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宁婉只笑眯眯地看着,大家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就算烤坏了也不要紧,青菜虽贵,但是今天她总共却没花多少钱,毕竟省了那些大菜呀!

大家又烤又吃,闹了半晌才重新回了屋子里,路少夫人就端了杯葡萄酒送到宁婉口边,“我可要先敬主人一杯,今日的酒宴可是我最开心的!”

宁婉就知道,路少夫人虽然上得太婆婆、婆婆的喜爱,在几个婶娘口中也有极好的口碑,与丈夫互敬互爱,又生了儿子,可她也难得如此轻松自在的时候,因此就一扬头将酒饮了,又倒了一杯送了回去,“少夫人若是喜欢也满饮此杯!”

这一波饮酒并不是开宴时大家按着次序敬酒了,眼下坐席早乱了,每人随意地或靠或坐或倚,有拿着筷子挑拣着喜欢吃的,也有猜棋拼酒的,还有几个豪放些的索性像男人一样划起了拳,簪环手镯叮当作响。因被路少夫人提醒了,大家便都来敬宁婉,没一会儿工夫就把宁婉喝得面上发烧,急忙找了借口出了东屋。

西屋里就要清静得多,徐四夫人喝得醉了,正躺在炕上睡着,跟她过来的小丫头坐在一旁给她擦额上的汗;封少奶奶正和已经有些显怀的付二少奶奶正坐在屋子一角小声说着什么,羊小姐一个人拿了牌在桌上摆着。

今日请客来的多半是各家的少夫人少奶奶,但也有两个姑娘,一个是徐家的三小姐,她听说卢夫人请客一定要跟着嫂子过来的,宁婉为了她就请了羊小姐来坐陪。不想只两个姑娘家却不大合得来,徐三小姐眼下正与路少夫人几个在一处说话,她们原本就是在一处长大的,倒将羊小姐落单了。

明明封少奶奶一向看不大上虎台县里大多数人,尤其是付家,她一向觉得太俗,并不与付太太和付家少奶奶来往,但现在不知道她们在一处有什么可说的?宁婉压下心中的好奇,却坐到了羊小姐身边,毕竟她是主人,要让所有的客人都受到很好的招待。因此就笑着说:“羊小姐怎么不多喝几杯?是不喜欢葡萄酒的味吗?”

羊小姐的酒量非常好,宁婉曾见过她与男人一样拿着坛子往嘴里倒酒,今日她似乎喝得不多,脸上还一点也没有变色呢。

羊小姐就一笑道:“我们家平日都是喝高粱酒,这葡萄酒的劲儿太小,不过我喝着觉得还不错!”

今日宴客对于羊小姐来说恐怕有些过于文雅了,宁婉当初也曾虑到,但是几个武将家里正好只有她一个适龄的女子,再者她也还想到了羊小姐将来会是许千户的填房,早些熟悉起来倒是应该的。眼下见羊小姐有些拘束就笑着提议道:“我刚刚一直被灌酒,倒是没大吃饱,不如我们再烤点鹿肉?”她知道羊小姐的饭量不小。

羊小姐就爽快地答应了,她刚刚果然不好意思大吃特吃,因此真没有吃饱。两人拿了鹿肉重新拨旺了炭火烤肉,宁婉只吃一两块相陪,却将肉都放到羊小姐的盘子里,又让白氏给她们拿来一坛葡萄酒,与羊小姐喝酒吃肉再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

其实羊家的事宁婉早知道得七七八八,见羊小姐对自己十分好奇,宁婉也没有什么可瞒着的,“婆婆不喜欢离开老宅,命我在这里服侍副千户,平日家里没有什么事,就是在家中做做饭、缝缝衣裳。”

羊小姐不是有心机的女子,宁婉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将她哄得开心,宾主尽欢,却见她眉间的一缕愁意怎么也没有收了起来,宁婉就突然想到了,许千户与羊小姐现在应该正在议亲,只等许千户的前妻满了周年就会成亲了!

尽管羊小姐喜欢过铁石,但是宁婉却不像对丁三那样讨厌她,甚至还隐约有些同情。毕竟她将来要嫁的许千户实在是个不怎么样的人!铁石自多伦调回来受到他为难的事情就不说了,只论夷人南下时他竟然带兵去安平卫,就是大节有亏!

虎台县确实城小兵少难以坚守,但是他身为此处的千户,当然应该担起守土的重任!他打着援守安平卫的旗号跑掉,其实还是觉得安平卫较虎台县城城池高深,卫所里兵多将广,到了那里能保得一命罢了!

就像铁石曾经告诉自己的,如果虎台不保,安平卫也难守,这两个城本就是互为掎角之势,安平若失,虎台独立难支,反之弃了虎台,安平亦会不保!许千户如此行事,将来定然也落不到好!

于是宁婉倒有些想帮羊小姐一把了,正好眼下两人坐在正厅的桌旁,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她就笑着低声道:“我成亲前我爹娘与曾给我跟别人议过亲,但是我觉得不好就没有点头,后来嫁给了铁石倒还投缘。”

羊小姐却以为她知道了些什么,加之酒喝了不少便不防头,“我本也不想点头的,可是妹妹已经做错了,若是我反对,我爹我娘和三姨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

羊小姐口中的三姨是羊家的妾室。羊夫人本就比羊百户大上几岁,生了几个儿子和羊小姐之后年纪大了又得了妇人病,就给丈夫买了一个穷人家的姑娘做妾。这姑娘到了羊家之后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地将羊家的家务都接了过去,服侍羊百户的同时也把羊夫人好好地供养起来,妻妾之间十分和睦,羊姑娘小时候正是她带大的,感情很好,因此就把她当成亲姨一样了。

在虎台县里,这样的情形并不少见,毕竟能把小妾十指不沾阳春水地养起来的富户没几家,一般小官宦小商户小地主纳了妾并不能闲着,多数由正房太太管着让她们做饭洗衣带孩子,与下人一样干活儿。羊百户的军职虽然是世代相袭的,但是他家一直在军械库里,只靠着军饷过日子,日子并不富裕,家里并没有下人,羊太太买妾也是为自己添个帮手。

宁婉就明白了,先前县城里人议论羊二小姐早与许千户有染竟是真的。只是知道此事并不是羊百户夫妻及羊二小姐的生母,却是羊小姐!然后羊小姐就为了这个原因嫁给了许千户?还真是傻呢!“你以为你答应了事情就瞒了过去?到时候你爹你娘你三姨他们知道了不但会生气,而且也会心疼你!”

“我?”羊小姐迟疑了一下,却将一杯酒一下子全倒入了口中说:“我真没关系的,嫁不嫁,嫁谁都一样。”

噢!原来羊小姐嫁不成铁石就心灰了,因此才毫不在意地答应了帮妹妹。可是她其实只不过眼下正伤心着,等过了些时候就能好了,可是亲事定下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宁婉就说:“其实你这样帮你妹妹并不是最好的,羊二小姐就是因为你能嫁给许千户,可是也是妾室,就算是你的亲妹妹,在外面别人也不会敬重她。”

“那我应该怎么办呢?”羊小姐是一个心思单纯的人,眼下便竟全心信起卢夫人了。

“让许千户直接向你妹妹求亲,娶她做填房。”

羊小姐就吞吞吐吐地说:“可是许千户不想娶妹妹。”

虽然羊家待两个女儿一样,可是嫡出的女儿和妾生的女儿就是不一样的,有些人特别注重这点,娶亲前是一定会特别打听明白的。因此许千户看不起羊二小姐也寻常,但是他要了人家黄花姑娘的身子,又敢嫌人家出身不好,这就不能饶了他!

宁婉明白羊小姐没说出来的话,她一定害怕事情揭了出来妹妹性命不保,毕竟与人通奸又没能被娶的女子哪里能有好下场!也许许千户也拿类似的话吓唬过她,因此就冷笑一声,“女子失了身是大事,但是许千户一样罪责难逃!”

“他说事情传了出去别人至多说他风流些,而我妹妹就会没命的,我妹妹听了就跪在地上求我帮她。”

羊二姐是个有心机的,但是宁婉也不揭破,毕竟羊小姐也未必能信,只肯定地告诉她,“官员与良家女子通奸,就算能保住命,官也别想要了!”

“真的是这样!”羊小姐猛地提高了声音问,她就是再因为伤心不想嫁人,但想到如此这般地嫁到许家心里也不是滋味,因此话语里就带了喜气。

宁婉抬起手来“嘘”了一声,又赶紧向左右看看,还好并没有别人过来,“当然,不信你去看看律法。”

羊小姐也知道自己一时大意了,赶紧压低了声音说:“我不识字,我爹我娘也不识字。”

“不用怕,你只管让你妹妹问问许千户,他可敢把事情揭出来?”宁婉就又说:“你妹妹嫁给许千户,正是皆大欢喜。你年纪也没多大,一定要嫁到如意郎君的。”至于羊二小姐和许千户,这两个祸害就让他们凑到一处去吧,反正他们正是俗话里说的鱼找鱼,虾找虾,乌龟配王八!

第214章 包饭

宁婉这一次请客,与路少夫人交情越发深了,也联络了虎台县大户人家中年纪相仿的女子们,无意间还帮着羊小姐出了主意,只是她想借此与封少奶奶说些知心话儿竟没能成功。

一天的时间,她与路少夫人、羊小姐、还有几个人都说了些知情知意的话,唯独与封少奶奶虽然下了一盘棋,但言谈间还只是客气。明明自己已经拿出了真意,但是封少奶奶就是不肯接,宁婉也是无奈。

友情不是一个人能促成的,到了傍晚,宁婉只得将封少奶奶送走了,见她走前与付少奶奶在一处嘀咕了些什么,却没有邀自己去封家下棋不禁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转眼间客人们陆续告辞,宁婉就将心思收回,让老林赶着车子送了几个客人。最后走的是徐四夫人,她今日竟喝醉了,在卢家竟睡了一大觉,宁婉看她醒了给她喝了一碗醒酒汤,又让她重新洗漱梳头才由白氏送了回去。

宁婉送了客自院门前转回来,却又迟疑了一下,是不是应该去隔壁叫铁石回家呢?原来今天请的都是女客,宁婉就先告诉了铁石中午不要回家,晚上也去隔壁吃饭,待家里客人走了再回来,免得不方便。

现在客人都走了,按说应该叫铁石回来,可是白氏和老林都不在,宁婉倒有些不好意思去隔壁喊人,只怕别人笑话自己一刻也离不了他。

可是不叫铁石,他在那边未必知道客人都散了,没准不好过来呢!

宁婉正想着,从她身后伸出手来将院门关了,又揽了她的肩,“怎么不回屋里,外面冷着呢。”

“你怎么进来的?”宁婉一转头就正看到卢铁石的笑脸,不待他回答就知道了,“一定是从墙上跳过来的!”

“嗯,我想你了,看客人们走了就赶紧回家。”

不过比平时晚了大半个时辰而已!但其实宁婉刚刚也想他了,于是她就笑着问:“我送过去的鹿肉你吃了吗?”家里请客烤鹿肉,宁婉也与平日一样有好吃的就会送到隔壁一些,今天更是因为铁石要在那边吃晚饭而多送了些。

“没吃,”卢铁石瞧着宁婉笑嘻嘻地说:“我等着和你一起吃呢。”

宁婉心里越发开心,可是嘴里却说:“都是一样的东西,就在那边吃了多省事。”

“你爱吃你亲手做的。”

宁婉就重新架起火烤肉,真的做上了卢铁石哪里舍得辛苦媳妇呢,早接过来自己烤,两人烤了些鹿肉、馒头,又弄了青菜汤吃了,其实十分简单,但铁石还是开心地说:“幸亏洛大哥他们烤了肉叫我我忍着饿没吃,婉儿做的就是比他们做的好吃!”

其实他尝也没尝那边的,根本不知道哪个好吃!但是宁婉就是相信,她觉得自己也是一样的,哪怕跟着铁石在一处吃糠咽菜也能开心,就笑着道:“今天家里请客忙得乱乱的,所以晚上就没准备什么。但是鹿肉我还留了些,明天做包饭!”

“什么是包饭?”

原来铁石没吃过,宁婉就更要卖个关子了,“明天吃的时候就知道了。”一眼看到铁石去拿酒,赶紧拦住,“平日不许喝酒!”当年在城墙上铁石可是亲口告诉自己的,他从不喝酒,只因为喝了酒会不如平时清醒,就容易为人所乘,现在他竟然要酒,宁婉自然要管着些!

铁石极听她的话,马上就放了手,可转过头来却笑着抱怨,“你看你喝得脸红艳艳的,却不给我酒。”

这一天宁婉果然是没少喝,再听铁石说自己脸红了,赶紧拿了镜子照,却见里面的人眉眼间尽是魅惑,赶紧将镜子扣在桌上,“都是她们灌我,下次再不喝酒了!”

“没关系的,你喝了酒更好看呢。”卢铁石心里爱得不成,有心现在就要做些什么,只怕婉儿闹起酒来不舒服,就将她抱在怀里替她解了发髻梳头,宁婉依在他的怀里说不出多自在,又将看了半本多的《史记》拿过来着。

只是喝了酒果真不一样,心里静不下来,翻了一会儿突然将书扔到了一旁,一骨碌爬起来道:“平日你喝多了闹我,今天我也要闹闹你呢!”

卢铁石正巴不得呢,“我随便你闹!”

小夫妻间的情趣自不待言,只是宁婉不免要问:“你每日在外面忙着,回家里也不得闲,竟不觉得累?”

“当然不累,自成了亲每日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我还觉得身子更好了呢!”卢铁石突然就又笑了,“成亲时你说的怕我失了童子功的事,倒是怎么想来的呢?”

宁婉每提起此事都要无地自容,今日正好有了酒,便一低头咬住他的嘴,什么都不许他说了!

第二日宁婉免不了又起得很晚,想到中午又要给铁石做包饭,怎么也赶不及如约与喜姐儿去看铺子,索性就让白氏去传话,只说宿酒未醒,要在家里歇一天,让喜姐儿一个人过去好了。

皮毛铺子已经开了起来,却没有占用宁婉多少心思,毕竟是先前做过的事,重复一遍要容易得多,怎么样修缮房舍,怎么样请硝皮的师傅,怎么样进货,她都心里有数。喜姐儿倒是第一次管铺子,比她要兴头得多,时常就要去铺子里转一转,什么都新奇。

宁婉瞧着她其实对做生意还是不得法,可也不苛责她,毕竟是第一次,谁能不犯点错呢?就是自己当初也吃过亏的。反倒盼着喜姐儿借这个铺子慢慢历练出来,将来掌了赵家,后半辈子无忧,因此反事事将喜姐儿推到前面,让她时常过去,正好也帮她找些事做,也免得像先前一样心情低落。

因此宁婉起来后慢悠悠地梳了个家常发髻,只拣了朵红绒花戴在头上,其余首饰都不用,拿出铁石的春衫缝了一会儿,看着时间收了针线去了厨房。

白氏早按她吩咐的做了高粱米饭,宁婉拿了一颗白菜,挑了中间最好的去了帮留下几张扇形的叶子洗净放在盘子上,又将鹿肉切成黄豆大的丁,放油锅里爆炒,半熟时加了酱炒得香喷喷的,简单的几样东西放在桌上,吃的时候更简单,在叶子上先铺一层高粱米饭,再铺一层鹿肉,然后包起来用手握着吃,这就是包饭了。

卢铁石昨日就问,现在手里拿着婉儿给他做好的包饭,又见她示范地手里捧着包饭咬了一大口,就笑了,“这吃法也奇怪,连碗和筷子都不用。”

宁婉就说:“我们三家村的人就这样吃包饭,也不必非要鹿肉,甚至没有肉也可以,不论有什么,用菜叶包起来吃就是包饭,虽然是一样的饭和菜,但包起来就是比平常的吃法香甜可口。”又歪着头想了想,“也许当初还真是没有碗和筷子才这样吃的?只是我也不知道了。”

卢铁石将自己手中的包饭三口两口地吃光了,不去包新的,却将头伸过来在宁婉的的包饭上咬了一口,宁婉就拿着包饭喂他吃,又说:“我小时候最喜欢吃包饭了,觉得不只好吃,还好玩。”

卢铁石也赞同,“确实挺好吃也挺好玩的,我们过两天还吃。”

“改日我们再做别样的包饭,”宁婉就想,“下次我们用白米饭配瑶柱、虾仁,怎么样?”

其实吃什么样的包饭并不重要,卢铁石喜欢的是婉儿捧着包饭喂他的感觉,因此马上就点头说:“好呀!”

如此一来,宁婉又有几日没出门,这一天想了起来觉得再不过去看看铺子未免不像话,因此叫了白氏找老林赶了车送她过去。

正月虽然过去了,但是辽东这边的春天还早着呢,外面依旧很冷,皮毛铺子的生意也就不差,做好的羊皮袄子、兔皮帽子、还有只是硝过的皮毛或摆或挂,将整个铺子里放得满满的,来的客人只管随意看随意摸,挑中了只不多的钱就能买到。

毕竟铺子里现在只有最寻常的羊皮兔皮,宁婉虽然也做过高档的皮子,可她知道越是好皮毛压钱压得越是厉害,以她现在投的五百两银子倒是不急着做那些一张皮子就几两或者几十两银子的狐狸皮、猞猁皮、貂皮什么的,羊皮和兔皮也很赚钱的。

宁婉因来得少,有的伙计竟不认得她,笑着请她看货,“夫人,我们家的皮子硝得好,特别柔软,穿着暖和,价又不贵!”她就笑着摆了摆手,“我来找赵二少奶奶。”就向后院走去。

那伙计却是个较真的人,拦着宁婉说:“院子里有硝,不许外人进的!”还是另一个认得宁婉的伙计过来拉住他说:“这是东家。”

那伙计胀红了脸,宁婉就笑笑,“你说的不错,正该如此,铺子里面不能让人随便进出。”说着向他们点了点头才穿过铺子到了后院。

硝皮是很累很脏的活儿,又因要用些有毒的东西更要小心,但也是做皮毛生意最关键之处,只有将那硬梆梆黑乎乎的皮子变成白白的,软软的皮毛才能有人买。宁婉因占了先机,不必走弯路,直接请到了一个眼下还没有名气,但手艺十分好的师傅,将硝皮的事全交给了他,眼下就见院子里放着十几口大缸,用草木灰分门别类地泡着许多皮子,一如先前所见。

与外面铺子里热热闹闹的情形不同,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唯有一个穿着上等皮袍的人拿着一根木棍正在一口大缸里乱搅,弄得水花四溅,宁婉急得跑了过去,“赵国茂!你怎么又不听话了!”

赵国茂原是背着宁婉的,现在转过头来就露出一个纯粹的笑来,“表妹!表妹!”说着赶紧在背后将那木棍扔了,仿佛他这样做就能骗过宁婉似的。只是他还不知道,他脸上好几道黑印,而身上的那件缎面的上等狐狸皮袍子背面虽然依旧崭新,正面却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上面还被烧了好几个洞,不似富贵人家的公子,倒像是街头的乞丐。

宁婉又气又急,赶紧板住赵国茂的脸看看,还好脸没事,只是抹了些灰,再拿起他的手瞧,有一处破了皮,出了些血,也并不要紧,拿了帕子给他包好,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幸亏没有自己的铺子里出事,却向院子里面喝道:“跟着二少爷的人呢!”

第215章 接人

宁婉一声喝问,从屋子里出来好几个人,有硝皮的伙计,还有喜姐儿。

小伙计们见状有什么不明白的,赶紧抢先说:“不管谁来,我们早都告诉了不许乱碰的,伤了衣裳还是小,不小心还能烧了眼睛呢!谁知道我们正忙着,就有人动这硝皮的水呢!”

喜姐此时吓得脸都白了,急忙跑过来看看赵国茂,又是骂他,“怎么就这么不懂事,一定要跟着我出来,又给我惹祸!”又是骂下人,“跟着二少爷的人都哪里去了!怎么不看着!”

这时方有两个小丫头子贴着墙走了进来,宁婉心里都明白,这些十来岁的小丫头根本不懂事,有机会跟着出了赵家就一心想跑到街上玩儿,哪里还顾得上赵国茂?因此就问:“许妈呢?”

喜姐儿就说:“许妈又病了,他在家里闹得不成我只得带他出来。”

宁婉就说:“赶紧带表姐夫回去吧,这里可不他来的。”

喜姐儿赶紧点头,“我这就带他走。”说着拉了赵国茂要走,可赵国茂正玩得开心,又兼遇到了表妹——他如今已经记得宁婉是表妹,每次见了面都会亲热地叫人,更是不肯走了,“我还要玩儿!我还要玩儿!”

正说着,从院子里面又踱出一个人,陪着笑说:“两位妹妹别急,有我呢。我送二表哥回家。”

宁婉一看竟是高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下脸来说:“你是谁?素昧平生地叫什么妹妹!”

高峻倒是不恼,笑着说:“我是国茂舅舅家的,正是他的表弟,姓高名峻。虽然妹妹不认得我,可是我却知道妹妹的…”

宁婉见他啰啰嗦嗦的,转身向里面走,又责备伙计们,“外面的闲杂人等一概不许随便进来,这道理你们不知道吗?”她明着骂伙计,其实就是在骂高峻,看他还能有脸再来铺子里!

喜姐儿就上前说:“他正是年前你见过的高舅妈的儿子,国茂和他是表兄弟。”

宁婉当然知道,可是她还是一点情面也不给,“这里是硝皮的地方,不论是谁,外人就是不能进来!”

喜姐这时方才想起来,“表弟过来是帮我们收了皮子送来的。”

皮毛铺子想生意好除了皮子要硝好,伙计们会卖东西,还有一顶就是能收到便宜的皮毛。当年宁婉之所以选了皮毛生意,就是因为虎台县的北门是送皮子的夷人出入最多的地方,这些夷人在虎台县里专人引领下进城并不能多留,因此一入北门见了收皮毛的铺子,再看给的钱不少,就很容易赶紧将皮毛出手,因此她根本不必特别找人收皮子。

当然,若是别人帮忙收了皮子过来,宁婉并不会如此不给颜面,但是对于高峻嘛,就是他把皮子白给自己,自己也不会领情的!

因此她还是冷冷的,“送皮子的只管去铺子里面!”

喜姐儿见状倒不好意思了,将宁婉拉到一旁,小声说:“婉儿,你怎么这样?这可是亲戚,且他人又很好。”

宁婉也正色道:“表姐,他不是个好人,你还是少与他来往才是!”

毕竟此时此地不大方便,二人也不好在众人面前争起来,因此喜姐儿就急忙带着赵国茂回去了,高峻也跟着讪讪地走了。

宁婉在铺子里看了一回,见请来管事的掌柜用心,帐目清楚,生意也还不错就坐了车子回家,到了家里又想起喜姐儿和高峻,再回忆起年前的蛛丝马迹,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只是这种事她如何说出来?且又向谁说呢?

再三琢磨决定还是当面提醒提醒喜姐儿,千万别被高峻那人面兽心的东西骗了!拿定主意她也不用人传话,每日都去皮毛铺子,喜姐既然常去,自然就能遇到,到时候她们表姐妹在铺子里找个无人之处说话要比别处都方便,自己也好将话说开。

不想一连去了四五日也没见喜姐儿,宁婉越觉得不对,到了这个时候,她果真不知如何了,在铺子里等了许久方下了决心,明日再不见喜姐儿,就去赵家,赵太太面前只说找表姐商量生意。

不想坐车回到家里,还没进门就在院门前遇到了赵家的下人,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道:“我们家太太请卢夫人过去,说有事情商量。”

宁婉心里就是一沉,下意识觉得出事了,也不回家里换衣裳,只吩咐白氏,“如果我回来晚了,你按时给副千户做晚饭。”让老林调转车头去了赵家。

下人引着宁婉走向赵太太的正房,还在离院门很远的地方就停下,轻声让道:“请卢夫人自己进去吧。”

宁婉上前打开院门,见周围鸦雀无声的,上前掀了门帘就听到哭声,“赵太太,求求你了,饶喜姐儿一命吧!”

宁婉心里一酸,大姑多刚强的人,现在不得不颜面扫地的求人,快步走上前,扶着瘫坐椅子上的大姑,“先别哭,有事好好商量。”

“婉儿,你来了!”大姑就像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地紧紧握住她的手,“喜姐错了,可是怎么也不能要了她的命呀!”

赵太太就冷冷地说:“如果你一定要她活命,那就把她送到我们家的家庙里给国茂念一辈子的佛吧!”

赵家的家庙宁婉是去过的,正在庄子里,但又与庄子隔开,平日里大门紧闭,只有年节时才打开,里面从来都是阴森森的,就是夏日进去汗毛都会竖起来。那样的地方,喜姐去了恐怕活不了一年。赵太太所谓的活命,只是不直接杀人而已,其实还是死路一条。

大姑虽然不知道家庙是什么样子,但也明白定然不是好地方,因此怎么也不答应,挣开宁婉的手跪在赵太太面前求道:“赵太太发发慈悲,饶喜姐一命吧!”

宁婉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却也知道这些事情只靠求是求不来的,因此过去将她扶了起来,“大姑,你别急,有什么事我与赵太太商量。”转身看向赵太太,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赵太太就先声夺人地道:“做出这样伤风败德的事,要我说一根索子吊死留下全尸也算是好结果了!”却还又补了一句,“只要你们同意,这丑事我可以压下不外扬。”

宁婉听过类似的事情,多是这样处理的,对外面就说是急病去的,后事一样办理,死者虽然去了,但是活着的人还能保住颜面。大户人家多觉得如此结果不错,但是大姑定然是不肯的,因此怎么也不肯松口。

而自己来了,当然要帮着大姑说话,“如果赵国茂是个正常的人,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法外还有人情,我表姐做出糊涂事也情有可原,再者这里面还有赵太太的侄儿,若非是他,喜姐儿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思?”

赵太太见卢夫人来了并没有再三询问就猜她知道了些什么,现在不想竟能提出高峻来,便将锋利的目光就落在宁婉身上,“你竟然知道了?”

“我也是才有些猜疑,现在才能肯定。”宁婉就道:“若是赵太太想处置喜姐儿,却饶了高峻,我可不服气!”

不想赵太太一点也不受她的威胁,“虽然是我亲侄子,不过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我也包庇不了他,让他和喜姐儿做一对同命鸳鸯去吧!”

宁婉再不想赵太太如此狠辣,竟然将高峻舍了出来,只得又道:“我表姐本就是个心思简单的农家姑娘,虽然爱些虚荣,但其实并不坏,若不是赵太太用权势富贵诱惑她,她哪里会嫁到赵家,然后哪里还会出这样的事?要我说这事本也有赵太太的几分错在前。”

若是在别人面前,赵太太一定不会承认自己的错,但是对于卢夫人,她们曾经较量过一回,自己百般劝说,终还是没能成功,这也是赵太太难得的败绩之一,因此她完全明白卢夫人虽然年轻,却不好对付。当然自己同意接了卢夫人过来,也是有别的打算。

因此她没有回答,却将将目光投向远处,仿佛看到了隔着墙的外面,又似乎回到了过去,轻声说:“这件事说来都是命,原本国茂这样子,我从没想给他娶过亲,还是许妈年纪大了跟我说还是另找个人服侍他,我就想给他买个妾。”

“也是巧了,就是那两年,国茂也不知从哪里听了什么,整日向我要二少奶奶,我就想着,与其买妾,还不如就三媒六聘地娶一房妻室,我们家把颜面做足了,她也能真心对国茂好,正好万氏到了我们家的庄子,我把国茂的事情一说,她就很愿意,立即点头答应。”

宁婉听到这里,心里一直疑惑的一件事终于有了些眉目,自己做了那样一个奇怪的梦,任何人都不知道,唯有赵国茂一个痴儿见了自己能叫出二少奶奶,实在是讲不通。现在才知道原来赵国茂差不多也在自己梦醒时分开始要二少奶奶,许是他也做个那样的梦?只是他总非正常人,因而不会说,只记得二少奶奶了。

她就站在屋中静静地听着赵太太讲述,“你现怪我诱惑万氏,可当初我是再三劝过她,一定要想好了,再回家与长辈们商量好,只要成亲前她悔亲我都不会生气,但是嫁进门了就不要再想出去了!”

这时赵太太的声音一点点地提高了,“你们都知道万氏进了门,我待她怎么样?我想着人心换人心,她只看在我的面子也会对国茂不差的…可是她做了什么!”

“如今你们让我饶了万氏,可当初怎么教养的孩子!”说着将目光又看见大姑,“那时她答应我好好照顾国茂的,可是平日里她还不是常把国茂扔在一旁!前几天竟然还差一点让国茂烧瞎了眼睛!更不能忍的是她还偷人!”

“都是我的错!”大姑呜呜地哭着,“我真后悔呀!当初我就是打断她的腿也不应该让她嫁到赵家的!”

赵太太却回了神,“如今怎么哭也没有用了,既然请卢夫人过来,我们就好好地商量商量将事情按下,再这样哭下去整个府里的人怕都要知道了!”

宁婉听着赵太太话里还有些余地,再想起她竟然同意将自己找来,就忖度着大姑的意思就说:“只要赵太太许我们将喜姐儿接回去,其余的都听赵太太的。”

第216章 条件

宁婉看着对面的赵太太。

前些天听说她病了,看来病得并不轻,整个人瘦了许多,两鬓星星点点的银霜越发明显,脸上没有施粉,皱纹一条条深深地刻在脸上,比自己梦中几年后的她还要衰老得多。让宁婉竟然觉得有些心酸,看来没有自己的帮助,她未免太过劳心劳力了。

尽管如此,在听了自己的条件后,赵太太眼里还是精光一闪,“卢夫人这样说了,我当然要应承!”

“万氏你们可以接走,不过除了一套贴身的衣裳,其余一丝一缕都不许自赵家带出去!”

大姑赶紧答应:“我们什么也不要,只接了孩子回去就行。”

赵太太却不看她,将目光瞧向宁婉,“还有一件事,我想要卢夫人答应。”

这才是赵太太真正的目的,她其实深恨喜姐儿做出的丑事,甚至就连高峻也不打算放过,但最终答应放了喜姐儿一定会有条件的。

宁婉感觉到大姑期盼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心里十分地沉重。对于喜姐儿,她们虽然是表姐妹,平日也颇多来往,但其实情分并不深,宁婉之所以对喜姐儿好是因为大姑。大姑待自己家太好,自己怎么也不能忘记,而大姑又是最爱喜姐儿的。

眼下喜姐儿做出这种丑事来,宁婉也跟着丢脸。虽然她在赵太太面前说情有可原,但是,如果喜姐儿真地不想留在赵家,完全可以与大姑和自己商量找赵家讨了休书或者写了和离文书出来,那时再嫁人也不要紧,可她却偏偏办出这样的蠢事!

现在赵太太借此机会逼着自己答应她的条件,应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就是再想帮大姑和喜姐儿也不可能一口应下来,便问道:“赵太太想要什么呢?”

赵太太就向她点了点头,“我们到里间说话吧。”

宁婉随了赵太太去了里间,看着赵太太将门关得紧紧地才开口道:“我想让卢副千户求钱县令放过国藩一次!”

“赵国藩又犯了什么错?”

赵太太立即瞧向宁婉,惊异于她的了解。

“我家在虎台县里买铺子时赵国藩就差一点写错了契书,另外我也在县城里也听了些传言,”宁婉简捷地说着,脸上明明白白地现出来我知道一定又是赵国藩犯错的了表情。当年她可没少给赵国藩收拾乱摊子,因为太多了,所以根本想不起来现在会是哪一个。

赵太太想想儿子在外面的名声,叹了一声气,反倒不再掖掖藏藏的了,且这事也瞒不住了,很快就会在县城里沸沸扬扬地传出去,“国藩在写地契时把买家和卖家写反了,现在卖家原本得了银子,可是现在握着契书还想要卖出去的地,买家哪里肯依?好几百亩的地,上千两的银子,并不是小数,一纸状子告到了县衙,现在钱县令就打算借此机会处置国藩。我想着,钱县令最感谢你们家副千户,如果能请副千户帮忙说一说情…”

宁婉想也没想地回绝了,“不行!”虽然自己求过铁石改德聚丰的契书,但那是却是另一种事情,她怎么也不会让生性高洁、铮铮傲骨的铁石去为赵国藩这个混蛋求情!

“刚刚卢少奶奶还说只要饶过万氏,就什么都听我的呢。”

“我是打算尽力帮助赵太太,但不是要把铁石牵进来!”而且宁婉虽然拒绝了让铁石去求情,可她并不是不打算帮忙。

写错契书的这件事她还有些印象,当年事情发了出来后,钱县令也是一样气愤,打算狠狠地收拾赵国藩,甚至想免了他的典史的职位。当时宁婉心急如焚,一面找钱夫人帮忙吹枕头风拖延几天,一面去了乡下找买家和卖家说情。一连奔波了几天之后,终于说服了卖家的一个本家叔叔,最后由这位叔叔劝了卖家将事情与买家私了、赵家在中间赔了些银子了事。

买家重新得了正确的红契,自然就撤了诉,钱县令自然也只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