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侧妃激动得泪如雨下,她是相信这个儿子的能力的,既然他给了保证,那便是万无一失。

“马上要过年了,等她回来,娘亲手包饺子给你们吃。娘记得,你跟香儿小时候,最喜欢吃娘亲手包的饺子了。你们姐弟俩,那时常常都说,娘包的饺子,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若是不提,沈浥都有些忘记了。这些话,恐怕是二十年前说的了吧?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

此刻燕王府中,蘅芳院亮着灯火。与此同时,大草原内,可汗阿汗达的帐篷里,也还灯火通明。

近六旬的老人,头发白了大半,却依旧体格健壮。他坐在最高处,虎目怒视着跪在底下的四子莫邪,越看越觉得生气,索性一巴掌下去,狠狠劈坏了一张桌子。似是还不解恨般,他从座椅上走下来,抄起手中马鞭便狠狠抽在莫邪身上。一下一下,使劲抽打,仿若跪在地上的不是他儿子,而是某个战俘般。

而跪在地上的莫邪,却一直半垂着脑袋一声不吭。直到后背都抽出血来了,他也是咬紧了牙关,不哼出一声来。

倒是站在旁边的突厥七王子猎鹰看不下去了,忍不住上前来劝阻说:“父汗,这事情不能怪四哥。四哥这么做,不也是为了能够打胜仗。要怪,就怪那个沈浥太过奸诈。他抢了老十一,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依我看,倒是不必着急,沈浥是十一亲舅舅,他还能害了十一不成?”

“你也给我闭嘴!”老可汗正在气头上,现在是听不进去一句话,脾气上来了,扬起鞭子就挥打在猎鹰身上,“这回情况能跟过去一样吗?这回,是你四哥自己把人送过去的,他能再还回来?”

猎鹰被打,也是闷声不吭的,却是不再说话。

那边,莫邪却说:“儿子倒是有一计,能让沈浥乖乖将十一弟送回草原来。”

“说!”老可汗鞭子指着莫邪,声音粗粝。

莫邪说:“可敦乃是沈浥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若是她亲自去燕州城要人的话,沈浥不敢不放。但是父汗也不必担心,孩儿会乔装打扮,跟在队伍中,一道潜去燕王府。儿子保证,定会接回可敦和十一,不会让他们被留在汉人手里。”

“四哥好计谋。”猎鹰豁然开朗,忽然拍手称赞说,“如此一来的话,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将人送进王府吗?”

老可汗略微迟疑了会儿,一时间没说话,似是将两个儿子的话听进去了。他心中权衡一番,便派人去喊了沈馥香来。

沈馥香身上穿着的,依然是汉人的衣裳。头上梳的发髻,也是汉人妇人的发髻。在侍女的陪同下进来后,朝着老可汗行了个汉人的礼。

“你!明天一早去燕州。”阿汗达没说别的,等人进来就下了命令,“你放心,我会在你身边安排人,护你周全。”

其实这话说的就可笑了,论起安全来,难道她在燕州城,会没有在大草原安全吗?说是护送她的,不过就是一个安插奸细的借口,沈馥香不可能听不明白。

但是明白又如何?她反抗不了,就只能接受。

“是。”沈馥香依旧行礼,缓缓说,“妾身明白。”

“都下去吧。”阿汗达冲下面呆着的三个人挥手,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出了帐篷后,莫邪紧走几步,追上沈馥香:“我能为你做的,也就是这些了。”匆匆留下几个字后,莫邪身子便越过沈馥香,只大步往自己营帐中去。

冷风中,沈馥香目视着他高健的背影,心中似有触动。

……

第二日晌午,甜珠跟着沈浥一道用完午饭后,便又跟着沈浥一道去了他书房。沈浥平时不在遥城,留在府中便就只看书。沈浥看兵书,甜珠则乖乖坐在一边,捧着师父洪成送她的两册医书看。

她看起来,还是比较吃力的,字多图少,很多字她都不认识。甜珠有些呆坐不住,便悄悄抬眸子朝身边的男人看去。

沈浥一手握着书册,另外一只手,则时不时翻动书页。他看书速度很快,几乎可以说是一目十行,目光迅速从上到下扫了眼,基本上就能够将该记住的东西记在心里。瞧着是聚精会神的样子,其实甜珠看他,他也都完全察觉得到。甜珠以为他不知道呢,见他书念得认真,索性双手撑着下巴,不看书就看人了。

一本书看完,沈浥将书搁下,转过头来。

“一个时辰过去了,你又看进去多少?”说罢,瞥了眼人,直接伸手将甜珠手上的书夺过去。

甜珠憋红了脸说:“我不怎么识字。”

沈浥没说话,只是翻开书卷。迅速上下扫了眼,而后冲甜珠招招手,示意甜珠再朝他坐过去些。甜珠乖巧又靠近了点,却也不敢靠得太近,两人中间还保持着一定距离。

“坐这里。”沈浥没功夫跟她兜圈子,索性直接下了命令,手指了指自己怀里。

见身边那个小女人犹犹豫豫的,似有不愿,沈浥直接伸手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甜珠被迫坐在他大腿上,整个人被他健硕有力的臂膀和胸膛拥抱着,甜珠似乎都能够清晰感觉到他的心跳,她只觉得屁股烫得很。

都不敢将全部力量卸在他腿上,屁股悬着,双手搁在书案上,整个人用力趴在桌上。

“你这样做,自己不舒服,我也不舒服。”沈浥抬手拍打她屁股,语气冷硬,“坐上来。”

甜珠又坐回去,后背抵着那个男人的胸膛,大冬天的,她觉得自己能热出一身汗来。甜珠正襟危坐,一动不敢动,沈浥翻开书册第一页,直接问她:“哪个字不认识?”

“这个,还有这些。”甜珠老实回答,像是个听先生话的乖巧学生。

沈浥耐着性子,素白大手从旁边抽过一张纸来,将甜珠指的几个字一一都在纸上放大写了出来。他的字苍劲有力,又直又正,写完后搁下笔,从第一个开始讲起。

甜珠见他是给自己上课,立马聚精会神听起来。沈浥说什么,她都一一死死记在心里。

甜珠不聪明,底子也非常薄弱,但是好在她吃苦耐劳,特别勤奋肯学。沈浥先教了她十个字,然后让她自己坐在一旁去记。半个时辰的功夫,甜珠不照着字样,也能写出那十个字来。而且,她还能理解其中含义,懂得举一反三。沈浥考她的时候,她也都能说出些所以然来。

沈浥也没打算将甜珠培养成才女,所以只要甜珠肯学,他就满意。

“字太丑,需要再多练练。”看着那四仰八叉躺在白纸上的几个大字,沈浥嫌恶地蹙起眉来,纵容再想鼓励,这过于违心的话,也难以说出口来。

好在甜珠不在乎,乖乖应着了。

外面来喜说:“二王子,遥城来了个将军,说是一大早瞧见突厥那边有异动。打探清楚了才知道,是郡主的仪仗。郡主仪仗是往燕州这边来的,说是估计两天内能抵达燕州城。”

沈浥刚刚还略皱着的眉心,这回彻底舒展开来。

“让那位将军在偏厅等。”沈浥吩咐后起身,还不忘叮嘱甜珠,“好好练习写大字,这十个字每个字写十遍,一会儿回来检查。”

甜珠知道这位郡主,其乃是燕王的女儿。她还记得,前世的时候,等燕王带着兵马冲进京城,坐了那个宝座后,这位郡主立即就被册封为公主。后来没多久,当时已经是楚王殿下的沈浥,亲自带着兵马,从突厥将这位早年和亲的公主请了回来。那时,她还随着许致母子住在靠着城门口的一个胡同里,当时她正巧在外面,就看到了那仪仗。

那时候接公主回来,是因为燕王父子坐稳了江山。而那时候,楚王带兵四处征讨,威名在外,叫四周蛮夷闻风丧胆。突厥不敢得罪大周,所以只能放了公主。

可眼下,燕王府尚且处于水深火热,怎么这个节骨眼,公主回来了?

甜珠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不过,她看得出来刚刚沈浥走前是高兴的,也就没再多想。沈浥不在后,她轻松很多,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后,就开始认真写大字。

沈浥才走没多久,绿萝便端了糕点进来。

“夫人,刚刚方姨娘派了人来请夫人去后院见她,被黄杉姐姐打发走了。黄杉姐姐说,没有公子的准许,夫人您哪里也去不了。”绿萝平时都是在前头伺候,但是因为整个院子都没个主人,她都是打打杂,现在甜珠来了,她有个人跟着,就还挺开心的,觉得人生有了追求跟目标,“虽然公子现在还没有给夫人名分,不过,想来是要比方姨娘好的。”

“方姨娘这般急吼吼派人喊您去见她,分明就是示威。她倒是挺会选时间的,公子前脚才走,她后脚就打发人来了。”绿萝想想就觉得挺气的,悄悄凑到甜珠跟前说,“是先夫人临终前求着公子给她名分的,公子看在先夫人的面子上,这才答应了。可是这两年多来,公子从未进过她房间半步,她不过就是徒有虚名。”

“绿萝,不许在夫人跟前说些乱七八糟的。”黄杉推门进来,先是冷面斥了绿萝一番,后又对着甜珠行了一礼道,“方姨娘带着小公子来了,说是……来拜见您。”

黄杉心里清楚,方姨娘说这话,存心就是恶心人的。她好歹还有个姨娘的名分,但是现在自己主子,什么都不是。

所以拜见不拜见这话,便是说得过了些。但是主子那样说,她也必须将话一字不落带来。

甜珠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遇到过这种场面,一时间有些慌乱,忙问黄杉:“我一会儿要说什么?”

“夫人不必慌张。”黄杉说,“她也不会怎么样,面上肯定是和和气气的。不过,言语间是不是夹枪带棒,奴婢就不知道了。但是公子此番不在,这方姨娘又是前夫人的陪嫁,一会儿不管怎么说,夫人都别直面起冲突。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一会儿公子回来,只管与公子说。”

“我知道了。”甜珠紧张,一颗心止不住乱跳。

……

黄杉已经请了方姨娘跟平安去了东厢,甜珠过去的时候,方氏正抱着平安坐在榻边。

外面丫头匆匆跑进来禀告说人来了,方姨娘也不着急,只继续握住平安小手。直到等甜珠人走到跟前来,她才意识着站起身来。稍稍抬眸一瞥,立即就愣住了。

她来前听说了甜珠是嫁过人的,所以纵容知道她肯定是有些姿色,但是也没有想到,她竟然这么年轻。而且看着模样,也不像是嫁过人的,水灵灵的,葱嫩得很。

穿着身浅粉色的裙衫,脸上也没什么妆容,发饰就是一支嵌着珍珠的簪子,皮肤又粉又白,望之叫人心旷神怡。

方姨娘来前是精心打扮过的,头上也是珠翠累累,身上穿的,更是冬季新做的衣裳。艳丽隆重得有些刻意,再与粉黛未敷的甜珠一比,就显得滑稽而俗气。

她本是信心满满,但是话还没说出一句来,就有些打退堂鼓。

倒是甜珠,不管怎么着,先开口喊了她一声姐姐。

方姨娘已经僵硬的脸上硬是挤出笑来说:“这声姐姐,实在不敢当。我听说公子带你回来,想见见,就冒昧带着小公子来了。来,小公子,这是你姨。”

平安却推了甜珠一把,稚嫩的声音响起:“我记得你,在外祖母家,父亲帮过你。”

甜珠往后跄了会儿,之后才站稳脚跟。不过,她被一个小孩子打了,却不敢还手,还得照着规矩行礼。

“民妇见过小公子。”

平安重重哼一声,脑袋撇到另外一边去,双手抱在胸前说:“你抢了爹爹,我不喜欢你。你一来,爹爹肯定更不会常去看平安了。”

黄杉说:“小公子,王子他忙,平时都是鲜少呆在王府的。不过,他一有空,肯定会去看小公子。”

“是吗?”平安不信,扭头看身后的方姨娘,方姨娘没说话,平安又说,“那为什么父亲让她陪在身边,却不让我跟姨娘也靠着他一起住?”

“齐娘子住在这里,只是暂时的。再说,至于为什么将她安排在这里,一会儿等王子回来了,您可以亲自问一问。”黄杉望了眼方姨娘,见她眼中有一闪即逝的慌乱,便就猜到,小公子之所以说这些,怕都是她背后教的。

“那好,我一会儿问父亲。”平安攥紧小拳头,斜着小脑袋看甜珠,“我会让父亲将你赶出去。”

“小公子,你该午睡了。”方姨娘弯下腰,将平安抱起来,“你今天本来就比平时睡得晚,得赶紧睡会儿才行。”

“那奴婢们就不送了。”黄杉避让开,给方氏留下一条路。

方姨娘又看了眼甜珠,冲甜珠笑了笑,这才离开。等人走后,甜珠一屁股跌坐在床边,手也攥得紧紧的。

绿萝哼了声说:“背地里教唆小主人,这要是让公子知道了,方姨娘吃不了兜着走。夫人,您别担心,小公子只是被教坏了,小孩子的喜恶,向来变得快。依奴婢看,这件事情,您得跟公子说。受了委屈不说,以后人家还会得寸进尺的。”

“你别添乱了。”黄杉皱着眉心,“我听喜公公说,咱们郡主就要回来了。又近年关,还是让主子们热热闹闹过完年吧。再说,方姨娘再怎么说,也是先夫人的陪嫁,是徐家的人。惩罚了方姨娘,闹得也不好看。”又对甜珠道,“不知道奴婢说得对不对,若是夫人觉得委屈,那就是奴婢说错话了。”

“你说得对,我也没有委屈。”甜珠觉得自己本来就是尴尬的存在,也不想挑起矛盾,“我委屈不委屈,全看王子怎么对待。旁人怎么样,我不放在心上。”

黄杉觉得甜珠是个通透的人,她原觉得,市井小妇,美则美兮,该是那种性泼之人呢。她没想到,甜珠性子挺软和,难怪得宠。

“外面天好像又下雪了,公子可能还有事情忙,您先睡会儿吧。等醒了,差不多也该吃晚饭了。”

甜珠却摇摇头说:“他在教我写字,给我下了任务,要是等他回来了我还没有写完他交代的,他要觉得我不争气了。再说,这里就很暖和,我也不想总在被窝里呆着。”甜珠还是不想在书房呆着,她觉得自己这间房就挺好,于是搓了搓手,呵气道,“绿萝,你去帮我把东西拿过来吧。”

“是,奴婢这就去。”绿萝应着,转身就去,勤快得很。

黄杉连忙将搁置在床榻上的矮桌收拾了一番,将瓜果收走,又用抹布擦了擦。吩咐底下小丫头去弄个炭盆来,她则将刚刚煮好的茶拎过来说:“公子喜茶,不知道夫人喜不喜欢。奴婢别的本事没有,但是煮茶的本事,还是有点的。新煮好的明前龙井,这个季节还是挺珍贵的,昨儿公子吩咐了给夫人您留一份。这不,奴婢给煮上了。”

甜珠忽然想起来,那天,沈浥说要送她茶的事情。没想到,人才到,礼也到了。

……

方姨娘回到自己院子,将平安哄睡着后,她则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杏芝撩帘子从屋外走进来,身上发间都落了雪,她伸手掸了掸后,才走到方氏跟前去。

“你刚刚带着小公子去了哪里?”杏芝方才没在院子里,要是她在的话,指定拦着,“你想自己博前程,好,没人拦着你。但是为什么要害小公子?”

“你这话从何说起?”方氏站起来,脸色难看。

她本在前院受了那些个丫鬟的委屈,心里就不高兴。此番回来,自己人竟然还泼冷水。

“你们都下去。”杏芝沉声将屋里两个丫头打发走了,这才说,“小姐要是还在,她指定后悔。旁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爷他不知道吗?小公子,他压根就不是爷的骨肉,他也不是皇家血脉!咱们小姐当年发生那样的事情,你我都是死罪。夫人不追究,只让我们好好伺候着人,你怎能再有别的打算?”

“我这么做,就是为了小姐好,为了小公子好。你怎么不想想,爷是什么样的人,他若是心中没个城府算计,为什么要跟小姐成亲?反正,不管当初怎样,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谁也揭穿不得谁。”方氏胸口剧烈起伏着,双手攥紧成拳头,“我不想一辈子就呆在这方院子里,不管白天还是晚上,都冷冷清清的。尤其是这冬天的晚上,太冷了。我是他的女人,当初他是亲口答应了小姐的,他怎么就不能对我好点?”

“就算不拿我当什么要紧的人看,但是面子上至少得顾着吧?现在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嫁过人的,这王府里,背地里好多人都笑话我。说什么难听的都有,我受不了这些。杏芝,你有你的追求,我不阻拦你。但我也有我的,希望你别管我。”

……

甜珠伏在案上写字,一笔一划,很是认真。沈浥让她十个大字每个写十遍,她不敢怠慢。一遍一遍写,一遍比一遍写得好。

似乎也不晓得累,等外边天都黑了,甜珠还没有停下笔来。沈浥从外面进来,看到的,就是那个小女人伏在案上认真练字的场景。见几个丫鬟要行礼,沈浥抬手制止了,而后举步走到甜珠身边。

甜珠瞥到桌下有双黑色的皂靴,忙仰头去看。见她发现了,沈浥笑了笑,手在她脑袋上摸了摸后,示意她往里头挪一挪,他则在她身边坐下来。

“有点进步。”沈浥几张比对一遍,“虽然不聪明,但是够勤奋。这样下去,轻轻松松学完那两本医书上的内容,不难。”

“我还差一遍就写完了。”见他夸自己,甜珠心中到底欣慰的,莫名欢喜起来。

“你也没必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每天带着学点,也就差不多了。”见她脸颊上有黑色墨点,沈浥伸手过去,擦了擦,又说,“我接你来府上,不是让你做学生识文断字的。甜珠,你可别本末倒置了。”

第23章

甜珠知道,他接她来府上,是给他暖床的。只是,甜珠并不喜欢那样的活,一来是因为她一直自诩是好人家的孩子,清清白白的身子,不愿做那种见不得光的暗人,二来,也是晓得他的厉害。

前世甜珠是吃过他的苦的,只要造起来,就是昏天暗地,几乎可以说是没日没夜了。现在想起来,甜珠两只腿都在打颤。

但是甜珠没办法,没人护得了她,也没人会为了护她名声和清白,而替她出头。与其最后闹得谁都不愉快,不如就依着顺着,讨个喜卖个乖,嘴巴甜一些,性子软一些,左右是没有错的。

甜珠虽不多聪明,但是也活了二十多年,那短短二十几年,算是饱受沧桑。那些人情世故,她都懂。

“我知道的。”甜珠声音低低的,她没敢抬头看人,只依旧伏在案上,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案几,“王子您待我好,我都晓得。”

沈浥也不知道为何,总见不得她这般。仿若她只要稍稍示弱一些,他便舍不得再做什么。

这个小女人,又娇又嫩,让他心狠强来,他也做不到。拉了她手攥在掌心,沈浥倒是笑了说:“别左一个王子右一个王子的叫,生分。既然跟了我来,就是一家人,只是伴侣,不是主仆。”

只是伴侣不是主仆这句话,前世的时候,沈浥也说过。甜珠知道他尊重自己,不过也不敢当真,该有的规矩还是有。

“那我往后该叫您什么?”甜珠纳闷,抬头看着男人。

直呼其名吗?她可不敢。试问整个王府,又有几个人敢的?

“我在王府行二,你便唤我二郎吧。”沈浥说了一句,便冲侍候在一旁的黄杉摆了摆手,“去跟大厨房说,今天晚饭,都端到这边来,我留在这里跟夫人一起吃。”

“是。”黄杉脆脆应了一声,招手带着两个小丫头,就出去了。

“二郎。”甜珠心有讨好之意,身子便轻轻蹭了过去,却也不敢靠得太近,像是一只想卖乖却又怕主人动怒的小野猫。

沈浥心中到底是暖的,喉间溢出一丝轻笑来,伸手去将她揽到怀里来抱着,在她粉白的脸颊上亲了亲,则问:“今天下午,有人来找麻烦了?”

甜珠心思转了一下,便晓得了,他指的肯定是方姨娘。

“方姐姐来找过我,不过没有找麻烦。她呆的时间也不长,说了几句话,就走了。”甜珠不想惹麻烦,只希望大家都能够和平共处,再加上她还记得黄杉说的话,知道静和郡主就要回来了,阖府上下都很高兴,她不想破坏这种喜庆的气氛。

沈浥道:“这才多久的功夫,都姐姐妹妹的唤上了,够亲热的。”

甜珠声音依旧低低的:“她大,又是先进府的,合该喊一声姐姐。”

外面忽然有一阵躁动,似乎有丫鬟在喊方姨娘和小公子的声音。没一会儿功夫,绿萝匆匆跑了进来。

“公子,方姨娘带着小公子来了。”绿萝半低着脑袋,在请沈浥的命令。

“让他们进来。”沈浥声音淡淡的,言语间似未有波动,只是挪过身子,坐在了甜珠对面去。

进了屋子后,平安便挣脱掉方姨娘的手,小跑到沈浥跟前来。

“父亲!”平安稚嫩的声音响起,他到底有些畏惧自己的父亲,跑得近点后,不敢再靠前,小小年纪的孩子,只是站在榻前,恭敬地说,“平安好久没见到父亲了。”

沈浥招招手,示意他靠前来。平安走近了,他手稍稍提力,便将小人儿抱至炕上坐下。

却是没有如往常一样将人抱在他腿上,而是让他一个人坐在旁边,又问:“这么晚了,不好好在自己屋里呆着,跑前头来做什么?”

平安年纪小,闻声便朝方姨娘那边看去。方姨娘说:“小公子说他想……”

“我在问平安,没问你。”沈浥没让方氏将话说完,直接打断了,他声音低沉而又冷漠,似是比这冬日的冰锥还冷般,方姨娘吓得赶紧闭嘴,老老实实站在一旁。

手却攥得紧紧的,总觉得受了莫大冤屈。

平安也骇了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平安想爹爹了,就央姨娘带我过来。父亲,您千万别责罚姨娘,是平安求她来的。”

沈浥到底没再说什么,只留了平安下来说:“既然来了,就一起吃点。”

他让平安坐到他里面去,对方姨娘,却是没有一句话。没有让她坐下来一起吃,也没有发个话,让她先回去。差不多,就是故意晒在那边。

方姨娘尴尬,甜珠也挺尴尬的。她几次暗中悄悄给沈浥使眼色,明明瞧见他看到自己的暗示了,可这个人,偏当做没瞧见。

最后,还是平安问:“父亲,怎么不让姨娘坐下来一起吃?姨娘也没吃晚饭呢。”

“平时她也是与你同桌而食的?”沈浥状似语气轻松地问,不似方才那般严厉了,不待平安回答,沈浥又说,“她以前是你母亲的丫鬟,就算现在给个名分,也是看在你跟你母亲的面子上。你是王府的小公子,该自持身份才是。”

平安似有犹豫,他觉得爹爹说得对,好像杏芝姑姑也是这么对他说的。可是他又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女人行,姨娘却不行。

“那为什么她可以坐下来吃饭?”平安手指着甜珠,语气挺强硬的,似乎恨极了甜珠般。

甜珠也不敢等沈浥发话,赶忙动身要穿鞋下来,沈浥却对甜珠道:“坐着。”他面色已经变了不少,冷厉的一双眸子,转而朝方姨娘看过去。

方姨娘脑袋压得很低,她不敢再偷看一眼。

沈浥心中已然起了某个念头,却按住暂且没提,恰巧外面黄杉带着丫鬟们端了饭菜来。沈浥冲绿萝摆摆手,示意让人进来,这边才严肃着脸对平安道:“这是父亲喜欢的女人,以后瞧见了,得喊一声姨。都是跟谁学的,一点礼数和规矩都没有。”

方姨娘再不敢站着,忙跪了下来。

平安也吓着了,低着脑袋老老实实说:“我知道了。”

一顿饭吃了有一刻钟的时间,期间没人敢说一句话。而方姨娘那,沈浥没发话,她就一直跪着。

直到吃完饭,丫鬟们撤走碗筷,又端了水来,沈浥漱了口后,这才瞄了眼依旧跪在地上的方氏说:“别跪着了,起来吧。”

“谢公子。”方姨娘一双腿麻了,站都站不稳,好在旁边黄杉扶住了她。

有人端水过来,沈浥素白修长的一双手在热水里洗了洗后,才说:“天色不早了,带平安回去吧。”

平安却不肯:“我不回去,后面太冷清了,一点不好玩。爹爹,前面多热闹,我想和姨娘还有杏芝姑姑,一起搬到前面来跟父亲一起住。”

第24章

经历过刚刚那一连串事情后,再听平安说这话,沈浥已经没什么反应了。只是抬手轻轻摸了摸平安小脑袋,语气温和地道:“父亲忙,怕是没那个功夫照顾你。你祖母也是深居简出,不喜热闹,一个阿富果,已经闹得她头疼了,自然也不能送你去她那里。不过,我看你外祖母倒是很喜欢你。若是你不想在这个院子里呆着,明天便差人将你,你姨娘,还有你杏芝姑姑她们,一道送去徐家,平安觉得如何?”

平安到底年纪小,所以沈浥敲打方姨娘的话,他没听懂。听说要送他去外祖母家,自然是高兴的,因为外祖母对他很好。

平安刚准备拍手称好,那边,方氏再次跪了下来。方氏是不蠢的,沈浥这么明显的暗示,她听得懂。若是她再不老实的话,爷怕是要撵她回徐家去了。

若是回了徐家,她便再也没有希望了。而且,夫人老爷若是知道她存心想争宠的事情,指定得骂她,到时候日子肯定不好过。只要还留在王府,一切就都好办。

方姨娘这回不但跪了下来,还一个劲给沈浥磕头。她倒是也真不怕疼,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很快额头便沁出血珠来。

她也不说话,只是不停磕头。而沈浥,则是垂眸睥睨,面色清冷得吓人。

甜珠有些吓着了,她觉得,若是这位方姨娘再这么磕下去,指定能磕死。偏沈浥不喊停,她又停不得。甜珠其实挺怕这种场合的,也很怕这样的沈浥,觉得此刻的他肃着一张脸的样子,比任何时候都可怕。总之两辈子加起来,她也没见过他这样。他在她面前,纵然也有严肃的时候,但绝对不会是这种几近不近人情的。

“二郎,算了吧。”甜珠伸手悄悄去扯沈浥袖子,她底气也不足,胆子又小,她也自知自己地位很低,能得院子里丫鬟婆子尊重,安全是因为得宠,所以,她说什么都不敢理直气壮,只能拐弯抹角替方姨娘求个情,“不是郡主要回家了吗?而且又要过年了,见了血,总归不吉利的。”

沈浥看了眼甜珠,似是看在她面子上,又似是觉得她说得对,便眼神示意跟着方姨娘来的两个丫鬟将人扶起来。

方姨娘挽好的发都散了,额头一大块血斑,血珠汩汩往外冒,瞧着阴森可怖。似是头都撞晕了,身子站不住,左摇右晃的,偏还得给沈浥福身子请安。

“多谢爷的饶恕。”

“回吧。”沈浥只冷冷丢下两个字,森冷,生硬,不含一丝温度。

平安也吓得不轻,一声不吭的,只跟着方姨娘离开了。满屋的丫鬟,该收拾的收拾,该准备沐浴汤的准备沐浴汤,就好像,刚刚那一幕没有发生过一样。

甜珠有些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其实虽然外人瞧着或许她得宠,但是她也真的受不起这份宠。

她总觉得,以美貌得来的宠爱,就像流水一样,流来得快,流走得也快。对你好的时候自当掏心掏肺,可一旦腻了乏了,也是不会顾及昔日情意的。

打从决定妥协跟着来燕王府邸那刻起,甜珠就时时刻刻警告自己,万要走好每一步,万不能得意忘形。

“怎么一声不吭?”见甜珠不说话,沈浥抬眸睇着她,倒是先开了口,“刚刚那阵势,吓着了?”

“有一点。”甜珠点点头,乖巧得很,“不过,二郎既然罚了,肯定有道理。”

“后院中争风吃醋,你若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他语气稍稍缓了些,仿若消了点气,只揽着甜珠到他跟前去,“我的后院算是好的,大多数人都算是识趣,没有眼力劲的,也就那么几个。看在徐家的面子上,我给方氏一次机会。她要是真聪明,便就老老实实呆着,若再不老实,只能把人给徐家送回去。”

甜珠知道这国公府,乃是兴旺了数百年的名门望族。如今的老国公,不但是开国功臣,还是帝师,是三朝元老。

别说是沈浥得敬让三分,估计就是天子跟太后,也得给几分颜面。方姨娘虽然不得沈浥的心,可毕竟是从徐家出来的,若是随便打发了,徐家也无甚颜面。

甜珠其实对朝廷上的这些事情都不太懂,只不过前世的时候,许致一门心思想往上爬,偶尔在她跟前说过几嘴。她知道国公府在京城的地位,但是她却不知道,原来,徐家跟沈浥,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

这两日整个王府都挺热闹的,到处张灯结彩,屋檐下,大门口,都挂着大红的灯笼。当然,沈浥的清晖院,也不例外。

甜珠陇着袖子站在东厢房房门口,外头,来喜公公正带着绿萝他们几个站在梯子上挂红色的绸布。来喜不到二十的样子,面嫩得很,性子也活络,常惹得后面的人捂嘴大笑。

甜珠望着他们的身影,再想想身边的热闹,心情自然也好起来。

黄杉从外面回来,见甜珠站在廊檐下,忙将一个汤婆子递过去说:“夫人,外面冷,还是回屋去吧。”

“好。”甜珠点点头,也就转身进屋去了。

心里算了下时间,想着沈浥亲自去城门口迎接郡主仪仗,怕是也有两个时辰了吧?晌午吃过午饭走的,这眼下太阳落了西,天都要黑了,人还没有回来。

“外面有消息了吗?”甜珠心中还是挺担心的,她心里,到底还是挂念着那个男人的,虽然一再警告自己,千万不要再动了心,但是她的心由不得自己,她本能希望他好好的。

他在身边的时候,她虽然有些拘谨害怕,但是总归心里有归属感,觉得有人撑腰了什么都不怕。这才半天功夫没见面,就有些想了。但甜珠问出口后就后悔了,因为她瞧见绿萝捂着嘴巴在笑。

“夫人是不是想公子了?”绿萝嘴快,性格也有些跳脱,不如黄杉稳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