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能够修炼瞳术的修士,亿中有一,但能修炼大成的,更是少之又少。悟性尚在其次,能修成的,无不有大毅力大气运者。其中这破妄之瞳,沧澜万年来,也未见得出一个。

破虚妄,见真知。

有此瞳术,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程无趋也不由叹了一声,与此人比起来,他大概只能作泥里的土蚯了——不说长相没人家风流俊俏,连本事也差了不少,拿什么跟人家争?

输了输了,静疏真君只要不是眼瞎,就不会选自个儿了。

“元力莫停!”

丁一叱道,挥袖便往前疾驰,身后仿佛有无形的丝线,扯着程无趋和刘振两人一同向前。三人如一人一面,手脚动作完全一致,若有人以工具测,会发现连一丝差毫都无。

风雨雷电,惊风炽火,无数几乎可以毁人一万次的攻击尽被抛在身后,只差一厘!

刘振在最后,能感觉到身体每一寸皮肤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粒粒鸡皮疙瘩因惊恐和刺激,如雨后春笋般此起彼伏地冒了出来,黑豆也似的瞳仁以完全不可能的角度凑到了一块——成了一对儿斗鸡眼。

程无趋极力往听音里输着体内元力,心知只要这元力断了,自己便要被身后完全重叠在一块的攻击卷进去,半点不敢懈怠。可看到刘振的斗鸡眼,又忍不住想笑。

“刺激!刺激!”

程无趋哈哈大笑。

丁一对身后一切毫无所觉,只一力计算着每一道图腾之下的生门,脚步半点不敢停,明明是很短的一段距离,偏让他觉出了惊涛骇浪。

——这便是天地之力!

也或有朝一日,他也能达到这个境界!

丁一重瞳渐黯,眼底却又似有流光滑过,一闪而没。

……

傅灵佩不知另外三人经历了什么,她在黑暗中走了许久,在克服一开始失去元力的不适之后,竟也渐渐适应了。

她第一次感谢起尤妙的喋喋不休,让她无暇多想丁一如今的状况,只一门心思地走,但奇怪的是,一路十分平静,莫说是攻击了,连道鬼影子都没有。

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尤妙,你说这里,到底是什么呢?”

傅灵佩心中奇怪,且不说这明明是一座大能留下的洞府,即便这洞府建设得辉煌了些,与众不同了些,可这条黑黢黢的甬道,又是从何处来的?

莫不是又是一重异空间,还是……幻阵?

她问出了口,尤妙干脆冒了出来,一蹦就蹦到了傅灵佩的肩头蹲坐下来,晃着脑袋否定道,“不,绝非幻阵。”

“何以如此肯定?”

不分白天黑夜,唯有无尽的黑暗,她已经无从知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了。若不是幻境,那又是什么?

尤妙皱了皱鼻子,一团黑的五官奇迹地能看出一丝困惑来:“我亦不知……只是,总觉得,”她仰着脖子看了一圈,仿佛真的能从这片黑暗里看出什么似的,“总觉得,我来过的。”

“那那那,左拐,”她拍拍傅灵佩的肩。

傅灵佩右拐。

“嘿,你干什么呢?我让你左拐。”

傅灵佩耸了耸肩,“听你指示走了这许久,也未见什么变化,不如反其道而行之。”之字刚刚落下,斜刺里一道冷风过来,傅灵佩心道不好,连连扭身折腰,手中从一剑剑气爆开,才险险躲开。

黑暗中有只庞然大物唰地走了过去,带起的风冷飕飕地滑过傅灵佩身侧。

一截衣角已是飘飘落了下来。

尤妙拽着她一根头发丝幸灾乐祸地咯咯笑:“倔丫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看,这不,吃亏了吧?”

傅灵佩顾不及听她这触霉头的话,只警戒着黑暗中随时会发起的攻击。

“莫担心了,那是一种只生存在黑暗中的独居莽兽,名吞余,五阶,一击不得手,便会退去,专吸人魂,要不是丫头你警觉,怕也只能祭了这吞余兽的五脏庙了。”

“怎么?我若祭了他五脏庙的话,你就开心了?”

尤妙笑僵在了脸上,“倒也不是。”臭丫头要是死了,她戏还怎么唱啊?

傅灵佩执着从一剑,又捏碎了一块丁一此前交给她的菱石,往身上加了层防御罩,而后往后退,折回了之前的拐弯处。

“左拐还是右拐?”

“右拐。”

傅灵佩奇道,“刚刚不还左拐么?”

尤妙拽着她腮边发丝荡秋千,童心未泯,抽空回她:“感觉。”若非要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她一个器灵怎么说得清,只能说……大概是天赋异禀?

尤妙臭不要脸地得意着。

傅灵佩却停在了原地,心中思索着,她退回到原先需要左拐的地方,却变成了右拐,这是不是说明——此处的路,其实是在不断变化的?

她需要验证的是,尤妙凭感觉指出的方向,是不是唯一一条正确的不会受到攻击的路线?是否不照着她的指示,自己便会招来攻击?

她再一次选择了反方向——左拐。

第299章 293.292

尤妙拍她, “哎, 哎,哎,丫头你弄错了,这回要右拐。”

傅灵佩不理她,握着从一剑的手紧了紧, 膝盖微躬, 形成一个随时可以暴起的动作。

“嗖嗖嗖——”

一道凛风扑面而来,冰寒之意几乎要将她冻在原地!

傅灵佩心道来了,后腰一折,身体几与地面平行,脚尖点地连连后退, 从一剑执在手中, 气劲连绵成了一道天然屏障, 虽然没有元力加持,但仅凭锋锐与气势,便将来势阻在了半途。

“轰轰轰——”

攻势渐止。

一攻不成,巨大的兽影滑过,傅灵佩脚尖一点,人已顺着气流去到了庞然大物面前,肉眼看不清,只能看到黑黢黢的两只巨大的兽眼仿佛倒影着细微的光。

两厢对峙,一人一兽都停止了下来。

吞余兽狂吼了一声,傅灵佩却能觉出其声音里的退缩之意。

“丫头丫头,哎,你现在没元力,莫再继续了。”尤妙急得跳脚,“若惹恼了这吞余兽,真的激发了凶性,那便是不死不休了。”

傅灵佩颔首,她虽身体得到淬炼,但一身功法却全是配合着元力的,要真对付这吞余兽,虽不惧,但也会两败俱伤,后面还会碰到何物还不好说,还是退下的好。

她身对着吞余兽,浑身警戒着,又重新走回了那个路口。

“左还是右?”

“这回往前吧。”尤妙无奈地道,碰上一个脑子太活的坏处,她这回……是真见着了。

傅灵佩这回是真的依言而行了,这回安安全全地,再未碰到一只吞余兽。仿佛那些吞余兽,都被禁锢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并不来染指尤妙指出的安全之地。

“快到了,快到了……”

尤妙不由激动地念叨起来,这激动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从何而起,总觉得……脑中被自己忘却了很久很久的东西,正渐渐在浮出水面。

……

另一边,丁一已经走到了这大殿的出口,出口处矗着一道大门,门前两个铜狮圆扣,他拂袖用力一推,竟是没推动。

——糟了!

刘振的惊叫已到了喉咙口,身后火烧冰浇雷击等铺天盖地的攻击已重叠着如大浪一般涌来,丁一额间滴汗,指尖一挑,将听音子母圈的联系掐断:

“你二人且挡一息!”

心想着蛮力既推不开,依主人性情,扣门而入才是正经。丁一伸手把住铜狮两扣,轻声扣门。

“哐啷——”一声,大门应声而开。

沉重的门扉在地上划出刺啦的刺耳之声,门开势极缓。

可惜,时间已是来不及——

那些叠层了无数各种样的攻击已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刘振脸涨得紫红,咬紧牙关站定,长袖鼓风,浑身元力蜂拥般朝手中之物涌去,他的本命法宝是一只角鞭,“啪——啪——啪——”

程无趋玉扇频摇,一只巨大的白虎俯啸而出,连着火红的朱雀,长翅在空中划出一道痕——与刘振的角鞭一起,汹涌的气浪将袭来的攻势往外推了一尺。

只有一尺。

“噗噗噗”几声,一息不到,白虎被爆,朱雀飞灰,角鞭上出了浅浅几道伤口。刘振闷哼了一声,脸色即刻便苍白了起来。本命法宝受伤,他自己也不好过。

“走!”

丁一紫电在手,剑之第四境使出,如长风破浪,原本程刘两人合力才推开一尺的攻势硬生生被推着往外再出了五尺。他两道元力化鞭,一卷一拽,硬拖着程无趋和刘振一同跃入了门后的世界。

“啪嗒”一声,一块嫣色圆石滴溜溜地落在地上,化成了齑粉。

风一吹,就散了。

“哎,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程无趋回了下头,发现神识已然被隔绝在了大门之外。

丁一摇了摇头,唇色越发苍白,毫无血色,程无趋担忧地看了看他,“凌渊道友,你感觉如何?”对他之前需要紫薰花,他心里隐有些猜测。

“尚好。”

丁一往嘴里塞了粒扶风丹,嫌胡子麻烦,一把将下巴上黏着的山羊胡给拽了下来,连同面具一起收入了储物袋中。

刘振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猥琐老道士就这么一变,便成了一个风流倜傥的男修士,之前有多猥琐,现在就有多端端正。程无趋站他一旁,硬生生被衬成了一个黯淡无光的背景板。

便是那一身皱巴巴的灰袍,也丝毫无损其风采。

“凌,凌渊道友?”

“怎么,阿振,看呆了?”程无趋拍他。

刘振失落地叹了一声,原还庆幸自己在三人里长相不是垫底的,才稍稍得意了一下,现实便狠狠给他上了一课。罢了,丑便丑罢,本就不该在他人身上找优越感。

不过,如丁道友这俊俏模样,便是没修为,怕也有大把的女修哭着喊着要扑上去,也难怪……

他又叹了一声。

丁一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躲开刘振几乎要灼穿他衣袍的视线,冷声道:“刘道友,你可还好?”

刘振这才回过神,苦笑着摊开手,掌心全是燎泡,法衣也破了个大洞,露出整个后背,也无一块好肉,凌凌地往下滴着血,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今日多亏了丁道友,若光是我和无趋,怕就该交代在大殿里了。”

刘振拱了拱手,挥袖拂出的一股幽香带些甜腻,程无趋好奇地凑过来动了动鼻子,“阿振,你何时还熏香了?”

刘振方脸瞬间红了一片,手往脖子处一探,便拉出一个精致的香囊,还不待程无趋看仔细,又小心地塞了回去,动作轻柔看得出很是爱惜,“大约是刚刚斗法厉害了些,香囊没藏好便露了点气味出来,惭愧,惭愧。”

“无妨。”丁一瞥了他一眼,嘴角翘了翘。

程无趋肘击了下他,“阿振你倒是瞒得严实,哪儿找的姑娘?你不是一心爱慕那流云仙子么?”

流云仙子入幕之宾是个顶个的俊俏,要看上刘振,除非是黄河水倒流。程无趋自然是当他痴心妄想的,刘振羞赧地笑了笑,唯唯道:“等时机合适,我便带她到你面前掌掌眼。”

程无趋拍着他肩膀哈哈大笑。

丁一没管身后两人唠嗑,一边调息,一边将周围环境收入眼底。

一碧万顷,脚下是青苔碧草,连迎面刮来的风,都带着泥土的芬芳。除却顶上没有旭日,看起来倒也是似模似样的天地一景。

——惬意的让人几乎忘了刚刚闯过的九死一生。

之前被他极力压下的,对于傅灵佩的牵挂又一次浮上了心头。丁一苦笑起来,修士中,如他这般没出息的男修,大约也是少的。

三人盘膝而坐,各自服下灵丹,调息起来。

等程无趋睁眼,却发现丁一早就调息定了,正支着腿坐着,抬头静静地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也走到旁边蹲下,安慰道:“莫担心,静疏真君向来是个厉害的,不会出事。”

丁一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静疏……自然是厉害的。”

“只是,某人该收收心了。”

程无趋一骇,立马憋着嘴不敢说了,只纳闷着自己藏得那么深的心思,这男人心究竟藏了几窍,竟也给猜到了?

丁一也不欲与他计较,程无趋这人拎得清,知道自己该要什么不该要什么,心思也算正,与那姓沈的小白脸不一样。他转了个话题:

“我在想,这遗府的主人,究竟意图何为。”

“大能所想,岂是你我可以揣度的。”

丁一闷了会,突道:“算了。”心里前所未有地思念起傅灵佩来。许是相伴了这几年,不过离别一会,竟已是不习惯了。

何况,跟这么两个出门不带脑袋的蠢货在一起,人生,还真是……寂寞如雪啊。

丁一似真似假地哀叹了一声,见刘振也调息好了,便偕同着一起往神识所在的一处高坡而去。那里矗立着一片连绵的建筑群,神识扫去,正好是三间——一人一间。

若不是巧合,那便是此处的机关可以探知人数。

丁一可以确信的是,这里并非幻境。

“左,中,右,你们先选。”丁一指了指一排并列的三间……茅草屋。茅草屋建得还似模似样的,顶偏偏只搭了一半,就像主人建了一半不耐烦建了一样。

程无趋笑嘻嘻地走上前来,“不如我先选?”

“成啊。”丁一笑眯眯地看着他,这人气运如此之差,偏每逢此类抽选活动时还是乐此不彼,也算得越战越勇的典范之一了。

“我选中间。”

程无趋秉着迷之自信,大步当先走了进去。丁一只见他白袍在茅草屋内一闪,草屋内便无人了。

——看来此处果然是通往下一处之前给他们歇息的中转之地。

“你呢?”

刘振摸了摸后脑勺,“那我便选左边罢。”

他扬袖拱了拱手告辞,丁一只觉得那股浓郁的香气再一次盈鼻而来,他不适地闭了闭气,直看到刘振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屋内,才提步往右边而去。

甫一进屋,丁一当先便看到腾在半空中滴溜溜转的一个光团,还未及探明,脚下一个不稳,他立时元力放出,便卷着这光团去了下一处。

黄沙漫天。

这是他的第一眼印象。

“嘭——”

丁一反射性将光团丢出,却还是被爆开的气浪掀翻了,这回身上堆了两层的“乌龟壳”起了作用,气浪“噗噗”破除防护罩,等真正击到他身上,已然弱了许多。

——伤上加伤。

丁一的身体仍然受不住这对普通元婴来说弱了许多的攻击,不由吐了口血。他揩了揩唇,面无表情地想着原来这吐血吐着吐着竟然也能习惯的。

往唇间塞了粒极品离震丹,感觉到胸口间的郁痛下去了些,他才有心思重新揣度起来。看起来,之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起码与许多希冀留下道统的修士相比,此间主人要显得不那么友善一些。

本以为是过关的奖励,也成了惩罚,可这人既是能耐如此之大,要替换以更致命的物件倒也不难——这样看来,此间主人的态度也极是矛盾。

——莫非是不欲伤来人性命,只希望他们知难而退?

丁一咳了两声,直到喉头的铁锈味都咳出去了,才踱着步往前走。

漫天的黄沙里,只有一抹灰影,瘦条的身板,却挺得笔直,任风沙狂卷,仍如不动磐石。

“真他妈倒霉!”程无趋啊啊啊地支着脚在黄沙上直蹦,狠狠抹了把脸,一手指着上头——贼老天,老子怎么能他妈倒霉成这样,连奖励都变作了惩罚?

还好老子命大!

不然就得在这交代了一半了。

另一边,云秋霜将染血的宫纱裙换下,重新覆上一件便是以沧澜界眼光来看,也极是暴露的袍衫,纤腰一束,显得胸脯更鼓,身上除却那一层什么都遮不住的黑色细纱,竟半点不剩。

第300章 293.292

万里黄沙阵, 七品阵阶。

丁一随手一剑, 四阶沙蛮兽便已尸首分家,落到地上瞬间又被分解成无数黄沙,等着卷土重来。他喘了口气,持剑疾走,不在任何一处停留太久。

如此快速的竞走状态, 他已经一连持续了半月。无时无刻不处于战斗状态, 让他本就亏损的身体与精神极度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