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大殿被大阵保存完好,金碧辉煌,穷奢以及。整个法阵取大地五行之力,生生不息,时隔万年之久,却仍完好地运行。这等天然法阵,不是阵法宗师,还真破不了。

——也难怪,程无趋如此紧张。

有这样一座保存完好的遗府,便是只取一二,那也该受用不尽了。

“凌渊真君,这阵法,你可有破解之法?”

刘振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跟看财神爷似的,丁一冷不丁浑身出了层鸡皮疙瘩,他翘了翘山羊胡,在手臂上捏了一把,猥琐地抖了抖:

“嘿,你们可别这样看我,寒碜。”

傅灵佩莞尔一笑,还真拿这人没办法,任是多严肃的事,到他手中,便严肃不起来。

“两位莫担心,且看着吧。”

“不论成与不成,总要试试才知道。况且,”她看向程无趋,见他一脸平静,便知这人能当上程氏少团长,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程无趋摇了摇玉扇,笑而不语。刘振的黑豆眼转了转,立时盖住了丁一这老扮相的猥琐之气,“是极是极,两位既是无趋推崇之人,自然是有极大本事的。”

傅灵佩瞥了他一眼,不受他话里所激,便是解不出阵,也是理所应当。

这天地五行阵,阵法自然,以山川河流五行为阵,无物不可设,无任何定势,唯有对阵道了解极深之人才能设下——当初她与师尊在莫愁的山庄便曾遇见一回,若非那玉牌怕是进出不得。

而眼前这阵法能保存万年,自要比当年那阵法还要厉害,设阵之人阵术显然已进了臻境,天地之势信手拈来,万年之变也被一并计算到了,其能可见一斑。

不过破阵不比设阵,难度要小上许多。

丁一收起吊儿郎当的做派,端着一张老脸,山羊胡也不翘了,挥袖一拂,地上便瞬间出现了数以百计的小玩意。

程无趋还是第一回见到这样解阵的阵师。

纯白宣纸铺陈一地,将大殿门前的诺大空地几乎都被占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机关小人偶时不时被以不同的八卦位被丢出探路,大部分被彪悍的阵法搅得粉碎,看得程无趋都替他肉疼。

白纸渐满,记上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字,横七竖八无数道曲线相连,看着凌乱,却隐隐有股天然的和谐在内,自成一体。

程无趋和刘振不再作声,目光渐渐被阵法前一身灰袍的男子吸引。

男子衣衫不起眼,獐头鼠目山羊胡,瘦削的身材轻飘飘也似,明明是副猥琐模样,偏浑身有股傲然之气,行动如行云流水,韵律天成,让人挪不开眼。

技近于道!

这是另一种境界,高山仰止,程无趋突然明白,傅静疏所钟爱之人,究竟有怎样一颗灵魂。

他心内隐隐的一丝肖想,真正地消去了——有这样一个人珠玉在前,她又如何看得上自己。

两个时辰已过。

丁一突如鹞子暴起十丈,五指翻飞,驭物掌蓦地涨大百丈有余,往下一覆,尘起云霄:

“咄——”

“破!”

第297章 293.292

一道针尖大的黑洞蓦地出现在四人面前。在这五行大阵中, 能这般快就找到薄弱节点, 程无趋便是早知其实力,仍是怔住了。

丁一抚掌大笑:“成了!”不枉他浪费百多只机关小人暴力破解,以节省时间。

他将满地工具全都拂袖收去,左手五指空中一探,抓住一个四四方方的青木盘, 以五行灵力为弦, 弹动起来。

空中混乱一片的五行灵力似被一只无形之手梳理着,渐渐稳定下来。

“事不宜迟,攻击!”

傅灵佩立时明白,这小黑洞太小,还需要其余人之力将其撕开, 丁一的额间已经泛起了汗, 显然操控五行之力对他如今的身体还是有些勉强的。

她唤出从一合成一柄, 剑出!

剑势以冲天之势而去,联合着程无趋的大无像术,刘振的水灵之力,一同冲击着黑洞,“撕拉——”

指尖大变作了拳头大。

拳头大变作了头颅大……

以一点扩大成一人高宽!黑洞不再晃动,渐渐稳定下来。

丁一已是汗如雨下,十指如弦动,青木盘嗡嗡作响,他手一托,蓦地飞到半空,贴在黑洞之上,瞬间一隐而没,与大阵隐在了一处。一会若是前进无路,还可从此处原路返回。不需再辛苦破阵。

“走!”

傅灵佩蓦地跳至他身旁,丁一大喘了口气,干脆直接往她身上一躺,被傅灵佩揽着毫不停歇地跃入了黑洞。程无趋和刘振随后而入,四人迅如流星,直接消失在了黑洞之后。

“就是这里了。”

陆鸣栾出自陆氏,一手阵道之术极之不错,在程无趋留下的一点波动之下愣是找到了入隐藏空间的法子。不过三人不算快,就在丁一他们入了护府大阵之时,才堪堪走到了遗府所在之处。

云秋霜惊诧地看着眼前的金碧辉煌,喃喃道:“看来程无趋,果然是找到了一处好地方。”

“陆道友,能找到入阵之法么?”

陆鸣栾为难地看着眼前大阵,念念有词:“五行生一,一化万象……”

“难。”

他收起陆氏特有的阵寰诀,祭出一道生罗盘——这是陆氏镇族之宝的衍化法宝,只有陆氏新生代顶尖的阵师才有,探阵一绝。

生罗盘在他元力的指使下滴溜溜地绕着大阵转了起来,突然再靠近左侧离地三丈之处嗡嗡嗡响了起来。

“妙,妙极!”

陆鸣栾突然笑了起来,稍嫌过长的一张脸露出倾慕之色,“此处有五行梳罗盘定阵,真乃神人!”

“不知是哪位前辈出手,竟有如此手段,妙,妙极!”

“如何说?”

云秋霜转头问他,一双眼秋水盈盈。

陆鸣栾顾不得看她,仰头痴迷地看着左前方,“此乃天地五行阵,取天地为阵,行万年之久都不曾有损,为顶级大阵,凭我之力,无法可破。可这位前辈竟能在这大阵之上将梳罗盘嵌入,其阵道修为可见一斑,若是……晚辈能得见这前辈一面,此生无憾。”

隐伊看了眼这阵道呆子,不耐烦了,显出身形:“呆子,说了这许多,我们能不能入阵?”

陆鸣栾似这才反应过来,羞赧一笑,“可以,自是可以。”

“只需朝此处攻击,破开一人高大洞即可。”

“如此简单?”

陆天行看傻子样看了眼隐伊,心想这人脑子也不甚好使,亏得云仙子大气量不计较,只当施舍般解释道:“到时五行梳罗盘会以大阵之力自发梳理五行灵气,前人之功,我等可借之一用,可惜——”

“终究缘吝一面。”

云秋霜不置可否,直接取过七弦琴当先便攻击起来。

三人一力之下,很快便也开了个大洞出来,正当隐伊和陆鸣栾想一并跟进去,云秋霜却突然道:“二位就在此等秋霜可好?”

声音柔美,黑瞳盈盈有闪光滑过。

陆鸣栾和隐伊滞了滞,皆顺服地低下头颅:“是,云仙子。”

云秋霜柔柔笑着,当先跃入了洞中,隐伊眼里闪了闪,快速滑过一抹嘲笑。

傅灵佩一进洞,便发觉不对。

周遭一点动静皆无,本被自己揽在怀中的丁一也毫无踪影,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她习惯性地想从玉镯中取出莲灯照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竟然一点元力都使不出了。

“你们可在?”

“在,在,在,我在。”尤妙小黑人在她识海中跳来跳去,不知为何神情激动,亢奋不已:“这是什么鬼地方?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到?”

孤独的地方,有人陪伴总是好的。傅灵佩不自觉地呼出一口气,这才发觉此前自己竟是一直秉着呼吸的。

“我亦不知,但此处……似乎是不能使用灵力,或者,亦是一处绝灵之地。”

傅灵佩心才刚刚放下,很快又提了上去,担忧起初初分开的丁一来。他之前耗费了许多元力在梳理五行灵气之上,原想着有自己可以妥帖照顾,如今却不知为何分开了,也不知他如今好是不好——虽理智上明白,以丁一的聪明劲,完全有能力顾好自己,却仍不免担忧。

她使了使体内的灵犀虫,“你在哪儿?”

果不其然,毫无动静。音波渺渺,仿佛撞到了无形的壁垒。傅灵佩大体也猜到了,既是绝灵,自然这灵犀虫也是不能动用的。她按下烦躁,真正冷静下来,凭借着一点点微光,观察四周。

一道习以为常的黑黑长长的……甬道,其他的,什么都看不见。

“奇怪……”尤妙突然安静下来,嘟囔着什么,只反反复复地敲着脑袋,似乎有什么不解之处。

“奇怪什么?”

要是往常,傅灵佩绝不会搭理向来神神叨叨的尤妙,此时却顺嘴一带,问了出来。大约是无所不在的黑暗,让人不自觉期望着与同伴靠拢得更近一些——哪怕这个伴儿不是人也一样。

她一路顺着甬道,凭感觉往前走,至于周边,因看不真切,便也不敢动手触碰,只尽力小心地在路中央一路往前。神识被压缩在体内,根本探不出来。索性傅灵佩还是个炼体修为不错的修士,一时还不至觉得吃力。

“奇怪……”

尤妙又说了一声,可真奇怪什么,她却又说不清。朦朦胧胧间,仿佛有什么从脑子里被唤醒,可又有什么挡着,触不到又想不起。

傅灵佩不厌其烦地又问了声,“有何处奇怪的?”

长长的甬道里,只有沙沙沙的脚步声,黑暗仿佛没有尽头一般,走得让人绝望。

“奇怪……这里总觉得很熟悉,像是从前来过的。”尤妙突然开口,对着黑暗说了声,“左转。”

傅灵佩依言左转——反正如今她也摸不清方向,听一听也无妨。

“往前十步,再左转。”

“前五十步,右转。”

“……”

尤妙跟通了窍似的,一路指着,傅灵佩顺着她的指示,不知不觉,越走越里,越走越顺,一路并未遇见任何危险;同时,距离丁一和程无趋所在之处,也越来越远……

丁一早在腰间那一丝温暖离开之时,便发觉发生了何事。可惜黑暗中那股不可抗力太过强大,他反应不及两人便被彻底撕撸开了。

落地之时,身边只有程无趋和刘振在。

丁一习惯性地取了两只菱石捏碎,菱石上刻着的阵纹一闪而没,化作了两层薄薄的乌龟壳,灵光隐隐罩住了他全身。

——看得出这“乌龟壳”,要比一般的防护罩结实上许多许多。

程无趋只笑眯眯地瞥了他一眼,打趣道:“凌渊道友果然小心周到。”看来也防着他们呢。

丁一轻哼了一声,山羊胡翘着一看便很欠扁,他匆匆将神识扫遍周围,也没有发觉傅灵佩的一丝影子。

“傅真君……似乎与我们失散了。”刘振喃喃道。

“恩。”丁一心情显然不是太好,敷衍地应了一声。

他们显然要比傅灵佩幸运的多,此时正身处在一座宽广的大殿之中,仰头看去,穹顶极高,四壁均被漆成了明黄色,穹顶呈圆形,大面积的金色做底,其上涂抹了各种曲直长线,线条凌乱而莫名,丝毫看不出其中有何规律,偏被这大面积的金色渲染出恢弘的美感来。

元力还能使用,丁一试探着走了几步,却被凭空而起的一道冰霜阻在了原地。

这冰霜出现的莫名,却极之凌厉,若非他退得快,怕是直接会被设个对穿。丁一有感觉,这里的攻击,可以无视他为自己设下的防护阵。

“阵法?”程无趋问他。

“不,不像。”丁一缓缓摇头,看向穹顶,总觉得……那里像有一双眼睛,在窥探着他们,让人背脊发凉。

“不是阵法。”他继续解释,“阵法归根结底,还是转五行之力为己用,其产生和结束都有其特定轨迹,但这冰箭却是真的毫无行迹。”

程无趋不明白,听得懵里懵懂。

“那,这不是阵法,是什么?”刘振的黑豆眼已经挤作了一团,衬得方块脸极之喜感,偏丁一还是无视他,“我有个猜想……”

他仰头看向穹顶缠成一块的线条,面无表情道:

“符箓中的符文,都是从远古的图腾衍化而来,而这图腾,是有力量的,所以符箓也有力量,在上古的最初,被称为神降。”

“第一关,开始了。”

程无趋若有所思,刘振的黑豆眼彻底成了——蚊香眼。

丁一笑眯眯,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作者有话要说:鉴于有BB要求出现一个能找麻烦的男人,可是……沧澜界和玄东界不会出现一个比丁丁更有竞争力的男配了,所以都自动退下了。。云昬界,嗯,那文得有多长?。。

云姑娘其实是来送礼的,对吧?嘻嘻嘻

第298章 293.292

“图腾?”

程无趋仰头, 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怎么也没发觉丁一口中那“图腾”的影子。“这些乱七八糟像被猫抓过一样的线团,是图腾?”可别欺负他乡下人没见过市面。

丁一没搭理他,只望着那明黄穹顶出起神来。

说起来,丁一对符箓之道的兴趣,起源于一种莫可名状的……嫉妒。当年沧澜界沈清畴一手符箓之术使得鬼斧神工, 他出于一时义愤便着手研究, 谁知研究着研究着竟发觉,这所谓符道与阵道所利用的,都是天地义理所具化的形象,一切为法理衍变,实乃殊途同归。

相互验证之下, 竟还让他阵道修为更上一层楼, 这也算是他意外收获了。

所以, 即便这穹顶之上的线条再凌乱,丁一仍是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似曾相识。符不似符,阵不似阵,却能直接引用天地之力,自然只有上古图腾可解释了。

何况——这满眼的几乎要将人刺瞎的明黄。

上古以黄色为尊,起因在旭日为阳,阳为黄,贵之色。图腾亦为尊。

自冰箭之后,三人皆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以免不小心又误触了什么凭空惹上飞来横祸。

程无趋向来知晓自己于这符、阵之道毫无天赋,也不挣扎,只悠闲地摇着扇子,桃花眼闪啊闪地四处探看。唯刘振努力瞪大着那双小眼睛死死地盯着丁一。

丁一浑似没察觉身后灼灼的目光,手指拈曲点算,一时殿内别无人声,满是静寂。

过了许久,他才停下动作道:“程道友,刘道友,要过此关,还需两位提供臂助之力了。”

“荣幸之至。”程无趋拱了拱手。

“那便好。”

丁一手掌一拂,三个圈制法器凭空出现,材质非金非银,如水银般剔透。他指尖朝前一点,两只略小一圈的瞬即朝程无趋和刘振飞去,“接着!”

程无趋玉扇一招,顺手接了,拎在手中看了看,“丁道友这是?”

刘振憨憨一笑,直接就给套手上了。

“如刘道友这般便可。”说完,丁一也将自己面前的法圈一拉一扣,露出的手腕白而瘦,法圈套在腕间显得空落落的。程无趋瞥了一眼,收回了视线。

见丁一东走十步,在离位甫一站定,便喝道:

“程道友,前三右五,北坎!”

“刘道友,左二后三,南离!”

程无趋和刘振两人长臂一展,便如飞叶般轻飘飘落了地,三人站定围合成圈,丁一十指指向天,左手合握,只听一阵嗡嗡嗡声响起,原本套在三人腕间的法器蓦地震动起来,带动着手腕与身体也形成了与丁一一般的姿势,分毫不差。

程无趋试探性地转头,却发觉浑身被缚完全动弹不得,整个人像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扯着一般。他心下惊疑,很快又按下滑到喉咙口的怀疑,静待事态发展。

刘振却按捺不住惊怒:“丁道友这是何意?”

丁一心下很愉快,见两人都未贸贸然挣脱,不由眯眼笑了笑,确实是两个不错的合作对象,不冲动有理智。

“两位莫急,接下来所行至关紧要,不可有任何行差踏错,故丁某将”听音”置于诸位身上,以确保两位与我动作完全一致,万望两位勿怪。”

听音一式三份,以丁一身上母圈为准,子圈持有者完全听从母圈持有者,做出相关动作。其实本便是丁一无意间炼出的小玩意,对上元婴修士并无太大作用,稍使上一层力便能逃脱。但用在这图腾笼罩之处,却可极力避免因人心不齐导致的节外生枝。

程无趋嗤了一声,眼里流出一丝懊恼:

“丁道友这样未免不仗义了些。”

没有哪个修士喜欢被这般束缚的,何况丁一并未事先告知。若非他们此前合作过,知道这人虽有些爱捉弄人的恶趣味,但秉性尚算不错,怕这合作当即便吹了。

——不过程无趋不快归不快,却也知道对他与刘振两个阵符一知半解的两人而言,这样的法子过关最快,损伤最小。

“程道友严重了。”

丁一摇摇头,脸色一肃:“两位若想囫囵着过去,还是莫要随意挣脱的好。待丁某行动之时,切记,一定要将元力注入听音,一息都不可停止,否则……”

话还未落,凤眸蓦地睁大,狭长的眼尾几乎逼出红线,黑色瞳仁里似有碎星滑过,瞳影重重,穹顶上凌乱的线条仿佛突然有了生命一般,四处游走,不断逼近!

“破妄之瞳!”

刘振叫道,因太过惊诧声音尖锐地几乎划破耳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