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灵佩揖手,归一派她是亲自送出门的。

平阳真君捋了捋胡子,也挥手道别。

归一派的蓝衫弟子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唯有陆玄澈跟鹌鹑似的耷拉着脑袋,傻愣愣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傅灵佩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指尖微微一动,很快又扬起了笑。

“帮我与凌渊真君问好。”

“自然,自然。”平阳真君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笑。

平阳身后的蓝衫弟子不由开始羡慕起凌渊真君的好艳福。且不提他怀中还搂着一个,天元派竟还有这般一个绝品在无怨无悔地等着,论起来可真算得上男修中的头一份了。

一行人就这么在天元派的青金石阶上告别。

傅灵佩回青竹小楼后,便不再出门。

她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将手头的所有灵植全部炼作了灵丹,元曾丹和扶风丹全部留着,极品离陨丹、清心丹之类的辅助灵丹分别留了一两瓶,其余的就都交给苏正,吩咐他斟酌着放出去,炼丹委托也暂时不接,自己暂时有一段时间不会在天元,便让他退回去了。

第二日,便是秦绵与朱玉白的双修大典。

两个金丹修士的双修大典并不如何隆重,傅灵佩原以为不会有太多人来参加,毕竟秦绵是夺舍过的,虽早就将此事报备了天元派的高层,但能低调还是低调的好。低阶修士又只当她是楚兰阔新收的弟子,以前交好过的也纷纷断了联系,以至于秦绵说得上话的朋友不过寥寥几个。

朱玉白就更别提了,生性害羞,交好过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不料当日来的人竟然极多,空出来的场地差点就放不下。

傅灵佩在其中见到了许多熟面孔,多数还是在天剑峰后崖切磋过的天剑峰弟子,估摸着也是朱玉白属练剑狂人,很是有一批支持者;还有一些便是来凑热闹的。

——毕竟天元派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修士举办过双修大典了。

“恭喜师姐。”

傅灵佩看着秦绵难得有了些羞意的面庞,不由感慨万千。她重生以来,怎么也不会想到最终竟然会如此,傅灵飞的躯壳就这么被秦师姐占了,还用得这么顺手。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秦师姐经此一事,修仙路要比以前顺畅得多,以她如今资质,只要不是心境太差,元婴不难。

“同喜同喜。”

秦绵扫了一眼前方,正好对上朱玉白看来的视线,连忙挥了挥手,见傅灵佩在一旁小脸皱在一块,不由笑嘻嘻道:“怎么?嫉妒了?”

傅灵佩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是嫉妒,只觉着自己看得牙都要酸倒了,这两人分开不过这么一小会便这么黏糊,实在有些受不了。思及还在远方“搂着佳人”的丁一,更觉凄凉。

“行了,快走吧,剩下的,我与魏师兄收拾了。”

她故作不耐道。

双修大典已经结束,师尊也早就机灵地挥挥袖子走人了,唯独魏园还在任劳任怨地安排后续,招呼来人。

秦绵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的劲,拉过朱玉白笑眯眯地朝两人挥挥手便没良心地溜了,一身大红缁衣在阳光下一点杂质都没有。

傅灵佩看着两人连并袂走着都透出一股柔情蜜意来,觉得牙再一次酸倒了。

看看周围乱糟糟的,她皱了皱眉——也偷偷地溜了。

徒留魏园在原地深沉地叹了口气,唉,这些师弟师妹们啊,一个个的,都不靠谱。他摇摇头,任劳任怨地将地面全部打扫干净,拆下高台,借来的工具该还的还,该扔的扔,好一会才结束。

傅灵佩是一刻也不想等了。

若不是秦绵与朱玉白的双修礼,她一定要参加,早在收到珠花的第一刻,她便回傅家了。虽然后来每隔两三日都会与母亲联系,可毕竟没有真正见过,总还有一些担忧的。

傅灵佩朝师尊与一些交好之人都发了传讯,告知要出门历练一番,便马不停蹄地下了山,祭出白包子,腾地一声就飞上了天。

在元婴修士的全力驱使下,不过上品飞行法器的白包子驶得飞快,就是有一些不长眼的小贼想来打劫,也被其速度吓到了,追也追不上。

往日里需要一日一夜的行程,这次只花了五个多时辰就到了。

月明星稀,傅灵佩踩着夜露敲门之时,守门的小五已经是睡了一觉了。当朦朦胧胧间看到一张清艳至极的面庞随着开门露了出来,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五,五小姐?”

傅家的骄傲傅五小姐的脸,对于傅家守门小厮来说,是耳熟能详的。

傅灵佩含笑点头。

小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第253章 252.251.1.1

“怎么了?”

守门小厮脸上的那一丝慌乱没有逃过傅灵佩的眼睛。

“没,没什么。”小五脸上堆满笑朝傅灵佩拱了拱手,态度殷勤:“是五小姐来得太突然,小的吃了一惊。”

“是么?”傅灵佩不置可否,瞥了他一眼:“你倒是个机灵的。”

见小厮头垂得低低的,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觉得与这么个小喽啰计较也没什么趣,横竖都到了家门口了,也就不再停留,直接从玉戒中将傅家的身份牌递去验过无误,便拂袖走了进去。

小五躬着身大气都不敢出。

“哇——”

“你姥姥个熊,可吓死老子了!”

小五惊魂未定,看着与他一同守卫的卢赖还欲凑过来,气不打一处来:“你刚去哪了?”

“出恭。”卢赖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

“你可知道刚才谁来了?”小五想到之前那扑面而来的威势,便觉得胆战心惊——难道这就是元婴真君的气势?真正怕人。

“谁?”

“静疏真君。”

卢赖差点跳了起来:“竟然有这等好事?早知道我就憋着了。”

小五横了这混不吝的好友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果真是傻人有傻福。

“你叹什么气?”卢赖手肘碰了碰小五:“哎,你说真君真的那么美么?比前阵子回来的三小姐和十一小姐还漂亮?”

对卢赖而言,傅三与傅十一便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了,眼睛晶亮,皮肤雪白。

“这还用说?跟那位相比,”小五大拇指朝上比了比,“三小姐和十一小姐就是那下品蕴藉丹,而那位,是极品云尘丹。”

卢赖禁不住瞪大了眼,说不出话来。就算是下品蕴藉丹,对于他这等下人来说,也是够不着的;更不用说传说中的极品云尘丹,那就是神仙之物。

小五看他傻愣愣的模样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唉,不长心啊,要是多留意留意,也该知道,“这天啊,变不成了。”他摇着头轻声嘟囔着,重新站到了大门后的阴影里,斜倚着迷糊了眼睛。

傅灵佩这才将神识收回,不动声色地跟在赶来的傅漕身后,月色稀稀拉拉地照在沿途的绿树上,留下一片阴影。

“漕叔,今日,傅家是有什么事?”

她问得漫不经心。

不远处的清脩居,屋檐下的游龙灯还在幽幽地转,点亮了旅人的归途。

“啊……能有什么事?”傅漕似是被吓了一跳:“五小姐真会说笑。”

笑声在夜色里听着有些生硬。

果然。

傅灵佩没吭声,想来傅家是有什么事,发生了。而这事,好像没人想让她知道。至于那回来的傅三和傅十一……

“听说三姐和小十一也回来了。”

“五小姐回来得晚,三小姐和十一小姐现在都在各自房中静修,大多数人也都歇了,不然怕是有的热闹的。只家主还有些许事要处理,不过小的也通知过了,想必不久便会来寻。”

“处理?”傅灵佩蓦然一笑:“处理变天的事?”她不愿意用神识窥探傅家人的隐私,不过诈一诈还是可以的。

“五小姐……是知道了?”傅漕猛地抬头,半晌又像是泄了口气:“也对。以五小姐之能,自然是知道了才回来的。”

傅灵佩已然走到了清脩居的那棵大树下,树冠葱茏,展开已然是密密麻麻的一片。她停住脚步,无声地看了会才转头道:“大伯想当家作主?”

苏正收集到的那些琐碎信息拼拼凑凑,与那小厮口中的“变天”,只让她得出了这么一个信息。

“……是。”傅漕迟疑道。

“为什么?”他既然之前没喊着要当,如今怎么又会想当了?

傅漕垂首,成了个锯嘴的葫芦。不论主家是还是非,都不是他一个做下人可以妄议的。

“瞒着我,是怕我插手不成?”

傅灵佩好笑地摇头,大可不必,不过一个家主而已,她还不看在眼里。

只是父亲与母亲为何在传讯中完全没有提及此事?想到傅青渊的性格,傅灵佩有些了然。

前方的清脩居仍然静静地矗立在夜色中央,她笑了笑,示意傅漕留步,正要抬步进去,却突然停下脚步:“我母亲呢?”

她刚刚神识扫过,发觉清脩居里除却几个待命的下人,母亲不在里面。

“夫人与家主在一块。”

“哦?在一块?”傅灵佩猛地转头,大步踏了出去:“带路。”

傅漕没有迟疑,到这个地步,想隐瞒也不可能了,何况她如今算是他傅家最大的靠山,本就有参与家族会议的权利。

他一路引着傅灵佩往主舍而去。

许是夜了,除了几个值夜的小厮丫鬟还能碰到,整个傅家毫无人声。

傅灵佩心中存疑,脚下的步伐便有些快。

论理,廖兰虽为家主夫人,但并没有参与家族会议的权利,也不知她怎么会也去。加上之前的珠花之事,她没弄明白,心里总有些不安。

修真者的脚程要比寻常人快上不少,即便没有使上轻身法术,也是极快的。

“到了。”

不过一会,傅漕便顿下脚步,退到一旁。“就在二楼,前面小的没资格进去,五小姐自己去吧。”

四方翘脚屋檐,有飞天之势。屋舍仅仅一座,两旁无着,远观便有大气端雅之感。傅灵佩略扫了一眼,朝傅漕顿了顿首,脚步不停地走了进去。

二楼很热闹。

偌大的空间,除却隔开一间小小的茶水间,其余一整个便作了一个厅。厅内置着一张环形大长桌,此时坐满了人,两方泾渭分明。

傅灵佩初初踏进去,便见这些人全都站了起来,脸上挂满笑意,似乎是早就得了她要来的消息。

廖兰更是直接迎了上来,眼眶有些红,不错眼地看她:“好,好。”也不知在说好什么。

傅青渊也站了起来,脸上泛起欣慰之色。

傅灵佩作了个揖:“父亲,母亲。”而后抬头朝众人都拱了拱手:“诸位叔伯安好,三姐也在这儿?”

傅三如今是傅家除了傅青渊、傅青艋和傅聪箜在外的第四个金丹修士。

说起来,傅家也是奇怪,元字辈往上就出了一个傅元霸是金丹,出现了断层,青字辈开始金丹才又多了起来。

傅灵佩此时才品出那么一些奇怪来。

前世她疲于奔命,虽早年仗着天资领先了旁人一段,后来却因心性与服食灵丹过多而出现修为停滞,连结丹也是极晚,加之晓事之时已在门派,常年不在傅家,便也未曾留意过。此时傅家高层济济一堂,她反倒留意起来。

“恩,我修炼遇上了瓶颈,出门历练,路上正好遇见小十一,便一起回来了。”

傅三这些年变了很多,虽举止仍然爽利洒脱,脸上却多了丝郁郁,不明显,但对傅灵佩这等前后世都有所交集之人,一对比便看得出了。

傅元霸安静地站在角落,没有迎上来。周围的族人隐隐地离了他几尺远,两鬓斑白,眼角耷拉下来,已然呈现出了一副老态。前世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他已经结婴了,没有困于金丹不得寸进。

傅灵佩心下唏嘘,二哥的死,影响到的,岂止是三姐。

不过当下,最重要的,不是叙旧。

傅灵佩毫不客气,直接就那么大马金刀地一坐,将首位占据了,看其他人都还站着,不由勾起了唇:“你们不坐?”

齐刷刷地,两列长桌瞬间又坐满了傅家的高层,

长桌相对,泾渭分明,隐隐有剑拔弩张之势。

“不知这家族会议,议题是什么?”傅灵佩顿了顿,又道:“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资格,听一听呢?”

在座诸人脸刷的就红了。

论理这家主之事是大事,不该将傅灵佩排除在外,毕竟她是傅家如今修为最高之人,可……

傅元茂在外漂了这许多年,近些日子才回来,见此第一个站了出来,拱了拱手:“贤侄女,原本这家该你来当,只你如今在天元门发展这般好,我们不好耽误贤侄女的前程,便……”

说着,不好意思地笑笑,挠了挠后脑勺,一脸慈爱之色。“大伯就擅作主张,没有通知贤侄女你。”

“大伯之意,是要换下我父亲了?”

“不不不,贤侄女你误会了。虽说是家主会议,但我傅家向来公义,不兴什么一言堂之事,自然还是看在座诸位的选择了。”

此话一落,傅灵佩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话摆明了就告诉她,因为怕她以势压人,所以不特意通知她。就算是她来了,也不过是多了个意见,傅家不兴一言堂,家族之事由族人做主。

她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之人,想到了前世最后倒在血泊中被人砍去了一条手臂的大伯。今世之事,为何出现如斯多变化?是谁告诉了他真相,以至于这大伯这些年来丧子丧妻郁郁不平,以至如今?

“那大伯你来告诉我,这三人,是从哪里来的?”

傅灵佩指了指他一旁站立的三个金丹修士,冷不丁问道。这三个生面孔她一进来就发觉了,忽略都忽略不了。

“既然是我傅家家族会议,为何出现了这不相干的三人?”

傅元茂不慌不忙,脸上甚至出现了笑意:“他们,自然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

那就是说是傅家之人?三个金丹修士?她为何毫无印象。前世直到她死,也不曾见过这三人的踪迹。

傅灵佩愣了愣。

转头见傅青渊与廖兰,却都一脸肯定之色。她不由冒出了个猜想:莫非这三人,是大伯在外的私生子?

——不能吧?

第254章

傅灵佩内心戏足得几乎可以上天,面上却是滴水不露的,一双黑瞳仁晶晶亮地盯着三人,嘴里慢慢道:“哦?那不知这三位是……”

一人站了出来,明显是其中带头的,修为在金丹圆满,殊为不弱。圆脸大眼,一双平眉,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一个头发丝都不曾落下来,一副少年老成模样:“见过真君,我等确实是傅家之人。”

说了半天还是个屁。

傅灵佩差点笑了出来,这就跟她问对方他是男是女,那人告诉她他是人一样的道理。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她还真是许久都没碰见了。

她指了指那三人,有些漫不经心:“大伯,不然你来告诉我,这三个金丹修士,我傅家怎么藏得起来的?”

傅元茂身板挺直,面庞红润,旧日的阴影仿佛早就从身上挥去了一般,他裂开嘴,乐呵呵地用大掌拍了拍旁边之人的肩膀:“贤侄女,这三人啊,可不是寻常的傅家子弟,是我们玄东傅家的大救星。”

“怎么说?”

傅灵佩心里有了点数,坐正身子,一手搁在长桌上,袍袖口露出的一截手指莹白如玉。

傅三咋舌了下,想着许多年不见,这小五是越长越……这话怎么说来着,妖孽?一边嘀咕着抱臂看戏。

见傅元茂撸着袖子要详述,傅灵佩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周围人都先坐下,不必拘谨。“诸位先坐吧。”她可不是那混不吝之人,平白让人罚站。

傅青渊与廖兰坐在左边上首,旁边靠着的就是傅灵佩。接下来一路是曾经的傅青艋,在学堂曾教过她一阵子的,而后是傅三等人。左边坐的人数不多,加起来也不过六个。

而另一边却挤挤挨挨地坐了不下二十多个,以傅元茂为首,那三个陌生的金丹修士也老实不客气地挨着他坐了下来。

傅元霸两边不挨,隐在一个角落。

傅灵佩看着眼下阵势,哪还有不明白的,也不知大伯做了什么事,竟然让傅家一大半的人都支持他。

“大伯您可以说了。”

“这……该从何说起呢。”傅元茂抹了把脸,沉吟了会道:“这些事,原本你们聪字辈灵字辈是不知的。”

他看了眼傅三和傅灵佩,在座的小辈只有这两个。

“但青字辈往上的傅家人心里都知晓,我傅家,是从旁的界迁过来的。”

“大伯说的,是沧澜傅家?”

傅灵佩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