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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柏无奈的说道:“姐,我知道了,都是我考虑不周,日后不会了。只是姐姐能告诉我,你从何得知这些。”他想想,模糊的觉得只有一个人可能知道这些。

田娘摆手,声音冷淡的说道,“柏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都能知道的,如果有心人想知道,那还能有多难。姐很欣慰你成长了。可是如果你打算这样继续,那我劝你早日辞了你那官职,先保住你自家的小命才是。”

施南生还是第一次看田娘如此疾言厉色的批评人,就是对府里的下人,她也从没这样过。听完田娘训斥昌柏的一席话,他才理解昌柏为什么在田娘面前一向是乖孩子样子了,也多少明白昌柏为何那样看重田娘,一向对这个姐姐都是既敬又怕。

看昌柏刚刚养出来的温润淡雅,都被田娘几句话就给削去了。刚刚比他还成熟的男子,瞬间又变成一个十七岁的弟弟。

看他们两个大眼瞪小眼,施南生觉得有些好笑,看田娘忧心,他真怕她日日不开颜,本就虚着的身体越发的不好了。看昌柏瞅他就连忙开口调节。

“你想的也严重了些,如今大家谁不是都这样,便是我给你的那些房契地契,能是怎么来的。皇上看着清正公平,其实不然,那不过是他的保护色罢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别纠结这些了,柏哥不会有事,只会有功。”施南生温和的低语道。

“我这些都知道,可他这样冒进,万一有事就是大事。我家底子薄,经不起这个,何况到时候,谁来救他?”

看田娘皱眉,他接着说的有些酸乎乎的,低低的笑着说,“呵呵,我怎么不见你为我着急,显见得这是你亲弟弟,你心尖上的人,在你心里,到底我和他是不一样的啊,唉。”

田娘被他这样一搞,也不好再说什么。昌柏看了下更漏,已经是丑初了。看向施南生,“姐夫送姐姐回去吧,别累着我姐。”

田娘知道他们一定是有事要谈,可是又舍不得昌柏,就问道,“你们一定有事情谈,如果可以不避讳的,我就在这榻上靠会。如果是秘密,那我就回去。”

看着田娘一脸的不舍,满眼的关切,昌柏笑了。他就知道,这世上,只有姐姐,才是对他最好的人,就是娘也比不了的。

他看了看施南生,见施南生一脸无谓的样子,就点头,“你要是不困,就待着吧。”

四月初的天,白天热,晚上还是有些凉的。施南生取了个薄毯子给田娘盖在腿上,然后才从一个黄花梨木的柜子里掏出,一大卷羊皮放到书案上。

打开后,田娘才彻底的惊呆了。这是一张手绘的“陈国十三州疆域图”,

她知道这个时候,她只能做听众,不能随便说话。

“柏哥,这是我这几年,自己走过的,听说的,加上从前市面流传的地图自己手绘合并的地图。你来看,叛军是从这里出发,一路纠结了近十个部落村寨的人马,经过….。如今最多两天,没人阻击,他们就该到了这座城池的城墙下了。这里到昆明,也就没多远了。”施南生沉声的用手从滇南滑到大理,从大理又滑到昆明。

田娘心里咯噔一下,却忍着没出声问。她还是相信施南生的,总会有法子打发那些叛军。何况他一向都很谨慎,既然他能放她在这屋里,自然不是为了吓唬她。让她害怕。

“圣上也担心这个,临行前就说了,幸好您在这里,不然大理危矣。我就是不理解,如今也不是冬末春初,他们自己粮食不够,需要进来抢些。皇上也不是无道昏君,能让他们在登基前后闹事。”昌柏顺着施南生的手指看过去说道。

施南生叹口气,“今春大旱,我去南边看过,很多地都颗粒无收。他们又都生活的山里或者林区,地本就不多,又赶上灾年,如今林子里能吃的野菜几乎都吃光临。他们除了会打猎,剩下的也就只能进中原来抢。”

“侯爷,不会是你挂帅吧?”田娘终于没忍住问了句。

“刚刚忘了告诉姐姐,姐夫就是这次的兵马大元帅,全权负责这次平叛,即使是城主,也要听姐夫的调遣。”昌柏笑着说道。

“国公爷,您答应了吗?”田娘的心慢慢的沉了下来。

“嗯,天子恩德,岂是能讨价还价的吗作为陈国的子民,别说我是上过战场的,就是普通百姓,那也是必须齐心合力的抵抗外敌才是。何况我辈本就是军人,当以保家卫国为天职。”施南生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然,可眉梢眼角却显示出强大的自信。

田娘看了看昌柏,他正认真的听着施南生说话。回头看看个头不及昌柏的施南生,浑身散发着一股强烈的霸气。那种气宇轩昂,那种沉着凝重,倒显得比昌柏要挺拔很多。

“国公这是已经有了对策吗?”田娘迟疑的问了句。

“嗯,倒不是,这些都不是能预料的,要见机行事。只是时间太紧,我这想和昌柏商量下,明天和莫庭汇合,不能再等了,必须迎战。”他缓慢的说道。

施南生平缓的声音里,带着安宁的气息。让松懈下来的田娘,眼睛和眼睛开始聚会,眼皮也管不了了。干脆闭上了事。

第二天,田娘醒来在自己的卧房里。从绿枫的口中得知,一早,施南生就已经带人出城去了。留下了一张纸,只一句话,“你和孩子等我凯旋归来。”

113 时疫

天元十五年的云南大理,注定是要载入史册的。

天元十五年初夏,滇南彝族土司王朝阳,趁陈国圣通帝崩逝,新君继位,交替之时,纠结三十万兵马,一路朝大理袭来。

新帝清世宗运筹帷幄,谋定千里,派永国公施南生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率精兵十万,协同大理城主莫庭,奉旨平叛。

“三十万”年近花甲的井妈妈大惊失色,手一抖,差点摔了刚给田娘炖好的鸡汤。

田娘接过那碗鸡汤,笑着说道,“没有那么多的,都是虚数,老弱病残大概家里的奶娃娃都算上了。您想,他们一个族才多少人啊,别怕没事的。嬷嬷,您坐下说话吧,绣娘姐姐也不是外人。”

上次前太子逼宫,还号称手握重兵十五万呢,结果不过三万几人,最后真正跟随的也不过几百人。普通人有几个是不怕死的,最后为了活命多半还是会倒戈的,不然怎么会有成王败寇之说呢。

莫庭的夫人,林绣娘笑着点头,“妹子说的还真像那么回事,我家那位着人仔细打听了,其实还不到五万人呢,其中还包括马夫,象夫。其他的都不足为惧,只是他们的大象兵训练的很厉害。”

田娘有些担心,“听国公爷说过一嘴,象兵很难训练,不止耗时,还费人力物力。不知道如今大军行到何处,战况如何?”

“他们就是不要脸的家伙,整天躲在十万大山里,靠天吃饭,天不好了,吃不上了,就出来抢。妹子不要焦虑,他们已经和我白族部众汇合了,这些不要脸的家伙,管教他有来无回。”一身利落骑马装的林绣娘,挥舞手里的马鞭子,意气风发的大声说道。

田娘心里却还是有些没底,虽说有十万援军,可是那些兵士大部分来自北方,未必适应这云南的水土。她初来时候,还难受了大半个月呢,到现在才能适应这边的食物。

叛军一路烧杀掠抢,很多普通百姓流离失所,背井离乡,一路朝大理而来。每天到开城门的时候,都会涌进来大批量的流民。

田娘日前到商铺巡视的时候,看到大街上最多的都是临街搭建的窝棚,再没了往日的繁华欢喜,衣衫褴褛的妇孺老幼,大都愁眉苦脸的蹲卧在窝棚里。眼神木然,神色死寂,好像活着就是唯一的目的了。

不知道是不是水不方便的事情,那些流民从她轿子旁过的时候,就会带过来一股难闻的恶臭。田娘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事,心里一惊。

“如今天气已经开始炎热,不知道府库里存的清热解暑的药材还够用不?妹妹看城中的流民也日渐增多,这防疫的事情还请姐姐提醒城主一下。”田娘语速飞快的说道。

她最初知道要来云南的时候,曾让人找来的云南的游记,上记载了不止是云南的美丽风景和各族的风情,还有就是云南的瘴疫。

世人谈瘴疫色变,远的不说,就说天元九年,十一年,云南都爆发过大型的瘟疫,霍乱,痒子疫等。痒子疫有野鼠传播,发病快,死者不能碰,碰者感染,常常十室九空,乡邑为虚。以至于家家闭户,路少行人。

林绣娘愣了下,“妹子说的是,这些日子忙于抵抗叛军,倒是还没想到这个问题。不过因为年年都有发病的,府库里倒是备有救治的药材,只是恐怕不是很多。我这就回去和城主说,让他赶紧查看。”

防疫是大事,林夫人也不罗嗦,握着马鞭子,像个男人一样,郑重的抱拳行礼后离开了。

施南生此时在城南百里处的在中军大帐里议事。

“刚刚有人来报,陇川的土司武通也跟着作乱,安南宋家也蠢蠢欲动。如今咱们前去迎战的兵士已经损失了近万人了,郑宣抚使,您看这仗该如何打?”大理守将林天成摸着一脸的络腮胡子,粗着嗓子说道。

昌柏淡淡的看了那个粗壮的男子一眼,脑袋里迅速出现他的资料。林天成,白族人,今年三十二岁,为城主莫庭夫人的娘家堂兄,是下一任白族族长的候选人之一。

“不怕将军笑话,在下虽然名为督抚,实则是过来宣旨,临时受命于此的。兵书倒是读过几本,懂得的不过都是些纸上的东西,实际征战还得看您和永国公这些战场上的常胜将军。事关国计民生,在下怎么能信口开河,贻误战机。施大人,林大人,还请诸位自议。”昌柏正色道。

施南生看看昌柏,眼神里有着赞赏,“林兄,既然宣抚使这么说了,咱们就按原来的谋划实行就是。滇南王家,从来就是急功近利的主,王朝阳的爹还是个有谋略的,可惜没胆子,如今他倒是比他爹强些,胆子有了,可是谋略却是差了些。其他那些,不过是乌合之众,林将军莫要灭了自己的威风,长了他人的志气。”

林天成呵呵大笑,“好,好,宣抚使,我家妹子很喜欢你姐姐。你姐姐常提起你这个弟弟,城主也曾和我提及你。连我和我大伯都知道今上身边的郑大人,年龄不大,却是不可小觑的。今日一见,不负盛名啊。”

“大人过奖了,在下一介小吏,那里值得您这样的夸奖。”昌柏微笑,年轻的面庞上却是一派安然,一点骄躁都无。

施南生看着昌柏,心里也叹口气,就是他十七岁的时候,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也没昌柏这样的沉稳安然。

不说施南生战场上的运筹帷幄,话说田娘送走了林夫人,刚刚坐下就听说府尹夫人来访。她苦笑了下,这回施南生可失算了。

他本意是怕田娘人生地不熟的,又有身孕不便走动,拜托了这些相熟的官员,请他们的家眷时常来陪陪田娘,打发时间。却忽视了,永国公夫人只一个,而那些夫人却是好几家的。

你来一次,她来一回,分开时间还行。像今天这样都凑到一起,接着来,田娘可就有些吃不消了。

而且不管谁来,都得把樱桃小姐抱出来遛遛,樱桃又特别喜欢往田娘怀里钻,田娘毕竟有了身子,应付着有些吃力。总算是送走了府尹夫人,田娘才算安心的靠在罗汉榻上歇歇。

大约半个时辰,“夫人,到了供奉菩萨的时候了。”荷叶小声的在一旁提醒。

“恩,我知道了,这就过去。”田娘舒展了□子,就勉力起来朝旁边的耳房走去。

自从施南生离开,田娘又开始早中晚三次上香供奉。

大理民众多年以来信奉的都是佛教,田娘入乡随俗,只要能保佑施南生的,她都去拜拜。

她先是在三清祖师爷的像前供奉香火,然后又到隔壁房间的观音菩萨面前跪下磕头。

默默的在心里祷告后,她虔诚的把三炷香插到香炉上。

午饭后,她到院里遛弯消食,绿锦从前面匆匆的走了过来。

绿锦看田娘,一身淡淡月白色的薄纱长袍,宽松的腰身一点也看不出四个多月的肚子。也许是因为不适应,也许是这些天的焦虑。这次怀孕,田娘没像上一次,那样发胖。

“什么事,劳动我们的大管家这个时候进来啊?”田娘笑着问道,平时这个时候都是绿锦巡视的时间。

绿锦笑着上前扶住田娘的胳膊,“嗐,早上没时间进来,刚巧有个事,我就自告奋勇的进来回,主要想看看夫人。”

“看我,呵呵,你们两口子眼睛里除了铺子就是钱,那里还能看到我,说吧,是什么事?”她看了看眼前的女子,简单大方的衣着,利落的发型发饰,越发的有大家管家娘子的意思了。

绿锦扶着田娘走到凉亭里,亲自给她铺好坐垫,然后看田娘坐好,才说,“夫人,城里的米都涨价了,如今十两银子也难得买到一石米,米铺苏掌柜的来问,咱们三间铺子的存粮是三千石多些。不知道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他来问夫人,咱们自己是不是要存些自用。”

田娘思索了会,问道,“日前我去铺子,看到很多流民,你知道那些流民都是怎么安置的?”

绿锦楞了下,不知道田娘怎么问起这个,但还是据实说道, “因为流民太多,各个庙宇空地都差不多满了。为了避免饿死人,官府已经开仓放粮,只是官家的粥给的少。听说也维持不了多久,毕竟还得供养前方将士的口粮。”

“和掌柜的说,米要留一半,其他的随行就市吧,如果咱们便宜,倒是惹了祸,会引起疯抢。你让田茁风进来一下,然后你和双燕算一下,如果咱们也开粥棚,一天大约用多少米。”

田娘想起日前见到那些瘦骨嶙峋的小孩,面黄肌瘦的女子,摸了摸自己的已经鼓起来的肚子,又想起父亲离世的那段日子,心里有说不出的那种难受。

绿锦听说开粥棚,眼圈一红,笑了,“夫人大义,婢子觉得您还该和莫夫人,府尹夫人商量下,联合一下城里的大户,这样能惠及更多的流民。”

田娘一拍脑袋,有些惭愧,“看我一天都窝在家中,傻了。可不是这个理儿,咱们一家能顶什么。去找田茁风,就说我的话,让他派人去请各家夫人来,就说有事相商。”

很快在城主夫人的号召下,很多大户人家都响应了田娘的提议,每家每天出人出米,联合施粥,给流民发放预防瘟疫的药汤,定时清理施粥场地。

在林绣娘的带领下,各家都捐献衣物给那些流民更换,各家定时出人义务的清扫街道,泼洒消毒的石灰水,避免瘟疫袭来。

田娘身子日渐笨重,已经被勒令禁止出府了。城里的一切都秩序井然的进行着,虽然也会有人突然发作,可都能得到及时的救治和隔离,总算没发生田娘害怕的瘟疫。

战事的消息也时时的传来,天元十五年六月初,钦封的兵马大元帅施南生率领一万骑兵自大理而出,出永平,望宝山,于昌宁设下埋伏。

施南生先诈败退走,后惫夜突袭,以迅雷之势截断叛军首尾,消灭了叛军一万余人。后又设伏与去施甸的山谷,活捉住滇南王朝阳。

乘胜追击,挥军临沧等地,扫平残余击毙陇川土司武通,安南宋英自缚投降,至七月中旬,历时二个半月的滇南土司叛乱结束。

“娘,娘,站,站,啊,呜呜,站啊,”胖嘟嘟的樱桃嘟着嘴,拉扯田娘的衣袖。

她如今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练习站立,迈步。田娘心不在焉的看着女儿一次次的站起,迈步,然后又一次次的不成功,扑倒。

越氏看田娘那恍惚的样子,就连忙抱起樱桃哄劝道:“小姐,别站了,让妈妈抱抱,咱们去看花好不好,抓蜻蜓去,回头妈妈给你做你爱吃的蛋羹好不好。”

如今战事说是已经结束,前头部队也都陆续回驰。只是施南生和昌柏却迟迟没有回来的意思。就算是需要清理收尾,可是昌柏总该回来了,他毕竟不是军中人,完成宣抚的使命也就该离开了。

每天她都派人去打听,却是连那两人的具体位置都问不出。这几天,她右眼一个劲的跳,她总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对。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难道他们有谁是负伤了不成?

田娘越想越慌,猛地起身,“准备车,我要去城主府。”

一路匆匆的来到莫家,田娘也不理会林绣娘的躲避,眼睛盯着她,开门见山的说道:“请姐姐告诉我实情,到底国公和我弟弟出了什么事,是病了,还是伤了,总该给我个实话,让我这么悬着,日夜不安,倒不是对我好,倒是害了我和我肚子里没出世的孩子拉。”

林绣娘拉着田娘的手,“你先坐下,想知道什么派人叫我一声就是。身子这么重了,还坐车颠簸。这如今城里乱的很,出了事我可怎么和国公交代。”

田娘挣开她的手,一脸的决绝,“还请姐姐成全,是死是活的给个话。”

林绣娘为难的扎撒着手,却不知道怎么说,她嗯哈许久,忽然后堂转出一个男子,上前给田娘行礼问好。

“在下给嫂夫人请安。绣娘,你扶施夫人坐下。”

田娘认得这个男子,除了那个风流城主莫庭还能有谁。她顺从林绣娘的搀扶,坐到太师椅上。

莫庭长叹一声,“既然夫人找来,事到如今也不瞒你了。柏兄弟无恙,是施大哥旧伤复发,不小心染上了时疫,如今已经派人去接国师。恐夫人担心,才一直瞒着。”

114惦念

那人得了瘟疫,那人得了瘟疫,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他不是说了让自己和孩子等他凯旋吗?田娘只觉得耳朵阵阵轰鸣,眼前茫然一片。

她使劲的咽口唾沫,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一定是莫庭和她开玩笑的,一定是,这家伙一向对她没好感,觉得她是个嫉妇。对,一定是开玩笑,谁让他每次送女人给施南生都被拒绝呢。自己可不能上当,上当就中了他的计了。

想到这里,心跳的和缓些了。眼前刚刚清明了些的田娘,还没来得及张口问到底如何,肚子里的娃凑热闹似的向上踢了她一脚,瞬间她的胃里翻江倒海。

她一手捂到那砰砰乱跳的肚子上,希望那捣蛋孩子消停些。一手挥了一下,叫黄鹂她们两个给她拿痰盂,免得吐到人家的地毯上。

挥手没人应声,想来两个丫头也被消息吓着了。她刚想开口叫一声,可是那一直往上涌的酸水,让她闭上嘴巴,生怕吐到这里难堪。

“嫂夫人,嫂夫人,你这是怎么了?绣娘,你快让人请孙子虚来。”

看田娘一手捧着硕大的肚子,一手朝旁边挥舞,脸涨得通红,眼里含着泪花,却不开口。莫庭被吓了一跳,这下麻烦了,被那人知道,还不得一顿好拳头吃啊。

“哎呀,田娘妹子,你这是怎么了相公,看你都把施夫人吓到了,她还怀着孩子呢。”林绣娘匆忙上前检视田娘的情况,回头有些恼怒的看着莫庭说道。

莫庭摸着鼻子,不敢出声了。心里暗道,他那里知道这个彪悍的女人也有这样的表情。按理能让施南生一个妾不纳,一个通房不收的女人,该是天崩地裂不眨眼才对啊。

莫城主,您倒是说啊,我们国公爷他现在怎么样了,您看把我家夫人吓成什么样了?”黄鹂被时疫二字吓的脸色雪白,这夫人还没生呢,国公要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可怎么办。

双燕则扶着田娘的胳膊,急急的说道,“夫人,您别担心,国公爷吉人天相,必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

田娘可算勉强压下那奔涌的酸意,咽下那份恐慌,她不信那人,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会这么倒霉,把命丢在云南。

“黄鹂,不可失礼,退下。”田娘低低的喝道。

林绣娘瞪了莫庭一眼,拉着田娘的手,“哎呦,田妹子,你可吓我。你这可是双身子的人,国公他虽然是沾染了时疫,现在已经脱离危险,再修养几天就可以回来了。”

“莫城主,国公和我弟弟他们现在在那里?”孩子可算不踢了,田娘的心也平稳了些。

她朝林绣娘微微的点了下头,绣娘的话让她安稳些,可是却也证实了施南生的确染病的事情。这转眼不过几息的功夫,她却忽然发现,施南生在她心里已经根深蒂固,不可或缺了。

田娘心里突然有些慌乱,这样是不对的,她不该把那人看得这样重要。从嫁人的那天,她就一直把施南生当成像大舅母一样的合作伙伴。她们之间的关系,她定位为掌柜的和店东的关系。

一直以来,她不肯给他纳妾,却也没阻拦他自己往回抬人。从前他离开回来,她都可以过自己悠哉的日子。可这一次,全都乱了套。

“施大哥虽然染病,却不重,这其中什么原因我不明白,好像说他曾经吃过什么避毒的东西。不过他后背的刀伤比较重,郑兄弟他执意要照顾施大哥,又怕你着急,就只好含糊其词了。”莫庭看着田娘的淡蓝色袍服下的肚子,再也不敢乱说了。

莫庭不是当事人,最后还是找了那个送信的军士,田娘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临沧的一个村子爆发了瘟疫,整个村子的人都死绝了。大军回程时候,施南生所辖的骑兵,有一支刚巧从这个村子路过。人都没下马,还没什么事情。可是有些马却吃了那村里的草,喝了那村河里的水。结果到了第二天,就有几匹马倒下了。

有本地的将士,当时就发现了异常,立刻报告给施南生,施南生当机立断,先让厨房煮预防的药汤,没个军士都灌上一碗,以防意外。又找来一些生石灰,到处喷洒预防。

又下令,把那一队从村庄过的马匹,大约有三十几匹。不管好坏,都集中到一起,射杀,就地深挖坑掩埋。

偏巧那天昌柏也在那队骑兵中,他的马是一匹四蹄雪白的大红马,名字叫玲珑照夜雪,很稀罕的骏马。他骑了这马好几个月,天天在一起,有了感情。

别的马发病,他的马倒还是没什么反应,他和施南生说,能不能留下它,可施南生却不肯,坚持必须射杀,以除后患。

看着那白马哀哀倒地,他到底年少,不忍心,跑去摸马头。却没想到那马还没死利索,张口就喷出一口马血。

施南生看到他跑到禁区里,就吓了一跳,连忙跟了过去,看那马吐血,来不及想什么,只是迅速把昌柏拉到身后,结果那一口马血就喷到他身上去了。

“啊,嫂夫人,事情就是这样,您看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打发了军士下去,莫庭看着温柔的田娘,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有些麻了。

“他们现在在那里养病?”田娘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他们到底在那里养病。

莫庭迟疑了下,“在城外的龙山寺,我本想让他进城养病,可他不肯,说怕传给他人。就是令弟,他也不肯让靠近的。”

听着说法,他分明还是在危险期。田娘心里犹如有好几只手在挠,让她七上八下,心神不安。施南生冰冷的没表情的模样,温和大哥哥的样子,听到她说有了孩子,搂着她大笑的样子,让田娘很想马上就看到他。

龙山寺在城外三十里左右,一个时辰用不上也就到了。只是现在刚刚平乱,市面上还不是很安稳,她自己出城自己都不放心。

“我想请城主帮忙,送我去国公那里。”田娘温声说道。想起他身上很多的疤痕,如今又加了刀伤,天气如此炎热,啥时候能养好啊。

“那可不行,他根本就不让告诉你这件事的。嫂夫人,不要为难我,我真没骗你,他马上就好了,很快就可以回家了。”莫庭一哆嗦,连声说道。

不止莫庭吓了一跳,连林绣娘也吓的一激灵,她赶紧拦住,“这可不行,这八月天,热的人心慌,正常人都受不了,何况你还有八个月的身子。一旦出了问题,我实在没脸也没法给国公爷交代。”

田娘摸着肚子,想起樱桃的笑脸,叹口气。这的确不太现实,她这肚子已经八个月了,随时都可能生。她还不想让自己的女儿,朝别的女人叫娘。

当年那人高居马上,飞身救她的场景好像是在昨天发生。如今又救了昌柏一命,这么看来,自家姐弟都欠了那人一条命的恩情了。

林绣娘不知道田娘在想些什么,一会皱眉,一会微笑,她又回头瞪了眼莫庭,什么都能拿来说笑,这下子她要是执意去城外,看他怎么办。

“姐姐说的是,只是我实在不放心的很。刚刚城主说,要请广宣真人来这里,可是真的”田娘想起他刚刚的话问道。

施南生那年就是他救的,这回让他给看看,免得体内残留。而昌柏服侍施南生,难免也会沾上点,最好找国师大人要点防疫的药吃。

莫庭不知道她突然问起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据实回答,“嗯,这个是真的,不过不是我请的。安南如今已经皈回大陈,国师大人要去安南宣传道家学说,为期一年,途经此地。”

田娘忽然笑了,眼睛扫了林绣娘一眼,“您刚刚不是说,专程为我们国公请的吗?我是个笨人,不会听话,只当这是真的。国师来的时候,还请城主求国师去看看我们国公,好歹他也是为了云南大理的人才染上这病的。”

莫庭苦笑,“刚刚是我胡说的,谁人不知道国师大人千金难求一见。我和国师大人不熟,恐怕求不动。”

莫庭一边说,一边腹诽,这女人,这么好记性做什么。他那不是想试探一下吗,谁让施南生时时派人过来问询他夫人的身体。他就是想看看,田娘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姐姐,城主大人日常一定也是这样,甜口蜜舌,云里雾里,让姐姐分不清对错,眼错不见,就又多了美人做妹妹。美人多了烦恼多,莫大人开心了,姐姐却是麻烦多多了。”田娘笑吟吟的对林绣娘说道。

林绣娘看田娘神色正常了,才放下刚刚的担心,笑着附和田娘,“哎,我可从没信过,谁知道那些话都和那些下贱的女人说过,他不怕费口舌,我还担心污了我的耳朵呢。”

“唉,这个,嗯,没有的事啊。”莫庭头一次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自认为认识一些都很豪爽的女子,可是田娘这样敢于当着绣娘的面,直接调侃他的美妾,还是第一个。看莫庭尴尬的站在那里,苦笑不得样子,田娘心里才舒服些。

“莫城主,我不是让您去求国师,只是请你捎个口信,他本是国公的故人,去不去都在他自己。”

莫庭一听马上笑逐颜开,眼睛都眯了,“一定,一定,嫂夫人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一准没错。”

“多谢莫城主,回头国公回来,我必然会让国公请城主吃酒,感谢您今日的一番好意。”田娘温和的说道。

“呵呵,不用,不用和他提,我也是怕你过于担心施大哥,才告诉你实情,你可不要误会。”莫庭摸着下颌的几根胡子,有些心虚的笑着说道。

想起那个男子,一脸的书卷气,可是在校场上摔他,那可是一点不书生,绝对就是蛮子一样的浑人。不知道一旦知道今天这事,会如何。

龙山寺里的禅房中,施南生盘腿坐在蒲团上,“子虚,你就让我服了这药。这徐建新是我小舅子旧年的同乡兼同窗,不会撒谎害我的。我现在着急回府去看看,你也知道,她再一个月就临产了。”

平日里嬉皮笑脸的孙子虚,此时却黑着脸,“不行,必须等道长来了再说。你要不是早年吃了那百毒丹,后来又得了道长的灵药,就那一口血,早就送你去地府了,在忘川河边等渡船了。好不容易稳住了,你就消停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