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时每刻都想回去,想得发疯。你看到那个鸟巢了么?倦鸟归巢,我就不应该呆在这。你能理解的,对么?”

马陆唇边绽着一抹笑,温和而平静,却让傅灵佩冷意直窜。他看向丁一,像是要寻求认同。

“所以,你便劝服了傅云舒,让她配合你设了圈套,困住了程寄海和狐八远,就为了让你回家?”丁一摇了摇头,他并不赞同。

“是。这丫头太傻了,她前来与我告白,我就将一切都告诉她了。我说,我在这里一点都不快活,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囚笼,每时每刻都是煎熬,我想念家乡的一切,我告诉她那里有巨大的铁鸟,有千里传音的盒子,有各式各样好玩的物事。”

“你还告诉她,有这个三元落地阵,可以帮你达成愿望,是不是?”

“是。”马陆露出了个调皮的笑,有些得意:“她爱我,她愿意为了我付出。她让那两个傻瓜蛋乖乖听话,在那里一步不出,你说,她是不是很厉害?”

“你说的没错,她是很傻。”傅灵佩突然开口,神色冰冷:“老祖很自私,所以她任性地困住了那两位前辈。同样的,她也太傻了。她居然相信你告诉他的话,你告诉他,你会带她走的,是不是?你用那边的新鲜事物吸引她,她向往那边的世界,又爱你,所以愿意为你忍受百年煎熬,但是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你在骗她。”

马陆惊奇地看着她:“你比她脑子聪明多了。”

“不,她只是一叶障目,太爱你了。”傅灵佩不相信一个能将程寄海与狐八远玩弄在指掌间的女人会是个蠢人。

“那么,你为什么还在此处?”丁一瞥了眼顶上的尸骨:“只剩了这么一抹可怜的残魂,看样子,也快要消散了。”

“成也萧何败萧何。”马陆一脸愿赌服输的样子:“没想到这丫头最后关头醒悟了,拼着最后一点力量,将这法阵中断了。所以你看,三元落地阵反噬了,我这骨头都黑了。当时呀,全身的血肉一点一点的融化,往下掉,我太疼了,就想爬高一点,离那法阵的地面远一点,所以就挂在那了。”

“不,你错了。”丁一突然站了起来,走了几步,看向来路的一片黑暗:“她是醒悟了,她意识到你不会带她走,就决定把你留在此处与她作伴。所以你看,就是我们要带她的尸骸回去,她也不肯。”

马陆怔了怔,没回话。

丁一却紧着说:“你之前说整顿沧澜,怕最大的意愿仍是为了那数不尽的功德。虽然结果是好的,但是你的出发点,也不过是为了三元落地阵的成功,有功德之光加持,你觉得一定会成功对不对?”

“啊,被你发现了。”马陆笑笑,也站了起来。他不再费劲地保持着坐下的姿势,仍然笑嘻嘻的。

“可惜,不论傅云舒最后反不反悔,你的愿望,永远不会实现。”丁一怜悯地看着他。

原本一直笑眯眯的人却一瞬间被激怒了:“你凭什么这么说?”身上的衣衫,像是被风鼓了起来:“难道你就不想回去?”

“你太想回去了,所以你潜意识忽略了一点。古籍上,还有一段小字:此法偶得,余尝试之,死物可求,生物难过。”所以,就算你打开了跨界之门,你作为生命体,也过不去。

马陆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你怎么知道。”

丁一垂下眼睫:“我也曾经研究过。”傅灵佩这才看了他一眼。

马陆垮着肩,过了会整了整衣冠,笑里带了点苦:“你比我幸运。”

“不,我比你清醒。”丁一的目光软了下来,落到了傅灵佩乌鸦鸦的发上。

“也比你幸运。”

傅灵佩心中是滔天骇浪。

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转向一旁的男子,黑发随手绾了起来,脸颊精致,线条却硬朗,最出色的,是那一双眸子,平日里水波不兴,但凡看向她,便像是遗落了万千的星光。

这星光,将她也迷惑了:“你也想回去。”

“不。只是无聊罢了。”丁一再一次攥紧她的手:“丁一两世为人,历来无父无母,忝为师尊所养,后命名为一,取自孤独之意。”

“两世为人?”

“是。我不曾与你说过。”丁一摩挲着掌中的柔软,眸中一片沉寂,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我自降生以来,便有前世记忆。前世与马陆是来自另一个空间,与此间不同,那处没有修仙,只有凡人。但是凡人也有凡人的活法,热热闹闹的。可惜我自小无父无母,跌跌撞撞长大,还未及成年,便因卷入一桩事死了。再一睁眼,便从母胎里刚刚出来,可惜命运总是相似的,当日便又被抛弃了。之后的事,你便知道了。”

“所以,丁某无牵无挂,在何处都一样。只是现在,我有了你。”

“嘿!你们这么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未免也太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吧。”马陆阴测测地笑,房内似是起了一股冷意。

第143章 16.6.27

另一处。

程无趋欲哭无泪地看着断崖山涧,一筹莫展。

云秋霜慢慢地从后赶来,看到程无趋一脸郁闷,咯咯咯笑了,笑得钗横鬓乱:“怎么,过不去了?”

“那你就有办法?”就算是再怜香惜玉,在此时,程无趋也没什么心思了。

“有。”云秋霜敛了敛身上的媚态,面向那片云雾:“不若你先告诉我,丁真人和那女子去哪了?”

“怎么?还不死心?我怎不知,你云仙子也有会死缠烂打的一天?”程无趋摇着玉扇,一双桃花眼忽扇忽扇的:“不若你考虑考虑我,我也不差的。”

“癞□□想吃天鹅肉。”云秋霜笑嘻嘻地斜睨了他一眼,像是情人间的打情骂俏:“你告诉我,我便想法子与你一同过去。”

“晤……”程无趋沉吟了会,料想此时说也不打紧:“他们二人,早就过了断崖,已经去了许久啦。你再不行动,就追不上了。”

“早就过了?”云秋霜反而笑了:“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

一手挥出,一只青竹制的半拱桥便出现在了两人面前,长度极长,但是分量很轻。云秋霜杨起笑:“你看这不错吧?我云氏曾有先祖误打误撞过了第一关,但是却步在第二关的断崖前,后来便苦心孤诣地做了这座竹桥,我云氏每个族人来前都会带着,只要过了第一关,第二关便不是难事。我只需提着一头,另一头让它自然落在另一边,我们便可以踏桥而上了。”

“不错。”突然,有一清朗的声音传来,傅青空抚掌大笑:“云仙子兰心慧质,愿与我等分享,实在慷慨仁义。”

云秋霜脸一白,原本邀请程无趋,就是以防他在她上桥之时使坏。此时又多了一个傅青空,她拒绝不得,岂不是平白多了一个竞争者?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她的脸更是由白转黑。

沈清畴、陆天明也赶了上来,也不知今次为何这么多人能破了第一关来此,却都眼不错地看着她,其中的威胁意味再迟钝的人都能明白,何况是她这种人精。

云秋霜几乎笑不出来:“一起,一起。”

“云仙子慷慨大义。”众人抱拳。

于是,一行人一个接一个地塌上竹桥,排成一列,云秋霜居中,就是有再多的心眼子,也不敢使出来。

傅灵佩和丁一并不知已有许多人赶了过来,依照修仙者的脚程,也不用太久。

此时他们正与马陆对峙着。

马陆阴森森地看着两人:秀恩爱死得快!

丁一并不买账,一点不客气:“那么,你又想怎么样?且不说你现在不过一缕残魂,连神识都算不上,又能耐得我何?”

马陆愣了愣,才道:“难道你就不想要此处的传承了?”

丁一冷哼:“你愿给便给,不愿给便罢。”

这油盐不吃的模样反倒让马陆恍惚了下,他笑了声,很快便收回了:“与那时的我还真像。”

“不像。”傅灵佩淡淡道:“一点,都不像。”

“随你怎么说。”马陆朝丁一招了招手:“我等了万年,好不容易才来了一个同乡,这禁地也是为此才设的。”

傅灵佩有些涩然。

此人对于另一处空间的执念已然疯魔,便是对来自同一处之人,不论好坏也会引为上宾,从某种角度看,不也是个痴人?只是这样的执念,对于傅云舒程寄海等人却是莫大的不幸了。

丁一放开傅灵佩的手,示意她在原处等,人便跟着马陆来到了书桌旁。

马陆指了指墙上,丁一领会,揭开上面悬挂的字画,露出墙面上的一个黑色圆形纽。手一按,“卡啦卡啦”声响起,书桌下露出了一个等身的洞口,黑黢黢的,似要噬人。

“下去。”马陆笑了笑:“下面,是我一生的传承,还有财产。”

“我亲爱的同乡,这都是为你准备的。你会满意的。”勾起的唇角,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妙的事来,带着抹甜意。

丁一静静看了他一眼,神情莫辨。朝傅灵佩摆了摆手告别,人便一步踏入了黑暗里。

不论下面是什么,他,都接受。

傅灵佩紧了紧手,便闷不吭声地端坐一旁,抛下九环宫锁阵,静静等待起来。

“呵呵,有趣。”马陆神识放开,看着竹桥上一个接一个过来之人,眯了眯眼。重新翘起了脚,坐到一旁的软座上,见傅灵佩不搭理她,忍不住道:“你就不担心他?”

傅灵佩淡淡道:“没什么好担心的。丁一向来心里有数,若是他过不了,我去,也是于事无补。”她对他有信心。

“还真是无情。”马陆撇了撇嘴。

“不及你。”傅灵佩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说完,不论马陆再说什么,都不再张嘴,打坐恢复起灵力来。

地道很短。

丁一走了不过十几步路,便到了一个灯火通明之处。

琉璃色的莲花灯,嵌在正中间的顶上,照得房里一片热热闹闹的。

房间不大,东西很少。

最显眼的,是正中一张圆台,一只成人大小的手印深深地陷了进去。丁一扫了一遍,只觉得这手印有些奇怪,便顺从心里的催促,将手一一对应地按在了手印之上,严丝合缝。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黑洞,丁一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卷了进去。

这才是大修士的能耐。

丁一晃了晃脑袋,止住了不断的眩晕感。看看周围,脚下是蓝色的水球,头顶是无边的星空。

突然间,水球崩裂,星空散开。一切都回到了最原始的时候。

桑田沧海,世事变幻。

由混沌到自知,由未明到半明。

丁一散开了意识,让其随风而走,化入水里,火中,最后汇聚到天边的惊雷。紫色的电光开天辟地,渐渐地汇聚成海,原本的混沌充斥着最纯正的雷罡之力。

活泼的,好动的,爆裂的,破坏的,种种,种种。这是一片雷之海,灵魂徜徉其间,无比的自在。

不知过了多久。

一双眼睁了开来,紫色一闪而没。

丁一又回到了那个房间,手还贴在那手印上,但是那股吸力却没了。

雷电的奥义在脑间流淌,此前,应该只是将他的神识暂时性地卷入那个境界罢了。

丁一神色平静,只眉间的一抹喜色还未散去。

此次了悟,相当于直接将雷电的本源塞入了他的脑海里,假以时日,等他吃透了,了结隐患,化神之前再无瓶颈。

这才是真正的传承。

那些所谓的寻宝,也不过只是为了扫平修仙路上的小障碍罢了。

“出来吧。”丁一淡淡道。

“晤,又被你发现了。”马陆笑嘻嘻。

“为什么放弃?”丁一疑惑道:“你原来不是想要夺我的舍?”他还一直提防着,不料此人一直没动静。

“啊呀,真聪明。”马陆抚掌:“我哪里露出了破绽?”他好奇地歪着脑袋。

“猜的。”丁一抚了抚袖子,直接倚在了书桌前:“只是我不明白,你如果要夺舍,何必等这万年,舍近求远地非要寻个同乡?”

“不不不,你搞错了。”马陆摇摇头:“我本意只是找个同乡聊聊,只是你资质太好,我想说不定这雷灵根修到飞升我就找到回家的路了?所以夺舍只是临时起意罢了。”

“那又为什么放弃了?”

“外面那丫头,一心等着你,还跟那些人对峙。”马陆脸色复杂,像是回忆起什么,翘了翘嘴角:“总归是云舒的后代,我……”

丁一一听,人便忍不住蹦了起来,待要跑上去,却被马陆拦住了,他指了指墙角,施了个手诀,墙角便“哗啦啦啦”开了一个小洞,他抬抬下巴:“喏,这是我这么多年的珍藏了。你拿去吧,便宜你,总比便宜了外面那帮小子的好。”

“哎,看见他们,总感觉看到了那些讨人厌的熟人,我就不去了。”马陆袖着手,残魂又不见了。

丁一定睛一看,那角落里却有一个玉扳指搁着,想着应该也是个储物空间,卷了起来,先丢在怀里,人便跑了上去。

上面的气氛,已然十分紧绷。

傅灵佩人站得笔直,肩背挺着,从一剑竖在半空,站在了九环宫锁阵里,犟得不肯让开一步:“谁要过来,先过我这一关!”

程无趋急急地揩了揩额上的汗:“哎,我的姑奶奶,你悠着点。”

傅青空负手站在一旁不发话,保持中立。毕竟是一族之人,总要给些面子,偌大的机缘在此,中立已是偏帮了。

云秋霜席地而坐,白皙的长腿露了出来,膝上是一架琴,手已然搭在了弦上。

沈清畴神色莫名地看着她:“就为了丁一?”值得么?

“与她废话作甚,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云秋霜一张俏脸绷紧,杀伐之意四起。

昏黄的光下,小小的静室内,对峙的双方气氛陡然恶化!战争一触即发!

“真热闹。”

从黑暗里,一张惊心动魄的脸露了出来,一半隐在灯下,只一双眼,厉色逼人,落到那黄衣女子身上,一下子便又放柔了。

一道劲瘦的身影走了出来,像是一只猎豹,随时都能扑人。

在场众人不由一惊:这气势,与之前在禁地前见到的,简直判若两人!

沉沉的威压从丁一身上散出,如有实质,这里多数都是金丹圆满,竟然也被压得喘不过气,就像眼前不是同境界修士,甚至比那元婴初期都要强!

“你,成功了?”傅灵佩是在场唯一不受影响的,她勾起唇,带着点欢快地问。

“自然。”丁一转身对着另一方,散去威压:“传承就在地下,你们尽可一试。”不过,领略到多少,就各凭本事了。

说着,人便让了开来。

几人看了他一眼,甚至那云秋霜脸上飞霞,也都不敢多套近乎,急急忙忙地往下跑。

沈清畴却慢悠悠地跟着他们。

第144章 16.6.27

“你不去?”丁一不耐地拧了拧眉。

“不去。”沈清畴似笑非笑:“静疏都不去,想来这所谓的传承应该是你虚晃一招了。大头给你得了,就是要剩也剩不了什么。何况,我还得跟着你找到传送阵呢。”

丁一瞥了他一眼,暗道此人倒也敏锐,领悟那雷电之力便几乎耗尽了那手印的大部分能量,剩下来的不过一点点,不够启动的。可惜没有时间与他计较了,不然丢他在此处倒是极好。

丁一加快了脚步,要在那些人反应过来之前先去到传送阵那。

傅灵佩被他拉着手,一路疾奔,很快便再次来到了那座曼陀罗高台前。

“就是这了。”

丁一绕着高台走了一圈,一路走,灵力如梭,弹在各处曼陀罗花的不同部位,傅灵佩看得眼花缭乱,也真难为他都记下了。

“好了。”

三人还未反应过来,高台上一阵白光一闪,身子便一轻,一路往下落。

追来的几人只能远远看到那几人身影瞬间消失在高台之上,敲敲打打,也找不出什么机关来,只能放弃回去,这是后话不提。

傅灵佩刚刚踩到实处,还未站稳,一只手便被紧紧拽住了。脸不由一热,索性黑暗中看不出来。只影影绰绰能看到前方一片雪白的衣角。

“传送阵是那人告诉你的?”傅灵佩使了灵犀虫,心内还是有些抵触提及那人名字。

丁一低低应了声,情绪不算高昂:“他其实……说起来也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哪里可怜?一己之私,害人不浅。”傅灵佩忿忿道。傅云舒毕竟是在家老祖,她虽不赞成,但也总还是维护的。

“若不是他,沧澜界哪里有现在这般繁荣。所以阵法虽然反噬,倒还让他留了一缕残魄活了这些年头。而且因为你的缘故,也放了我一马。说起来,我觉得,他不过是怀念过去罢了,对你先祖,还是有些感情的。”

傅灵佩不答话了。对错哪里能分辨的这么清楚,何况,都付出了代价,只是无辜之人还是无辜。

两人间一时静了下来。

这一番对话外人却是听不到的。

沈清畴跟着两人一路绕走,高台之下别有洞天,人工挖出的地道不短,但是光线昏暗,时不时的,白衣便蹭到了灰,让他揪着眉走了一路。

“到了。”

一个传送阵赫然呈现在三人面前,暗夜辉光,金线流淌。

这个阵法显然还是完好的,隐隐蕴着自然法则,让人望而生畏。傅灵佩眼睛一触及,便有些头晕。

丁一的一双眼,却似融入了那金色的耀光,亮的惊人。上一次见到他这个神情,还是在冰宫那个残破的传送阵那。

“等一等。”

他摆了摆手,阻止另外两人动作,一手拿出玉简,对着阵法便刻录了起来。

这个传送阵的计算太过庞杂,线条复杂,便是他,也刻录了有一炷香时间,额头隐隐冒汗。

“好了。”丁一笑了起来,颇有些心满意足的意味,看到沈清畴,伸了伸手:“极品灵石。”

傅灵佩垂头装死。

沈清畴看了看他:“几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