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婉听着心酸,不由得想到如果铁石也做出与公公一样的事,自己将会如何呢?先前总觉得婆婆太过窝囊,但将心比心自己处于一样的境地,又假使自己能占了上锋,自己心里就会好受了吗?一时间悲从中来,抱着婆婆一同大哭不止,“我,我决不要那样…”

吴老夫人哭了半晌,终是先收了泪,她难过了二十几年,承受的太多了,这难过也就淡了,见儿媳妇竟然哭得肝肠寸断般的,心里越发内疚,拿帕子擦了擦眼睛说:“都是我的不是,你现在还奶着孩子,可不能生气,小心回了奶。”

宁婉最初不过是想博得婆婆同情才哭的,但不知怎么却真伤心起来,现在听了婆婆给自己陪不是,倒不好再哭,“没什么,并不怪婆婆,都是那几个人起的心思。按她们的意思,我们婆媳不和才好呢,只是我们究竟是一家人,就是真有什么也要在一处说开,断没有让外人生分了我们的道理。”

话虽说开了,但宁婉终还是恹恹的。晚上羊肉煨得又软又烂又香,本是最对她胃口的,却只勉强吃了两块,喝了半碗汤,闲话了几句就只推困了回房抱着槐花儿早早睡下。

铁石被媳妇推出屋去后便去看兵士们将军械、粮饷装车,再回来时就见婆媳两个眼睛都肿了,却又都笑着说没事儿。吃过饭媳妇先回房了,娘就说:“事情已经说开了,原是我没主意听了亲戚们的话想错了,刚刚就让吴婶带信儿把事情回绝了。你赶紧回去陪陪媳妇,明天就出门。”

及进了自己屋里,媳妇儿却已经朦胧欲睡,听他问起就迷迷糊糊地说:“早没事了,竟是我想领会错了婆婆的意思。如今早回来是因为许久没出门猛一骑马便有些累着了。你明天就要出门,去多陪着娘说说话吧。”

两人越是这样,卢铁石反觉得不对了,他原本不是细心的人,家宅里的事果然也一向不大管的,只得又去与娘说了半晌的话,“婉儿是我看中的人,对娘和我也实心实意的好,且又是能干的,以后家里的事就让她操心吧,娘好好保养着身子就行了。”又将请封诰命的事告诉了娘,“娘想想,婉儿若是有一点私心,哪里会出私房银子为了娘求人?那路家的少夫人其实是愿意结交婉儿的,只道若是给婉儿先办不用花银子,还是婉儿一力要她先把娘的诰封办下来的。她待娘好,对我更是一心一意的,所以儿子的事就都让她打点就好。”

吴老夫人心里其实也是后悔的,先前她便是不大管事的,自儿子娶了亲更是觉得自己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只让儿子和媳妇在虎台县里好好过日子。自儿子出去剿匪,儿媳妇搬回老宅之后,更是大事小情都由着她张罗,自己只管享福。

现在知道了诰命夫人竟也是儿媳妇偷偷求了人办的,心里倒越发惭愧起来。儿媳妇会做生意挣钱,也会帮铁石在官场上结交上司,又肯给自己出力,而自己又做了什么?

原本儿子出门的事都已经定好了,偏娘家的几个亲戚过来一说自己竟改了主意,只当是好意,其实却是错的,儿子生气儿媳也不高兴。现在就点头说:“我知道的,再不管这些闲事了。”

吴婶传了话后此时也回来了,虽然没听到事情的始末,心里却是有数的,此时也道:“其实我也是吴家的人,按说不该说这话的,但是我们本家里果真有几个不怎么样的。”

卢铁石就问:“我小时候在家里时很少见吴家的人过来,怎么近来他们倒时常上门了?恐怕是看我们日子过得好了来攀亲的,娘以后少见他们就是了!”

吴老夫人就应了一声,“我先前想毕竟是亲戚,倒不好拿架子,现在才知道他们的心都大着呢,平日里给了些好处竟怎么也不够。”

吴婶就叹气道:“哪里是现在才知道,当初就是他们说的谎!”

卢铁石听了却不明白,“当初谁说谎了,又是什么事?”

“早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而且都是些说不清的旧事,不必再提了。”吴老夫人摆摆手,却又催儿子,“我早想通了,以后任他们再说什么只是不理,你也不必再担心,赶紧回屋里歇着去吧,再好好劝劝你媳妇,让她别生气了。”

卢铁石点头应了,又告诉娘,“婉儿是个大气的性子,你既然已经知道做得不对,她必然不生气的。只是平日里带着槐花儿就很累了,今日又随我出门更是疲乏就先睡下。娘也早些歇着吧。”

第259章 想通

卢铁石回到屋里,见媳妇早睡着了,桌上倒还给自己留着一只没熄的蜡烛。

他解了衣裳却刚要将蜡烛吹息,却又停了下来,端起蜡烛照了照婉儿的脸,见她眼皮还有微微有些肿,眉毛也不似平时般的舒展,却蹙在一处,忍不住伸了手替她抚平。

宁婉半醒不醒地,便含糊着说:“赶紧睡吧。”

铁石瞧着她的模样,果然是累了。除了自己在娘屋子里说的原因,还有自己回来这几天也给她添了许多辛苦,因此就收了心思,吹了蜡烛在她身旁躺了下来。

半夜里槐花儿照例哭闹起来,宁婉才将孩子喂好哄睡,卢铁石就接了槐花儿将她送到摇车中,将媳妇抱在怀里,“明日我就走了,你有什么委屈都告诉我,我一定都替你开解了。”

宁婉睡了足足一觉,将这几日的困倦都消了,便是昨日那点不快也早散去,因此就笑着说:“如今我有了槐花儿,你又新升了五品官,便是婆婆受人撺掇想给你添个人也让我一句话驳了回去。哪家的媳妇能像我这样,还有什么可委屈的!若是我再要委屈,恐怕老天爷都要不服了!”

“但你心里还是有过不去的地方,刚刚我回来时见你睡着了眉头还蹙着呢。”卢铁石见她不肯承认,想了想猜道:“我觉得你定不是因为我娘还生气,她一向糊涂,而你又不是与她计较的人。只是究竟为了什么,我竟想不到了。”

娘哭得伤心,卢铁石能明白。婉儿为什么也哭得如此伤心呢?娘的心结他是解不开了,但是婉儿可是自己的媳妇,他决不想让她也有了心结,因此再三问道:“好婉儿,告诉我吧,要么我去了虎踞山也不安心。”

宁婉果然早不在意婆婆做的糊涂事了,毕竟她其实是被人骗了。但是她心里还有一道坎却怎么也过不下去。见铁石胡乱猜着,就幽幽地道:“其实是我的小心思了,我亦知道不对,但就是不自在。”

“如今我只生了槐花儿,自不会让你纳妾,但等我生了儿子——不,生了两三个儿子之后,总不好一直不给你身边添人。想到这里心里就不是滋味了。”宁婉说着就将铁石紧紧地抱住,“想到了那时候,就觉得自己的心肝宝贝被别人抢去了一般,好舍不得呀!因此我才在婆婆屋里越哭越伤心,好像你果真已经纳了个小,跟她睡在一个被窝里,把我扔在外面似的。”

“原来竟是这样的小事!又算什么呢!”卢铁石就笑了,又去捏她的鼻子,“原来我竟说错了,你竟然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呢!”

被人如此宝贝的感觉还真好,卢铁石笑得很是得意,笑够了就说:“放心吧,你既然舍不得我,我才不纳什么小妾与她在一处呢,我只搂着你睡在一个被窝里,也只当你一个人的心肝宝贝!”

宁婉想斥他一声“胡说”的,她早不是刚从农家出来的小姑娘了,梦里加上醒来之后见的不可谓不多,但当官不纳小的还真没见过。赵家她是最熟的,只是个典史,公公就有一个庶子赵国葆,若不是他早瘫在床上,可能还不止这一个,那个不成器的赵国藩身边人就更多了;至于真正的官员们,钱县令有两个小妾,许千户家里有五六个,张、曹两位副千户也有一两个,就是最穷的羊百户家里还有个羊二姨呢!

岂止当官的,就是富商、大户人家,谁家没有小妾呢?

如今铁石年轻,不论是为了嫡子还是为好名声等几年再纳妾都没什么,但自己生了儿子,而铁石也已经过了中年,那时家里一个姨娘也没有果真有些不大好看,就是旁人也会笑话铁石和自己的。

可宁婉却没有反驳他,因为她竟希望铁石说的是真话,只他们两个人,家里再没有别人。哪怕如今自己已经得路少夫人传授了秘法,能管得了妾室生育之事,但就是不能生的妾她也不想见到!

于是她明知不妥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应了下来,却将人搂得更紧,“从现在起你可是我一个人的了!”

“对!就是你一个人的!”铁石笑得越发欢畅,“我的人既然是你的了,所有的也都给你!”

宁婉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便也与他笑闹了起来。

后半夜两人便没有睡,将昨晚空下的事情补上了,又将未来几天不能得的提前做过,再说些衷情的话儿,听着院子里有了声音便赶紧起来,这一次倒是赶上了与婆婆她们一起给铁石包饺子。

送了铁石出门,当婆婆的便待儿媳妇更好了,一日将诰封凤冠霞帔拿出来细看时就说:“我只当朝廷的诰命想当然就封下来了,竟不知道是你想法子花私房钱托人帮我办下来的,你偏又不说,若不是铁石告诉我,我还糊涂着呢!”

宁婉就笑,“婆婆,你和铁石都是赤诚的人,这样的性情最难得了。我家里毕竟是经商的,来往的人多一些,因此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但说到根本,若是没有铁石的军功,我便是拿一座金山去,也不能给婆婆请来诰封呢!”

婆婆听儿媳妇说话越觉得顺耳,就真心地道:“我都是黄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了,要这诰封有什么用?还真不如直接给你请封了呢!还能省些银子。”八百两银子啊,儿媳妇还真舍得!

“婆婆若是没有诰封,我纵是有了穿戴着也觉得没脸!”依朝廷诰封之律令,哪怕婆婆是侧室出身呢,也要在自己前面请得诰封。路少夫人所说不过是因为自家的事与正常的人家不同,能糊弄过去,但自己可不能做那样不讲理的事,岂不与周氏一样了?

论起人品,自家的婆婆其实是极好的,比起封太太、付太太等等好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就是跟赵太太相比,心地也要良善得多,只是她不够聪明能干,常做错事而已。

因此宁婉就将话彻底说开了,“上次的事,其实我也有错,一听事关铁石,就太急切了。婆婆这样好的人,我只要好好说清,又哪里能一家人都伤心呢。”

“还是我的错。你对我这么好,我竟差一点让你受我受过的苦呢!”

“是我性子急了…”

“分明是我糊涂…”

婆媳俩儿抢着认了错,也就相视一笑,竟比过去还要融洽了。宁婉就耐心地给婆婆讲:“婆婆不必担心铁石的,铁石待我固然好,我待铁石却要更好。眼下铁石一个人在虎踞山里是苦了些,但正与婆婆当年能狠下心来送他去多伦一般,都是为了他好。”

“公公虽然有四品的袭职,但我们这支还是白手起家,因此正要从根子上就要立下好规矩,将来好一直传承下去。男人立身端正、习武卫国这些自不待言,断没有年轻轻无嫡子时就纳妾的道理。”

宁婉将婆婆所得的诰封打开,指了上面的行文给婆婆看,“这是我们家第一个诰封,将来铁石给我请封时是要将这诰封送回京城,在空白之处继续增写,然后再盖上‘制诰之宝’送回我们家。从此之后,我们家世袭的官职一代代传下去,这个诰封也会一直写下去,增满之后才会重新填写一张新的。”

“婆婆也一定愿意我们家的诰封上一代代写的都是八抬大轿抬进来的正房夫人吧?我就是这么想的!只有这样一代代传下去,才足够体面尊贵!”

“婉儿,你可真有见识,无怪铁石什么都愿意听你的呢!”婆婆才明白原来诰封还有这么多的说法,也愈发觉得自己的诰封有多尊贵体面。如此说来,周氏虽然窃去了本该属于自己的诰封,但她每每看到诰封时心里又该怎么想呢?会有这么底气十足吗?这样想着,吴老夫人突然觉得原来自己一直以为失败得一塌糊涂的一生,再细细论起来其实也没有输到底呢!她由衷地笑了。

宁婉见婆婆完全信服自己,就又将话题转了回来,“铁石如今是五品的武略将军了,将来没准儿还要往上升的。再过上几年,虎踞山、虎台县、安平卫,甚至整个辽东都平稳的时候,他到了中年,我也生下两三个儿子了,我就作主给他挑个懂事可心的妾室在身边服侍,保证不亏了他!”

铁石已经答应了自己不纳妾,自己当然相信他。

但官员及士人本就不同于庶民,他们理应享受姬妾的侍奉,律书上也曾写明一则是为了尊贤,一则是为了广继嗣。可以说这本也是与铁石立下战功得了官职一样应该得到的好处,自己硬是反对倒不合世情。

过去在自己的梦里,铁石是个不好女色不重子嗣的人,但是现在他已经变了,所以他其实也会喜欢多讨个小妾多生几个儿子的吧?

虽然宁婉用了好几日想通了这个道理,但是现在说起来她心里还是酸酸的不舒服。好在她立即就安慰自己,羊夫人和羊二姨不就相处极好吗?羊夫人对羊二姨没有一点不快,羊二姨对羊夫人也十分尊重照料,现在自己之所以会这样不舒服,恐怕是因为太年轻了。也许自己到了那个年纪,也就不会在意了。

最关键的是纳妾的事还早着呢,只说自己生下两三个嫡子最少就要十年八年的吧,可能还会更久,而夷人南下后辽东究竟是何时平定就她更不知道了。而且自己一日想不通就可以一日不提,铁石是一言九鼎的人,又十分疼自己,才不会反悔呢!如今先将话说出来也是为了让婆婆满意而已。

不料吴老夫人得了铁石的劝说,竟难得地想明白一件事,就笑着说:“你们小俩口儿的事自己商量去,不必告诉我。只要你们过得好,我就高兴!”

既然如此,那么纳妾的事就更可以先放下了!

第260章 猫冬

刚入了冬就下了场大雪,天气越发冷了。这时节辽东人便很少出门,大家早已经习惯了在家里暖和的炕上度过寒冷的冬天,正是所谓的“猫冬。”

猫冬的时候,常会有几家人凑到一处,男人们在一起喝点小酒,女人们做做针线,再说说笑笑的,就过了一天。

吴家的亲戚们还是常过来,除了被铁石吩咐了不许进门的二婶一家,宁婉并没有对后来生事的几家人有什么为难,毕竟是婆婆的娘家人,她总要给面子的。

但也只是给面子而已,别的可就没有了。

要知道过去宁婉对这些亲戚们可是很用心的呢,每次来了茶水点心样样都是上好的,遇了饭点就要留饭,家里有什么也时常给他们带些回去。

现在呢,茶水自然还是有的,只是茶叶早换了。宁婉特别让老林到茶铺子里花了几文钱买了一斤最便宜的茶叶末子交给林氏,吴家亲戚一上门就沏上一壶,随便喝。至于点心、果碟都不必摆出来,饭就更不留了。

就是有那脸皮厚,到了饭点不走的,毕婆子就进来说:“饭做好了,只是家里没有多余的米,只做了老夫人、夫人两份,如今是摆还不摆上来呢?”

吴家的亲戚们日子虽然过得寻常,但却也都在温饱之上,因此倒没有宁家三老太太那般一定要赖在别人家吃饭的泼辣劲儿,每于此时便都红了脸走了,还要说上一两句门面话,“竟没发现到了这时辰了,家里还等我回去做饭呢!”

就连婆婆也不说儿媳妇不对,毕竟儿媳妇嫁过来后对自已娘家亲戚的好她一直看在眼里的,现在被伤了心也是人之常情。再则儿子和媳妇都说过,他们才是一家人,自己怎么也不能再糊涂地帮着外人说话。

更何况如今家里来往的人多了,与外面的人比起来,越发显得吴家人不知礼数。

路家赵家自不必说,人家都是官宦之家,就是来个仆人也行事儿周全,别人都比不了的;但铁石手下不少将士的家眷其实也是农家或者军户出身,也都礼数不差;最现成的例子就是儿媳妇的娘家,自打儿媳妇有了身子,宁家人便时不时地过来,送东送西,问寒问暖,真真地关切得不成,这才是给嫁出去的姑奶奶撑面子呢!

吴老夫人心里感慨,背着儿媳妇与吴婶说了几句心里话,“要是我有这样的娘家,也未必会出那些事儿。”

吴婶那日几乎将事情对铁石说了,却被老夫人拦住了,如今听吴老夫人嘀咕,反过来又安慰她,“宁亲家亲家母可是夫人的亲爹娘,且那两人把女儿当成眼珠子一般地疼,老夫人倒也不必去比。”

“可不是?”老夫人怅然道:“儿媳妇还没生,就送了三十只鸡,让毕婆子一天杀一只熬汤,这几个月每个月不来上两三次,每次大包小包地送。”

“便是如此,家家也都有难唱的曲。”吴婶就说:“夫人的二姐可是一次都没过来,也没送过一样东西。”

吴老夫人是受过苦的,因此每遇了别人不好之处便格外宽容,便叮嘱道:“婉儿不提,我们也别提。”

“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在老夫人面前说一句而已。”吴婶就又说:“我还要劝老夫人呢,如今夫人整治那起子起坏心的人,老夫人可不要管。”

“我也知道,怎么也不能让外人离间我们婆媳母子。”

两人便相视一笑。毕竟在一个院子里住了几十年了,只一两句话就什么都明白了。

经了宁婉几次的调教,吴家的亲戚们非但没有不满,反而还继续上门,且比过去殷勤周全多了,来的时候手里或是提着些家里做的豆包,或是带一副自己绣的鞋面;神态也比过去恭敬了,再不一进门就大刺刺地当自己是亲戚长辈的;便是说起话也也知道捧着卢夫老少两位夫人,再不敢随意出什么主意乱掺和卢家的事了。

如此这般,相处倒比过去好些。

但是想要有过去的情分,是怎么也不可能了。

这天吴三婶过来说话,“花儿说亲的那家愿意早些成亲,媒人三四次上门催,我想着迟早也是嫁,还不如就答应了,好日子就定在腊月二十,特别来禀告老夫人和夫人。”

“这是好事儿。”吴老夫人点了点头,当初就是因为这个花儿家里才闹了一场别扭,现在她嫁出去倒省了心,拿了钥匙递给吴婶,“开箱子拿,…拿两块尺头给花儿。”

儿媳妇早向自己说好了,对吴家的人情往来要变一变,过去给十两银子的要改成一两;一匹缎子的就改成一块尺头;送二斤肉的就改一包点心…诸如此类,免得升米恩斗米仇的。

宁婉向婆婆轻轻点了点头,就笑着说:“刚好我前儿个买了几斤棉花,如今分出二斤给花儿,做两件缎袄。”说着让白氏回房里去称了二斤棉花拿来。

一两个月前还要送去服侍铁石,现在就要成亲了,谁知这亲事是先前就订的还是后来才订的?若是先前就订了亲更是可恨,把铁石当成什么了!

几个亲戚就看那尺头棉花,又笑着说:“都是好东西,做了缎袄穿多体面!”

不必说金银饰品,竟然连一套衣裙都没有,三婶娘失望至极,却不敢说别的,勉强笑着说:“真是谢谢老夫人!夫人了。”

“谢什么,都是亲戚,我们给花儿妹妹添些嫁妆还不是应该的!”宁婉笑着,心里却道:“想我送金钗银钗?再不能了!”

人就是这样,先前卢家大方,大家越是觉得不知足,还想要更多,稍不如意就不满。现在卢家手紧了,大家还不敢说什么。三婶娘就再三道了谢,正要告辞,外面却来了人,正是德聚丰的伙计。

宁家人时常过来,但毕竟也不好走得太勤,就三天两头打发伙计送东西,铺子里的山珍、各色果品、又有宁太太自己做的吃食,或者给女儿外孙女儿买些精巧的小玩意。非但卢家老宅里的人都看惯了,就是亲戚们也都知道。

大伯娘等人就赶着出门,“既然亲家打发人来了,你们说话,我们便不打扰了。”都是一样的亲戚,宁家常送东西过来,吴家常过来打秋风,因此她们哪里好意思留下看热闹?见了宁家送好东西,岂不是打他们的脸!

不想这一次德聚丰的伙计进门行了礼没有拿出东西,却道:“老家那边的三老爷子没了,二老爷子也不大好,东家和太太正要赶着过去。告诉夫人千万别着急上火,也别出门,只派了家里人替夫人去祭奠一番便可。”

宁婉自嫁了人便没有再回三家村,只听爹娘说过二老爷子身子越发不成了,整日在家里不出门,三老爷子倒还精气神儿十足,每每都要想法子自侄子身上刮下来些东西。

其实二老爷子已经活得更久了,宁婉记得当年自己带着爹卖地离开了三家村他就倒下了,病了两年就过世了。从那以后宁大伯开始每逢年节给自己送东西,而自己觉出昔年的秘密后找三老爷子打听却什么也没有问出来。没多久,三老爷子就横死了。

如今不想他们竟走到了一处。宁婉骤听消息果然吃了一惊,“报信的可说了是怎么个缘故?”

“只听说宁三老爷子砍树时出的事,二老爷子一听就不成了。”

原来还是因为砍那株桃树?

先前是因为拴儿这个小混蛋惹了事要赔人家银子,三老爷子便将算盘打到了大房的那株桃树上,砍树时却被树砸死了。现在还会是一样的原因吗?

宁婉见伙计语焉不详,便知他未必知道。且宁家两位老爷子出事,自己果然是要派人过去致奠的,因此就问:“我派了人是回虎台县与爹娘一处走吗?”

“东家和太太先派了小的报信,他们随后就出城,在岔路口那里等着夫人派的人,大家一处过去。”

宁婉知爹娘因着白事不好到卢家来,因此先叫白氏包了银钱东西,又叫了老林,“你赶车替我去一趟,三老爷子那里行个礼送二两奠银即可,二老爷子那边先送上药材,万一事情出了便送二十两奠银。”又嘱咐他,“我娘家那边虽然有车,但恐去的人多,你让我娘她们坐你的车,能暖和些。”

又让送消息的小伙计去厨房吃些热汤水,抓一把钱打发他走了。

事情安顿好了,宁婉却说起了娘家的事,“婆婆一定觉得我对两位长辈怎么会如此不同吧?其实都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先前我恨三老爷子,想着就是他死了我也不会去看一眼。现在有了孩子心比过去软了,又想着看爹娘的面子拿二两银子也不算什么,且我不拿我爹娘指不定悄悄替我送了,但也只就这二两银子的情面而已了。”

渐渐便说到了吴家的亲戚,“婆婆与我娘一样,都是心肠和软的,因此对哪个都好,但有的人得了好知道感激,有的人得了反不知足。”

“如今我们家富贵了,穷亲戚照应照应都是应该的,只是这照应也要看看是什么人,真养了白眼狼还不如将银钱花在善事上呢。”宁婉就说:“我打听清楚了,朵儿和花儿的事不是才有的,其实他们早想铁石娶个表妹,还来探过婆婆的口风,因为婆婆说铁石的亲事要公公做主才没敢提。”

“后来铁石娶了我,他们就又动了心,先是我们在虎台县没机会,后来二房见我生了槐花儿就抢先说了,接着就是三房,其实就是想给铁石做妾,只是婆婆没往那边儿想。”

“最可恨的是三房,花儿已经订了亲,他们想悔亲送我们家里,如果真成了铁石要落个什么名声?抢人家媳妇儿?”

在家里猫冬,说话间就将这些理一点点地辩明白了。

第261章 顶债

三老爷子的丧事没办完头七,二老爷子就过去了。

爹娘接连参加了两场丧事,到了腊月才回虎台县,因为刚经了白事还有孝便没有来卢家,只让大姐来看看宁婉和槐花儿,又带了些三家村的土物。

大姐虽然也没有过去,但事情她却听爹娘和大姐夫说过,比老林知道得详细,便告诉幺妹,“其实祸根儿还是三奶奶。这几年拴儿娘越是管着拴儿,她就越是纵着,仿佛就要与拴儿娘对着干似的。前些日子拴儿与老余家的孙子打架,拴儿娘就将儿子关在家里,不想三奶奶竟悄悄将他放出去了,又给他十个钱让他买吃的。”

“拴儿就拿这十个钱收买了郭家的两个小子做帮手,一起把余家的孙子打瞎了一只眼睛。老余家哪里肯依,要拴儿家赔八十两银子!”

还是拴儿闯的祸,宁婉哼了一声,“算算看病用药,将来娶媳妇生孩子养孩子,八十两不多!”

“还是婉儿聪明,一听就知道不多。听说当时三爷爷气得跳脚说老余家是强盗,”大姐就说:“村里也有人说老余家要太多了,但是老余家的人果然像你这样说的,孩子看病吃药花钱只算一项,瞎了一只眼将来不好说媳妇聘礼要多,有了媳妇生了孩子都要养,加起来就算到了八十两银子。”

“后来大伯几个人商量着定下,郭家出十两,三爷爷家出七十两。三爷爷哪里能拿出这么多银子,他不知听什么人说桃木的东西辟邪,年前能卖上价,因此就对我们家的桃树动了心,半夜里偷偷去砍,不想树砍倒了,可他也被树砸在脑袋上,第二天早上有人出来才发现。本就砸伤了,又冻了半夜,人都硬了。”

“二爷爷听了信儿就说那桃树是我们爷爷亲手种的,他见三爷爷砍树就生气了,因此就把三爷爷收去了。然后就一直念叨着说他也要跟着去了,没几天果然也走了。”

爷爷是不是显灵宁婉不知道,但她清楚三老爷子是恶有恶报,二老爷子是心里惭愧,因此就一摆手说:“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与我们无关。”

大姐一向好脾气,现在还是不急不徐地说:“哪里就过去了呢。虽然三爷爷过去了,但是老余家一定要这七十两银子的。刚过头七,老余家就找上门了,立逼着三奶奶还钱,三奶奶不还,老余家就将三房的房子和地都拿去顶债。三奶奶无奈只得交了房契和地契,带了儿媳妇和孙子不知去了哪里。”

三房的儿子前两年就没了,三房里只剩下儿媳妇和孙子,这些宁婉是知道的,那么现在三老太太竟然也如当年自己一般离开三家村了!还真是报应啊!

宁婉想了一想,“爹一定把三房的房子和地都买下来了吧?”而且还是做价七十两银子。

“你又猜到了!”大姐就说:“毕竟是我们宁家的房和地,爹也不好让它们就归了余家,总要赎回来的。余家原也不要七十两银子,但爹还是给了。”

宁婉不由得叹了一声,“爹和娘就是太好心了!”

大姐虽然不大清楚原因,但她早感觉幺妹对三家村一直有着很深的恨意,此时就劝道:“爹娘好心自然有好报,如今你看三家村里我们家日子过得最好。再说爹娘一直说将来养老还要回三家村呢,因此把宁家的房子和地买下来正好,房子是挨着的,地也是连成一片的。”

毕竟许多事早已经远去了,宁婉便也不再纠结,问起了囡囡几个。

大姐就笑了,“孩子们都好。”

姐妹俩又说了半日的话,宁婉留姐姐吃过午饭方送她回虎台县,“告诉爹娘不用惦记我,我一切都好着呢。如今虎踞山那一带的土匪都剿灭了,铁石每隔一个月就回来一次,前两天捎信说腊月十四回家。”

如今土匪早剿灭了,两边通信十分方便,每隔十日八日的便有人往来于安平卫,顺路就带了信件。

而且这一次铁石回来没有公事,只是回家歇几天。

不提小别胜新婚之种种,宁婉将家里的事告诉了他一些,又提醒他,“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你带着婆婆去安平卫里打个转吧,免得过年时婆婆一个人过去孤零零的。”老宅到安平卫并不近,槐花儿自是不能坐那样久的车,自己不能陪着,所以不如让婆婆提前几天到公公那里见上一面好了。

宁婉早想明白铁石这一次回来其实是提前过春节。作为虎踞山剿匪防匪的主将,铁石将军过年的正日子总要与兵士们在一处,因此先回家住上几天就要走的。

果然卢铁石早就订下二十五日回虎踞山,因此也知道媳妇选的日子已经是最合适的了,点了点头,“明日我与娘说。”

第二日铁石果然主动开口,“娘,我不能在家里过年了,婉儿带着槐花儿也不方便出门,不如小年那天我陪你去安平卫看看爹。”

宁婉嫁进来两年多了,深知婆婆的心事。她每次到了去安平卫的时候都是很开心的,尤其是铁石主动提出来,应该更对她的心思,因此半晌没听婆婆答应便停下手里的针钱,奇怪地看向她。

婆婆正抱着槐花儿,拿了个布老虎逗着她玩儿,此时槐花儿刚学会坐着,正坐在奶奶的怀里,见了布老虎身子向前一倾,两只小手就抓到了,然后就胡乱挥了起来,嘴里又吚呀呀地叫着,婆婆就笑道:“看我大孙女儿多可人疼啊!”

铁石见状也笑了,就去捏槐花儿的脸,“瞧她笑得还真好看呢!”

婆婆就一巴掌将他的手拍了下来,“不许乱捏,该流口水了。”

果然槐花笑着笑着就流下了口水,宁婉赶紧放下针线拿了帕子去擦,婆婆却接了过来,“你只管给铁石缝衣裳,我来擦。”轻轻地将口水擦净了,又说儿子,“记着,不许捏槐花儿的小脸儿。”

铁石就委屈地说:“刚刚我还没捏到呢。”

“那也不成!”婆婆就说:“女孩子要经心着呢,你以为像你一样的粗糙!”

卢铁石只得应了,又问:“娘,我们先将日子定下来吧。”

宁婉就也帮腔说:“是呀,定好之后总要传个信儿过去吧,免得突然去了见不到人。还有礼品也要先备出来。”

婆婆又想了想,却说:“今年就不去了吧。”然后就低着头去哄槐花儿了,“大孙女儿,给奶奶笑一笑!”

铁石和宁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呆住了。

婆婆竟然不想去字平卫卢指挥佥事府了!

每一次去安平卫前她的急切雀跃都再明显不过了!

要知道两年前她还因为车晚了急得不成呢!

去年,铁石剿匪没能在家中,她也没有中断去安平卫!

但是很显然,小夫妻俩儿都知道不能去问婆婆的,因此就笑着说些闲话,又一同哄着槐花儿玩一会儿,直到了回了房到被窝里才悄声嘀咕起来,铁石自然要问媳妇,“娘这是怎么了?”

宁婉也不明白,“我哪里知道,平日并没有什么异常。”

“是因为槐花儿不能去,她舍不得离开槐花儿?”

不过是一两天的工夫,总不至于吧。但是还真没有别的原因,宁婉想了想也说:“可能吧,娘的确是喜欢槐花喜欢得不成,每日一早上就招呼我把槐花儿抱过去,晚上又舍不得让我抱回来。”

“不去也好,”铁石就说:“这样我们就能多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