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秋月的工资虽然不多,不过学校经常会给一些小补助。比如每个月都会给她发60张公共汽车的月票,相当于60块钱。

  叶蓁蓁的奶奶家离他们学校不远,步行上学就可以了,所以这两年赵秋月的月票基本是用不完的。

  每到月底,叶蓁蓁就要跟着爸爸妈妈去站台上,和手里握着一块钱现金的乘客交换月票。

  那个时候叶蓁蓁有点要面子,觉得爸爸妈妈连这点钱也要省,太丢人了。

  可她现在想想,却忍不住勾起嘴角。

  以前是她年纪太小太懵懂,不知道爸爸妈妈活得有多不容易。

  他们为了换八张月票可以大冬天地在站台站半天,却可以因为叶蓁蓁一句小小的撒娇,一眨眼的功夫就答应给她买一盒八块钱的木糖醇。

  叶蓁蓁觉得自己太感性了。

  想着想着,竟然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蓁蓁,你怎么了?”赵秋月看到女儿竟然红了眼睛,不由惊奇地说:“是不是打着伞又要拿吹风机太吃力了?给妈妈来拿吧!”

  “不用!”叶蓁蓁连忙躲过,“超市买的东西都是妈妈拿着呢,吹风机一点都不重。我就是,我就是沙子吹进眼睛里了…”

  “哦,那你可别用手揉,刚才去超市里摸来摸去的,手不干净。妈妈帮你吹吹吧…”

  叶蓁蓁眼睛里哪有什么东西啊,她不过是找了个借口罢了。

  她赶紧打断赵秋月:“妈妈,今天十九号了,您身上还有不少月票吧?”

  “嗯,还有四十来张吧。这个月放暑假,用的多了一点。不过我没全带在身上,怎么了?”

  叶蓁蓁就问:“您身上有几张?我是想,反正咱们在这等车也是闲着,我看那边有几个拿零钱的叔叔阿姨,不如我去跟他们换一下吧?”

  赵秋月听了,像是看着怪物一样看着自己的女儿,“你这孩子是怎么了,以前你不是最讨厌爸爸妈妈去换票,说嫌丢人的么?”

  叶蓁蓁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哎呀,我现在想通了嘛!咱们又没偷又没抢,平等交换而已,怎么就丢人了?”

  赵秋月一怔,欣慰地看着女儿,笑了:“我们蓁蓁长大了。”

  其实要和向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开口换票,赵秋月心里何尝不觉得丢人呢。

  只是当初是她拼了命地坚持要换房子,让他们家背上了外债,现在赵秋月就不得不担起还债的重任。

  她翻了翻背包,今天她一共带了十张月票。她撕下其中四张留着和女儿来回坐车用,然后将剩下的六张递给女儿。

  叶蓁蓁说起来容易,真正站在那几个陌生的叔叔阿姨面前,又有点紧张。

  不过她脸黑,看不出来。

  站在车站棚子底下晒不太着,叶蓁蓁收起伞,礼貌地对着一个手里捏着零钱的中年妇女说:“不好意思阿姨,打扰您了。我这月票用不完,能跟您换一下么?”

  说着递上一张月票。

  中年妇女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叶蓁蓁禁不住咧嘴一笑:“谢谢阿姨!”

  万事开头难,接下来的五张,换起来就容易多了。

  叶蓁蓁换完票,把五块钱和剩下的一张票递给妈妈。

  赵秋月和蔼地看着她说:“你留着吧,踹张车票在车上,回头出门玩儿也方便。”

  叶蓁蓁知道她家不缺这玩意儿,就把车票揣进了兜里。

  不过那五块钱,她却没收,还是坚持要给妈妈。

  “你拿着吧,和你妈妈还客气什么?放暑假之后也没怎么给你零用钱。”

  叶蓁蓁嘿嘿一笑:“妈妈您不是试探我吧?那我就真的揣着了?”

  赵秋月好笑地瞪了女儿一眼,“妈妈骗你做什么?再说了,这五块钱也算是你自己赚的,就该给你。”

  说话间,他们要乘坐的六路汽车就来了。

  叶蓁蓁上了车,习惯性地想要交票,可是她忽然发现,司机旁边竟然没有投币交票的地方。

  她往车厢后面望了一眼才想起来,04年L区采取的还是传统收票的方式,每辆公共汽车上下车的地方都会坐着一名检票员。

  下车的时候乘客必须从后门走,然后将车票或者零钱交给检票员。

  三站之后,叶蓁蓁母女下车。

  交票的时候,她忍不住多看了那个一直板着脸的检票员一眼。心想着两年后L区再也没有检票员了,这些向来对小孩子没有好脸色的大妈们又去了哪里。

  到了姥姥家门口时,叶蓁蓁突然感到一阵恍惚。

  叶蓁蓁小的时候,姥爷家条件不怎么好,一直都住平房。

  赵秋月在这里出嫁,在这里坐了一半的月子,小时候的叶蓁蓁也是在这里长大的。

  不过没过几年,这里就拆迁了。姥爷分到了一套房子和一笔钱,住进了楼房。

  这个简陋的小平房,就只存在于叶蓁蓁模糊的记忆里了。

  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枣红色大铁门,叶蓁蓁忽然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赵秋月提着东西走在后面,见叶蓁蓁不敲门,就腾出手“咚咚咚”地敲了三下,还问女儿“发什么呆呢”?

  叶蓁蓁说“没什么”,然后不等里面有人进来敲门,就伸出小手从门洞穿了过去,从里面打开了插着的门闩。

  这种院门“防君子不防小人”,很容易就从外面打开了。

  赵秋月见了,忍不住职业病发作,教育了女儿一句,“别人家的门你可不许这么开啊!”

  “我知道!”叶蓁蓁不耐烦地说。

  母女两个一进院子,就看到叶蓁蓁的姥爷驼着个背,手里正拿着个大铁勺在锅里搅来搅去。

  叶蓁蓁心里忽然又是一酸。

  她记忆中的姥爷已经七十多岁了。

  可还一直生活在病痛和内疚的折磨里。

  其实姥爷年轻的时候,是当地的“劳动模范”,力大无比,非常能干。

  可是后来,他伐木的时候不小心受了伤,短短的时间里瘦了二十多斤,人就不如从前有劲了。

  可即使如此,在叶蓁蓁这些小辈看来,姥爷除了有皮肤病这样的小毛病,身体要比同龄人好多了。

  把姥爷折磨得牙齿、头发掉光,整日腰酸背痛还愁眉不展的,是叶蓁蓁她姥姥的病。

  别看叶蓁蓁的奶奶那么凶,可事实上她家这四个老的里,身体最不好的就是金老太太。

  她奶奶最后是肾衰竭走的,满打满算也就活了七十岁。

  可她姥姥虽然活着,却是生不如死。

  姥姥得的是脑溢血。

  抢救过来之后,她就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连话都不能说,就那么摊在了床上。

  按说姥姥有三个孩子,应该轮番伺候她,或者各自出钱出力才是。

  可是最得姥姥姥爷宠爱的小儿子,却在关键时刻受了儿媳妇的挑唆,不肯照顾老人也不肯出钱。

  除非老人答应立即把所有房子转到他们名下。

  当时为了这事儿,叶蓁蓁的妈妈气得直接和弟弟一家闹掰了。

  一直到叶蓁蓁重生前,都是她妈妈和大姨在轮番照顾姥姥。

  因为母亲的病,做女儿的看着心疼,也总有牵挂,赵秋月和赵春月姐妹的生活,几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连在外上学、不怎么回家的叶蓁蓁,每回去姥姥家都会感到极其的压抑和沉重。

  但最难熬的,还是叶蓁蓁的姥爷。

  首先赵秋月姐妹两个自己有家庭,不可能每天都呆在娘家,叶蓁蓁的姥爷就是主要负责照顾她姥姥的人。

  其次,姥爷心里一直后悔,当初姥姥发病时没有及时打120。

  叶蓁蓁记得,姥姥是晚上七八点的时候脑溢血晕倒在了厕所里。

  可她姥爷的忌医心理非常严重,直到三四个小时之后,见老伴儿迟迟不醒,才慌乱地给叶蓁蓁的妈妈打电话。

  可是已经太迟了。

  当晚医生就下了病危通知书。

  她姥爷一个七十岁的人了,直接哭倒在了医院的走廊里,说是如果老伴儿救不回来,他也不活了。

  最后姥姥是抢救回来了,可也只剩了一口气罢了。

  叶蓁蓁后来出国后选择学护士,和这件事有很大的原因。

  她想尽自己的努力,多为家人科普和扫盲一些医学常识,更好地保证家人的身体健康。

第21章 姥爷

  “哎呀你们可算来了!快进屋吧!饺子这就出锅了。”

  姥爷看见二闺女和外孙女站在院子里,赶忙催促道。

  叶蓁蓁说了声“姥爷好”,然后进了屋,发现她大姨和姥姥都坐在炕上看电视。

  几乎是在看到姥姥的那一瞬间,叶蓁蓁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叶蓁蓁承认她心术不正。

  明明在她重生前,奶奶都已经去世了,再次见到奶奶时她也没有这么激动。

  可是当她看到瘫痪在床四年、一直不能说话的姥姥好端端地坐在炕上时,叶蓁蓁真的控制不住地哭了。

  “姥姥…”她脱掉凉鞋上了炕,一头扎进姥姥怀里。

  毛老太太茫然地看了看在自己怀中哭泣的外孙女,瞪了刚进门的女儿一眼,“秋月,是不是你又气蓁蓁了?”

  赵秋月好笑又好气地说:“妈,瞧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是长辈,她是小辈,要气也是蓁蓁她气我好吧?”

  “我不管!谁都不许欺负我的宝贝蓁蓁!”毛老太太轻柔地拍了拍叶蓁蓁的背,替她顺气,“蓁蓁,告诉姥姥,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你妈又…”

  叶蓁蓁摇摇头,红着眼睛看向姥姥,“不是,妈妈对我很好…是我太想姥姥了。”

  “你呀!”毛老太太听了,又是无奈又是感动地说:“又不是多长时间没见着了,用得着哭鼻子么!下次想姥姥了,就给姥姥打电话。啊不,你这不是放着暑假呢么?干脆就住在姥姥家得了!”

  虽然叶蓁蓁很想姥姥,但她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太习惯再和姥姥姥爷睡在一张大炕上。隔壁屋倒是有一张床,可是那屋自从舅舅结婚后就没住过人,还得特意打扫才能睡人,太麻烦了。

  叶蓁蓁婉拒道:“不了姥姥,不麻烦您了。我有空就坐车来看您,好不好?”

  小孩子都是这样,谁带大的就跟谁亲。缺失的亲情,要是等到孩子十六七岁了、懂事儿了再弥补,那就太晚了。

  毛老太太当然不会拒绝,“好啊!姥姥天天没事就是买买菜,看看电视,可无聊了。你要是来了,姥姥就有事儿做了。”

  叶蓁蓁嘿嘿一笑,挽着姥姥的手臂就舍不得撒手了。这个时候的姥姥还没有生病,白白胖胖的身子靠起来十分舒服。

  赵秋月却是看不下去了,冲着叶蓁蓁说:“蓁蓁,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先是莫名其妙哭了一通,又是缠着你姥姥不放。这大热天的,你不热,你姥姥还热呢!”

  叶蓁蓁被妈妈教训得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了姥姥,小声说:“屋里这不开着电风扇呢嘛…您哪儿来的这么大的火呀。”

  赵秋月无奈地说:“小祖宗诶,我哪敢对你有火啊,回头你姥姥又该说我‘气你’了!”

  叶蓁蓁的大姨赵春月在一旁好笑地看着她们说:“你们娘儿俩还真是‘鸡犬不宁’,天天掐个没完。”

  叶蓁蓁嘿嘿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她姥爷赵燕德端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进屋了。

  “赶紧把桌上的东西收拾收拾!”姥爷喊道。

  叶蓁蓁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见她大姨麻利地把炕桌上的果盘和瓜子盘拿到了一旁。

  “快去洗手吃饭了!”

  叶蓁蓁洗完手回来,发现桌子上不仅有刚出锅的饺子,她妈妈来之前买的两个凉菜也摆在盘子里上了桌。

  姥爷拿出一小碗蒜酱来,往他们碗里一人挖了好多。叶蓁蓁趁她妈妈没回来,往妈妈的碟子里拨了一半。

  分完蒜泥,姥爷又拿出一瓶醋,“谁要醋?蓁蓁?”

  “我要我要,一点点就够了。”

  赵春月笑着看着外甥女说:“咱们家就老叶和蓁蓁爱吃醋,别人都爱沾香油。”

  提起叶蓁蓁的爸爸“老叶”,姥爷问:“壮志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赵秋月说:“爸,今天星期一呢,壮志要上班的。”

  姥爷不大高兴地说:“上班又怎么了,他不是骑摩托么?一会儿不就到了。”

  赵秋月无奈地看着父亲,虽说当初她和叶壮志在一起也算是赵燕德撮合的,可这对翁婿俩一直不大对付。

  “算了,一会儿你回去的时候给壮志还有你公公婆婆都捎一袋饺子回去吧!”

  赵秋月忙拒绝道:“太多了,吃不完的。就带一小袋回去,今晚或者明天早上煎着吃就够了。”

  她没好意思说,第二顿的饺子就不好吃了,而且叶蓁蓁她爸胃口不好,向来不能吃韭菜。

  叶蓁蓁见气氛不对,插话道:“姥爷,这饺子是什么馅儿的呀?”

  姥爷一听外孙女问话,立马换上一副笑脸:“三鲜的,韭菜、猪肉、虾仁,好吃不?”

  “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

  姥爷站在炕边,扒拉了一下盘中的饺子,“快趁热吃吧!”

  叶蓁蓁夹了一个放在嘴里,她一个不怎么爱吃饺子的人,都觉得鲜美非常。

  果然啊,饺子还是自己家里包的好吃。

  她出国之后偶尔懒得做饭,就会吃速冻饺子。亲手包饺子只包过一次,后来嫌麻烦就再没包过。

  “姥爷,你也吃啊!”

  尽管知道姥爷每次都是等大家吃完了才吃,叶蓁蓁还是忍不住说。

  姥爷点点头,笑呵呵地说:“你们吃,你们吃!刚才一出锅我就吃了好几个,现在都不饿了!”

  她姥爷就是这样一个闲不住的勤快人。

  虽说他总念叨着自己重男轻女,但在老赵家里,坐在桌子上吃饭的却是四个女人。

  说说也挺讽刺的。

  叶蓁蓁不知道为什么,被打上“重男轻女”标签的姥爷,从来都没有让她觉得不舒服过。

  或许是因为她能感觉到…姥爷是真真切切地爱着她们的吧。

  所谓的重男轻女,更像是一个玩笑话了。

  叶蓁蓁人小,又在减肥,吃了十个左右就不动筷子了。

  她姥爷在一旁催促道:“快吃,快吃呀!”

  叶蓁蓁无奈地拿起快起,又夹了一个放到嘴里,慢慢地嚼着。

  老赵头见了又换了一个攻击对象,对着大女儿赵春月说:“春儿,你多吃点,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最近赵春月正在跟丈夫闹离婚,心力憔悴,根本一点胃口都没有。

  不过她能吃下这饺子,叶蓁蓁就觉得很神奇了。

  因为自从她姥姥生病后,大姨就信佛了。她都已经有好多年没看到大姨碰荤腥了。

  “爸,我吃不下了,再吃就伤食了。”赵春月放下筷子说:“一会儿我给逸飞带一点回去吧。”

  李逸飞是赵春月的独生子,叶蓁蓁的表哥,比她大两岁。

  姥爷不大乐意地说:“他不是在放暑假么,怎么不跟你一起过来?”

  虽然李逸飞和叶蓁蓁都是在姥爷家长大的,但比起乖巧可人的外孙女,老赵头一向不喜欢那个调皮捣蛋的外孙子。

  “他去同学家玩儿了。”

  老赵头皱眉道:“这孩子,从小就管不住…”

  “爸,您就别说逸飞了!我和他爸什么样您也不是不知道,孩子也不容易…”

  提起大女婿,赵燕德更是来气:“我当初就不同意你和李鸿那个混账玩意儿在一起,结果你倒好,偷偷摸摸地偷了户口本和他结婚!现在好了吧?他欠了一屁股债,又在外面找女人,还敢对你动手,我真是想想就生气!”

  “爸,当着蓁蓁的面儿呢,您就别说这样的话了!”赵春月看了外甥女一眼,窘迫地说。

  赵燕德无奈地叹了口气,到院子里蹲着抽烟去了。

  老赵头走后,屋里的气氛一时有几分沉默,只能听到电视机里传来午间新闻的声音。

  叶蓁蓁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开口说:“大姨,您别愁了。谁没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叶蓁蓁从小早慧,说话像个“小大人”一样,亲戚们都已经习惯了。

  可是听到外甥女这么说,赵春月还是忍不住一笑:“你一个小毛孩儿,懂什么呀?说的好像你也谈过恋爱似的。”

  我就是谈过呀。

  叶蓁蓁在心里想。

  “好了,不说这个了。妈,秋月,蓁蓁,你们吃好没?吃好了我就收了。”

  赵春月是家里的大女儿,比叶蓁蓁的妈妈大两岁多,从小就是家里的干活担当。

  赵秋月摸摸圆滚滚的肚子,笑道:“早就吃饱了,爸还一直看着我们吃,真是拿他没办法。”

  收拾好碗筷,赵春月回到屋里,坐到炕上和娘儿几个一起嗑瓜子聊天。

  赵秋月问姐姐:“姐,你那店里有没有适合小孩儿用的防晒霜啊?蓁蓁想买一瓶用用。”

  “有啊。”赵春月不假思索地说:“那一会儿你们跟我去店里一趟吧,就当消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