初的几张果真都糊了,然后才慢慢好些。

卢铁石就将那几张糊了的卷在一起说:“我最爱吃有点糊的煎饼,不如趁着热的时候就吃几张!”

吴夫人就笑了,“家里有猪头肉,我给你卷着吃吧。”说着将猪头肉切成大片,用煎饼一卷递给儿子,却告诉宁婉,“这个吃法是我们老家人最喜欢的,铁石和他爹也都爱吃。还有人在煎饼里卷牛肉、卷肉丝、卷馓子,穷人家什么也没有的时候就卷几根大葱,当年我和他爹常吃。”

宁婉此时已经做得上了手,就说:“果然方便,而且又可以配好多好多的菜,我们一会儿再炒两个小菜,切两盘肉,再煮个汤,就是一顿极丰盛的午饭了…”一语未了,铁石就将煎饼塞到她嘴里,“你尝尝。”

宁婉见铁石在婆婆面前也不避嫌疑地与自己亲密,只怕婆婆见了不高兴,从刚刚他吃糊煎饼时就偷看吴夫人,却见她没怎么样,且她果然也想尝尝新做好的煎饼,于是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嗯下后赞道:“果然好吃!”却不想冷落婆婆,笑着问:“婆婆,你喜欢卷什么?让铁石帮你卷一个。”

吴夫人就摆手说:“我年轻时爱吃卷肉丝的,现在不能吃肉了,煎饼也吃不多,什么也不用卷。”

宁婉就向铁石说:“把我们带来的果仁糖卷在煎饼里让婆婆试试怎么样?”

铁石就笑,“哪里有卷糖的?”

吴夫人却说:“你们不知道,还真有卷糖吃的,有的小孩子喜欢吃甜的,就卷些白糖。”

宁婉得意地笑了,“你看我说的不错吧。”

说说笑笑中,一盆面糊就变成了一叠煎饼,吴夫人就说:“煎饼还有一样好处,能放上很久也不坏,听说当年孟姜女去长城脚下寻夫带的就是煎饼,铁石和他爹出门时我就常给他们做了煎饼带去。”说着将薄薄的像纸一样的煎饼一张张地折起来,原来一张煎饼摊着差不多有半个桌子大,折好了只有手掌大,再拿起来就方便多了。

这天中午他们吃的就是煎饼,宁婉又做了几样菜,然后与铁石试着将种种的东西都卷到煎饼里吃,真是又吃又玩。

本来大家正开心着呢,吴夫人突然就叹了一声气说:“好多年没有这样热闹了,还是在没有铁石的时候…”话说到了这里就停下了,然后就滴下了泪,哽咽不已。

宁婉虽然才嫁过来,但是她却能听懂,没有铁石的时候,那时公公还在家中,铁石同父同母的亲哥哥还活着,家里自然是热闹的。方才婆婆就似有意似无意地提了几次公公,她与铁石只当没有听到,现在却不绕不过去了。

铁石立即就沉默了,宁婉赶紧拿了帕子给婆婆,“大过年的,掉眼泪最不好了,别再想过去的事,现在和我们在一处玩玩乐乐的多好。”

几十年的事情现在提起来又有什么用?除了让大家不开心!宁婉不好直说婆婆不对,但她果真觉得婆婆太扫兴了。哄了半日,婆婆总算是停了下来,刚刚的不快表面看也就过去了。

可大家都败了兴,再怎么也不能恢复原来的欢笑。没一会儿婆婆蔫蔫地说困了,“你们回房吧。”宁婉走出正屋就悄悄问铁石,“以前过年的时候婆婆也会伤心吗?”

“她每年过年时都会哭的,今年已经比往年好多了,至少我们还开心地过了几天。”卢铁石就拉住宁婉的手,“你不要担心,我娘一向如此,总要等到那边派人来接我们过去时才能好。”

“那边什么时候派人来接婆婆去安平卫?”

“有时会早些,但一般都要等到三十,团圆饭一家人还是在一起吃的。”

原来卢家只大年三十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啊!宁婉只能说:“还好没两天就三十了。”

吴夫人大节下的哭了一场,当晚也躲在屋子里歇着,第二日早上吃饭时就有些讪讪的。先前只对着儿子哭倒也习惯了,现在已经有了儿媳,她也觉得丢人。

宁婉却对她还似过去一般,她早听过不知多少人议论吴夫人的不是,就算有周夫人的推动,但亦不可能完全是假的,婆婆果真有许多事情做得不怎么样。

但是为了铁石,宁婉会与婆婆好好相处,更何况婆婆也不是难相处的坏人,再有她知道吴夫人寿数不长,因此又对她多几分怜悯,情愿多让她几分。

见婆婆整日无事闲坐,宁婉觉得反不如让她做点什么,免得容易一直想着公公,心里伤痛。因此早饭之后就拿出红纸来,“婆婆,我们无事剪些窗花贴吧,又好看又喜庆。”

原以为婆婆不会,不想她拿了张大红纸很快就剪了大大的双喜,“喜”字的笔画里还有许多花草,倒将宁婉惊得叫了起来,“婆婆,你手可真巧!”

“这双喜字是最容易的了,无论是门帘、帐幔、帕子里面十分多见,描花样子时常描的,而且我们那边成亲时必要贴上一张大的,当年…”

宁婉只怕她再想起当年与公公成亲时的事情,就赶紧把红纸塞给铁石,“我和婆婆都剪了,你也剪一个试试吧。”

卢铁石自是明白婉儿的意思,就笑着接过来说:“我看你们剪得那样好,也正有些动心呢。”说着拿着剪子剪了一会儿,就剪出一个奇怪地东西,吴夫人看着一直说:“什么也不像啊!”宁婉就连想带猜地说:“应该是一匹马吧,只是这尾巴一点也不像,应该改一改。”

婆婆也醒悟过来了,“果然粗看像一匹马,只是不止尾巴,头也不像,也要改。”

卢铁石就在她们俩人的指挥下改了又改,左一剪子右一剪子就将一匹碗口大的马改得只剩下鸡蛋大小,而且看起来更不像一匹马了。宁婉就笑得倒在了炕上,“唉哟,我的肚子好疼!”

吴夫人也笑了半天,却替儿子说:“也不怪你,你平日哪里动过剪子?不比我们时常描花样子心里有数。”

卢铁石就放下剪子,“还是你们剪吧,我看着就好。”一时就说起了闲话,“娘,你和岳母年纪差不多,也应该像岳母一样笑口常开,还显得年轻呢。”

“我比你岳母要大好几岁呢!”

“其实也没差两岁,”宁婉与铁石是商量好了的,因此一唱一和地说了起来,“过去我家特别穷,还受人欺负,我娘每日里也不怎么笑。后来我们就想法子挣钱,对欺负我们的人也不再让步,家里日子就越过越好了。现在不缺吃的,不缺穿的,我娘就十分地知足,整日乐哈哈的,大家都说她比过去年轻了呢。”

婆婆虽然遇到许多不幸的事,但若是看开了其实也不至于太糟,就比如她一直衣食无忧,又比如她的儿子十分有出息,可她就是一直不开心,就是现在跟着铁石和自己在一处笑着,也只是笑着,眉眼依旧不能完全舒展开。

“是啊,娘,”卢铁石又说:“你也多笑笑,也能变年轻。”

吴夫人就抬手抿了抿头发,“我老了,还年轻什么。”她果真从不穿样式新颖时兴的衣裳,也不插戴奇巧漂亮的首饰,再加上病容,平白地显得人老气了几分。

宁婉就笑着说:“其实婆婆长得好看着呢,特别经得住细看,铁石的眉眼就像婆婆。”说着拿出了自己给婆婆做的衣裳,“要我说,婆婆平日穿得太素了,还是鲜艳些好,这块料子我给我娘和婆婆每人做了一件,你们穿着都能好看!”

大红吉祥如意团花料子最能衬得人面色更好看,婆婆用手在缎面上轻轻地摸着,半晌说:“过年的时候我再穿吧。”却说:“也应该准备午饭了,饭后我要歇一会儿,你们出去逛一逛吧,整日在家里闷着没意思。”

饭后卢铁石果然带了宁婉出门逛,又安慰她道:“我娘让我们出来,也是因为她一个人清静惯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宁婉就笑,“我知道的,婆婆的性子就是如此,我自然不会计较。再说婆婆让我们出来逛逛也是好心,我正觉得整日在家里闷得很呢。”

卢铁石就笑,“其实我也不愿意整闷坐家中。”

不过冬日里外面正冷,且辽东此时树木凋零,滴水成冰,并没有什么好玩好看之处,转了一圈铁石就说:“上次你说想骑马,不如我带你骑马到县城里转一转?”

那怎么可能?宁婉就说:“十几里路呢!”

“十几里路算什么?还不是一会儿就到了。我们正好趁着午后去县城里打个转儿。”

宁婉有些动心,但是她还不会骑马,若是铁石带着自己只能同乘,“让人看了不好,还是等以后你有了空带我到原野上学吧。”

“这时候大家都在猫冬呢,外面哪里有几个人?”卢铁石瞧着她就笑问:“而且你不想回娘家坐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