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夏方莲终于肯出门了,一步一步慢慢来,她相信她一定能够融入社会的。

香烛店的老板李阿婆是个老居士,无儿无女,一个人生活,她和居委会江大妈关系很好,平时就很同情弱者,对夏遥的态度也十分和善。

当她看到站在夏遥身后一脸害怕的夏方莲时,十分疑惑,定睛一看才把她给认出来,也是大吃一惊。

十几年前她是认得这个小姑娘的,可惜自从她出事以后,就被关在夏家,别说是她了,恐怕纺织厂宿舍里的人都没见过她了,岁月不饶人啊,当年那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如今也苍老了不少,就连头上都有了隐隐约约的白发。

“来来来,快到店里坐。”李阿婆连忙起身把她们让到店里,店铺不大,又堆满了各类佛具,更显得逼仄了,但是李阿婆还是又找出了两张椅子,“快坐坐吧。”

夏方莲对陌生的环境充满了戒心,扯着夏遥的衣角,闪躲着不肯进去。

“小莲,你不记得李阿婆了?你小时候,你妈妈总是差你到阿婆铺子里买东西…”李阿婆感慨地说,“时间多快啊,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记得的,阿婆总给我糖吃。”过了好一会儿,夏方莲低着头轻轻地说。

夏遥瞬间惊呆了,夏方莲竟然开口说话了!

今天能够说服夏方莲出门已经是难得的进步了,她还想着不要着急慢慢来,谁能想到夏方莲竟然能够在陌生环境中和生人搭话了。

面对这样的进步,夏遥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李阿婆虽然也吃惊,但不会像她那么激动,只是笑着念了几句佛,“难为你这孩子还记得,阿婆这里还有糖,你们快坐,吃些糖。”

李阿婆虽然独居,但一直很喜欢小孩子,她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大家对她都很熟悉,常会有大人打发孩子去她那儿买东西,她的店铺里也总会放一些糖果零食给这些孩子吃。

也许是小时候曾经和李阿婆短暂交集的瞬间,给夏方莲留下了美好而深刻的印象,也许是老人家的慈眉善目温言细语,让夏方莲放下戒心,她虽然有些不安,但还是在店铺里坐了下来。

“到底是年轻人呐,手脚就是快,我还担心你们赶来不及,”李阿婆接过夏遥手里的编织袋,剥了两颗糖果分别递给她们,“要让我老太婆一个人来,恐怕得叠上几天呐。”

“阿婆,你们还需要纸元宝吗?”夏遥笑道,“我们可以帮忙叠的,不要钱。”

这些手工费本来也就不多,夏遥感激李阿婆对母亲的包容,就算是不给钱,她也愿意帮忙。

“那哪行啊,你们日子过得不容易,我一个老太婆也帮不上什么忙,要是让你们做白工,我可得遭报应咧。”李阿婆连连摆手,她一辈子学佛,最相信因果报应,“这次是够了,街那头有个老头子去世了,他活着的时候也没见子女多孝顺,没想到走了以后,排场倒是挺大,他家里已经买了不少元宝了,没想到昨天过来说,出殡的时候还要用上几袋。我们这行的平时光顾的人不多,只有人家办丧事还是过节的时候才要纸元宝,我老太婆平时没事的时候,都会叠上一些,基本是够用的,下次如果再有急用我一定找你们帮忙。”尽管同情,李阿婆自家的经济状况也不好,对她们也是爱莫能助。

又聊了一会,直到夏方莲的脸上露出一些疲倦的神色,夏遥才起身告辞,夏方莲今天迈出了与人交往的一大步,她感激李阿婆都来不及,说什么都不肯要李阿婆给的工钱。

“这点钱虽然不多,但这是你们应得的,要是不收我老太婆一辈子都不安心。”李阿婆说得郑重其事。

“那就多谢阿婆了。”夏遥接过五块钱,甜甜地向老太婆道了谢,“阿婆,以后我可不可以常带我妈来和您聊天?”

“那敢情好,阿婆平时就一个人,你们能来我不知道多高兴呐。”李阿婆虽然性子好,但她是个虔诚的居士,平时附近的三姑六婆找她聊天,她总爱说上几句因果报应什么的,有的时候三姑六婆聊天时说了些刻薄人的话,她又爱扯到什么造嘴孽要下地狱之类的话,弄得好些三姑六婆心里不舒服,所以来找她聊天的人还不如找小卖部大婶的多。

她一个人住,又怎么会不寂寞,夏方莲和夏遥境遇可怜,但是夏遥人长得漂亮嘴也甜,两个人都是从不肯说人是非的,很对她的脾性,她们愿意多和她说话,她真是求之不得呢。

“来来来,这些糖果带回去吃。”李阿婆非要往她们兜里塞糖果,“我一个老太婆也吃不了这些。”

夏遥推辞不得,和夏方莲攥着糖果相视一笑。

第六十一章 结对子

“这糖真甜呐。”夏方莲拉着夏遥的手,小声地说。

“妈妈小时候一定很爱吃糖吧?”

“嗯,”夏方莲用力地点点头,“但是那时候家里的糖果都是留给哥哥吃的,有一次我在家偷吃了一颗糖果,被妈妈打了一顿…”

发觉夏方莲瑟缩了一下,夏遥一惊,觉得能够让她想起自己悲惨遭遇的话题都不是好话题,“妈,我嘴里这颗是橘子味的,很好吃。”

“我也爱吃橘子味的,”夏方莲的眼睛亮了亮,“我第一次在李阿婆那里吃的糖果也是橘子味的,那味道可真好啊…”

夏遥有些心酸,终于对江大妈说的外婆重男轻女到极点这件事有了个更加直观的认识,把家里的好东西都留给儿子,而女儿却把别人施舍的一颗糖果永远记在心中,甚至在神志不算很清楚的情况下都能牢牢记住,可见当年的夏方莲对那颗糖有多珍惜。

“刚才李阿婆还给了好几颗糖,应该还有橘子味的,回去我找给你吃。”夏遥握着夏方莲的手紧了紧。

夏方莲笑着用力点头,神态已经不像刚出门时那么拘谨害怕了。

她们的家离香烛店并不远,因为是晚上路上的人也不算多,可一路走过来还是受了不少指指点点,夏遥一直在小心戒备着,生怕这些人和过去一样跳出来欺负夏方莲。

好在前段时间媒体的关注,让这些人的恶意有了收敛,最多只是多看她们几眼,在一遍小声地议论着,这些人呵斥管教着身边的孩子,不然恐怕早就有顽劣的孩子扔石子过来吓唬夏方莲了。

江大妈从香烛店李阿婆那里知道她们母女手工活挺快的消息,很热心地又为她们张罗了几家做简单手工活的小生意,报酬都不高,夏遥却很欣喜,有了事情做的夏方莲一天一天地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虽然有的时候还是有些孩子气,但是情绪很稳定,对外界也不再那么恐惧,每回出现在她梦中,让她恐惧尖叫的恶魔似乎也没有再找过她。

现在每次做完活,夏方莲都会乖乖地陪她去送货,有的时候连买菜都会怯怯地跟在她身后。

外头那些人刚开始还会指指点点,后来慢慢也习惯了夏方莲的出现,那些恶意的眼神越来越少,夏方莲的表现也越来越自在。

在这个快速消费的时代,新话题很快取代了旧话题,民众对她的热情冷却了,记者自然不会再来炒冷饭,夏方莲不喜欢的那些陌生人也都消失在她们的生活里。

“夏遥,你帮我去买水,剩下的钱不用还我了,就当赏给你的跑腿费。”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女孩子趾高气昂地走到夏遥面前,甩给她一张五块钱的钞票。

原本还算轻松愉快的气氛为之一凝,自活动开始,就和夏遥、严溪小声说笑的方蕾立刻害怕地闪到她们的身后,戒备地望着眼前的“小公主”。

夏遥坐在原位,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唇边含着不屑的笑意,不住地腹诽着正在举行的白痴活动。

这几天省城一所重点小学和新园小学开展“一对一小伙伴”帮扶活动,而在夏遥他们看来,这些省城来的少爷小姐们美其名曰是结对子发展友谊,实则是来显摆自己的优越感。

学校的每个角落,总会听到他们的大呼小叫。

“哇,你看,他们的操场好小哦,连塑胶跑道都没有,怎么跑步啊?”

“他们的楼这么破,说不定哪天就倒了。”

“靠,这是什么厕所,这么臭!让人怎么上啊?”

“他们学校的小卖部里卖的汽水是山寨的!呕…好难喝…我要中毒了…”

“他们的衣服好土哦,早就过时了,早知道我就把我的旧衣服带过来捐给他们了,我家的衣橱都放不下了呢…”

“看到他们的生活,我觉得我们过得真是太幸福了,回去以后我一定要好好珍惜。”一个手臂上别着三条杠的男孩子十分认真地对他们的带队老师说道。

“是啊,我们想要好好帮助这些同学…”几个女生怜悯地看着新园小学的这些学生。

“看来我们这次活动办得很有意义啊,同学们都很受教育…”带队老师一脸欣慰地看着他的学生们,和这些小精英们一起流露出一股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夏遥默默翻了个白眼,毫不意外地在自己同学们的脸上发现了敢怒不敢言的神气,他们的日子过得好好的,从来不觉得有多悲催,怎么在这群省城人的眼中就变得那么卑微可怜。

云留市是个小城市,新园小学的条件也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差,但他们还都能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比不上人家的。

当然书包没有省城孩子的好看,衣服也没有他们时尚,他们也没吃过什么法国大餐,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就低人一等,就算是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没有人天生愿意向别人乞求施舍,当他们接过省城孩子送来的新款文具和衣物时,在老师的要求下摆出了几个强颜欢笑的姿势,但心里绝对称不上高兴。

“你没听到吗?”见夏遥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小公主尖声叫道,她是夏遥结的对子,省城姑娘黄珊,“啊,我知道了,你不认识这钱吧?这是五块钱,你有见过这么多钱么?你一个月多少零花钱啊?有一块钱吗?”

夏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姑娘究竟是被谁惯出这股莫名的优越感啊?

她回过头冷漠地看了气急败坏的“小公主”一眼,嘴角挂着不屑的冷笑,说出来的话也难听得令人发指,“你腿断了吗?没断就自己去买,不过就算你腿断了,我也不会帮你买的。”

夏遥搞不懂自己这是什么运气,怎么最近和这些得了“王子病”、“公主病”的小孩子这么有缘。

夏遥的嘴巴是出了名的毒,在新园小学谁都不敢招惹她,黄珊却没受过这种羞辱,尤其羞辱她的竟然是这个乡巴佬,她哪里肯甘心,飞扑上前,不顾形象地想要厮打这个又穷又土的臭丫头。

她自然不会被她扑着,轻轻一闪,黄珊便扑了个空,重心不稳就要往前边摔去,鉴于上次蒋亮的教训,夏遥很好心地拉了她一把,只用一只手就轻轻巧巧地将她抵在墙壁。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你看不起我们,我们也不想和你结什么对子,别再来烦我。”轻飘飘地抛下这句话,她就拍拍手施施然地离去。

第六十二章 比哭

“你得意什么!”黄珊恼羞成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报纸上都登了,你不过就是个肮脏的私生子,穿别人送的旧衣服,吃别人不吃的剩菜剩饭,你这个靠别人可怜而活的乞丐!拽什么拽啊?不要脸!臭要饭的!”

“你才是臭要饭!”夏遥还没说什么,方蕾却怒了,恶狠狠地瞪着黄珊,“有钱了不起啊?你最丑最恶心了!”

方蕾的成绩不好,连骂人的词汇都很贫乏,不过她的激动为她平添了几分气势。

方蕾的彪悍让一直安安静静呆在一边的严溪瞪大了双眼,连夏遥都对她刮目相看,这孩子平时胆小得连回答问题都结结巴巴的,这会儿还有胆量骂人了?

黄珊出身优越,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习惯了众星捧月的生活,连父母老师都舍不得骂她,怎么也想不到会被两个乡巴佬吼,没有吵架经验的她,只能待在原地嚎啕大哭。

夏遥对这种小女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向来很腻歪,看都懒得看她一眼,把头转向了眼圈红红,努力控制自己情绪的方蕾。

“她骂的是我,你哭什么?”方蕾这孩子虽说是心性淳朴,但也不至于到这么圣母的境界吧,更何况夏遥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强势,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她替她出头。

“她也这样骂过我,我爷爷昨天到学校送伞给我,被她看到了,她就和她们那伙人说我爷爷是臭要饭的,说我们一家都是臭要饭的。”方蕾一想到就忍不住“簌簌”地掉眼泪,她从小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感情十分深厚,她的爷爷奶奶为了养活她,只能在街头捡垃圾换钱,没想到黄珊看上去精致漂亮,说话却如此恶毒。

“别放在心上,她就是个被宠坏的小女孩,说话不经大脑的。”夏遥轻轻拍了拍方蕾的肩膀,黄珊这种娇纵的小女孩,虽然讨厌,但却能一眼看透,她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去和一个小屁孩儿计较。

黄珊说的话,从小到大她听得多了,所以这些话对她基本上是没有任何伤害,但是方蕾要脆弱得多,这些话深深伤害了她。

“我真不知道老师组织这种活动有什么意义。”严溪的表情很淡然,眼中却也写着大大的不耐烦。

说是什么结对子,老师们也拍了不少大家在一起唱歌跳舞做游戏其乐融融的照片,实际上大家一开始就是泾渭分明的两派,不过是随着老师的心意做戏而已。

夏遥嗤笑一声,不屑地看着嚎啕大哭的黄珊,“她哭成这样肯定会把老师引过来,方蕾,你别忍了,想哭尽管哭出来。”

方蕾愕然地看着她,“我现在好像有点哭不出来了。”

她刚才对着黄珊骂了回去,看着她委屈大哭的样子,她心里的气早就出了,哪里还哭得出来。

“想想你爷爷奶奶那么辛苦把你养大,却被这个可恶的女孩子骂成那样,你不难过吗?”夏遥抬手一指正在嚎哭的黄珊,知道有的时候道理是掌握在那些会哭会喊的孩子手里的。

黄珊哭得正伤心,她的朋友们已经去找老师评理了,却被夏遥用那么阴冷的眼神瞪了一眼,吓得她噎了一下,一口气上不来,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

看着老师的身影远远地出现在楼梯的转角,夏遥的眼泪说下就下来了,“我知道你们有钱,你们看不起我们,可是我们也是有尊严的…我不是乞丐…不是臭要饭的…”

“臭要饭的”这个词触动了方蕾的心,原本就一肚子委屈的她,也跟着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怎么回事?”夏遥的班主任陈老师和黄珊的带队萧老师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看到三个小女孩儿哭成一团,立刻就头皮一麻。

“萧老师,她们骂我…”黄珊看到自己的老师来了,立刻就有了主心骨,扑进萧老师的怀里哭诉。

“她们骂你什么了?”萧老师有些不满地看着夏遥和方蕾,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们间是很容易出现矛盾,但他们来这里是一片好心,给新园小学捐助了不少东西,他们应该感恩戴德才是,不管怎么样都该让着他们这些省城来的学生,竟然敢惹哭黄珊,也太不识好歹了。

“她们诅咒我腿断了,还说根本不想和我们结对子,让我别来烦她们…”黄珊抽抽噎噎地向老师告状。

萧老师的脸色很不好看,不满地看了陈老师一眼,这些乡下孩子就是太缺乏管教了。

陈老师尴尬地咳了两声,正准备说话,夏遥哭得更大声了。

“我知道你们省城的同学看不起我们,也知道你们给我们捐了好多东西,我们应该感谢你们,可是这些东西不是我们向你们讨的,我们不是乞丐,也不是臭要饭的…我们穷但不是我们的错,学校一直教导我们要自尊自重自爱,我们是穷人,可也有自尊。我不要和一个一直骂我是私生子、乞丐、臭要饭的女孩子结对子…”

“我爷爷奶奶很辛苦地养大我,你为什么要骂他们…”方蕾没夏遥那么能说,只是反复哭诉着这两句,效果却出奇的好。

“咳咳,严溪,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换做别人,陈老师肯定马上就把责任揽到自己学生身上赔礼道歉了,可是当事人是刺头儿夏遥,他实在是有些怕这个孩子,完全不敢草率处理,在场的女孩子里,只有严溪的情绪最平静,陈老师自然地转向她。

严溪垂首敛下眼底的震惊,夏遥说哭就哭,那精湛的演技深深地震撼了她,如果不是她哭了,恐怕老师一定会偏向看起来弱势的黄珊,这板子就要打在她们身上,学校里没人敢找夏遥麻烦,恐怕方蕾就会被推出去做替罪羊。

这些是她刚刚才明白的,恐怕方蕾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一瞬间,她的心里五味杂陈,有对夏遥的敬畏,也有佩服,还有一些感动。

“黄珊同学给了五块钱,要夏遥去给她买水,说剩下的赏给夏遥当跑腿费,还说我们这些穷人长这么大可能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夏遥不肯帮她买,她就生气了,说她和方蕾是乞丐,臭要饭的,说她们不要脸…”严溪依旧低着头,细声细气地说。

什么叫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陈老师的脸色也不好看了,他知道这些省城来的孩子们高傲娇纵,就连他们的带队老师也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可他们云留市并不是什么穷乡僻壤,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城市而已,在他们自己看来,并不觉得比别人低上一等。

“萧老师,我们学校这些孩子家境虽然不好,但是一个个自尊心都很强…”陈老师向萧老师扯了一个算不上笑容的笑。

第六十三章 恐惧

“黄珊,他们说的是真的吗?”萧老师没有理会陈老师,望着自己的弟子和蔼地问。

“她们还说我烦,说我丑,说我恶心…”黄珊的哭声有所收敛,没有直接回答问题,显然是因为心虚,但还是十分不甘心。

“其实就是些小矛盾而已,小女孩嘛,难免会拌嘴…”陈老师干笑着打了个圆场,如果和黄珊起冲突的是别的学生,兴许他还能装模作样骂上几句,给对方留点面子,可今天的事主是夏遥,现在在这个学校里,还有谁敢招惹她?

想起当初那场开除风波,身为班主任的他还心有余悸,夏遥是什么人?当初被学校赶回家,都是那副淡定自若的模样,如今怎么会被人骂几句就哭成这样?显然她是在做戏,可是明知道她在做戏,他也不想去拆穿她,这个女孩子城府太深,他可不想为了这点儿小事去招惹她。

陈老师的态度非常明显,就是要息事宁人,萧老师心里很不爽,可是自己的人少,新园小学的这两个小女孩哭得比黄珊还要伤心,仿佛真是他们不是来扶贫,而是来欺负人一般,局势对他们这方很不利,他只得咽下这口气,冷冷地说,“是啊,都还是孩子,过一会儿就好了。”

双方老师各自上前将她们拉开,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双方学生同仇敌忾,互不搭理,气氛更加僵冷,不过也无所谓,这些省城孩子明天就要回去了,从此大家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夏遥,听说你被人欺负了?”以易小奇为首的那帮男孩子跑了过来,好奇地盯着她看,“还哭鼻子了?羞不羞啊?”

“女孩子哭鼻子天经地义,有什么可羞的,你们男生哭哭啼啼的才丢人呢。”夏遥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脸上的泪痕,没有一点儿受委屈的样子,倒是方蕾还沉浸在情绪里抽抽噎噎的。

严溪有些崇拜地看着她,她的眼眸像被雨水洗过一样明亮澄澈,有着一如既往的平静坦然,还跳跃着生机和活力,像她这样的人是不会被任何困难打倒的。

“你的眼泪还能够收放自如?好演技啊!”易小奇佩服地伸出大拇指。

“过奖,人生在世,全靠演技。”她撇唇一笑。

在这群小学生面前,她的表现未免太过成熟,但她却懒得遮掩。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很容易崇拜偶像,这段时间并不算长,她的身后就聚集了一帮跟班和崇拜者,而这些孩子也用自己的单纯和热血,一点点捂热她冰冷的心。

“能够好好活着最重要…”她伸了个懒腰望着操场,操场上的孩子们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岁月安宁美好,她有多久没有放松地享受过这样的时光了?

远离前世的苦难艰辛,枪林弹雨,尔虞我诈,单纯地过一个小老百姓的日子,其实也挺好,如果能够赚点小钱,让她们母女俩可以衣食无忧地过日子就更好了。

“你今天怎么一直跟着我?”夏遥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方蕾,“我记得你家不是往这条路走。”

“没,没有啊。”方蕾慌张地摆摆手,不敢直视她的眼神。

夏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今天的方蕾很奇怪,上午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方蕾有了很大的进步,可她并没有任何欣喜的神色,反倒一整天都坐立不安。

“家里有什么事吗?”她探究地看着她,这个小女孩原本就胆小,可是也没有这样反常过,现在的她眼神惊慌,仿佛正处在极度的恐惧之中。

“没有,没有!”她还是一径否认,可那模样仿佛要哭出来似的。

“那你发什么抖?”

“我,我没有。”她用力甩甩头,眼眶里却迅速累积满泪水。

“谁欺负你了?”夏遥想了想,今天学校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她就坐在自己前座,没看到什么人招惹她啊。

她还是咬着唇摇头。

无论夏遥怎么追问,她就是咬着唇不肯开口,但是依旧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夏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只得不再理会她继续往自己家里走去,方蕾犹豫了一下,还是战战兢兢地跟在她身后,眼看夏遥拐进纺织厂宿舍,她已经不可能再跟了,这才磨磨蹭蹭地转头,沉重地往家里走去。

望着黝黑的巷子,她有一万个不愿意踏入,可是这是通往她家唯一的路,她没有选择。

她瑟瑟发抖,低着头迅速地往前疾走,心中不住地祈祷着千万不要再遇到那个人。

单薄的身子颤抖着,可惜她的祈祷没有奏效。

一双肮脏的手拉住她,呛鼻的臭气袭来,只听到一个声音瓮声瓮气地传来,“今天怎么这么迟?”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和绝望,剧烈地挣扎喊叫着,可她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男人一只手捏着她的喉咙,不算清明的眼神中闪烁着猥琐的光,“昨天有人来,今天不会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