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夷人初到安平城下时,卢振就向周指挥使——也就是他的小舅子建言带兵出城解虎台之围,两城并立,正如辽东门户,唇亡齿寒,保住虎台就是保住安平。

可是小舅子死活不答应,甚至还问自己是不是为了救铁石才要出兵,他听到铁石带兵进了虎台的消息就想歪了。

这个小舅子,除了当年在帮自己与周氏成亲时有几分明智之外,其余的本事一概全无,若不是他在京城有后台,自己也一力帮他,早坐不住安平卫指挥使的位子了!

自己帮虎台角围就是为了救儿子?他究竟怎么想得出来?铁石一个年青人都看出虎台兵力不足,许千户是个废物所以才入城的,可他一个三品指挥使明知道许千户已经死在来安平卫的路上,手下兵将早做鸟兽散,竟还如此说!虎台可是安平卫治下的城池呀!卢振气得跳着脚大喊大叫,“要是现在不救虎台,将来安平也难保!”

夷人破了虎台,定然会全力攻打安平,那时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安平就更难守了!趁着现在他们在安平城外放的人少出兵,可进可退,定有斩获!

可是安平卫的指挥使是姓周的,而自己已经连四品的指挥佥事都不再是了,不过是个没有兵权,只能提议的幕僚而已!所以卢振怎么跳脚也没有用,满城里没有一个人支持自己,就是与铁石一向交好的路家也沉默不语,他们没有胆量,只想龟缩在城里,以为安平卫金汤永固。

打了半辈子仗的卢振知道,世上就没有固若金汤的城池,守城已经是下策,如果守城中再犯下种种错误,城迟早是守不住的。

但是安平卫城陷之快也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当时他带着亲兵在安平卫最难守的一段城墙上,看着夷人攻势虽猛,但安平卫毕竟城高池深,兵多将广,他半点也没担心,反倒会在守城间隙想到虎台和铁石——夷人突然猛攻安平,是虎台城破了吗?他怎么样了?

再见到儿子时,卢振极其欣慰,自己的儿子,还真就是自己的儿子!真是虎父无犬子——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场仗铁石打得太好了,他一定早有谋划,将虎台和虎踞山连成一线,退可守,攻可进,让夷人无可奈何,然后还救了安平,比自己强多了!

卢振更开心的是,父子二人经历了这一场生死,彼此间的情分又不同了。若说铁石完全放下过去的种种倒也不尽然,但是他显然是极担心自己的伤,也盼着自己好。二儿媳妇也及时过来问候,大家住在一个小院里,听几个姨娘说铁石和媳妇还在外面买了房舍,只待自己伤口好了便一同搬进去。

若是过去,卢振再不会跟着儿子搬家的,但他受过这一次重伤也与过去不同了。大儿子是指望不上了,就当自己没有这个儿子吧;三儿子也一样指望不上,只是自己不能当没有他,因为他没本事要自己管着;唯独铁石,他既然有孝心,自己就领了情吧。

卢振平日一向很少想将来的事,这一次却是例外,他想得格外细致,将自己的后事全想好了:自己救了安平卫许多人家,不拘求了谁都能给铁垣安排一个军职,足以养家糊口,二姨娘也正好跟着儿子,不算没着落了;三姨娘和宝璐交给二儿媳妇,她心不坏又有手段,一定能给宝璐说一门不错的亲事,三姨娘也能不愁吃喝;四姨娘没有孩子,也正青春年少,给点银子发嫁出去,免得她不愿意跟自己还不好说出来。人老了总要叶落归根,自己过些时日就回老宅,在那里陪着吴氏,把过去欠她的补上。

所以在听了吴粮商说了那许多往事时,卢振第一时间竟想到了自己安排的后事,果然并没有差,唯独不知道吴氏愿不愿意自己过去陪她。因此他并没有像以往那样遇了气恼的事就跳脚大骂,虽然这件事按说他应该更气的,比所有的事都气,但是他就是没有气,因为要是生气,他只能生自己的气。别人恶毒,可自己更蠢,把唯一真心对自己好的吴氏推开,把真心给了害自己一辈子的人。

卢振就镇静地向再三保证的吴粮商道:“我都相信,你也不必诅咒发誓的。我现在就亲笔给你写一封信,你拿着到京城,替你儿子报仇吧。”也替我报仇,因为被他们害了一辈子,现在就要被害死了,能回报他们的只有这封信了。

第360章 番外

洛嫣骤听了哥哥让人传话问她荷包的事,就是一惊。

从辽东回南,一路上哥哥告诉了她许多,后来嫂子也教了她不少,加上敬王的事情,因此洛嫣到了京城之后十分谨慎,轻易连大门都不出的。

那天还是宁姐姐可怜自己,拿买东西做借口带着自己出门玩儿,才遇到了那个人,当时自己一急,也就忘记了荷包这样的贴身小东西不应该轻易送人的。

但是回到家里,洛嫣也没有后悔,因为她觉得那人是个好人。

而且,看宁姐姐的神色,根本没有反对。

但是现在那人竟然带着荷包找上门来了!

洛嫣接过荷包仔细看了一看,果然是自己的,镇静了一下向传话的人道:“你告诉哥哥,我就过去。”说着换了衣裳向书房走去。一路上,她已经决定如果那人因为那只荷包提出要娶自己,自己就答应!

哥哥如果知道了没有那个人,自己恐怕不能从敬王跟前逃出来,应该也不会反对吧。

而且,洛嫣挺喜欢那个人的。

还在很久很久以前,洛嫣曾经喜欢过卢大哥的。她清楚地记得,卢大哥突然间骑着马来了,一俯身便将自己一把抱起来放在马上,让自己立即就觉得无比的安心。那时的洛嫣就想,我要一辈子都在在卢大身边,就什么也不怕了!为此她还很讨厌宁姐姐很久,因此她嫁给了卢大哥,而卢大哥只对着她笑。

当然长大后的洛嫣便懂了,自己对卢大哥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景仰。现在有了那人个人,她更明白喜欢是什么样的。

虽然他们第一次见面实在是太匆忙,但她还是记住了他,只是没有向任何人说起;第二次相见时,虽然洛嫣心里呯呯地跳得不行,一时间整个人都傻了,竟忘记了他先前锦衣玉冠,如今麻衣布鞋。因为她只看到了他的脸,带着好看的红晕,微微地向自己笑着。

自从辽东回南后,洛嫣为了洛家的艰难,为了京城江南的风俗,早已经将自己改变了,她不得不放弃在辽东时的许多喜好,决心做一个像嫂子那样的名门闺秀,完美得不能有一点缺陷,因此她就是在梦里也不敢奢望与那个人再见面。

现在,第三次机会摆在了她的面前,洛嫣知道自己不能再失去了,她紧紧地攥住荷包想,如果宁姐姐在京城,一定会支持自己的!

因此洛嫣向哥哥轻声又坚定地说:“那个人是个落魄的书生,正与哥哥当年一样,正和我们家门当户对。”

洛冰瞪圆了眼睛,“你不知道他就是东平郡王吗?”

“什么?”洛嫣呆住了,虽然哥哥嫂子一直瞒着她,但其实她早知道东平郡王府那次开花会是想请自己过去,因为东平王妃看上了自己。

原来他早已经向自家表明了心意!

在这一瞬间,洛嫣早已经忘记了洛家最好远离皇室,远离东平王府的道理,她只想着,上一次自己已经辜负了他,这一次,怎么也不能再错过了。

对于自己这一次的坚定洛嫣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东平郡王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他性子温和,一点也不焦躁,又因为是皇族近亲没有任何事务要做,特别有耐心陪着家里的女眷——皇后娘娘、母妃和自己。

听说先前他便时常陪皇后娘娘和母妃打牌,宁姐姐也是因为才认识了他,对他有极好的印象。现在皇太后娘娘和母妃因他成亲了,便一直叫他多陪自己,洛嫣就随着他赏花看景、弹琴作画,日子十分逍遥。

时间略久,她知道了一件事,他贵为郡王,成亲前身边竟然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一直是小太监近身服侍,还真是奇怪呢。

他就红着脸说:“母妃不愿意府里有乱事,因此就没给我房里放人,而我也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只是一眼就喜欢上了你。”

洛嫣脸也红了,便转了头另找一个话题,“原来你文章写得真很好呀?”当初她还以为哥哥无可奈何地放了水呢。

“我从小就跟着先生读书的,只是因为我的身份不能参加科举。”

“只宁姐姐说你还会射箭,而且射得还很准?”

“母妃早早就给我请了武学师傅,只是从不让我在外面露出武功。”

东平郡王就是这样有才华的人,洛嫣瞧着脸还在红着的他笑道:“你怎么比我还爱脸红呢!”

“我小时候母妃只怕我出事,整日把我拘在院子里,所以我很少见到外人,与别人说话也就容易脸红了。”

自己小的时候在边塞苦寒之地长大,总以为那里的生活十分艰难,其实东平郡王生在富贵锦绣窝里,日子未必比自己容易。洛嫣就提议,“我们出府去玩儿吧。”

过去的东平王府是最不受皇上待见的亲戚,终于在韬光养晦了十几年后,皇上的不满已经慢慢淡忘了,因此东平郡王便能出府转转了,这也是他最喜欢的事,“宁姐姐上次告诉我们好多有趣的地方,正好去瞧瞧。”他跟着自己也叫宁姐姐,也特别喜欢她。

洛嫣就说:“我们邀母妃一同去吧。”东平王妃一向不大与小俩口往一处凑,但若是说出府,她兴致比谁都高,一定答应。

果然母妃一听就说:“我正想着我们应该出去尝尝宁夫人说的隆福寺小吃呢。”

“那我们就换了衣裳,我还扮成小书童。”洛嫣如今也懂了,如果打了王府的仪仗出去,下个轿都要围着一群人,那可真真是没法子玩儿的。

“别总一个样儿,多没趣呀。”东平王妃就用手支着下巴想了想,“不如这一次你扮成小姐,我们扮成你的跟班儿!”

“让母妃和王爷跟着我,那多不好呀。”

“怎么不好?最重要是玩得开心,要我说母妃的主意还真好呢!”东平郡王十分赞同,便拉了洛嫣,“来,我们换衣裳去。”

原本洛嫣以为她就会这样过一世呢,简简单单、安安静静。可是京城里突然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然后自己的儿子被选为皇上的嗣子,接着在太皇太后扶持下登上了大宝。

对于儿子被选为嗣子当了皇上,洛嫣心里是舍不得的,那可是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出的儿子呀,如今过继给了先帝,便不在是自己的儿子了。可是她再不舍也不会反对,太皇太后一向最讲道理,她立嗣子前是与东平王府打过招呼的,如果自家不答应,她会另选一个皇家子孙。想要儿子登上那至高无上宝座的人不知有多少!

皇家的子孙,除了登上大宝,只有一条活路,那就是远离所有的正事儿,就像东平郡王一般,明明文武全才,聪明灵透,但他只能与自己在后宅打转儿,至多悄悄溜出门看看外面。洛嫣宁愿失去儿子,也不想他没有这个机会。

可是,东平郡王府——不,现在应该称为东平王府了,新帝登基,加封生身父亲为亲王爵,自己为亲王正妃,给了王府无限荣耀。但是,也是为此,王府如今没有了子嗣,洛嫣只生过一儿一女。

先前母妃也好,郡王也好,自已也好,都觉得王府后继有人就很好了,很不必像有些王府那样子孙一大堆,只靠着皇家的俸禄养着,有如养猪一般。他们三个人用心地教养着家里的孩子,也不在意下一代袭爵时还会再降一等,毕竟这是祖宗们早就定下的规矩,其实也是有道理的,就是皇家,也不可能一直养得起太多的宗室。虽然儿子恐怕也会如丈夫一般只能在府里荣养,但是再过上一两代,他们的孩子血脉与皇家更远了,就可以参加科举出仕。洛嫣相信,到了那时候,王爷和自己的儿孙们就会靠着才学成为洛家一般的名门世宦!

但现在府里却空荡荡的,淘气的儿子走了,只有文静的小女儿依在身边,洛嫣擦了擦眼泪,整理了仪容到了正殿,向母妃和王爷笑道:“如今也应该为王爷纳个侧妃了,人可要由我来选,不只要长得好看,还要聪明,这样才能生出好儿女。”

东平王太妃就笑道:“我和王爷也正要找你说这事儿呢,只怕你这几天心里不自在,因此就放下了。”

东平王便说:“我们刚求了太皇太后,将来皇上大婚后生了儿子过继给我们家一个,那才是我们的亲孙子呢,太皇太后多慈祥公道的人,立即就答应了,还说只要不是嫡长子,其余的随便我们挑呢,毕竟她欠我们家一个世子。是不是比你刚说的侧妃生的孩子要好?”

“当然,那是不得已,如果你们再生一个是最好的,”太妃便道:“这样吧,我们从今天起就到京城里各处佛寺、道观,还有各种仙人的庙宇里进香求子,这么多神仙,总有一个能帮我们的。”

京城是天子居所,神仙也灵验,没多久洛嫣竟真有妊了,一时间京城里所有神庙都得了丰厚的香火钱,东平王府出手大方着呢,而他们府也里着实富豪。

洛嫣生下东平王世子没多久,就听宁姐姐又生了一个女儿,便赶紧与母妃和丈夫商量,“先前哥哥与卢家联姻我就很羡慕,只是孩子们年纪没对上。如今我们不如早些下手,定下娃娃亲,免得将来抢不到好媳妇。”

太妃赞同不已,“嫣儿的主意好。当初为了娶你,王爷这样腼腆的性子可是拿出了破釜沉舟的勇气才上了洛家的门,如今你倒比我想得长远,早早把儿女亲事定好,将来好省了心。”

想起了往事,东平王脸又红了,从小养成的习惯总改不了,“我们赶紧下聘吧,可别耽误了,那时候才真急呢。”他可是亲身有过体会的。

第361章 番外

赵国茂一醒来觉得头脑特别的清楚,他还明明白白地记得自己为了捉假山上的五彩大蝴蝶才跌了下去的,无怪二少奶奶一直告诫自己不许爬假山,原来摔了真很疼。

他才要哭就听二少奶奶焦急地道:“赶紧拿春凳把二少爷抬回二房,再禀告太太请大夫给二少爷看看。”

看大夫不好,要吃苦苦的药,赵国茂就将哭意收了回去,告诉她,“其实我没事儿,就是做了好长的梦。”

“原来二少爷醒了!”二少奶奶就笑了,说着上前仔细从头到脚地摸了摸,“好像没跌到哪里,大夫就不必请了。”

奶妈白氏就说:“大夫还是请了吧。”

二少奶奶点了点头,“也好,让大夫看看也放心。”

白氏摇摇头,“我是想让大夫帮你看看,刚刚二少爷其实没摔着,倒是你被撞到在石头上了,说不定受了伤呢。”

“我没事儿,哪里那样金贵,碰一下就要看大夫呢。”二少奶奶笑着要起身,可竟一时没起来,不觉得“哎呦”了一声。

白氏就知道她定是伤着了,虽心疼二少爷,但也免不了说:“你也心太实了,二少爷多高多胖,你这样瘦小的人竟去接他,可不是受了伤!”

二少奶奶吸了一口气,硬撑着站了起来,“都是我没看住他,让他上了假山,真要直接跌到青石板上哪里了得。”

赵国茂看她明明疼得很却还是硬咧着嘴笑着,心里也难受起来了,她对自己真好,什么时候都照顾自己,一时不知应该怎么说,就又大声告诉她,“我刚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好多好多人和事!”

二少奶奶就拉了他的手哄着说:“今天我们二少爷竟出息了呢,还知道做梦了。”

白氏也笑了,“二少爷真做梦了?是不是梦到一只大花蝴蝶呀?”

“不是的,不是的!”赵国茂觉出了她们根本不相信自己,就急了起来,“我真做了梦,梦到了夷人、雁腿、舍身崖、喜姐儿、高峻…”

白氏就看着婉儿,“二少爷不是撞了鬼神了吧?怎么说起了莫名其妙的话?”

婉儿也一头雾水,“二少爷怎么能想到夷人呢?喜姐儿是我娘家表姐的名字,二少爷从没见过呀?再有什么雁腿、舍身崖、高峻?我竟没听过。”

“高峻是我们太太娘家妹妹的儿子,少爷见过几次的,也许就记住了名字。”白氏疑惑地道:“可是我带了二少爷快二十年了,从没听过雁腿和舍身崖呀!”

两人商量着,一同给赵国茂拍了拍身上的灰,一边一个拉着手,“二少爷,乖乖的,我们先回屋里,有桂花糕呢!”

赵国茂不急着要吃桂花糕。他想将自己的梦说出来,明明那些事仿佛都在眼前,可是他一时说不明白,而她们看起来也不想听,于是就拧在那里不走,反正这两个人也拉不动他,“你们听我说,我真做了梦了!”

二少奶奶和白氏就异口同声温和地说:“我们知道了,二少爷做了梦了,梦到了夷人、雁腿、舍身崖、喜姐儿和高峻了。现在乖乖地回房吃桂花糕吧。”

赵国茂就生气了,他用力一扭身子,“我不走!”

“国茂,你又不听话爬假山!”赵太太扶着丫头走了过来,“要不是婉儿接着早把你摔坏了!”

赵国茂见了娘,心里又难受了,除了二少奶奶,对自己好的还有娘,她对自己比大哥和三弟都好,记得那时候她不行了,还放心不下自己,拉着二少奶奶的手再三嘱咐呢。因此就扑上去说:“娘,我做了一个梦,好长好长,可是二少奶奶她们都不信!”

赵太太被二儿子扑了个趄趔,好在身后丫头婆子们多,一起扶住了她,可她也不理儿子,却转向了二少奶奶,冷下脸问:“是你挑唆他叫你二少奶奶的吧?”

二少奶奶也满脸惊讶,“没有,我从没教我二少爷叫我二少奶奶,再说我也从没想过呀!”

白氏便上前道:“太太,刚刚二少爷说了好几个稀奇的词,我和婉儿都奇怪呢,他又叫起了二少奶奶,平日并不是这样的,他一直跟着我叫婉儿的。”

赵太太忖度了一下,白氏是从小把国茂带大的奶妈,倒不至于说谎,宁婉虽然来家里时日不长,但也是个实心肠的孩子,平日也没见她撺掇国茂做什么离格的事,就是今天,自己刚好在园子那边,正看到了她不顾一切救了国茂。因此便将此事在心里存了疑,挥手道:“你们先回二房的院子里吧,晚上哄着国茂早点睡。”

白氏和婉儿就赶紧躬身答应了,“太太放心吧,我们回去带二少爷吃了饭,再哄他玩一会儿就睡了。”

赵太太这才转向二儿子,笑道:“乖乖的,回去吃桂花糕吧!”

赵国茂第一次讨厌了桂花糕,为什么大家都不肯听自己说话,只再三拿桂花糕哄自己呢,自己明明做了那么长的梦,梦到了那么多的事!

可是他现在也明白了,就是再闹下去也没有好结果,娘已经生了二少奶奶的气,虽然自己不明白为什么,二少奶奶先前是叫婉儿,后来还是娘让自己叫她二少奶奶的呀?当然再后来二少奶奶又让自己叫她表妹,那么自己现在就叫她一声表妹?

可是,他还是明白了现在什么也不说最好,终于乖乖地被白氏和二少奶奶——不,婉儿拉着回了二房的屋子。一路上还听她们在嘀咕,“二少爷是从哪里听了二少奶奶这个词的呢?”

“我也不知道,”婉儿就说:“我真没说过,也没想过,太太给我五百两银子救了我爹,我会对得起她,如今我只一心照顾好二少爷。”

“我信,我信。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你的为人?”白氏就说:“二少爷脑子不灵光,太太又不能在眼前盯着,你若是骂他两句打他两下也没有人知道,可是你总是一心一意地对他好。”

“正是他什么也不知道我才不能亏待他呢,”婉儿就笑道:“做人总要讲良心。”

赵国茂就又将她们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又在她们的服侍下换了衣裳,接过桂花糕时,他刚要放到嘴里,却突然又拿了回来,递到婉儿嘴边,“你吃!”

婉儿就笑了,“二少爷竟想到了婉儿呢,不过婉儿不爱吃桂花糕,二少爷自己吃吧。”

好像婉儿说过许多次她不喜欢吃桂花糕,她还不喜欢吃雁腿,和那个将军一样,最后他们把两个雁腿都给了自己,那雁腿可真香啊!不过她爱吃什么来着?对了,于是赵国茂就拿回了桂花糕说:“有高梁米面的窝窝吗?给婉儿端来一盘。”

婉儿和白氏哈哈笑了起来,“二少爷怎么知道高粱米面的窝窝呢?那是穷人才吃的,赵家可没有那东西。”

赵国茂想了想,认真地说:“三家村有,到三家村拿一盘来。”

婉儿和白氏相互看看,白氏就说:“二少爷指定是撞了什么了!园子里花木多,保不准就有什么鬼神。正好你识字了,不如翻翻崇书本子,看上面怎么写的?”

赵国茂就见她们找来了一本书,婉儿翻开看了半晌道:“今日是太上老君诞日,宜颂《太上感应篇》。”

白氏就道:“我去找太太要《太上感应篇》,你帮二少爷颂上一篇。”出去一会儿果然拿回了一本书,婉儿就打开念颂了起来。

赵国茂就赶紧凑过去,“我也要念!”

“你不认字,怎么念呀?”

“那我就要认字!”他知道婉儿自到了自己家里就开始认字,现在已经能读书看帐了。

“那好,我教你,你跟着我念。”

可是认字好没趣呀!赵国茂念了一会儿就不想念了,就小声问:“婉儿,你觉得认字好玩儿吗?”

“当然不好玩了,”婉儿就笑着说:“所以你不用认了,听着我念就行了。”

“那你为什么要认字呢?”

“因为认字有用啊!”婉儿就扳着手指告诉他,“认了字可以读书明理,可以看帐本,可以抄佛经…”

对了,婉儿后来就学会了做好多好多的事,自己也要向她一样。赵国茂就重新坐正了,“我还是跟你一起认字吧!”

就在赵国茂认字认得头昏沉沉的时候,白氏端来了饭菜,“二少爷赶紧来吃吧。”他一摸肚子,果然是饿了,再忍不住坐到桌旁大吃了起来。吃了一会突然想起来,问帮自己挟菜的婉儿,“你怎么不吃呢?”

“等二少爷吃完了我再吃。”

婉儿成为二少奶奶之后才和自己一起吃饭呢,赵国茂也想了起来,不禁说:“婉儿早点当二少奶奶有多好呀!”

不想婉儿就沉下脸,认真地叮嘱,“二少爷,以后不许再说二少奶奶什么的了,要么我不给你吃桂花糕了!”

“我再不吃桂花糕了!”赵国茂说着,就见婉儿不高兴了,又赶紧加了一句,“我就叫你婉儿,不再叫二少奶奶了。”

“这才乖,”婉儿就笑了,挟了菜喂他,“张嘴,吃一口鹿脯。”

“我要是吃了,你以后跳舍身崖的时候也要带着我一起跳。”

“什么跳舍身崖?”

“就是一个老和尚带我们过去的,你跟他说了许多话,要把赵家的家财都舍了他,然后就跳下去了,我也要跳,老和尚不让,紧紧地拉着我。不过我力气大,还是赢了他,就跟着你跳下去了,才在花园里找到你!”

“原来你真做了奇怪的梦啊,”婉儿就笑了,“来,再吃一块萝卜。”

“你先答应我。”

“答应什么?”白氏进来了,“婉儿,我看着二少爷,你去吃饭吧。”

婉儿就站了起来,“我吃过了就回来,白姨就赶紧歇着去吧,小心再犯头风。”

“我也只能再帮你照顾二少爷几天了,太太已经许我回家荣养,”白氏就说:“到时候只你一个可不容易了。”

“不要紧的,二房有这么多丫头婆子们呢,白姨只管放心。”

“虽然二房人最多,但哪里有一个真心对二少爷好的,要么太太怎么把你买来了。”白氏就说:“你赶紧去吧,一会儿饭菜都凉了。”

赵国茂便没心思再吃饭了,扔下碗出去,见婉儿正在外间,桌上摆了两碟子小菜,一碗米饭,就过去问:“怎么没有高粱米面窝窝?不是让人到三家村拿了?”

白氏此时也跟着出来了,就说:“婉儿并不爱吃高粱米面窝窝。”

“不,婉儿爱吃。”赵国茂很肯定,“她自己说的。”

“二少爷一定是在做梦时梦到的吧,”婉儿就苦笑着说:“我从小天天只吃高粱米面窝窝,早吃够了,哪里还能爱吃呢?”

赵国茂躺在床上时,心里有太多太多不明白的事情。为什么大家都对自己的话不放在心上呢?明明她们都对自己很好呀!婉儿为什么会说谎呢?她明明说不爱吃雁腿只爱吃高梁米面窝窝的!还有好多好多的事,他全想不清楚!索性他闭上眼睛使劲儿地想啊想。

“二少爷睡着了?”白氏的声音。

婉儿轻声回答:“半晌没说话了,应该是睡着了。”

“我帮你擦了药吧。”

“白姨,我自己能擦的。”

“你够不着后背,还是我来吧,”外间传来了悉悉窣窣的声音,白氏忽然惊叫了一声,“怎么青了这样一大片!”

“白姨小点声,别吵了二少爷。”婉儿轻声说:“并不疼,过两天就好了。”

“哪里能不疼,我又不是没挨过,二少爷从来都是没轻没重的。”

“他不懂事,我们就让让他吧。”

只有婉儿肯这样让着自己,奶妈悄悄掐过自己,还有喜姐儿,那一次自己将她推倒了之后,她就不陪自己玩了,还时常骂自己。只有婉儿不会,她一直对自己好。可是自己真是不懂事吗?大约是的吧,要么为什么自己与别人都不一样呢?赵国茂握起了拳头,“我要变成懂事的人!再不让婉儿受伤了!”

几个月后,这一天赵太太正在屋里歇着,婉儿带着国茂来了,“前日我与太太说国茂认字了,太太不信,今天就请太太当面验看一下,然后给国茂请个先生吧,他如今真地开窍了。”

白氏回家养病了,国茂那里只剩下婉儿一个得力的,近来自己病歪歪,因此对二儿子倒顾不大上。婉儿再三于自己面前说国茂出息了,赵太太却想起了那天国茂叫二少奶奶的事情,心里更加不信了。

不想婉儿就随手自案上拿了一本书给国茂,“你读给太太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