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婉自打过洛嫣一次之后,就没有再教训过她,甚至重些的话也没说过。并不是不想管教,而是洛嫣再没有犯过什么错。就连一直不喜欢她的毕婆子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她对婆婆很孝顺,对自己很尊敬,对槐花儿很喜爱,对家里的其余人也都十分和善友好,行事更是周全。

但是,宁婉还是感觉到她的疏离,不管洛嫣做得多完美,她从没有真正融入到卢家老宅,也没有将自己当成亲人,她反而对封少奶奶更依恋一些。正是为此,宁婉平时并不与她说些知心的话,但是现在总要告诫她的。

洛嫣听了这些话便怔了怔,“宁姐姐,我都知道了。”

“那好,我们就等大姑回信吧。”

大姑的信儿并没有很快传回来,宁婉倒也没着急,眼下家里人应该在劝喜姐儿,毕竟是她的亲事,总要将她说通才好。而想说通喜姐儿,果然要费些工夫的。但看大姑费了那么多心思为女儿安排的这条生路,喜姐儿迟早会答应。

宁婉便将心思放在石炭生意上。

正因为知道卫老东家,宁婉其实根本没有真正思量怎么卖石炭,但是铁石也好,路百户也好,他们都认为她早已经胸有成竹,因此只等着听她的安排。

想要今年冬天将石炭卖出去,怎么也不能再等了。宁婉想了又想,最终决定请虎台县几家声誉好的东家一同商量,看一看哪一家或者哪几家有意,然后拿出一个章程,在虎台县里开一间石炭铺子。

就在宁婉准备写请帖时,家里来了不速之客——崔太太。

宁婉见了拜帖并没有想到会是在路上遇到的那个扶余国的崔太太,而以为是县令钱家的亲友,因为拜帖是与钱夫人的一张便签一同送来的,钱夫人将崔太太称为她的一位故交,请卢夫人帮忙照顾。因此宁婉就想当然地以为又是一位钱夫人的同乡来打秋风。

这样的事以前有过,当时身为赵家当家奶奶的宁婉总会给钱夫人情面,让她的亲朋故交得些好处。眼下她本也想帮帮钱夫人的,毕竟谁都有不方便的时候。

但是见了崔太太,宁婉便将眼睛瞪得老大,半晌才“呀!”了一声。她当然是吃惊的,但是如此吃惊却是有些故意的了。

崔太太可是在土匪横行时都能继续做生意的老手,看着卢夫人如此的神情还撑住了,只脸上红了一点,恭恭敬敬地上前行了礼,满脸笑意地开了口,“无怪上国有一话说‘踏破铁鞋无处寻,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先前打听卢将军家在何处,竟怎么也没有打听到,结果那天与钱夫人闲话,才知道原来卢将军就在虎台县!”

“我也不知道崔太太竟与钱夫人是故友呢!”宁婉面上惊叹着,心里却想,看来虎踞山的路通了,崔家的生意还真做大了,就连虎台县他们也开始涉足。要知道在她的记忆里,扶余商人只与安平卫做些小生意,根本到不了虎台县。

而且,钱县令竟然连外族人的生意都摸上手了!要知道过去赵家掌着典史之职时,这些生意上的事钱县令是根本碰不到边的!

当然那时候所有的好处都是赵家与正管着这些事的几家得了,现在很显然是到了钱县令的手里,但钱县令总归是父母官,他又要面子,不会给一个商户写什么东西,倒是钱夫人写个便签还显得随意些,就算是被人看到了也只是女人间的小事。

当然就算是钱夫人的便签也不是随便写的,钱县令要面子,钱夫人也不是不注重声誉,亦可见崔太太本事了得。

从此处又能瞧出封家的本事不行啊!

崔太太不知道卢夫人正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急忙解释,“我与钱夫人结识也有些时日了,又蒙她教导,选购了很多书籍,回到扶余国销得特别好。因此我们真算得上故交了。”

扶余国的人喜欢购买汉书,以钱夫人的才学指点崔太太选书自是足够了,而且还很有可能崔太太就是以此为借口与钱夫人攀上了关系呢。

宁婉就笑道:“既然钱夫人告诉崔太太来找我,有什么忙我自然要帮的。”她说得亲热诚恳,其实早想通了,钱夫人对崔太太其实还是敷衍,若真心想要自己帮崔太太,早请了自己去县衙吃酒,当面将崔太太介绍给自己了,如今只写了个简单的便签,终还是差上一筹。但不管怎么样,她总要在崔太太面前替钱夫人做足了面子。

不过,也只是做足面子而已,宁婉不会因为这张便签而对崔太太特别照顾。

崔太太为了这封信颇花费了不少,现在听卢夫人如此说就信了,她毕竟是异族人,对于上国这些女人的心机手段总不能真正明白,陪着笑道:“虎踞山的那些石炭要卖的吧,我们家做生意许多年了,运货卖货都很熟了,还请将军和夫人将这桩事交给我们,石炭卖出去后,我们只要两成利就行。”

石炭的生意虽然没打算瞒着谁,但也没有对外面露过什么口风,不想崔太太倒看出来了,又主动找上门来,宁婉就笑问:“崔太太怎么知道的?”

卢夫人如此询问,就是承认自己说的对了。崔太太就低眉笑道:“我们时常自虎踞山下的路经过,自然能看到那么一堆的石炭,当然是要卖出去的。”

“可你怎么知道石炭能好卖呢?”毕竟眼下许多人都不认得石炭呢。

崔太太就笑道:“一路上各家递铺都用石炭,就连递铺旁新修的客栈、小铺子也都用石炭烧水做饭,比木柴好多了,这样的好东西岂能不容易卖!”

第278章 优厚

崔太太开的条件十分优厚,优厚到比宁婉事先估计虎踞山能得的最高利还要多。

石炭是山里的东西,表面上看一文不花拿出来就能卖了赚钱,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从将石炭从地里挖出到卖到千家万户,每一步都要用许多人力物力。

要知道石炭是非常沉重难以运送的!不管是从山上运到山下,还是从山下运到城池里,都很不容易。特别是自虎踞山运到虎台县,还要用骡车,花费更大。如此一来,崔太太未必还剩多少利了。

宁婉就不解了,“崔太太如此可是为了什么?”

“我见石炭已经积了很多,自然是想帮将军和夫人的忙!”

石炭果然已经堆成一座小山。但这都是虎踞山的事,与别人无关。毕竟人哪有会无缘无故只为了别人好的,宁婉就想了想就笑了,“崔太太还是担心路上不太平?”

“并不是担心,我们都信铁石将军的!”崔太太赶紧摇头摆手,“我们就是相孝敬铁石将军!”

宁婉忖度她的心思,其实还是害怕路上失了货物。如果虎踞山上驻扎的并非铁石,而是随便另外一个人,定然会向路过的商人收些财货的,特别是异族的商人,是最被欺负的。现在铁石的秋毫无犯,让崔家不大相信,他们运送的东西太贵重了,为了保全宁愿送些好处给铁石,买来安心。

他们接下石炭生意应该不大赚钱,但也不会赔的,由此却与铁石结成牢固的利害关系,这才是他们最看重的!

既然如此,由崔家帮这个忙也不错,他们并非想借石炭发财,总会老老实实地做生意。又因一心与铁石交好,管起来也容易。

但是,宁婉还是要与铁石商量。因此她便一笑道:“你也知道,这些大事还是将军做主的,我最多在一旁吹吹风。”

崔太太来前自然多方打听过,早已经确定卢夫人的份量,眼下见她说的谦逊其实是不信的,但总知道不能反驳,就低眉顺眼地笑道:“那我就等着夫人的好消息了。”心里却是十分自信,再没有人能给比自家更好的条件!

崔家可是不赚钱呢!

宁婉也想当然地以为铁石会同意,将崔家的事说了,却见他并没有喜色便笑道:“你是不是怕欠了崔家的人情?那么我们就分给崔家一成的利,便是这样也比别家便宜!”

“不是利益多少的事,也不是人情的事,”铁石摇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石炭的生意不能用外族人!”

不过就是石炭生意而已,与本族人外族人有什么关系?

但她旋即就明白了,毕竟铁石想得深远,就不好意思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你说的对,我竟只想着挣钱了,真是目光短浅。”

卢铁石见她这般女儿态就笑了,又好言好语地哄她,“你总归是女子,没有在多伦那样的地方住过。那里华夷混居,大家平素都很好,男人们甚至还能在一处喝酒,但到了战火起来时,原来的邻居转眼就成了仇人。扶余人眼下自没有恶意,但谁又能说得准将来。我们还是在辽东找一个能干的生意人吧。”

宁婉重新抬起头来,“我知道了,明儿个我就回了崔太太。”

夫妻俩儿正说着话,就听外面人声鼎沸的,吴婶就过来说:“家里来了亲戚,老夫人请二爷和夫人过去。”

铁石就问:“什么亲戚?是我认得的吗?”自家里亲戚出了那两件恶心事儿,寻常人来了他便不大出去见面。

吴婶就笑了,“多年不来往了,就是老夫人和我也只听长辈们说过,还是第一次见面呢,二爷哪里认得!”又细道:“这位吴老爷的爷爷与老夫人的爷爷是堂兄弟,想当年老夫人娘家自山东来辽东时就是听了吴老爷家在辽东混得很好才动了心,便是我们这些家也多是因为此才来的。如今吴老爷亦是吴家中最有钱有势的,因要修家谱,特别过来与大家叙叙旧,听了老夫人爷爷的名讳便道当初他爹还活着时常念叨的,因此特别带着儿子来看望老夫人,论起来老夫人与吴老爷还没出五服呢。”

俗话说“五服以内为亲,五服以外为疏”,尽管这位吴老爷与老夫人第一次见面,但大家还是正经亲戚,论起来比起常来往的几家在血缘上还要近些。且吴老爷为了修家谱过来,听了老夫人的祖辈之名特别前来看望,铁石与宁婉再没有一点轻慢之心,赶紧换了衣服去上房。

才出屋门就见院门前停了一辆大车,正有不少下人往屋子里搬东西,大包小包的,比起之前崔太太送的礼瞧着还要重上一些。宁婉就在心里想,果然是吴姓中最有钱的,初次见面的亲戚都这么大方,一时在心里想着怎么回礼才好。

及进了上房,就见吴老爷正与老夫人分坐在炕桌两旁相谈甚欢;槐花儿正坐在奶奶的怀里,手里拿着一个黄金嵌宝的九连环摆弄着,显然很是喜欢这个新玩具;陪着过来的几位吴家叔伯分坐在炕上说笑,而吴老爷儿子坐在父亲身后炕沿上笑嘻嘻地捧着场,宁婉就怔住了——原来吴老爷正是马驿镇上的吴粮商,而随他来的正是吴二!

吴二此时已经赶紧起身上前一步拱手问好,又向宁婉笑呵呵地说:“原来竟是马驿镇的故人。我早听说宁姑娘嫁到了卢千户家,不想是姑妈家里,还真真是巧了!”

巧?宁婉才不信!若说吴粮商修家谱到此还说得过去的话,吴二这个唯利是图的人怎么也不会扔下手中的大生意来看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呢!

吴二也许不知道自己的近况,但自己可是早听了他的大名。去年的时候他就回到了辽东,自然是衣锦还乡,一气在安平卫里开了好几家大铺子,将安平卫粮食、铁器、药材、马匹等许多样生意搅得格局大变,许多老商家关了门,但他的生意却十分兴隆。许多人都纷纷传说他在京城发了财,结交了权贵,再回来底气十足。

不过呢,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吴二爷是手下留情还是不屑一顾,这一次他并没有再做山货生意,因此与德聚丰并没有交集,就是与宁婉的皮货铺子也没有生意来往。

宁婉心里盘算着吴二究竟是来做什么的,面子上却十分亲热,先向吴粮商行了礼,“好久不见吴叔了,吴叔越发富态了!”

吴老爷自是知道宁家幺女嫁到了卢千户家的,他一直庆幸不论什么时候两家都没有翻过脸,因此这番过来就容易说话了,也不拿大,起身笑道:“当初老街坊们就都瞧着宁姑娘出色,果然是有福气的,竟是五品的官夫人了呢!”

宁婉客气了几句,这才转向吴二一笑,“吴二爷是安平卫的风云人物,我倒是早听到了。”

婆婆见他们过去认识就笑着说:“可真是巧了,”又道:“我亦认得马驿镇上的谢大夫,扎得一手好针炙,我这病还多赖他诊治才拖到现在。”

吴家父子就都说:“谢大夫不仅医术高明,人品也是极好的,我们镇上的人没有不敬服他的。夫人当初在马驿镇上住过,自然最知道实情,请来给老夫人针炙倒十分合宜。”

婆婆就又赞了谢大夫几句,却没有问及吴家宁家当年在马驿镇上做生意的往事,倒免了尴尬。当然,就算她问了,宁婉和吴家父子也都不会说的,那些事情早过了,两家面上一直还好,从不似吴家与马掌柜那般扯破了脸皮,宁家搬到虎台县时吴家还来送行了呢。

长辈们随意说些吴家的旧事以及修家谱的种种,铁石在下面的椅子上坐着相陪,宁婉便悄悄出来让人到县城里买鱼买肉,吩咐毕婆子备上好的酒席。

来的都是男客,铁石陪着大家,宁婉便与婆婆带着槐花儿在一处吃饭,看槐花吃过饭睡了,婆婆就轻轻地自孙女手里将那九连环拿了下来,原来这样玩具槐花喜欢得不成,睡觉时也没放手,递给宁婉说:“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想收,可是堂兄一定要给,槐花儿见了就喜欢得抱着不松手。”

“没关系的,既然是亲戚,收点礼算什么,我们又不是不回礼。”宁婉细看那九连环,打得十分精巧漂亮,金灿灿的环上镂着各种花鸟鱼虫,诩诩如生,又镶了红绿蓝粉各色宝石点缀,自己瞧了都觉得喜欢,不怪槐花儿爱不释手。

婆婆就松了口气,自儿子出息了她也接过许多礼品,但今天这件小孩子的玩具还是让她有些担心,只怕欠下太大的人情不好办。现在听儿媳妇丝毫不在意就笑了,“听说这是自京城仿着什么内务府做的最新样式。”

“内务府是专门给皇帝家做东西的,”宁婉就说:“无怪这九连环如此精致呢!”

“噢,原来是给皇帝家的孩子们玩的,要我说虽然是玩具,但其实竟能当传家宝了呢。”

只这一个九连环,要值上千两银子,多少人家的传家宝根本比不得。宁婉就笑了,“那好,就给槐花儿留着当嫁妆,将来让她再传给孩子。”

“那自然好,”可是吴老夫人又有了顾虑,“你给了槐花这么贵重的陪嫁,那将来别的孩子怎么办?总要一碗水端平的。”

虽然还只有槐花儿一个,但是宁婉一定还会再生的,因此就笑道:“都是我自己的儿女,我还能厚此薄彼不成?女儿都打一样的九连环陪嫁,儿子我就给他们都盖了房子娶媳妇!”

几句话将婆婆说得笑了。

第279章 请客

吴家父子吃过饭走了,铁石回就向宁婉笑,“听说当年在马驿镇时吴二爷还与宁家抢过生意?又在你手上一败涂地?”

宁婉上前替他将大衣服脱了,只淡淡地说:“也不至于一败涂地,他家本钱厚,赔些小钱也不在意的,我们家是小本生意,只能赚不能赔。”

“听你的口风倒是没怎么样,”铁石在心里早有猜测,媳妇看着好说话,可谁真要不长眼惹了她,只有后悔不迭的。因他最喜欢这样的婉儿,便借着她服侍自己的机会挨挨蹭蹭的,又道:“但其实吴二爷回了辽东做了许多样生意,却唯独没有碰山货,就是因为怕了你呢!”

“那是他讨你的好才故意这样说,”宁婉这一会儿早想通了吴家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修家谱,吴二爷为什么会陪着他爹过来,“他是想做石炭的生意吧?”

“所以说别看吴二爷在安平卫混得风生水起,但到了你面前还是无所遁形!”

宁婉将铁石的外衣脱了,见里衣上也有几星汗渍,便一道都解了,转身拿了布巾用热水拧了,“天热,你老实地坐着,我帮你把后背擦擦。”

“我刚喝了酒,老实不下来,”卢铁石一把将帕子抢过来胡乱抹抹扔到水盆里,“等会儿我帮你擦。”夏日的午后静谧而悠长,两人无声地缠在一处,半晌铁石起身帮媳妇擦了汗,自己也擦了擦,各自披件家常衣裳相拥着睡了一觉。

傍晚时分,槐花儿银铃般地笑声响了起来,整个老宅立即活泼了,慢慢又有了各细碎的声音,东屋里的夫妻俩儿亦醒了过来,浑身舒泰,彼此相视一笑,又说起了石炭的事。

“吴家修家谱的事是真,不过吴二爷的确是借着这个机会找上门来,”铁石难得露出慵懒的样子,大手轻轻地在媳妇的背上抚着,声音略有些低哑,“先前路百户给采石炭的山民买粮时,其实买的就是吴家的,因此吴二爷就知道了消息,他是有见识的人,认定石炭的生意肯定会好,便找上门来,又肯拿出诚意。”

宁婉被他抚得十分舒服,眯着眼睛懒洋洋地问:“他的诚意是什么?”

“所有采、运、售卖石炭都由他包了,我手下所有的军粮军饷和军需也全部由他提供,都是朝廷兵部最好的,然后他每年再给你二成的利做私房。”

宁婉便将眼睛睁圆了,“吴二一定是搭上了京城兵部的人!”否则他怎么敢大包大揽地答应所有的军需供应?再细想他做的生意果然正是与军需相关。

铁石就将手用了些力,似在安抚媳妇,“他也直言不讳地向我说了,辽东的军需他颇能插得上手,就是周指挥使也不敢不给他面子。”

“你似乎想答应吴二爷?”

铁石就点了点头,“他的确是有手段的人,生意能做得很好,也不需我操心。”

不错,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宁婉还是不赞成,“尽管我也知道他不敢在你面前弄鬼,但我还是不喜欢他——因为他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卢铁石就笑了,“那明日我让人回了他。”

宁婉倒有些吃惊,“只为了我这句话?”

“对呀,媳妇既然不喜欢,那就算了,生意人不是有许多,我们再找一个就是了。”卢铁石随意地道,一双手又向下挪了挪,“离晚饭还有一会儿时间呢。”

“不成!”宁婉用力推开他,“我要去上房陪陪婆婆和槐花儿。”

“晚上再陪。”

宁婉力气倒底不够,一时竟挣没起来,索性软了下去,“好铁石,晚上我早回来陪你呢。”哄了几句方才起身,拿了衣裳两人重新换过进了上房,向婆婆笑道:“我刚刚竟睡迷了,才醒过来。”

婆婆正与槐花儿解九连环,就笑着说:“槐花儿也才醒呢。”说着摆了饭,吃过又说会儿闲话儿,打会儿小牌。

铁石如今牌技大涨,看出媳妇儿给娘放水,便也给媳妇儿放了水。可媳妇儿却不是娘,心思灵着呢,接了牌笑着斜了他一眼,倒将他看得心里火热火热的,装着瞧瞧天色,“也该睡觉了。”

夏日天长,如今外面还没怎么黑呢。婆婆心疼儿子,赶紧将牌掷下说:“回来这几天不是忙这就是忙那竟没好好歇着,一定是累了,赶紧回屋去里吧。”

宁婉倒不好拆铁石的台只得起身应了,就向槐花儿说:“一整日长在了上房缠着奶奶,也该回去睡觉去了。”说着要拉了她的小手带她回去。

偏槐花儿正在地上玩得欢,一听睡觉就不肯了,将小鞋子脱了跑到炕上钻到奶奶怀里,却回头向娘吐了舌头道:“不!”她倒是机灵,竟知道奶奶一向护着她。

婆婆就说:“今天中午睡得多了,现在还不困呢,让她再玩会儿,今晚就睡我这里吧。”又问槐花儿,“乖孙女儿,好不好?”

槐花儿早已经与奶奶极亲近了,又听了不必睡觉就笑,“好!好!”

“这孩子是玩得入迷了,”宁婉怎么能让婆婆带槐花儿呢,赶紧就向女儿道:“不许闹奶奶,赶紧跟娘回屋里。”

婆婆果然就护住孙女儿,“槐花儿最懂事,从不闹人的。再者她玩一会儿就困了,我喂她吃个蛋羹,一觉睡到明天早上,到时你也就过来了。”

自槐花生下来,宁婉从没与她分开一晚上呢,现在也不舍得,“就怕她夜里找我。”

还未及婆婆说什么,铁石却拉了她,“一个院子里住着,便是槐花儿夜里找你,娘只要喊一声我们就都过去了,又担心什么。”说着将她拉了回去。

宁婉第一次没带女儿回来有些不大习惯,但铁石说的也不错,有婆婆带槐花儿她的确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及回了房,两个人好久没有如此肆意了,因此便如刚刚许诺,将铁石陪得十分开心,当然她自己也开心就是了。

但是第二日一早起来,她就叹了一声气道:“原以为石炭生意的事情没什么难的,但不想到了现在竟还一点眉目也没有!”

铁石倒不愁,“若是再没有合适的人,就请岳父岳母在虎台县里找间铺子雇几个伙计卖石炭就好,我们还放心。”

“我爹我娘担不起太大的事儿,如今山货生意做得熟了倒不大费心,”宁婉又提醒铁石,“再者我们家今年只柳条筐一项就挣了不少。”原来宁婉还在没去虎踞山时便让德聚丰收了许多柳条筐,待到虎踞山开始采石炭时柳条筐的价就翻了两三倍,现在德聚丰铺子又屯了一大批,等到石炭生意开起来也能卖上好价钱。

而且柳条筐原本就是德聚丰日常备的东西,因此做得十分顺利。

“至于石炭的生意还是交给能干的人吧!”宁婉思忖再三,“我打算把虎台县里生意做得好人品也好的几家掌柜都请到一处,问一问有没有人打算做石炭生意。若是有意的,正好让他们各自出个价,我们从中挑出一家或几家。”

“你这个法子不错,”铁石听了觉得新奇,“那就拿我的帖子去请大家,就在万记包子铺吧。”

“大姑家的菜味儿虽好,但都是大锅炖菜,屋子也差得远了,怎么也要在望远楼请客才好吧?”

“只要菜好吃就行,再者有屋子能坐下说话也够了,”铁石道:“就大姑家吧,毕竟是自己家的亲戚,我们总要捧场!”

看铁石如此给娘家人捧场,宁婉就道:“那今天我就带几个人过去,送帖子,再去大姑家预订一桌好菜,再顺便问问喜姐儿的事。”吃过饭果然换了出门的衣裳,坐上马车去了万记包子铺。

万记生意很是不错,一大早买包子的人就络绎不绝的。宁婉见大姐背着孩子正在卖馒头包子,就接了小外甥抱进院里,一路打着招呼,却直接进了厨房。

蒸气缭绕中,喜姐儿正在揉馒头,因看不大清人就说:“大姐,这锅馒头再一小会儿就好了,出了锅我送出去。”

宁婉知她把自己当成大姐了,就走过去笑着说:“外面的包子馒头还没卖光呢,别着急。”

喜姐儿这才看到是婉儿过来了,就说:“这里又热又闷,你赶紧去屋子里坐会儿,等忙过了这一阵我就过去。”

宁婉见她穿着件青布衣裳,头发用同色的布包了起来,身上只围了一条白色的围裙,一丝纹饰也不见。但这样简单的打扮,反而瞧着比过去穿金带银时俏丽了。尤其此时喜姐儿的脸因为热绯红一片,肌肤沾了水气颇为鲜嫩,整个人鲜灵灵的。

论起喜姐儿的相貌,其实不比婉儿差,唯一欠缺的就是皮子略黑一些,但许是天天在屋子里做面食又蒸着水气,宁婉倒觉得她比过去白了不少。

更让宁婉高兴的是,她觉得喜姐儿的精神气儿重新回来了。既然如此,她便更有信心说服她了。

过了巳时,早上的生意才淡了下来,喜姐儿果然进来陪着宁婉坐下,“如今天热,许多人家都不愿意动火,因此早上买面食的越发多了起来,倒是怠慢你了。”

大姐也将小外甥接了过去喂奶,“你来一次不容易,竟让你帮着看孩子。”

宁婉就笑,“都是一家人,怎么还和我客气起来了?”

正说着去买菜买肉的大姑和大姑父也回来了,见了宁婉神色倒有些尴尬,“这两日正要去找你说话,不想你反而先来了。”

宁婉早猜出原因,就抢先笑道:“我这次来是有事的,铁石打算在虎台县里请客,想在大姑这里订上一桌,我来和大姑商量商量菜单,有些菜要先准备出来才好。”

大姑就拍着巴掌说:“你们请客怎么能到我们这小店来!我们这里哪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倒让人笑话!”

“其实我先前也想去望远楼,是铁石一定要来的,”宁婉就笑,“不过,我再一想,在大姑这里也有一样好处——今日我送些石炭过来,我们用石炭做菜。”

第280章 挡道

大家都没有听过石炭,因此就问:“那是什么东西?也是炭吗?”

“也是能烧的,但却不是用木头做的炭,”宁婉觉得自己说是说不明白的,就道:“一会儿菜饭的时候大姑可以试试。”

万记平日里卖过早晨的面食便要准备中午的菜饭了,宁婉一向是知道的,因此就笑着说:“我又不是外人,大家都不必在屋子里陪我,正好现在就一起去厨房。”

到了灶前,宁婉挽了袖子先添了一层麦秸,然后用铁锹铲了一锹煤放在上面,将麦秸点燃,没一会儿石炭就烧了起来,“这石炭十分经耐用,这一锹就能烧很久,看着石炭变成了灰白色再添新的就行。”

灶里烧了火,上面的锅里炖了菜,平日要有一个专人一把接着一把地将麦秸送到灶里,才能将火烧得旺旺的。麦秸烧火很容易,但也会很快就烧成灰烬,若是不及时续上麦秸,火就彻底灭了。但石炭却不是,虽然引火不那么容易,但却能烧很久,就是烧到后来,石炭已经成了灰白色,但里面还有火苗,继续添上石炭还能继续燃烧。

平日万家只中午一顿饭菜就要用掉几大捆麦秸,但是今天只用了几锹石炭,大家不禁惊叹万分,“这个炭好用,比木炭火要旺得多!”

宁婉就将铁石要卖石炭养兵的事说了,“那天我们请客时,大姑就用这石炭做菜饭,我请大家过来看看。”又将菜品定下,虽然万记的菜味儿很不错,但是铁石请客总不能只要几样炖菜,还是要备些贵重的方好。又翻皇历挑了个好日子,“就七月十六吧,我们中午过来。”

几个炖菜好了,客人也陆续上门。宁婉就道:“大家只管忙生意去,我早饭吃得早,现在倒有些饿了。”又给大姑使个眼色。

大姑有什么不明白的,就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大姑竟没给你单做几样好菜。就让喜姐儿将家里现成的菜盛上几样陪你吃吧,你们姐俩儿也正好说说话。”

“其实我最想吃大姑做的炖菜呢,闻着就很香。”宁婉说着,也不客气,拿了碗将每样菜都盛了些,又拣了几个馒头,与喜姐儿一同端着回了屋里相对而食。

吃过饭,喜姐儿又倒了茶,就坐在宁婉面前垂头不语。

宁婉就笑了,“表姐,想来这些天大姑大姐也没少在你耳边嘀咕,现在你也能猜到我要说什么,还不如你说说自己的打算呢。”

喜姐儿听了就抬头瞧了一眼宁婉,“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只是我现在也不知怎么样才对。”

在宁婉的梦里,喜姐也和离回了家,自己也帮她张罗过再嫁的事。那时的她亦是心灰意冷了许久,但终于还是在大家的劝说下情愿再嫁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和适的人家。现在虽然耽搁时间长一点,但是宁婉相信她一定还是会同意的。

毕竟世情就是如此,一个女子不嫁人,很难立足的。父母终会老去,兄嫂侄甥多不可靠,年青时虽然能自挣自吃,但到了老病之时就会十分凄凉,更有种种的闲言碎语难以忍受。

不论从怎么说,喜姐儿应该考虑再嫁的事了,当然这一次一定要嫁得对。

这些道理大姑、娘、大姐一定讲了不知多少遍了,宁婉也不赘言,只先问:“表姐如今也不小了,总要将主意拿定,是不是要再嫁?”

喜姐儿咬了咬牙,“我就再嫁吧。”她比宁婉要大上几岁,现在已经二十几,用娘的话说再拖上几年生孩子都不容易了。

“这一节既然想通了,”宁婉就又问:“洛冰的事你可同意?”

喜姐儿又低了头,“我不知道。”

“铁石与洛大哥在多伦相识,那时铁石年纪不大,还得了洛大哥许多帮助。就是铁石后来成了官,也十分敬佩洛大哥。他是个才子,但人品亦端方,若非如此你娘和我娘也不能都赞成这门亲事。”

喜姐儿就微微点了点头,“我娘说过了。”

“还有就是,洛大哥历经了这么多苦难,心胸极为通达。因此迷觉寺时他一眼就看出你的不妥,却没有一丝嫌弃,反而让我转告你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想想,这是不是极难得的。”

“我娘也说过了。”

宁婉就看出喜姐儿已经有七八分情愿了。大姑大姐费尽了唇舌还是有效果的,再者过去的这许多时间也让她慢慢从最初的愧疚和痛苦中走了出来,现在说亲正是水到渠成。因此她就将最后一把劲儿推了出去,“别看洛大哥现在身为罪人,潦倒不堪,低人一等,但是他迟早会有一飞冲天的时候。那时,表姐,你可就荣华富贵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