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踞山越是向上,路就越陡,且每于陡峭难行的地方又设了木栅,如今也都有官兵把守,以宁婉外行的眼光看着也知道这就是易守难攻之处。一连过了五六道关卡,铁石就停下指着路旁的一块大石头说:“我们在这里歇一歇。”

宁婉就笑,“抱孩子不是轻省的事,你累了吧?”

铁石就瞧了她一眼笑,“我是怕你走不动了才停下的。”

虎踞山的形势正是一只蹲踞的老虎,最高的虎头峰由巨石堆就如同刀削一般陡直难以攀登,土匪的山寨正在虎颈之处,自山下到这里用了一个多时辰,白氏与万氏早落在了后面,唯有宁婉还一直跟住铁石一行人。

因此她颇有些不服气地道:“谁说我走不动了?我还能走很远呢!”其实她果真觉出累了,一说话便微微有些喘息,想来铁石也是如此听出来的。

卢铁石看着她好强的模样就笑了,招呼亲兵在石头上铺了一块羊皮,“虽然你还能走很远,但我累了要歇一会儿。”

宁婉早发现铁石气定神闲,自己果然比不了的。也不好再逞强,坐下将槐花儿接了下来,见她笑了一路,现在乏了正朦胧欲睡,就问:“不知还有多远?”带着孩子就是不方便,若是在家槐花儿就要吃奶睡觉了。但如今在路上,虽然能让铁石帮自己挡着,但亦十分不便。

铁石便忖度出媳妇的为难,“不如先在这里搭了帐篷?”

一路上因着她们母女已经很麻烦了,宁婉想了想,“半个时辰可能到了?”

“能到。”铁石就说:“过了这个山岗再向上走一小段就到了。”

“那样就不必搭帐篷了。”宁婉说着先喂槐花儿喝了点水,又拿出一块软软的米糕给她吃。原来槐花儿已经长了小牙,早就能吃些蛋羹米糕之类的软烂之物,且她也喜欢吃。

吃罢,宁婉也歇了过来,便又自亲兵所背的包袱里拿出一件小斗篷给槐花儿披上,重新交给铁石,“这里比山下凉,还是包上些。你抱着她快些走吧,到了家里就好了。”

家?媳妇还没去过呢就称那里是家了。卢铁石便轻轻一笑,也是,“媳妇过去了,那里也就是家了。”于是抱起小女儿迈开大步向山上走去。

过了最后一道山岗,这时又见一重岗哨,但这里却不同先前的木栅,而是一带十尺来高的石头墙,正挡在路中,两旁却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宁婉纵是不懂军旅的女子也要叹一声,“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呀!”

进了石头墙的门,宁婉又发现这门不像虎台县城门能开能关,而是要走一个长长的回形通过,防守之严前所未见,宁婉就更感慨了,“无怪你声名赫赫,这样的地方你竟能悄没声地攻进去,将土匪连一股脑儿地都抓了,果然了不起!”

铁石显然是不满意的,“虽然在虎踞山的外围布防了几道,但匪首还是跑了。”

“但终还是没逃出去,”原来铁石对于匪首跑掉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呢!宁婉就笑了,“我倒觉得结果并不坏!仿佛上天就是如此注定的。”她其实并不只是指铁石顺藤摸瓜找到了宝藏,而且还有与自己梦中情形相比的意思,那时铁石可是用了三年的时间才拿下虎踞山,而莫说匪首了,就是土匪恐怕也跑了许多,土匪藏的一万多两银子没了大半就是明证。

卢铁石便点了点头,“婉儿,我们成亲后我突然觉得事事都十分顺利,好像真有老天帮忙似的。”

是比过去顺了,也不只是老天帮忙,“好多人说我有旺夫命呢!最有趣的是婆婆竟也信了,那日还特别问我呢。”

“可见我娘现在也有见识了。”

宁婉就笑,正好他们自回形的墙中走了出来,眼前豁然开朗,参差不齐的土窝子乱七八糟陡然出现在眼前,非但与寻常的村落不同,更是与严整的军营完全相反,“这里还真是个土匪窝呀!”

其实卢铁石初到山上时,这些土窝子上面还随意地乱插着些旗帜甚至挂了杂七杂八的东西,更是不像话,他已经将最乱的一些拆掉,只是辽东冬天的土地冰冻三尺根本无法动工,不得不留了这些土窝子给大家住,此时轻轻地皱了皱眉,“已经开始推翻重建了。”

宁婉就偷笑,铁石应该最受不了这样的凌乱,才开春就已经迫不及待,又隐隐见北边一角露出新砌的石头墙,恐怕就是新建的房子了。

只是此时宁婉急着回家无心四处去看,便点了点位于一座小山丘前的的房舍,“我们家是那处吗?”

她之所以认了出来,一则这处房子最高最大,颇是有鹤立鸡群之感,二则是后面正依着山,也合了铁石先前对自己所说的情形。果然铁石就点了点头,“对,我们再住一两个月就搬到新屋里。”

宁婉便接了女儿径直进了房里,急忙给槐花儿喂奶。女子出门果然十分麻烦,纵铁石一路上十分照顾,而她又做了许多的准备,但最后这一段路也差点撑不下去,胸前胀得十分厉害,幸而她上山前在衣裳里面垫了两块布巾,否则就要出丑了。

而山上的屋子,铁石做为主将占了最好的房子——但其实也只能勉强算得上房舍,更应该称为大一些的土窝子。因为也是用修土窝子的方法,先将地面上向下挖两三尺深,四周用石头砌起矮墙,顶上盖了木板苇席,说起来不如自家在三家村的老房子多了。

但修这样的土窝子比建房子容易,且又能借着地气冬暖夏凉,连火炕都不必盘,只要在挖土少挖下去些,留下一块高出来的平台即可。当然这炕里面并没有引火的炉子,取暖是靠炭盆的,这里用的就是此山最容易得的石炭。

看来土匪们只会打家劫舍,真论起建虎踞山恐怕无心也无力。

因此也无怪路少夫人与路百户恩爱夫妻,却依旧没有陪着丈夫过来。这里的日子差实不是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子能承受的。

喂了女儿,见槐花儿也不必哄就沉沉地睡着了,宁婉放下心,刚要起身收拾东西,却见铁石早将摇车摆好,正将各样常用的东西一样样排在炕上——。

但如今东西却与家里摆放完全一样,见她就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一口白牙露了出来,“你先歇歇,我去把饭端过来。”

宁婉知道铁石是多么勇猛的将军,她对铁石的崇拜敬佩永远也不会变,但如今见了铺了被褥又帮女儿拿尿布的他,心里却更加爱慕,这才是她的丈夫呢!

第269章 山洞

宁婉带着女儿很快就适应了虎踞山中的日子。

土窝子虽然简陋,但习惯就好,每日出门时要先上几个台阶才能到地面上,回来时自然相反要下台阶;屋子窗户太小过于阴暗,她便时常带女儿到外面晒太阳;唯独烧石炭的烟气大,她担心槐花受不了不肯用,便烧开水灌了热热的水囊先将被窝焐暖,这里烧热水果然极方便的,洗头洗澡也就容易,算起来也是优点呢!

石头墙里围着的这一方天地并不大,里面住的人也不多,家眷不过几十户,大人孩子加起来不过几百。宁婉很快就与大家熟悉了,毕竟其中还有些人她在曾在老宅里见过,或者有一些别的渊源,就如路百户身边的丫头佩玉是路少夫人的陪房,又如须总旗的太太曾经随着婆婆须指挥同知夫人与自己在指挥佥事府里有一面之交。

宁婉身为千户夫人,当仁不让地成了虎踞山上女眷们的中心。她却不只与大家在一处应酬说笑,到了两三日就张罗着带女眷们给军中的兵士们做鞋。原来她先前守城时曾听人说过,军服自有朝廷按期放,军中倒是不大缺,唯独鞋子又费又难买到合脚的。

现在把兵士们的鞋样描下来,找些旧布打袼褙做鞋底,宁婉再自掏银子买上几匹黑布做鞋面,几匹白布做里子,花费不多,成效却好,没多久虎踞山上的兵士们都穿上了新鞋。

铁石知道了便拿了一百两银子贴补,竟又带着路百户和两个总旗当着众人的面向她和众女眷们拱手道谢,原来她们比着个人脚做出来的鞋子着实对了大家的心思,尤其是没成亲的那些光棍们,十分感激。

其实帮着做鞋的女眷们倒不是见钱眼开,大家当初肯来自都是好心,但有了这一百两银子,却又是不一样,买了许多布匹麻绳棉花之类不说,大家干劲更足了,没多久便为所有人又做了一双替换的,还准备将冬天的棉鞋也提前做出来。

后来,这些情形自虎踞山传到了下面的各处递铺,于是整个千户所的女眷们便都开始为军中做鞋,竟成了定例。

铁石在外面向媳妇拱手称谢,回了家里自然理工是要再三慰劳的,“你到了这里,不只家里不一样了,就是外面也有一种新气象,我可得再感谢你一回呢!”

其实做鞋并不用多少布料,费工夫也有限,大家一处做还省了许多时间呢。宁婉正是借着自己的梦才轻易找到最讨巧的法子。但铁石眼下明显是假公济私占便宜,她就笑着说:“你既然谢我,就与在外面时一样,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给我行个礼,那样才体面呢。”当时她与女眷们受了男人们的礼,心里那个妥帖!

宁婉在心里一直觉得铁石给的一百两银子其实不算什么,大家心里感动的是男人们的那一礼。虽说夫妻一体,但世上还不是男尊女卑?所有的女子不过是接亲时男人会拱手一礼请出门,此后只有女人为男人操持家事,生养子女,奉养父母,还要听男人的,事事对男人恭敬三分,论起行礼,也只有女人给男人行礼的,再没有男人对女人行礼的道理!

如今女眷们得了男人们的尊敬,越发自尊自重,虽然大家力气不如男子,不能打点剿匪,但论起其余的事,其实也都极重要,世上果真少不了女人的。

此时宁婉的语气里不免带了洋洋得意。

卢铁石正赖在媳妇身上如何肯动呢,“外面的礼与家里的不一样。”成亲不过两年,二十出头的健壮男子独自在虎踞山中熬过了一个冬天,那滋味可真是一言难尽啊!现在媳妇来了,他哪里舍得分开,回了屋子里就恨不得粘在一处呢。

“我说不过你,”宁婉就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道:“你的鞋我就不做了,回头让白氏给你做去!”

“那不好,我只穿你做的。”因在家里,铁石就闹媳妇,“你若不给我做,我就光着脚出门,看你的脸放在哪里!”媳妇一向最要面子的,自己的东西她非但打理得整齐干净,还要想法子别出心裁比别人的都好呢。

其实宁婉哪里舍得把铁石贴身的东西交给别人做,“看你说得可怜,我还是给你做鞋子吧。”却又笑道:“如今白氏也没空做别的了,老林的事她还打点不来呢,我许了她一个月的假。”

到了虎踞山,宁婉便张罗着给老林和白氏办了亲事,这二人算是宿愿得偿,而宁婉也觉得理所应当,家里虽然又买了万氏帮忙带槐花儿,但平日里还真亏了白氏打点一应琐事。便是白氏嫁了,她既然愿意还跟在自己身边帮忙,自己当然也要留人的。

大家更有一喜,原来军中并无陈腐之气,经过死生一线的人就算知道白氏先前的经历却也不会有任何微辞,世上所谓的再嫁失节对他们不过是笑话而已。老林昔日的一众同袍们在喜宴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又火热无比地闹了一次洞房才放过这一对新婚夫妻。

这亲事虽然晚了些,但在这里办真对了。

铁石对跟着他的老林能娶了媳妇也是开心的,初听了消息就给了老林五十两银子,让他把喜事办得体面些,别委屈了新娘子。现在就去堵媳妇的嘴,“我们不管别人,你来了虎踞山竟没空多陪陪我呢!”

宁婉笑笑又去哄他,“是应该去看看那些宝藏了。”想成堆的黄金就在不远处,自己竟能等了一个多月才要过去看看,“我可真是定力非凡呢!”

“我可知道我媳妇心里只有我和槐花儿,至于万两黄金在婉儿眼里又算什么呢!”

宁婉被恭维得哈哈直笑。

第二日宁婉便将槐花儿交给万氏,自己跟了铁石进了山洞里。

山洞的一处入口本就是她住的屋子后门,铁石因自已要过来早将那里用石头堵死了,外面又砌了墙。现在他们只能自另一处走了进去,先前也是匪首用一间土窝子盖住的。

虽说宁婉在山村里长大,山洞是什么样没少见过,但钻进了虎踞山的山洞里还是颇长了见识。原来山与山不一样,山洞便也与山洞不一样。

这里的山上树木稀少,草也不甚不茂密,倒是满山遍野的大石头。而这山洞也就在大石头中。长长的、黑黑的,狭窄的,弯弯曲曲的山洞让人不知不觉便生了恐惧之意。

但自己身边有铁石呢,而且他紧紧地牵着自己的手,宁婉就慢慢松心情,借着铁石提的灯笼向四周看去,到处都是形态各异的岩石,风自岩洞里穿过,发出奇怪的啸声,偶尔又夹杂了不知从哪里落下的水滴声,颇为奇异,就是没有宝藏,也值得过来一看。

东瞧西望了半晌,宁婉便小声问:“大家都来过这里吧?”声音在山洞里一荡,后面就带了回音,宁婉赶紧将话停住了。

卢铁石却知道她想说什么,就笑道:“那时搜寻匪首时大家都进来了,后来也有人闲了到这里转转,只是大家都逛得够了,最近倒不常有人来。”

说着他们就到了石头墙外的出口,当初匪首便是从这里逃掉的。宁婉见没有兵士守着就奇怪了,“万一还有人知道山洞的秘密,悄悄从这里过来,岂不要糟糕?”

卢铁石就笑了,“我正盼着有人能来呢!”

宁婉想起入口处的几个兵士突然就明白了,铁石正张开网等着知道山洞秘密的人。也许就在这附近,也有他布下的兵士。

卢铁石见她四处探看,拍拍她的头说:“这里我特别没有放人,但在外面一圈却有巡视的。”

“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人来?”

卢铁石点点头。

看来只有匪首一个人知道山洞的秘密了,而那宝藏应该也是一样的。

卢铁石就拉了她的手,“走,我带你过去看看!”

原来藏宝的山洞亦是相连的,这也是匪首当初能发现宝藏的原因。铁石早将外面的入口堵住了,因此带着她自山洞又重新穿了回去,东转西转,钻过好几处小洞口,又搬开几处挡路的大石,宁婉早已经不辩东西南北时,突然进入了一处宽阔的岩洞,像山一样的黄金蓦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元宝样的,马蹄样的,还有长条的、叶子形的各种黄金就如粪土一般地堆在那里,纵上面蒙了厚厚一层的灰,但灯笼光芒之下还是有金灿灿的光闪耀着,与周围黑暗的岩壁一同显出神秘的诱惑。

这种情景其实极有震撼之力,宁婉本以为自己见了成堆的黄金一定会兴奋得昏过去,但其实她只是激动了一下就又镇静了,自成堆的黄金上面拣了一块,擦去了灰尘细细看了看,“成色不错,上面又没有标识,就是拿出去几块用也不打紧,只是若要多了就会落在有心人的眼里了。”

“正是这样,”自己拿经媳妇那么珠宝,也没见媳妇用几样,其实就是怕露出什么,而这样大笔的黄金,“只要稍略多些就会被发现。”

显然铁石要用很多钱,宁婉知道当年他曾在虎踞山里屯田练兵,就笑问:“如今你要银钱做什么呢?”

“眼下要做的事很多,防止匪患、修递铺修路,这都是极费钱的,更重要的是我要练出一支能抗衡夷人的军队!”

不管情形怎么变,铁石练兵的打算从没变过。想到夷人没两年就要南下了,宁婉不由得惊奇地问:“你知道夷人要来了?”

以前婉儿就问过自己夷人南下的事,看来她也是明白夷人狼子野心从没变过,正与自己一样,“我只知道他们一定会来的,所以什么时候都要做好准备。”

正是因为他一直准备好了,虎台县所有人才因为他有了活命的机会,宁婉刚要给他出个主意,铁石就说:“这些黄金正是我要用的,但不是就这样拿出去,我已经有一个好办法。”拉了她的手笑,“正好你喜欢做生意,我还要与你商量呢。”

第270章 石炭

山洞里自不是商量的地方,且宁婉出门时间不能长,毕竟家里还有槐花儿呢。

夫妻俩自山洞里走了出来,又将那些遮挡的石头放回,到了家里,将万氏打发了,媳妇奶着女儿,铁石就靠在一旁说:“直接拿出太多黄金用肯定不妥,我想着做一样生意养兵,我们再拿出很多银钱就不显了。”

“你想做什么生意?”

“这里屯田种粮不成,但却满山都是石炭,就卖石炭吧!”

果然还是要用这个办法!不过这里正产这东西呀!

宁婉赞同地点头,“我瞧着这里石炭多得很,大家都不在意。其实这东西好用得很,特别耐烧,比木柴方便多了。真要是运到虎台县安平卫,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你也看好石炭?”卢铁石就笑了,“我先前还担心大家不习惯不肯买呢。”

“不会的,只要好用的东西,很快就会传开了。”当年铁石将石炭送到虎台县里,开始的确许多人不认得,也不敢买,但没多久石炭就成了紧俏货,想买的人都要找老卫东家说情呢——老卫东家正是替铁石在虎台县里卖石炭的人。

卢铁石虽然心里早有了打算,但得了媳妇的认同还是更有信心,要知道媳妇可是顶能干顶会做生意的,整个虎台县,不,加上安平卫的山货生意宁家做得最好最大,这都是媳妇一力做起来的,岳父岳母从来都说若是没有媳妇家里还在三家村种地呢。

“那好,我便抽出一个总旗的兵士挖石炭,再送到虎台县里,那边怎么卖出去都听你的,到时你便将一半的收益交给军中就行了。”

宁婉就点了点铁石,“你呀!虽然是个有法子的人,但其实还是不懂得生意上的事!”

卢铁石一听赶紧笑着又凑上前一步,枕在了宁婉的腿上,还轻轻地摇着,“媳妇有什么好主意自然要告诉我,我又没有旁人可商量。”

正是如此,在自己的梦中,铁石一直是一个人,纵有洛冰在他身旁,但生在江南,读书入仕的洛冰并不懂得经营生意,他其实更擅长朝堂之事,是以后来一有机会便成了中极堂大学士。

当年身为赵家少奶奶的宁婉尚且发现铁石的石炭生意做得不够好,现在白手起家开了两家铺子几个作坊的她见识自然又高了一层。

正好槐花儿也吃饱了,就从宁婉的怀里爬到了爹的身上,小手用力地揪他的头发,又“呀呀!”地叫了起来。

铁石就明白了,赶紧坐起来将槐花儿一下下地举起将她逗得咯咯笑。原来自从路上他抱着槐花颠着玩儿,这孩子便记住了,每次见了爹就要。眼下屋子太低短矮,铁石丫起来不过勉强站直,因此只能坐在炕上举着她。

宁婉见父女两个玩了一会儿就将槐花接了回来,拣了几样木头玩具递给她,又说起方才的事,“这挖石炭还有运送的事不必让兵士们做,如今你又要修递铺又要修路本就缺人手,再都练兵也是要时间的,兵士们整日做这些杂务哪里能有空儿操练!”

“这个道理谁不明白?”铁石就无奈地说:“如今幸亏有路指挥同知,我倒不必愁军粮军饷,先前只是让大家吃饱我就要费多少心思!本朝立国之初便在辽东屯田,早年还自南边调军粮海运而来,当初为运粮所建的水兵二十四卫早已船舰俱废,现在只在江河间巡查走私而已。而辽东军粮皆由军屯补足,唯饷银自朝中调集,十年有八年是不足的。”

正是因为这些弊端,辽东军的战力日降。只说公公几十年前之所以能自一介小兵升至四品指挥佥事,正是因为那时朝中与夷人尚且能够一战。自那以后,朝廷就屡战屡败,慢慢将最北端的几个卫所一一撤回,夷人得了大片放牧之地方才没有再次进犯,也是因此安平卫才成了最北的卫所,多伦先前平常的一个百户所成了与夷人杂居之处。

“所以,我们要雇山里的百姓替我们做事,”宁婉早胸有成竹,如果今天铁石不提起石炭的事,自己也要说出来的,这些日子她带着女眷们做鞋,早顺便将石炭的事情打听得差不多了,“这一带之所以土匪多,大家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正是这个道理,没有饭吃只能去抢了,你现在剿了匪,百姓还是吃不饱呀!饿得狠了恐怕还是会出来抢的,我们让百姓来挖石炭,他们有钱赚就能吃饱饭了,自然也不会再去当土匪了!”

卢铁石被派剿匪,他一向想的是怎么剿灭土匪,却从没有自土匪的角度想一想,此时不禁在炕上一拍,“媳妇,你说的真有道理!”

他的力气大,竟一下子拍得山响,槐花被惊了抬起头来四处看看,飞快地爬到娘的怀里。宁婉将女儿抱起来摸摸头,“不怕啊!我们槐花儿胆子一向大得很呢!都是你爹,一点也不小心,吓了小槐花儿呢。”

铁石也知道自己错了,赶紧接过女儿,“爹再举着你玩儿,好不好?”

一时将女儿哄笑了,铁石就道:“你接着说。”

宁婉就道:“那些匪首、惯匪们做下的坏事太多,恐怕也不可能改了,你正也将他们灭得差不多。现在剩下的都是些小土匪,他们原来也不过为了饭吃,现在给他们一个靠自己力气谋个温饱的机会,想来他们也愿意的。”

“这法子是不错,可也有难处。雇人干活儿总要给工钱,又有运送石炭要买骡买车,在虎台县里还要开铺子,不动那些黄金哪里有银钱?”

铁石虽然剿匪中得了一笔钱,但赏赐下去也就所剩不多,家里媳妇铺子作坊里挣的钱又在修宅子,其实他们夫妻如今都手紧着呢。

“不必的,我早算好了。”宁婉就扳了手指说道:“第一,雇工虽然要给工钱,但乡下一向都是逢年节结帐的,我们就定下立冬结帐,那时石炭已经卖出去许多,自然有钱了,且天冷了也要停工;第二,眼下天气已经暖和起来,所以只给做工的人盖些简单的工棚就好,再就是一日三餐的粮食,我们拿皮毛铺子向大粮商抵押赊帐,到年底还钱就行,那时候正应该是石炭大卖,价早涨了上去;第三运石炭的车辆骡马铺子请生意人来做,我们只拿抽成就好,连一丝心都不必费的。”

原本十分烦杂的事让媳妇一说立即就条理分明,而且似乎十分容易,且不用动一兵一卒,卢铁石就笑了,却不敢大声,便又将槐花儿举了起来,于是女儿就嘻嘻地笑了。

宁婉既然想好了,就将细事也一一定下,“我瞧着虎踞山脚下有一处空地,先令人修了围墙堆放石炭用,门要开得大大的,骡车能进出的那种…”

“虽然不用兵士们帮忙,但我们这里还是要出人管着石炭的数量,防着有人居中弄鬼。更何况雇来的人挖了多少石炭,又送了多少下山总要记着的,还要按这个数目发工钱,这样才公平…”

铁石听了一再点头,却突然打断她问:“可是媳妇儿,石炭的生意你一点也不打算管吗?”他本意虽然是想借此将那些黄金拿出来过了明路,但同样也想媳妇居中挣些钱呢。

宁婉是最清楚将来石炭生意的火爆,也知道其中的利有多大,但是她果真是不想参与的,“我当然要帮你打算,但不管是钱财还是货物就都不想过手了。”

“那你就挣不到钱了!”

“我本也没想借着石炭生意挣钱呀!”宁婉就笑着说:“你给了我那么多的珠宝,足够我用上几辈子的了,再挣太多的钱就没处放了!”

“也不完全是挣钱的事,”卢铁石隐约也是明白的,媳妇所谓的喜欢钱,固然也是喜欢,但她应该更喜欢做生意。现在怎么也不肯接石炭生意,应该是有原因的,想了想就明白了,“你不必怕别人说三道四,有我呢!”

“我知道,我知道!而且我特别特别地开心呢!”宁婉笑道,也摸了摸他的头,像对槐花儿一样安抚着。铁石是非常有本事的人,他勇猛善战、有坚定的信念,但是因为特殊的家庭和经历,他与别人不同,在性格上未免太特立独行些。

在与人交往上,铁石对大多数人都十分冷漠,懒于同人打交道。但如果真正成了他在心底里在意的那个,他又会无限地用心。在梦中他真正的朋友只有洛冰一个,而现在又加上了自己,甚至自己要排在洛冰之上。于是铁石对自己的好并不普通的好,甚至只能用“宠”这个字来形容,他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也不会管什么舆论,只一心地想哄媳妇儿高兴。

铁石让自己做石炭生意,其实就是平白地把钱送到自己手中,他挖出石炭送到城里,卖的钱表面给他练兵,其实全留给自己,他只用那些黄金,甚至就连黄金他也会补贴给自己呢。

能有这样的丈夫,宁婉实在幸运,幸运之余她却不想只靠着铁石的宠活着,而是也要帮着铁石。因为她在某一点上其实与铁石是同样的人,她也宠铁石到骨子里,也愿意尽全部的力量让他达成所愿!

夫妻一体,宁婉会用自己开朗的个性以及历练出来的应酬能力帮着铁石弥补他所欠缺之处,比如人情往来,比如树立良好的声誉等等,因为这些也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铁石,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对我们家最好!”

第271章 知趣

石炭的事情一经说定,虎踞山到处忙了起来,铁石令路百户开始了雇工,采炭、运炭一等等事项。

其间又有一件定好的事情变了,原来路百户听说要用宁婉的铺子抵押买粮当时什么也没说,第三天却让佩玉拿了一千两银票送给宁婉。

宁婉接过银票一看就笑了,路家对铁石还真是相信呢!

一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路家纵是家底厚实轻易也不会把一千两银子打水漂。而路大少爷虽是嫡长子,恐怕也做不了一千两银子的主,更不必说他身上能带着这么大数目的银票了!

算算时间,一定是当晚就让家丁回安平卫报路指挥同知取回来的。

这份情自己领了,宁婉便将银票拿去买粮,向佩玉说:“替我谢谢你们家百户,就算铁石和我向他借的吧。”

佩玉是个机灵的,否则也不会被路少夫人选来服侍少爷,这些日子早与宁婉相处不错,此时就笑着说:“哪里用说什么借不的,我们少爷说只要将军和夫人能用得上就好。”

宁婉回头告诉了铁石,又说:“抵押本也麻烦,更何况将来赎回时也要亏些钱,如今用路家的银票,我们也不白用,到时候给路家些利钱吧!”

铁石自然是可有可无的,他的心思从没有真正放在做生意上,“你说好就好吧。”

“真不想路大少爷是个如此知趣的人呢。”

“其实他武功平常,也不大懂得打仗的韬略,但的确十分知趣。”卢铁石也就笑了,“路大少爷在那些家派来的子弟中对我最信服最恭敬,我用起来也顺手,又有你和路少奶奶的交情,我就一直将他带在身边了。

正因为路百户一直跟着铁石,所以就在攻下虎踞山的那队人中,“因此他就当上了百户?”

“若不是洛大哥的身份,百户应该是他的,”铁石就说:“不过好在路大少爷也读过书,帮我在军中做些杂事倒能胜任,正好你要修宅子我就请洛大哥回去了,免得他白白在军中出力却得不到什么。”

宁婉却若的所思,“我终于真正明白路指挥同知的心思了。”

铁石就不解了,“什么心思?”

“我一直以为因赵太太我与路少奶奶结识了,然后我们才与路家有了联系,其实路指挥同知早看中你了!”宁婉娓娓道来,“听说路家指挥同知的官职是祖上传下来的,而按路指挥同知的年纪,如果他能征善战,我们自然能得知,现在既然无此传闻就是因此路家已经好几代人不长于行伍了。”

虽然是推断,但一定很接近事实。宁婉没说的是公公正与路指挥同知同龄,安平卫里都知道他勇武善战,铁石自多伦初露头角,大家便立即赞“虎父无犬子。”虽然这句赞扬的话很快就被卢家内宅的那些传言盖住了,可公公打仗很厉害是肯定的。

而路指挥同知果然一点这方面的声名也没有呀!

“路指挥同知那样长于谋算的人岂能不想法子?他就选上了你,正好借着路少奶奶与我相识,向我们示了好,然后又把儿子送到你手下。现在路大少爷果然跟着你立下军功,成了百户。”

“百户之职对于路家也未必有多重要,但是路大少爷立下的军功可是板上钉钉的,将来他接了指挥同知的袭职,在军中说话都硬气!”

军功对于军中之人是再重要不过,只看铁石就知道。他的军营不许任何人随便进去,哪怕是指挥佥事指挥同知那些比他高出几级的官也是如此,而他自己更是敢跟指挥使拍桌子,谁又能将他怎么样?就是自己梦里,周指挥使也只能将他调到虎踞山屯田。

然后宁婉又多想了一些,周指挥使之所以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铁石,也许也有拉拢铁石的目的?至少是让他不能再像现在一般与路指挥同知关系很好了。

因此她就笑问:“先前你还在多伦时,每次回了安平卫路指挥同知是不是对你也很和颜悦色呀?对了,他还有个女儿与你年纪相仿呢,有没有想把女儿嫁给你呢?”

“你胡说什么!”

“嫁女儿的事虽然是胡说,但也未必没有这个可能。”宁婉可是听路少夫人说过她的小姑嫁了安平卫一个千户的长子,算起来还不如铁石呢。但是路家没有向铁石说过亲事,“你那时一定没发现路指挥同知对你不错吧?”

“我当了百户之后只去过安平卫两次,因为多伦的兵饷不足差不多与卫里的几个指挥同知都吵过架!”

原来是这样,宁婉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不错,“你哪里会察言观色?更想不到这上头去,”接着就坏笑,“还真可惜了呢!”

论起言语,卢铁石并不是媳妇的对手,明明根本没有的事,偏让她说得有眉有眼的,而且怎么否认也没用,媳妇儿脸上一直就摆着这种气死人不偿命的笑容。他差一点就跳脚了,但毕竟是有韬略的将军,转眼又不气了,主动哄着槐花儿玩儿,一会儿将她举得高高的,一会儿逗着让她从这边爬到那边。这么小的孩子,玩得累了自然就呼呼睡着了。

眼下媳妇就成了他网里的鱼了!怎么蹦也没用!

他也露出一个坏坏的笑,“现在你应该可惜可惜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