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是他们见面的最后机会,就像刚刚封少奶奶说的,今日是她与洛嫣的最后一面了。从此一别,相隔千里,再难相见!

于是宁婉拉着封少奶奶向一旁走了几步,“洛嫣的哥哥洛榜眼一直想当面感谢封少奶奶,不知封少奶奶能不能借一步打个招呼?”

封少奶奶清澈的目光对上了宁婉的眼睛,很平淡地说:“其实我一直想见一见洛榜眼,不过现在我觉得还是不见的好,你替我向他道声一路平安吧。”

宁婉不加思索地问:“可是难道你不是最景仰他的吗?”

“但我没有你幸运。”封少奶奶微微地笑着,“所以我只景仰就好了,景仰只需要远远的,淡淡的。你不懂的。”说着她便挣开了宁婉的手与付少奶奶快步离开了。

其实宁婉懂,她也曾远远的,淡淡的景仰过一个人,只是现在这个人到了她的身边,她依旧景仰,但更多的是水乳交融。

洛冰与铁石走过来笑道:“这里的景色可真壮观而秀丽,无怪你们吃过斋就过来了呢!”

宁婉就说:“刚刚遇到了封少奶奶。”

洛冰转头望了过去,宁婉清楚地看到他原本停住的脚就动了,似乎就要追上去。她刚刚向封少奶奶说洛冰想见她,虽然是撒了谎,但却是替洛冰说了心里话。洛冰对封少奶奶至少是十分感谢的,也会愿意当面道谢。

可是洛冰更是知礼的人,他的脚只踯躅了一下,便又停住了,却怅然道:“原来一直盼着能早些离开辽东,现在到了眼前却又舍不得了。”

最能明白哥哥心意的人是洛嫣,她再次滴下了眼泪,“我也舍不得,恨不得留在辽东不走了。”

第290章 黑水

人生就是如此,不论是想走还是想留,在该留的时候必须留,在该走的时候也必须得走。

自迷觉寺回来,老宅里备下了丰盛的酒菜给洛氏兄妹送行,明天一大早,他们就会出发,赶在城门开前到安平卫城外等着商队,然后就离开了辽东。

把酒话别,说不尽的关切、期望和想念。直到夜色深沉,吴老夫人道:“明天三更就要起来,都早些睡吧。”大家方才各自回房。

东厢房里,铁石进了门就与媳妇商量,“洛大哥这次回南边,用钱的地方一定不少,我想着明日我们送些银钱,他办迁坟、翻案诸事也能容易些。”

“这事还用你吩咐?”宁婉就拿出早准备好的东西,“分成了两份,我想着山高水长的,他们兄妹将东西分开带着更谨慎些。”

每人一百两黄金,都是他们新打的金饼,一个个排着缝在长布带子里,带子外面还包了一层绸缎,系在腰间就是外人看到了也只当是腰带。两个小荷包,里面装了银票,大小面额的都有。又有两个包袱放着十几两散银并一串铜钱路上用。洛冰的还有一大包的红参,皆是崔夫人送的——如今她送了东西过来宁婉照单全收,只为了安她的心,东西多了无处用,便拿去送礼,给洛冰带些到京城和南边都能拿得出手;而洛嫣的则是一套新打的珍珠头面,粉色的珍珠,很合她这样的小女孩戴,就是有什么大场面也撑得住。

原本依卢铁石之意,多拿些银两就是,不想媳妇儿的心思竟如此之细,替洛氏兄妹想得极为周到,将他们能在路上遇到的事情都提前想到了,甚至出些意外也不会弄得两手空空。他一一看过便笑了起来,“好媳妇儿,你什么事儿都替我想到了前面。”

宁婉就将两份东西分放在桌上,“明天一早你你将这套青色的送给洛大哥,我将这红色的送嫣儿,再将毕婆子她们做好的吃食带上就可以了。”

眯了一觉,宁婉早早起来去厨房包送行的饺子,却见洛冰的住的西厢里亮着灯,接着洛嫣衣着整齐地走了出来,“宁姐姐,我也来包饺子。”

宁婉就问:“难不成你们兄妹一夜没睡?”

“我眯了一会儿,哥哥没睡,将新宅的图样都重新理好了。待过了年,卢大哥和宁姐姐请人按了图样接着建就容易了。”

“洛大哥也是,这个时候还管什么图样?”

“我哥哥说就算赶不上行程,也要把这些弄好的。”

这正是洛冰的一份心意,就似铁石惦记他一般。宁婉的话一时便都哽住了,只点了点头,她其实亦是如此,本可以让毕婆子等人包饺子就好,但是她总觉得自己亲手包的饺子更带着情谊。

大家吃过了饺子一同到了门前,只见天上一弯弦月发着清冷而黯淡的光,稀疏的星星零星地点缀在四周,将那黛色的天空衬得幽深而高远。辽东腊月里夜间的寒冷似乎能将人的心都冻住,写了卢字的大红灯笼一打出来,带了红色的光晕不仅将门前的那条路照亮了,还透出了一股股暖意。

骑在马上的人手中各提着一盏灯笼,车子两旁也各挂了一盏,一行人自黑暗中走了出来,到了十几里外的驿亭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铁石与宁婉下了马,早有人在驿亭里用带来的泥炉热了酒。虽然没有菜肴,但大家依旧饮了三杯,从此就是关山一别了。

男人相互拍拍肩,互道一声“珍重”,洛嫣也与宁婉道了别,却在登车前向铁石道:“卢大哥,你说我是不是长成大姑娘了?”

卢铁石就笑,“你才多大,就想当大姑娘了?”抬手就要拍她的头,但洛嫣早已经梳起了发髻,上面又插着发钗,便收了手没有拍,只笑道:“你好好听洛大哥的话,很快就会长成大姑娘!”

洛嫣就气道:“我早是大姑娘了!”

宁婉就在铁石背后推了一下,铁石就大笑了起来,“不错,嫣儿已经是大姑娘了!等洛大哥将你们家的事料理妥当,就给你寻个好夫婿,将来儿孙满堂!”

洛嫣羞了,赶紧钻进了车子,将车帘子放下挡住。洛冰也就笑着上了车,“只有小孩子才问人家是不是长大了呢。”又向他们二人含笑道:“将来你们到京城时我请你们喝酒!”

车子走在封冻的地上,与平时欢快的声音不同,而是咯咯吱吱的,铁石和宁婉目送车马走远了,虽然有些伤感,但亦非伤痛,毕竟他们比别人不同,还有机会再与洛氏兄妹再于京城见面的。

带马回来,宁婉就笑着问起一事,“其实再过几天嫣儿就到了十三岁,并不再是小孩子了。”通常辽东人家在这个时候就开始给女孩子说亲了,而据娘说江南还有十三岁就嫁人了的呢。

“她长得小小的,不是孩子难不成真是大姑娘?”

洛嫣个子是不高,但她就是再长几岁也长不多少了,宁婉就说:“她原本就是娇小的江南女子,身段玲珑。”

“那我也觉得她是个孩子。”

“就算现在是个孩子,但早晚能长大,而且还会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女呢,你再见了她都要惊叹她的美貌!”

铁石突然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身子都伏在马上。宁婉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你怎么了?”

“我想起了嫣儿小时候…哈哈哈!”

“小时候有什么好笑的?”

“先前嫣儿在我们家,我不敢说,”铁石又笑了半晌才道:“当年我带人去了大漠,将那些军户夺回来,自然也帮着洛大哥将嫣儿找到了,那时她又脏又瘦又小,头发打成绺蓬蓬乱,一张脸只有眼白是白的,那双小手就更甭提了,我的衣裳原本就好久没洗了,让她一抓竟留下一个黑手印…”

想到那样宁嫣,宁婉也不觉笑了,却又道:“想是夷人本就不大洗澡的,她到了那里自然脏些。”

“的确,夷人除了出生和离世以外,平日是不洗澡的。而她从小就是被洛大哥托给夷人老婆婆带的,”铁石就又笑,“我最忘不了的是她回来后洛大哥给她洗澡,我帮着换水,总共端出来二十几盆的黑水,才洗出来一个小人儿的模样。每想到那个时候,我就十分想笑,哈哈哈!”

那时洛嫣也就七八岁吧?她长得又小,恐怕只如别人家四五岁的小丫头。等到她现在长大了,变成美丽的姑娘,可是她在铁石的心里一直是那个又瘦又小又脏的小小孩子,洗澡的水黑黑的,再也变不了!

想到自己初见年少的铁石时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然后他长大成了英武的将军,而自己也长大成了美丽的姑娘,接着他来提亲,自已答应,八抬大轿将自己抬进了卢家,成了卢夫人。而洛嫣呢,她遇到铁石时还太小,小得只在铁石的心里留下她洗澡时换下脏水的印象,自己生的真是时候,好幸运啊!

宁婉早就感觉到洛嫣对铁石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心里亦因此有些不大痛快,现在突然间随着铁石的笑声都放下了。那情愫不过是个小小的女孩子,对着救了自己性命的恩人的感激加上仰慕罢了,又算得了什么呢!因此她也就笑了起来,“嫣儿还真是可爱的孩子!”

铁石就郑重地说:“这事儿你可别对嫣儿说起,小时候我逗过她一次,她气得哭了,好几天不吃饭,把洛大哥急得不成。”

“你怎么能对嫣儿说出这话来?”洛嫣长得小,但心却比旁的孩子早懂事,而铁石又是粗心的人,对洛嫣的小心思也一点也没看出来,宁婉就笑着责备他,又说:“至于我,只当不知道,一星半点也不会说。”

“也是,”卢铁石信服地点头,“你言谈举止办事都比我周全多了,我真是白白嘱咐你。”

送走了洛冰,宁婉与铁石便择日去虎台县里看爹娘。

其实宁婉前些时候给洛氏兄妹置办回程物品时曾回娘家打过转,只是那时她匆匆忙忙的,不如眼下无事一身轻,带着女儿回家让爹娘看看,再陪着轻声慢语地说说话。

娘见幺女带着外孙女儿来了,却没有车子跟着,便急忙问:“你们俩该不是骑着马带槐花儿来的吧?别冻着了槐花儿!”女儿和女婿时常骑马出门,大家都看得惯了,且辽东一带女子骑驴骑骡子的不稀奇,骑马也就没什么了,但是她却心疼外孙女儿。说着将槐花儿接过来摸摸她的小脸,“还好,并不凉。”

宁婉就笑了,“槐花儿是婆婆的宝贝,也只有回娘家时我才能将她带出来,否则婆婆不肯放呢——我们若是骑马带孩子,她老人家定是要生气的!”又道:“我们家的车子送给洛家兄妹了,铁石将赶车的大刘,还有两个亲卫都送去跟着他们去了南边,是以我们今天租了车子过来。”

洛家兄妹身单势孤,又上走几千里的路,有人有车能方便安全多了。

娘就赶紧道:“没有车子倒是不方便的,等你们回去的时候先将家里的车子带回去吧。”

宁婉摆摆手,“已经派人去买了,只是还要等几日,娘不必担心。”

于氏也知道幺女家十分富贵,买车子根本不算什么,也不再推让,因刚提起了洛冰,就说:“我那个老乡还真是个重情谊的人,走之前还过来看看我,买了好几匣子点心,又说回江南后帮我打听打听娘家。”

当年娘和洛冰说起此事时,宁婉还不以为然呢。原想着洛冰发达了未必能想着这些小事,眼下早知道洛冰并不是如此的人,只是她依旧没有抱什么希望。外祖家当年穷得到了到辽东讨饭,后来将娘卖到了三家村,现在真不知会怎么样,就是人还在也未必能留在老家了。

只是娘既然还有这个念想儿,她也不说破,只笑道:“洛大哥得了赦书,自然要回乡去安葬父母亲人,只是他们家如今仅他们兄妹两人,却有数不清的事,一时也难有空闲,娘不要急。”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哪里还会急?”娘就又问:“听说朝廷虽然给了赦书,但其实洛家的案子还没有翻过来,听说他们兄妹将家乡的事办好后还要去京城里告状呢。”

正是这样,赦书只是朝廷不再追究洛家后人了,离翻案还远着呢。宁婉就笑道:“但是洛家的案一定会翻过来的,我们只在这里等好消息吧。”

第291章 报应

于氏与幺女说着闲话儿,手却没停,早把点心果子摆了一桌子给外孙女儿吃,又拿了好多早备些的玩具哄着她玩儿。

槐花儿长得好,白胖胖的小脸上乌溜溜的大眼睛、红嘟嘟的小嘴十分可爱,她说话又早,眼下已经能说成句的话了,稚嫩的声音更是将爹娘的心思都吸引了过去,只围着她一个人打转。

宁婉就向铁石抱怨,“先前我回娘家,爹娘都围着我转,现在他们与婆婆一样,理都不理我们俩儿,心里只有槐花儿一个。”

还未及铁石答话,槐花儿就奶声奶气地说:“奶奶说,槐花儿是最可人疼的宝宝。”

大家便笑了起来,“不错,槐花果真可人疼呢!”

爹娘就说幺女,“怎么越活越回去了,竟与女儿争起宠来!”又一心去哄着槐花儿。

钱石便在一旁悄悄拉了媳妇儿在她耳边说:“有我疼你呢!”

宁婉原与爹娘逗笑,现在看到铁石一本正经地说疼自己,脸上倒热了,眼睛赶紧向一旁溜过去,只恐爹娘看到了。

大家都在一间屋子里,宁梁和于氏虽没听清女婿的悄悄话,但却看到他拉了幺女亲亲密密地说话儿,这小两口成亲也有几年了,可还好得像刚成亲时似的,让他们老怀大慰,便赶紧扭过头去只当没看到,却叫外孙女,“槐花儿,吃一块果仁糖吧。”

大家在一处说说笑笑的,又吃了丰盛却不失家常的午饭。待槐花儿睡了,宁婉就与娘坐在热乎乎的炕上说起了闲话。

“你大姑的饭店已经开了,趁着年前到县城里来的人多生意好做——并不是先前选的地方,而又重新选了个更好的铺面,毕竟石炭生意大家都赚了钱!”

原来大姑要开新店时却随着爹娘把钱入了石炭生意的股儿,现在石炭卖得好,大家都得了厚利,因此手头的银钱比先前多了,新开的饭店也上一个档次了。

亲人中除了爹娘宁婉最看重的就是大姑了,闻言十分高兴,“大姑还真是有本事的人,万家的生意其实全靠她张罗呢!”

“可不是!”娘就说:“我和你爹自石炭生意得了不少的钱,如今也入了股儿。”

石炭生意得的利果真十分丰厚,也是爹娘肯听自己的话,将能拿得出来的钱都投给了卫老东家,因此才大赚了的。宁婉就点头,“都是亲戚,大家的日子一起越过越好才是正理儿。”

“说起石炭生意,好多人都后悔了!”娘就笑了,“当初这么多东家掌柜的都去了,谁家不比卫家家底子厚?可竟让卫老东家接了这石炭的生意发了家。那几家与我们一起投了股儿的还好,也有一两家没投的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宁婉就笑问:“爹和娘没后悔当初没接石炭生意吧?”

“我们可不后悔,虽然卫老东家赚得比我们多,但那也是他家应该得的!卖石炭可不容易,大家最初都不认,卫老东家带着几个儿子可没少受辛苦,给各家白送石炭、教大家炼焦、用石炭烧火、打坯子,生意才做了起来,若是我们哪里能成。”又说:“如今我们家平日里用的多是石炭,好用得紧,特别是晚上睡觉前在炉子里放上一个石炭坯子,第二天一早火也不会熄,炕上一直热乎乎的,舒服极了。”

宁婉到了家里就看到了窗台下垒着半人高的石炭坯子,早已经猜到是卫老东家帮忙做的,就说:“辽东冬天冷,爹娘别舍不得用石炭。”

“没舍不得,”娘就笑了,“除了石炭入股分红的钱,我们德聚丰卖柳条筐也没少赚,已经取巧占了便宜!”

爹娘就是这样,十分知足。宁婉之所以将石炭生意推出去也是为此,眼下也满意地笑了,“我们家的生意就这样很好,赚的钱够用,爹娘也不至于太累。”

“可不是,我和你爹琢磨着再买些地呢。”

“最好与先前买的连成片,将来也好雇个庄头管着,再盖个院子,夏天还可以去避避暑。”

娘就笑了,“我和你爹要是避暑,回三家村多好?哪里还用在这边盖庄子?”

“你们就是忘不了三家村!”宁婉微微一笑,她对三家村没有多深的留恋,但是爹娘却是不同的。

娘知道幺女对三家村有心结,也不大喜欢回去,可是她和丈夫早想好了将来要叶落归根的,因此就道:“你没挨过饿,不知道我到了三家村你们家能吃饱饭时有多高兴,当时看着你姥爷姥姥、和舅舅们背着粮食回家时虽然伤心可也是知足的,他们有了那些粮食怎么也不至于饿死了,只要回到家里熬过那个冬天,重新种地就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宁婉让娘说得鼻子竟有些酸,突然对从未谋面的姥爷姥姥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思绪,真心盼望洛冰能替娘找到亲人。这时娘也想到了这里,因此就说:“算着洛家兄妹总要明年二三月才能回到南边吧。”

洛家的种种事情想也知道不容易办,待洛冰得了空再帮娘打听消息,写信过来总要后年了,娘早在心里算了无数次。现在却不提起,只笑着说:“先前还想将喜姐儿嫁给洛冰,现在看幸亏喜姐儿没应承。毕竟洛家这一去就是几千里之外,你大姑想与女儿再见面都难了。”

每个人的想法会如此不同,宁婉就吃了一惊,“娘,你怎么这样想?”

“你们姐仨儿都没远嫁,不知道远嫁的苦,”娘语重心长地说:“洛家的罪虽然赦了,可现在房无一间地无一垅的,日子也难过,而且到了那边又都是陌生的,日子难着呢。”

娘是远嫁的,所以她知道远嫁的难,当年二房和三房欺负她也未尝没有这个原因,但是洛冰家的案子很快会翻过来,他也会起复的,于是宁婉就故意问:“要是洛冰富贵了,你们一定都会后悔吧?”

“那后悔什么,命里没有的挣也挣不到,再说硬是挣到了心里也未必能舒服,”娘根本没有想到洛冰会富贵,毕竟她看惯了洛冰落魄的样子,就又说:“喜姐儿如今也不错,你大姑帮她选了一门亲,家里虽然穷了点儿,但年纪倒还相仿,先前的媳妇生孩子时没了,只留下个小丫头,家里也没有旁人,倒是清静。前些日子他们已经办了亲事。”

“怎么没给我捎信?”

“他们都是第二次成亲,也就没大办,只请了几个亲戚吃顿饭。你的礼早就给过了,因此你大姑就说不要告诉你,免得又要从虎踞山回来。”娘又小声在幺女耳边说:“那人娶了喜姐儿十分情愿,对她也特别好,他再没想到喜姐儿还是个黄花姑娘。”

对于喜姐儿和高峻到底如何了宁婉先前心里也有疑惑,当时喜姐儿身边丫头婆子一大堆,虽然与高峻不妥,但其实也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娘见幺女没现出吃惊的样子,就问:“难不成你知道?那当时为什么没有与赵太太分说明白?”

宁婉摇头道:“我只是猜,但赵太太恐怕比我知道的更清楚呢,毕竟人在她家里,下人也都是赵家的。再者此事也没有什么可分辨的,对错之间最重的是心意。”

“也对,那事早翻了过去。”娘就又道:“喜姐儿到底不肯要包子铺,她女婿是做鞋的,她现在家里做鞋,男人在外面卖鞋,日子也过得去。”

这天娘的话特别的多,东拉西扯说了半晌,却又沉吟起来,带了些为难地说:“还有一事总要告诉你,清儿到虎台县了。”

“她终于与刘五郎闹翻了?”

“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知道了,还在她的梦里这两个人就闹翻了,为了些乱事两人打得成了仇人,还闹到了自己面前,当然被自己赶了出去。现在看来这一幕又重演了。宁婉就摇头道:“娘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只说你和我爹怎么办了?”她真担心爹和娘一时心软将宁清接回德聚丰。

“清儿凄凄惨惨回来了,身上只有三十几贯钱和几身旧衣裳,我和你爹瞧着可怜极了,就先帮她在后面不远处租了一间屋子先安顿下来。”

“还好,娘和爹还没有糊涂到底,让她住到德聚丰里!”

于氏没敢说的是她差一点就答应让女儿回铺子里住,后来还是丈夫拿定了主意将二女儿安顿在铺子外面,只道:“自你二姐走了家里一直清清静静的,若是让她回来,只怕又有得闹。”

宁婉知道娘的性子,倒猜出来几分,赶紧又劝道:“如此就对了!铺子里整日里人来人往,二姐在家里若是吵吵闹闹的怎么做生意?还有,爹和娘与柳掌柜叶儿他们都处得好,二姐加进来大家就容易生分了;再就是石头,可别让他跟了二姐学了那些分斤拨两的小算盘。”

“其实清儿后悔了,”娘还是于心不忍,就向幺女说:“这几年她一心一意跟着二女婿做生意,挣下不少的家业,哪里想到二女婿暗地里算计她,年前只说有可靠的生意人要周转借贷,将清儿所有的钱都拿走了。不想待清儿收好铺子回家过年时刘家就翻了脸,硬是说她性子不好给她一纸休书,没让她进家门!”

“最可恨的是镇子上的人都帮着刘家说话,清儿找了里长和几位老辈人家,都说管不了刘家的家事,又劝她拿着当初陪嫁的钱回娘家。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清儿连个住处都没有,才来了虎台县。”

宁婉轻轻一叹,娘说的固然都不错,但她还是偏着自己的女儿了,其实刘五郎与宁清的事又岂止如此?

当年刘五郎发了家就在外面勾三搭四,只瞒着宁清而已。而宁清呢,自少年时认识了刘五郎后与他越发相似,爱财如命,渐渐地将父母亲人都不放在心上。她对刘五郎和他们的小家的确是一心一意的,拼命地赚钱攒钱。

可是宁清这样刘五郎领情吗?不,他非但不领情,反而还越发讨厌宁清了。因为对于赚钱过于执着的宁清越发急躁,越发泼辣,也越发讨人嫌了。

只不过当年刘五郎虽因选对了做山货这一行发了家,但是他和宁清做生意半点也不老实,因此很快就败落了,是以他们两人谁也瞧不上谁,可总归还差不多,不想现在刘五郎竟能占了上锋将宁清休了!

而且听娘话里话外,刘五郎要休宁清,刘家人都是愿意的,宁清几乎与刘家所有人,包括她的公公婆婆、兄弟妯娌都吵过架;镇上的里长、老辈人对宁清的印象也都不好;就是家里最软弱最老实的爹娘都知道二女儿进了家门家中就要重新生起无数的是非。

宁清已经把人做到了讨人厌的极至。

而刘五郎如今却要狡猾得多,许多的坏事都是他背地里让宁清做的,但他却一直不出头,因此许多人都认为他是好人,宁清是恶人。现在到了二人分崩离析的时候,大家都站在他一旁就不奇怪了。

自己也是因为前世的梦才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宁清根本听进任何人的劝告,自己也无可奈何,只得眼看着她重新掉进了同样的一个坑里。

而且,公平地说,宁清有这样的报应也是她应得的。

第292章 告状

宁婉早知道刘五郎是个什么样的人,因此她一梦醒来后就开始打压他。

抢先做了山货生意,压着他在德聚丰做了很久的小伙计,就是把瓜坡镇的分铺交给他也一直盯得很紧…宁婉想只要刘五郎没有机会发达起来,他隐藏的恶毒本性也许就没有机会表露吧。

但是宁婉错了,刘五郎的的确被她打压了好几年,他没能做成山货生意,在德聚丰也没能真正管过事儿。然后,几年之后他愤而离开了。

宁婉没有想到的是,刘五郎做上了瓜果生意,而且做得很大。他甚至还借此攀上了安平卫的权贵,如今比自己梦中的他要成功多了,而且眼下看着也没有败落的迹象。

也许刘五郎在自家铺子里被打压得久了,心里生出了更高的志向?也许他在德聚丰学了许多的本事,因此离开后才能这样顺风顺水?更有可能这本就是命运,谁也改不了的。

这两年,宁婉虽然没有特别去打听,但对于刘五郎和宁清的情况还是知道一些的,他们与指挥使周家套上了关系,包下了他们家的所有瓜果,还在安平卫和附近几个县城开了瓜果铺子,银钱没少赚。

而且,在宁清的名声越来越坏的时候,刘五郎反倒颇有宽厚仁义的风评,毕竟他们家铺子所有锱铢必较、以次充好之类的坏事都是宁清为些小利干的,他若是知道了一定会责备妻子,大度地谦让。

就像当年他们给德聚丰送猫爪儿菜时以次充好,就是宁清的错,他现在用得更熟练了。

现在的他可以说是羽翼已成,是安平卫颇有些名气的商人了。

只看刘五郎要休宁清,马驿镇上的头面人物没有一个帮宁清说话就知道了。

宁婉冷笑了两声,“刘五郎本事不小!”

娘就点头愁道:“你说的真不错!清儿性子是不好,可是其实没那坏,倒是刘五郎,我们真是看走眼了。前两日你爹回马驿镇上打听,才知道他早收了个二房另过日子,却将清儿瞒得死死的,让她整年在瓜坡镇上做生意,一年都不回刘家一次。眼下,他休了清儿又张罗着要重新娶一门好亲呢!”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当年刘五郎也悄悄在外面养了个不三不四的女人,给她花了不少银子,后来宁清知道了便打上门去,把那个女人家里所有的东西全都抢走了,不管是不是刘五郎买的。

宁婉记得那个女人就往在眼下德聚丰铺子不远处,就问:“刘五郎在虎台县里收二房,我们家里人、伙计再有邻居们就没有看到他常在别人家出入吗?”

“他的二房是在马驿镇上娶的,我们哪里能看到?”娘就说:“提起那个二房你也认得,正是那个在街上卖针线的梅寡妇,我们还曾买过她的络子。现在已经给刘五郎生下一个女儿了。”

宁婉大吃一惊,“什么,刘五郎娶了梅寡妇当二房?”梅寡妇虽然长得不错,性子也温和,可是大家都说她命硬,才嫁过去就克死了公公和丈夫,她又要照管着疯了的婆婆,便更没有人肯求娶了,“他不怕被克死?再者梅寡妇的疯婆婆呢?”

“梅寡妇的疯婆婆死了,听了丈夫和儿子的仇报了突然就醒了过来,又是哭又是笑的闹了两三天就过世了。”娘看出幺女并不知情就又道:“杀了梅寡妇公公和丈夫的贼人就是虎踞山那边的土匪,三女婿剿匪时抓了人送回来审出的案子,州县里结了案,又发下些抚恤银子。”

原来如此!“刘五郎一定是看上了梅寡妇手里的抚恤银子了!”

“应该是吧,”娘一向不会把人想得太坏,但此时她也相信了,“刘五郎把梅寡妇安顿在刘家老房子里与老人一处住着,我去了倒见过两回,瞧她穿的戴的并不好,在刘家像个下人似的干活儿,见了我就躲了起来。”

宁婉先前一向同情梅寡妇,觉得她比当初的自己还难,现在得知她甘心做了刘五郎的二房先前的怜悯一下就没了。真是个傻女人,那样难的日子都熬过去了,日子过得才好一点儿反而一步踏进了火坑,免不了道一声,“既然给人家做小,没脸见人也是应该的。”

二女儿被刘五郎休了,按说梅寡妇应该脱不了干系,于氏本应该恨她的。但是她在刘家见过梅寡妇可怜的样子后就恨不起她了,现在就忿忿地说:“刘五郎不是个好人,刘家也都个个坏心!”

刘家人、尤其是刘五郎从不是好人,但现在才知道他们坏有什么用?宁婉就问:“娘,你和我爹去马驿镇除了打听这些事还做了什么?”

娘被看穿了心事,就低声说:“我和你爹去了几次马驿镇与刘家二老商量让他们收回休书。第一次他们还算是客气,只是数落清儿的不是;第二次就翻了脸,第三次就干脆不让我们进门了…”

爹娘未必不记得宁清过去做的坏事,但她总是他们的二女儿,真心疼爱着长大的女儿,因此不仅收留了她,而且还要为她出头。但是这样两个老实人,哪里是刘家的对手?

娘只一句话带过,但里面还不知有多少辛酸呢!

宁婉最看不得爹和娘受委屈,立即就生出了满腔的怒气,“刘家还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有几斤几两了呢!”说着在炕上一拍,“还有宁清呢?把她找来!”

她的声音大了些,睡在一旁的槐花儿就动了一下。娘见了赶紧轻轻拍拍槐花儿,又道:“小点声儿。”

宁婉也急忙低头去看女儿,见她侧了身又睡了才放下心来,低声说:“我到那边的屋子里与二姐说话。”

没一会儿宁清来了。

姐妹几年没见过了,如今宁婉坐在炕上,宁清一掀帘子从外面进来,正打了个照面,当初自一个娘家出来的两个人如今已经天差地别了。

大约是为了面子上好看些吧,宁清身上穿的是红缎子衣裳——还是当初她成亲时的那件,但那料子就是再好,但经过了这么多年也不免变得旧了,不复当年灿烂的光泽,有些地方刮出了丝,毛毛的,衣裙接缝处因将过去缝在里面的衣料放出来颜色又比别处新上一些,眼下整套衣裙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颇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

但更让人觉得不伦不类的是宁清本人。她最近瘦了,很明显看出是突然间暴瘦,瘦得脸都变了形,过去丰腴的两颊垂了下来,上面留下了密密的皱纹。她两鬃的头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斑白了,一支明晃晃的金钗将头发衬得更加干枯。

宁婉目光向下一瞟就看到她的手,黢黑而粗糙,可见她虽然成了老板娘,却一直在辛苦地做事,半点也舍不得保养,再忍不住冷笑问道:“你一心偏着刘五郎这么多年,平日里连吃穿都舍不得,现在得到了什么?”

宁清进了门一直在瞧着妹妹,她也变了许多,由一个青涩的少女成了成了富丽的官夫人,乌油油的头发如云般地堆在头上,大约是因为回娘家并没有用成套的头面,只用莲子大的珍珠串在发髻上绕了一圈,两只耳朵上也各荡了一颗同样的珠子,十分随意,可这随意却不便宜,那样大那样亮的珠子一颗就要比自己头上的金钗贵,一串就又不知道要多少银子。宁清便后悔自己不该为了撑面子将唯一的一支金钗戴出来,这样其实更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