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担心,你尚且不过是个小儿,我怎会为难于你?”傅灵佩嘴角讽刺地弯着:“只不过那日你的话语,我还历历在心,赌约,是不是该履行了?”

“什么赌约?”那身着火红轻纱的女子突然站了出来,偕着傅灵若的手不甘示弱地道:“你救活曼陀罗我等自然感激,但也不代表你可以轻易凌/辱我傅家之人!”

嘴上倒是厉害,一下子就把赌约上升到了对傅家的侮辱,将傅灵佩放在了傅家的对立面。

原本还待走之人不由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了傅灵佩。

“凌/辱?”傅灵佩莫名地瞥了她一眼,不明白这人的逻辑:“若是当日我与傅灵韵输了,你会不让我磕这三个响头?”

“还是说,她傅灵若就这么金贵,为了保住她的膝盖,就可以破坏你们傅家一言九鼎的传统?”她笑语嫣然,明明这般咄咄逼人的话,却偏生让周围的人生不出一丝闲气。

“你……”那女子手指了指,又无力地放了下来,退开了一步。

傅家的诚信,她还挡不起。

“嗯?”傅灵佩静静地看着傅灵韵,却让人感到万钧的压力。

傅灵若脸色更白,腿一软,便跌了下去,狼狈地跪在了地上,重重磕了下去,声音微弱:“姑奶奶我错了,我不该满嘴喷粪!”

“姑奶奶我错了,我不该满嘴喷粪!”

“姑奶奶我错了,我不该满嘴喷粪!”

三遍。

周围原本还有的小声议论全都停止了,唯有叶片被风吹过的沙沙声还残留着,一片屏息。

傅灵佩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叹了一声:“回吧。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下次要耍手段,就堂堂正正地来,否则,凭空让人瞧不起。”

原本她也可以轻轻放过,可这层出不穷的阴私手段却让她烦不胜烦。

沧澜傅家根深叶茂,人员复杂。不论她最后认不认祖归宗,都还需住上一些时日。唯有深刻的教训,才能让人记住。

杀鸡儆猴,不失为很好的方法。至于这笨头笨脑撞上来的傅灵若,在这前前后后的事上,虽然不过是个马前卒,但也并不无辜,所以也就别怪她了。

傅灵若作为可以参加百团大战的傅家金丹,原本家族地位也不低,今日却在此丢尽了脸面,不由心中恨急,人却一个咕噜就爬了起来,瞬间不见了。

“还不走?”

傅灵佩笑眯眯地看向来路,一株烟青色树木:“傅管家看戏看得爽不爽快?”

烟青色树木圆直的枝干动了动,树叶刷刷刷响了一阵,不过一瞬,便去了伪装。

却是那傅青荣。

他神色微僵,苦笑道:“还是瞒不过真人。”

傅灵佩负手而立,心内一阵苦笑,脸上却还是淡淡:“带路吧。”

“喏。”

傅青荣这才心服口服,真正弯下了腰,姿态唯恐不够恭敬:“真人请随我来。”

一路穿花拂柳,却是极快。

仍然是那座湖心亭,绿水蓝天,一派悠然。傅灵佩原本烦躁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嘴角扬起笑,身体却一下子跃了出去,白色的轻纱飘在幽静的湖上,带出一丝凉意。

“拜见老祖。”

傅灵佩带起笑,脑袋微歪,带着一丝孩童式的顽皮:“不知静疏今日表现,可还算入眼?”

“入眼,入眼。”傅心原抚掌大笑,满意地看着眼前之人:“你果真不负我的期望。只是……你是何时看出的?”

“唔……”傅灵佩沉吟了下,才斟酌道:“在走到僻静之处时,静疏已有感觉不对了。不过知道是家主,却还是等那邢训堂修士出来以后才猜得一二。”

“哦?”傅心原一双眼笑成了个月牙,心情畅快,乐呵呵道:“怎么说?”

“在湖心亭外,由傅青荣换作了小厮,静疏原本以为是傅管家日理万机,所以换了别人来。但是那小厮言谈活泼,不似静疏路上遇见的护院丫鬟那般规矩,甚至透露了一些族人八卦,傅家能发展至此,本不该规矩如此松懈,此其一。”

“黑色曼陀罗如此珍贵,位置偏僻也是应该。但小厮引我至此,却一个守门人都没有,守卫如此松懈,若是傅家随随便便就能让人引开,早就败落了。此其二。”

“邢训堂来得太过及时,几乎是事件初发,就及时赶到,此其三。至于之后,那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原来如此。”傅心原一脸赞赏,连连点头:“我傅家有此大才,如何不兴!”

——有勇有谋,手段心机都不缺,当机立断之能亦不差,而看之前查的资料,对他人亦有义气关怀,如何不能说天佑我傅家!

他不禁朗声大笑。

“只是……”傅灵佩有些犹疑,心一狠,到底是问了出来:“今日之事,是否为家主推波助澜?若是静疏想不到解决之法,是否会……”

是否会被刑讯关押?

“唔……”傅心原倒也不介意,手指点了点身前的圆凳:“坐。”

他捋了捋袖口,才缓缓道:“今日之事,我不过是因势利导,推波助澜却是没有。”

“昨日晚间,青荣便上报于我,有人要出手对付你。至于我嘛,”傅心原讳莫地笑了笑:“原本是打算阻止的,只是今日见你,却又改了主意。这又与我沧澜傅家的一个传统有关,恐怕你是不知的。”

“我沧澜傅家,自万年前云舒老祖始,每隔几千年便有一个长相类似云舒道君之女降生。这血缘的遗传毫无规律,但是每逢此女降生,我傅家就能再兴千年。而这一代,竟然有你,和傅灵韵两人。”

“这血缘……“傅灵佩不太明白。

“是,血缘。云舒老祖那一代,惊才绝艳,出众之辈甚多。而老祖却是其中的佼佼者。”傅心原一脸恭敬,朝天拱拱手道:“其中最主要原因便是,云舒老祖有天凰血脉。”

“天凰血脉?!”傅灵佩惊讶地失声道。

若她没有记错,曾经在上古散轶的册子中看到过关于天凰血脉的记载。天凰血脉属于上古神裔的一种,只有受天之籁之人才有机缘承得,身怀天凰血脉者,都有一身至纯的单火灵根,对火灵力有天生的亲和力,便是不打坐,身体也会自动修炼。

而每个天凰血脉者,皆是女子,都有一副绝世容颜,身怀媚骨,对与之双修之人,更是好处极大,有破境界破虚妄的好处。

每每有天凰血脉者出现,必然会引起一番腥风血雨,为世人抢夺。

“可是,天凰血脉,不是不能遗传的么?”傅灵佩不解。

这随机出现的几率,是十分坑爹的,如何能在傅家女子中屡屡相传?

“这便是我们傅家的不二法门了。”傅心原挥挥手才道:“过几日,我会安排你与傅灵韵进我傅家禁地一趟。至于你们二人,谁能承袭这天凰血脉,就看你们各自造化了。”

“所以,你可明白了?之前的种种,是我对你的考验。若你通不过,邢训堂虽然不会为难于你,但是你亦不会有资格进入这禁地。这一点,我早与我族内长老商量过,所以你的表现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下。”

“灵韵自小在我沧澜傅家长大,虽然心机手段都不及你,但是对我沧澜傅家却是绝对忠心。此次不过是天凰血脉太过重要,她才操之过急了。在擂台之上,她挑战于你,选择与你堂堂正正交战,必是希望在大庭广众之下打败你,之后再告知我等关于你的情况。不过最终她却失败了,所以……”

傅心原到底是对这自小看着长大的小辈有些感情,神色不忍道。

第127章 16.6.28.1

傅灵佩抿了抿唇,没搭话,只低垂着头,眼睫微垂,一副沉默拒绝的姿态。

这也是傅心原太过天真了。

向来是一山不容二虎,何况这两人已有旧怨在前,又有利益冲突在后。若要傅灵佩此时保证不去找她麻烦倒是可行,但是若之后傅灵韵又欺上头来,她如何能不回击?

若如此,人家还当她是任人揉捏的软骨头了。

傅心原忍不住叹了一声:“也罢。”

这原也是他强求,他捏了捏鼻梁,一副头疼的模样

“只是静疏还有一事不解。”傅灵佩背过身去,看着湖心一片静谧,疑惑道:“天凰血脉若是真正出世过,为何沧澜界能保持万年平静?”

是否这强制改造过的血脉,有什么不足之处?

若是真的天凰血脉,早该修到化神,为何存世的沧澜傅家不曾听说过有这般之人?或者傅家有不二的保密法门,所以外人干脆就无人知晓?

可是天凰血脉的天生媚骨,又岂是那么好遮掩的。

许多化神大能,一眼就能看穿。而为了早日升仙,但凡出现,必然会引起许多人争夺,又怎会如此相安无事?

疑团越来越多,傅灵佩一时理不清。

“看来不告诉你,你是不会罢休了。”

傅心原收起之前的疲色,正色道:“天凰血脉,当天之幸,我傅家虽然凭借一些手段有强制激发血脉的法门,可最终不过只得真正天凰血脉的十之一二罢了,算不得纯正,不过即便如此,也比寻常修士要强上许多。既然改造并不完全,自然也就没有天生媚骨这一说法了。但是奇异的是,但凡哪一代有人改造过,那几代里傅家人的气运会强上许多。”

“傅家至万年以来,一共也不过出现两人类似云舒老祖。一人在五千年前,外出游历寻求突破之时陨落,魂灯俱灭,当时元婴圆满,还不到化神。另一人便是出自千年前。”傅心原顿了顿,看了眼傅灵佩才接着道:“她不到元婴,后来也……陨落了。”

莫非千年玄东界傅家的迁界之事,与这“天凰血脉”有关?

不过……看样子,傅心原是不会说了。

“没料到这一代,一来便来了两个。原本我们定下的,是灵韵。可你来了。我独排众议,这个考验也是无奈为之,否则如何服众?”

竟然是解释了。

傅心原突然站起身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是运气,这血脉传承,最好的时机便是金丹中后期,修为低了承受不住,修为高了又不管用。你从外界因缘际会而来,又被我等发现,岂不是承天之幸?”

傅灵佩笑笑,不说话。

她心内仍是存疑,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在天凰血脉这事上,傅心原并没有和盘托出,尚有隐瞒,但所幸还能觉出他并无恶意,甚至可以说,对她他还是和善的。

两人静静地站着,看了会湖塘。

“家主……”

“……”

傅心原默了,眉头一皱道:“还有何事?”这解释了半日,他也烦了。

“静疏叨扰半日,若是无事,这就……告退?”

“走罢。”傅心原挥挥手,想了想又吩咐道:“这几日若是无事,便不要出门了,三日后,青荣自会来接应你去禁地接受传承。”

“喏。”

“回吧。”

傅灵佩瞥了他一眼:“今日不逛了。”

傅青荣头垂得更低了。

一路无话。

两人的脚程极快,远远地便看见翘檐小楼前,一个黑衣男子倚门而立,手中还抛着什么物件,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正是丁一。

傅青荣知趣地后退,拱手道:“小的告退。”

“去吧。”

傅灵佩看也不看他,挥挥手,人便往前去了。

还未到近前,脸便挂起了笑,明媚得像是春日的阳光:“今日——”你去哪啦?

还未出口,眼前便有一物掷了过来,傅灵佩唬了一大跳,连忙接了过来,原本要出口的话就给忘了。

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十分熟悉:“这……你解出来了?”她高兴地道,翻来覆去地看着,几乎爱不释手。

原来这就是邀月遗宫里他们两人分得的禁制盒,当时没有解开,却不料这时丁一给了她一个惊喜。

“是。”丁一神色淡淡的,仍然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眼中却还透出一些得意来。

视线落到眼前人的身上,淡紫色浅浅地透出嗅衣,微风浮动中,偶尔露出的一截雪腻的肌肤像钩子似的,勾得人心里痒痒的。他声音凭空低了两度,哑哑的:“你今日,便穿了这个出去?”

“怎么了?”傅灵佩放下盒子,低头看了看,遮得很好,没什么呀?

“没什么。”丁一艰难地移开视线,盯着门上的一处雕花:“禁制我今日突得灵感,已经解开了。你不若把之前的拿出来,我一并帮你解了。之后再看有没有各自适用的。”

“多谢。”傅灵佩从储物袋中取出压了箱底许多年之物,递了过去。指尖触及丁一,烫得惊人:“你怎么了?”

丁一抿了抿唇,还未说话,便被一道声音阻了回去。

“静疏,你在这啊,正好,我找你有事。”

一身白衣的沈清畴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专注地望着她:“不知那通天丹你可完成了?”

傅灵佩一愣。

自七色莲子炼制出来以后,还未曾有机会单独交给沈清畴,不料他却挑了这个时机来要丹。

她不由把视线落在了一旁的丁一身上,人却笑盈盈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玉瓶,递了过去:“幸不辱命,一颗极品,两颗上品,想必尽够了。”

丁一脸色倏地刷白,紧紧地攥着盒子,因太过用力手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他冷冷地看着那言笑晏晏的两人,心内一股酸意不断地往上冒。

沈清畴见此瞬间笑了起来:“静疏好丹术。”另一手接了过去,目光柔软得像是一泓秋水。

傅灵佩收手。

丁一却不见了。

“告辞。”她急匆匆而去,连挥手都来不及,就跟着走了。

沈清畴神色莫名地抚着玉瓶,嘴角却悄悄地弯了起来。

傅灵佩一路跑,心内幽幽地泛出一丝急切来。

黑色的衣角一晃而过,瞬间消失在弯折的长廊里,她喝道:“你站住!”

“我们谈谈!”

“谈什么?”丁一淡漠地看着她,重新走了回来,颀长的身材随着迫近给人带来极强的压力,脸上一点生气的模样都没了,像是一滩死水。

恐慌瞬间揪住了傅灵佩的心,她喘了口气,指了指房门:“那里说。”

“也好。”丁一玩味地笑笑。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傅灵佩的房间。

她重新设下了阵盘,确定没有人能闯进来,才指着茶几道:“坐。”

“不必了。”丁一环胸,人懒懒地倚在房门上:“就这样说吧。”

“我……”傅灵佩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

“通天丹……”还未出口,便被丁一阻了。他好笑地摇摇头:“难道你要告诉我,你这通天丹不是为他而炼?”

“是为他炼的。”傅灵佩急道:“可话不是这么说……”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之前为什么不肯告诉沈清畴我俩的关系?”丁一思前想后还是不解。

傅灵佩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她的沉默似乎激怒了丁一。

他的神色瞬间冷酷了起来:“要我来告诉你,你那心底阴暗的秘密么?”

他凑近她的耳边,声音轻轻的,带着残酷的意味,往日里好听的嗓音听起来却这么刺耳:“你不肯告诉他,是因为你希望他以为你单身。单身有什么好处呢?想来沈清畴对你这块肥肉还是极有意思的,你单身了才好与他接触嘛,是不是?你为了自己的目的,便还想与他虚与委蛇一番……”

“啊,对了,虚与委蛇,我这个词用的对吗……”丁一咧了咧嘴角,笑意却达不到眼底:“或者也许会假戏真做?还是戏假情真?你为了自己的意图,便放下身段与你厌恶之人做戏,可真让我恶心。”

他脸上一片冷酷。

傅灵佩的眸中泛起一片雾气,愣愣地看着眼前之人,心内一片凉意——不知道是因为他说中了她心底最龌龊的想法,还是因为眼前之人对她的失望。

“世间要达成目的的办法千千万,你却选择了最差的一条路。沈清畴是什么人?竟然重要到能由得你瞒着恋情,作践自己,也许将来还要把自己倒贴上去,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可以告诉我么?还是说,不论对我,还是对他,你都这么明里拒绝暗里勾搭?”

语言里的恶意几乎凝成了实质,话一出口丁一便后悔了。

他知道她并不是这样的人,但直冲上来的怒气,却让他忍不住刺探。

傅灵佩垂头,不答了。

丁一说中了她原本的打算。她虽然对沈清畴冷着厌恶着,却又想挖出真正导致傅家灭门的原因,于是瞒着他,想凭着单身钓着他,也或许将来还会……

她想不下去了。

此时才真正觉得自己的卑鄙和残忍,这些想法,她原本还未完全想透,却在这里被丁一洞悉了去,一下子戳破了。而之后的那些话里的痛意,她完全能明白,也知道他的言不由衷。

丁一面容沉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傅灵佩心内苦涩难当。

要怎么说?难道要告诉他,前世她与沈清畴是道侣,而这道侣却与族妹联手灭了她的家族?

不说重生之事荒谬至极,便是相信了,又有多少男子可以接受自己的情人以前曾经属于旁人?

她冒不起这个险。

“对不起。”唇角被咬出了一个深深的牙印,傅灵佩整了整脸色,重新抬起头来:“这个想法,我放弃。至于其他,恕我不能说。”

她的脸色带出一点祈求的倔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