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州虽说目前还算太平,但连沈浥自己都不敢保证还能太平多久。生逢乱世,靠天靠地都不如靠自己。沈浥想着,等过两天送走了阿姐、解决了莫邪猎鹰的事情后,他想亲自教甜珠几招防身术。

“小姐,你可真好看。”绿萝帮甜珠梳好头后,站在一边,笑着眼睛满是光彩,“女儿装娇艳,男儿装俊秀,穿什么像什么。”

打从甜珠被徐夫人认作义女后,不但是徐府下人喊甜珠小姐,连着一并从王府跟过来的黄杉绿萝两个,也改口喊甜珠小姐了。甜珠站在铜镜前,看了看,也觉得这样的妆扮挺不错。

“走吧,别叫爷久等了。”甜珠有些日子没见到沈浥,这几日一直呆在房里看书练字,时间久了她也觉得无趣,所以今天沈浥来说带着她出门看花灯去,她心里倒是痒痒的挺期待。

绿萝人活泼话也多,主动去搀扶着甜珠说:“爷好些日子没来瞧小姐了,这回一来就是带你出去玩儿,心里肯定十分挂念小姐。就连绿萝跟黄杉姐姐都有福气的,要不是有福跟着小姐,哪里能去外面看花灯啊。”

“我也是托了别人的福。”甜珠不敢自居功劳,只将如今得到的一切归功为徐家二小姐。

沈浥已经出了门,在徐府外面等甜珠。甜珠出去的时候,发现外面停着两辆马车。正犹豫着要上哪辆马车的时候,前面那辆马车的帘子被一双素白的大手挑开。

没人说话,那双手只是打了个响指。甜珠看到了,心下明白,朝着人走去。

黄杉绿萝两个扶着甜珠上马车,沈浥侧身弯腰,大手稳稳掐住甜珠纤细的腰,稍稍提力就将甜珠拉了上去。甜珠转身过去想拉两个丫鬟,谁知帘子重新被撂下了。

甜珠想,有沈浥在,黄杉绿萝怕是上不了车来。

“走吧。”沈浥微扬声冲前头车夫说了句,而后目光落在甜珠身上,见她坐得离自己远远的,他沉声命令道,“坐过来。”

半个多月没见,甜珠这十多天来,日子过得不知道多滋润,显然也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做各种事情。现在忽然又跟他坐在一起,总归有些不习惯。

移了身子挨着坐过去,甜珠老老实实低着脑袋,轻轻喊了声“爷”。

沈浥手中握着个汤婆子,听到声音,他特特瞄了她一眼,然后将汤婆子塞到甜珠手里来,顺便叮嘱说:“喊二郎。”未等甜珠称是,沈浥又皱眉说,“几日不见,怎么见了我跟见了陌生人似的?连称呼都忘了。”

语气有些重,透着几分冷厉,有些教训的意思。但是沈浥这个度把握得好,既给了几分颜色,却也没有让甜珠太过难堪。

马车内空间虽然大,但是毕竟是封闭的。而且两人身子挨得又紧,甜珠几乎是稍稍用力呼吸一下,就能够闻到他身上特有的味道。甜珠不想让太多有关他的东西干扰自己,所以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很轻。

她手里抱着烫烫的汤婆子,没话找话问:“我刚刚看到后面还有一辆车,是还有别人吗?”

沈浥总很忙,就算忙里偷闲了,他也不忘看点书。此刻坐在车里,手里也还握着卷书,闻声搁下书来说:“是郡主跟阿富果,明天就要走了,今天带他们一起出来吃顿饭,顺便看看外面热闹的景色。”

甜珠“哦”了一声,点点头,没再说话。

沈浥看了她一眼说:“饿了就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我让人在全福楼定了个包厢。一会儿先去吃饭,吃完饭天黑了正好出来看灯。”

“我不饿。”甜珠对一会儿接下来的行程还是挺期待的,有吃有喝还有玩,这让她想到了小时候。

小时候她最喜欢过年了,因为到了过年不但可以穿好看的衣裳,年夜饭也比平常丰盛很多。最重要的是,小时候每年的元宵节,二哥都会扛着自己去街上看热闹。

想到自己二哥来,甜珠忽然想到请他帮忙找二哥的事情。

“您有我二哥的下落了吗?”甜珠问得颇为有几分小心,毕竟是求人办事,态度要好。

“查了,暂时还没有结果。”沈浥手依旧握着卷书,跟甜珠说话的时候,眼皮子抬都没有抬一下,他修长手指翻了一页后,目光迅速从上往下扫着,才又说,“你二哥走了有几年,这些年来一直都杳无音讯。查肯定是能够查得到,只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说罢,抬了抬眼皮子,黝黑的眸子扫向甜珠,“你的事情,我还是有放在心上的。”

“谢谢。”甜珠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来,索性也不再打搅他看书,只乖乖坐在一旁吃点东西喝点水。

车里很暖和,马车颠来颠去颠得甜珠有些困。歪着身子靠在马车车壁,就睡了过去。甜珠是沈浥给叫醒的,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全福楼,这条街是整个燕州城最繁华的街道,而全福楼则坐落在两条主干道的交界处。

路很宽,四面八方来来往往全是人,热闹得很。

天已经黑了,但是因为今天是元宵节,所以到处都点着大红的灯笼,衬得跟白天一样。全福楼门口站着两个人,瞧见了燕王府的马车,立即笑脸相迎。

后面那辆马车,沈馥香跟阿富果也下来了,沈浥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好,之后举步朝全福楼里面去。

直接进了三楼的包厢,之后,甜珠才给沈馥香请安:“拜见郡主。”

“不必客气了,以后都是一家人。”沈馥香也是一身男儿装扮,她语气依旧淡漠疏离,只抬眼看了甜珠一眼,之后便寻了个靠着窗户的位置坐下,她单手撑着下巴,侧身望着外面的万家灯火。

“坐吧。”沈浥点了点甜珠。

阿富果呆在自己娘身边,伸手指着外面,几乎是半个身子都要探出去了。

“阿娘你瞧,好多人在河边放灯。”阿富果今天异常兴奋,“之前舅舅也带着我来这里吃饭的,但是都没有今天热闹。阿娘,我都有些不想回草原去了,想在这里多呆几日。”

“明天一早,你跟娘都必须得离开燕州。”沈馥香语气软而冷,但是态度坚决,她拉过儿子的手说,“这里不是咱们的家,咱们的家在草原,所以不能呆太久。”

阿富果心里隐约明白,虽然不舍,但是也懂事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他说,“其实离开这么久,我也挺想四哥七哥他们的,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好不好。”

“放心吧,他们还不需要你来操心。”沈馥香话音才落,店里一个小二捧着壶酒过来,笑眯眯说,“几位爷,这酒是隔壁包厢的两位爷送的。”

沈浥看了眼沈馥香,只轻扯薄唇算是露出一个笑来,而后对那小二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今天那两位爷吃的酒席钱,算我账上。”

“得嘞。”小二满脸堆笑,态度更加是好得不得了了。

沈浥对全福楼不陌生,虽然说平时没有奢侈到常来这里吃饭,但是逢年过节的会过来。再说,他打小就生长在这里,十几年过去了,又是那样的身份,再生也得混了熟。

沈浥厌恶铺张浪费,所以点的菜不算多。他知道自己阿姐喜欢吃什么,又询问了甜珠爱吃什么后,就让小二走菜。

酒喝了点,算是助助兴,但是喝得不多。饭吃到一半,沈浥附在甜珠耳边说了几句后,起身大步离开。

甜珠脸红了,低着头不敢抬起来。他刚刚说什么?说他喝多了尿急要去出恭,去就去好了,为什么要说得这么清楚。

沈浥不在,沈馥香看着甜珠,主动问她话:“你与二郎是怎么相识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对哪家的姑娘这么好,他从小矜贵孤傲,一般人都根本不放在眼里。就算是他的发妻徐二,我也没觉得他怎么上心过。他待你不同,想必是你有过人之处。”

郡主问话,甜珠也不敢吃了,只老老实实回话说:“我也不清楚,或许是二爷觉得我这样的身份正好。”

“倒也是。”沈馥香点点头,“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女人做填房,总比被人强逼着娶一个京里来的女人要好。”

沈馥香话不多,与甜珠说了几句,算是给了甜珠脸。沈浥不在,沈馥香不说话,甜珠总觉得有些尴尬。加上她刚刚水喝多了,眼下也是有些内急,不由得朝身后的黄杉求救。

黄杉见状,弯腰靠过来问:“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甜珠红着脸说:“我内急,想去方便一下。”

黄杉会意,忙道:“您跟我来,我去帮您问问。”

甜珠虽然着男装,但却是女人,找到了地方后,她要往女人去的那边去。恰好从里面走出个女人来,看到甜珠吓了一跳,甜珠拉着黄杉问:“怎么办?”

黄杉也有些没了法子,只能说:“要不先回去等二爷吧?或许二爷有法子。”

甜珠想着沈浥不是也说出恭的吗?怎么还不出来。又等了会儿,甜珠等不下去了,只能听黄杉的建议先回去。

但是回到包厢里,还是没有看到沈浥。甜珠急得跺脚,而此刻正呆在隔壁包厢的沈浥看到了人,对里面两位爷打了招呼,起身找了出来。

“出了什么事?”见甜珠脸憋得通红,一副着急的样子,他还以为是不是跟自己阿姐闹了矛盾。

甜珠看到沈浥,仿若看到救星一般,急忙忙朝着他跑来。沈浥倒是还没见过她这样稀罕自己,笑着将人稳住。

“我内急。”甜珠声音很小。

沈浥耳力素来很好,隔老远有动静他都能够听得到,不过此刻倒是装着没听懂了。甜珠面有急色,想让他帮忙,只能着急得踮起脚尖来凑到他耳边去说悄悄话。沈浥倒是也配合,高大挺拔的身形稍稍弯曲了些。

甜珠附在他耳边吹气:“我内急。”

沈浥笑着道:“我听到了。”回身望了眼,这才牵住甜珠手道,“走吧。”

甜珠顺着他刚刚看去的目光看过去,瞧见那间包厢里坐着两个人。一个穿着白色的袍子,一个穿着黑色的袍子,瞧着打扮,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白衣男子安静些,只跪坐在一条长案前,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在喝。而另外一个黑衣男子则踱来踱去,明显有些毛躁。

甜珠想,这两位爷定然就是刚刚送酒过来的那两位。

第37章

沈浥带着甜珠去如厕,快到地儿的时候,将她束在头顶的发带给解了。甜珠头发又黑又亮,一瞬间披散下来,垂落在腰后,像是耀眼的瀑布般。甜珠始料未及,等发现头发散了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沈浥一手背负腰后,另外一只手则冲一边点了点道:“去吧,我就在外面等你。”

稍稍侧过身子去,给黄杉使眼色,黄杉会意,低着脑袋跟在甜珠身后。

“既然如此,其实你可以先行离开了。”甜珠挺有些不好意思,乌发裹住的巴掌小脸,瞬间染上一层浅浅的粉色,她不太敢看沈浥眼睛了。

“废话少说,速去速回。”沈浥俊颜故意含着些薄怒,语气也稍许生硬了些。

甜珠本来是好心好意替他着想,结果却反过来被骂了,心中到底不快。或许也有些小小的报复心理吧,故意在里面呆了挺长时间。沈浥负手于外面徘徊,时不时侧头看几眼,急躁的神色都写在了脸上。

绿萝跟着留在外面,见沈浥脸色不太好,小心翼翼踱过去问:“爷,要奴婢进去问一问小姐怎么了吗?”

“不必了。”沈浥咬紧腮帮子,“她自己不嫌脏不嫌臭,就让她呆着。”

“是。”沈浥语气不好,绿萝倒是下了一跳,再不敢多嘴问一句。

沈浥声音不小,他的话甜珠听到了。到底也不敢玩得太过,就老老实实出来了。沈浥容貌极为英俊,又因为从小在军营长大,身形颀长,背也十分笔直,他身上穿的也是上等衣料做成的衣裳,带着与身俱来的皇家贵族气质,逗留在此多时,早已经引得不少人注意了。甜珠朝他走来,又有人扭头看向甜珠。

沈浥气归气,这个时候,自然也是不愿甜珠被人私下非议。所以,等甜珠走得近了,沈浥抬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下:“让二哥好等。再这样顽皮,下回不会再任着你胡闹,跟我走。”

沈浥转身大步离开,甜珠看了眼绿萝,也跟在他身后。

到了全福楼三楼后,沈浥往隔壁包厢瞄了眼,见人果然已经不在了。他倒是也没怎么样,只是负手大跨步往自己的包厢去。

甜珠坐下来,绿萝忙替甜珠重新梳头。那边沈浥问阿富果:“吃好了吗?吃好了就下去看花灯猜灯谜。”

阿富果早呆不住了,指着外面说:“那边热闹,我看到好多人,我要去那边。”

“好。”沈浥应着,侧身看了眼身边的甜珠,还是没说话。

下楼的时候,沈馥香牵着阿富果手朝沈浥走近几步,悄声问:“见到人了?”

沈浥面无表情:“见到了。”

沈馥香挺久没有再说一句话,等下了楼汇入外面人群中后,她才又说:“明天一早我跟阿富果就要离开了,等下回再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阿浥,其实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不恨你也不恨父王,生在皇家,又是藩王的女儿,这就是我的命。这回能够回家一趟,再吃一口阿娘亲手包的饺子,我也很满足了。”

沈浥脚下步子停了下来,驻足垂眸看着跟前的人。

又是一年元宵节,上回姐弟一起逛元宵灯会是什么时候?他也记不清了。十年过去了,好似弹指一挥间,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但是真正再回忆起从前来,他又觉得真的很多事情都离自己太过遥远。

沈馥香今天之所以要跟着出来,并不是真正为了赏花灯。她目的达到了,也不准备再多逗留。

“这样的热闹,我不敢看,我已经习惯了寂寞。阿浥,阿姐提醒你一句,一个人这辈子能够和自己深爱的人在一起,尤其是咱们这样出身的,实在是一种奢望。”沈馥香依旧是冷艳无双的表情,她眼皮子抬都没有抬一下,“但是你别忘了自己肩膀上的责任,温柔乡,英雄冢,阿姐不希望你走错任何一步。过几日父王回来,会给你带回来什么,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这事情不劳阿姐操心,我心中有数。”

“那就好。”沈馥香牵着阿富国手,拉了他一把,“我们回家。”

“阿娘,我还没有看够热闹呢。”阿富果不肯,沈馥香忽然改了性子一般,抬手就打在儿子身上,“不听话了是不是?在这里几天,性子都玩野了,是不是都不晓得谁是你爹娘。跟我走!”

阿富果挺怕他娘的,没敢哭,便朝沈浥这边看来。沈浥只抬手冲他挥了挥,而后给早已牵着马车候在一旁的小厮使了眼色。

驻足目送那辆马车绝尘离去,沈浥精锐的眸子里隐隐闪现一抹寒光。才回过身子来,便有一个挎着竹篮的小花童走到沈浥跟前来:“公子您要买花吗?我阿爹亲手做的莲花灯,可漂亮了。”

沈浥侧头看了眼一直默默跟在身边的甜珠,又瞅瞅那小女孩,便从腰间摸出一粒银子来:“都要了,这些钱够吗?”

“够了够了。”女童接过钱,将竹篮递过去,然后顺手塞了张布条,“刚刚一位爷给的。”

女童说完,就蹦蹦跳跳跑走了。沈浥手里捏着那张白色的布条,一时间没有什么动作。踱步缓缓往河边去,直到走到了河岸边,这才撑开那张布条看。

河边很多人在放花灯,河面上,也停着不少船只。像这样的元宵佳节,燕州不少名门家族都是包了画舫,此刻停在河面上的,怕都是有钱人家的船只。

“将灯放了许个愿吧。”沈浥没急着去跟想见他的人会面,而是先带着甜珠一起在河边放了灯。

一盏盏荷花灯,灯芯点着蜡烛,顺着水流飘向城外。甜珠许了个愿望,希望能够早日找到二哥。沈浥也许了愿望,不过不只一个。放了灯后,直起身子来,就有一艘画舫停在了河岸边,从船上走出一个人来邀请说:“这位爷,里面两位公子有请。”

沈浥知道是莫邪跟猎鹰,点点头。到底不放心留甜珠在外面,便带着甜珠一道上了画舫去。

里面安安静静的,与其它那些歌舞升平的差很多。甜珠随沈浥进去的时候,就见画舫里有两位公子,正是方才在全福楼隔壁包厢瞧见的那两位。

“这里环境不错,黄杉绿萝,你们两个好生伺候着小姐。”沈浥交代一句,这才举步朝着里面的两位爷去。

黄杉稳重,绿萝虽然平时有些话唠,但是也不是拎不清的人。这种时候,自然是老老实实按着吩咐办事。甜珠心里诸多疑惑,但是她也不是蠢笨至极的人,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既然沈浥留她在外头,自然有留她在外头的道理。甜珠于一旁坐下,看着外面的景色,外面莺歌燕舞,着实热闹。

见沈浥过来了,一身素白袍子的莫邪倒了杯茶递过去。旁边玄衣装扮的猎鹰目光却投落在外面,他穿着汉人的衣裳梳着汉人的头,模样也有几分似汉人,眼窝深邃,脸部线条十分硬朗,嘴角噙着三分不羁与痞气。

“沈浥,我猎鹰是真的没有想到,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人竟然会有耐心那么对一个女人。我看那个女人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比起我们草原的姑娘来,差的何止一星半点。”

“猎鹰!不许无礼。”莫邪面相偏于阴冷,他虽然模样亦是俊朗无双,但是身上也有种凌厉之气,“坐下!”

“是,四哥。”猎鹰老实了不少,听话的在一旁坐下。

沈浥却笑说:“是吗?你们草原的女人我是没有见过,不过,我听说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我不喜欢。女人似水,还是这种柔柔弱弱的得我心。猎鹰王子在燕州呆了也有不少日子,想必也见过不少中原女子,怎么样,有没有瞧得上的?”

猎鹰仰头大笑两声,然后指着外面的甜珠说:“我若是瞧上二王子的女人呢?怎么,二王子是要天下,还是要女人。”

沈浥本来英俊的脸上还含着三分笑意,但听得这话,那点笑像是被一双无形大手一点点抹掉般。他黑眸森寒,不是怒,而是阴冷,是那种冷入骨髓的寒意。

莫邪忙致歉说:“猎鹰就是这样的性子,喜欢胡说八道,二王子莫要放在心上。”

“怎么会。”沈浥纵然心中诸多不爽,但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刻,他自然也不会撕破脸。

执起茶盏来喝了杯茶,沈浥直接跳过这个话题,看向莫邪道:“刚刚在全福楼莫邪王子说的那些,可都当真?”

“我莫邪从不食言,不瞒二王子,之所以这次跟着可敦一道过来,也是心中早有筹谋。我与猎鹰一母同胞,我们的母亲也是汉人,从小到大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娘被可汗虐待直至自杀,那种感觉二王子想必是不会明白。”莫邪道,“我知道,你们大周如今也是不太平,我向二王子保证,将来不管燕王殿下做出什么举动,突厥兵马我可以使计不出兵攻打燕州。但是……”

莫邪顿了顿,一双温润的眼眸也轻轻扫向沈浥来,似有些犹豫起来。

“我知道,莫邪王子也想做大草原的王。”沈浥其实心里猜得到莫邪真正想说的是什么,但是他做不到,所以也不愿意听。

莫邪喜欢沈馥香,打从第一眼看到她开始就喜欢上了。她是个汉人,那么年轻美貌,却要被迫嫁给一个几乎可以做她祖父的老人。他从她婢女口中得知,以前的她是活泼开朗的,就跟他阿娘以前一样,但是渐渐的,她似乎再也不会笑了。他从来没见她笑过,她那么美貌,又是那样的身份,其实刚来草原的时候,受过一段日子的苦。

老可汗对她施暴,谁都无能为力。

他想做草原的王,不但是因为想控制整个大草原,还有一个原因也是想跟她做夫妻。草原有个规定,老可汗若是死了,可敦是要嫁给下一任可汗的。

……

甜珠今天玩得有些累,回去之后,身上出了一层汗。黄杉去跟厨房那边打了招呼,很快便有丫头送了大圆木桶跟热水来。黄杉绿萝两个帮着甜珠沐浴。

今天是元宵节,甜珠晚上没跟徐夫人一起吃饭。徐夫人还想着甜珠,所以知道甜珠回来后,安排冯嬷嬷去给甜珠送了碗汤圆。

甜珠是以为徐夫人已经睡下了,所以才没有去请安。当听到外面冯嬷嬷声音的时候,她忙从浴桶里出来,身上披着层薄纱。

好在屋里十分暖和,纵是只披着层薄纱,甜珠也不觉得冷,她反倒是觉得挺舒服的。吃饱喝足又玩累了,现在泡了烫水澡解了乏,浑身舒爽,接下来就只想躺着睡觉。

“小姐,这是夫人让送来的。”冯嬷嬷心中也十分喜欢甜珠,如今见她刚刚出浴披散着头发,娇娇弱弱的,真是像极了当年的二小姐,心下莫名又喜欢几分,“外面玩了挺久,吃点东西再歇息吧。”

“谢谢嬷嬷。”甜珠也的确是饿了,礼貌道了谢,就接过来。

冯嬷嬷上下打量甜珠,见她低头吃东西的样子安静又乖巧,倒是舍不得走了。其实她觉得甜珠挺好的,只是怕四小姐回来知道这些会闹,还是提了醒说:“四小姐知书达理,只偶尔有些小脾性。夫人也从小宠着四小姐,再过段日子四小姐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如果发现夫人认了甜珠小姐做义女,怕是会吃味儿。”

“四小姐若是耍什么性子,甜珠小姐莫要计较。”

甜珠点头:“我懂得的,夫人跟嬷嬷待我好,我心里感激还来不及呢。夫人是四小姐的母亲,四小姐心里不舒服些,也是应该的。”

“我就知道,甜珠肯定会答应。”冯嬷嬷心里软软的,目光却落在甜珠右手手腕处,“这是什么?”

甜珠看过去,笑起来说:“我娘说我小时候贪玩,不小心够翻了烛台,烫着了。娘要是不说,我总觉得这是胎记呢。”

冯嬷嬷却有些愣神了,是啊,她看也像胎记。而且,跟四小姐手上的一模一样。

第38章

“小姐,我能看看吗?”冯嬷嬷声音很轻软,是商量的语气。

甜珠觉得这没有什么不能的,于是就主动把手送到冯嬷嬷跟前去。甜珠身上披着红色的薄纱,十分轻软的料子,她手一抬起来,宽松的袖子就掉到了手腕处,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臂来。

雪白的颜色衬着火焰的红色纱衣,冯嬷嬷不自觉多望了几眼,她觉得这位乡下长大的姑娘真是不像乡里人。

就跟夫人头回见到她的时候说的一样,这丫头模样长得实在是太好了,都不像这黄沙滚滚的燕州城长大的,更别说是青桐县那种小地方了。冯嬷嬷也觉得甜珠是个妙人儿,模样好还心地善良,她活到这样一把岁数,一个人是真善良还是伪装的善良,她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

冯嬷嬷目光落向甜珠右手手腕处,凑近了细细看,朱红色的一块印子,上面也的确是结痂留了个小疤痕。看着样子,也的确是火给烧着的。见她通身雪白,又想她吃过这样的苦,冯嬷嬷心中有些不舍。

“小姐刚刚说是你娘告诉你的,想必那时候你还没有记忆吧?”冯嬷嬷松了她手,“那么小就烫着火,肯定很疼。”

甜珠已经不记得了,只抿抿嘴说:“我没有印象,我长大后还问我二哥过,二哥说我被抱回来的时候就有了。我猜着,应该是还没有满周岁的时候烫着的。”

“抱回来?”冯嬷嬷心里惊了下,“小姐不是生在这青桐县的吗?”

“我娘怀着我的时候出门走亲戚,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回家,半道上生了我。她生了我后身子有些不太好,在外面一户农家歇了半年,等回到家的时候,我已经有十个月大了。”这些事情都是爹娘告诉她的,甜珠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从没有对自己的身世有过一丁点怀疑,所以就算此刻冯嬷嬷追着问,甜珠也只是把知道的都说了。

“嬷嬷,怎么了?”甜珠见冯嬷嬷表情有些奇怪。

“没什么。”冯嬷嬷笑笑,“只是听小姐说起这些,我也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一些事情,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天色很晚了,冯嬷嬷还得回去给夫人回话,也不便呆得太久,“小姐今天玩得累了吧,早点歇着吧。”

甜珠起身亲自送冯嬷嬷到门口,之后才折身回去。

冯嬷嬷回上房的时候,徐夫人还没歇下。没几日嫣姐儿就要回来了,她心里诸多杂事,总睡不好。

听到外面有动静,坐在梳妆镜前的徐夫人问:“是奶娘吗?”

“是我,夫人。”冯嬷嬷没想到自己步子这么轻,还能吵到人。

“甜珠睡了吗?”徐夫人问了一声,自己没有什么睡意,就喊了冯嬷嬷进去。

冯嬷嬷站在一边回话说:“甜珠小姐吃得不少,想必是累着了。刚刚去的时候,才洗完澡。”

徐夫人眉眼间有些笑意,拿了发上的钗环下来,搁在妆奁盒子里,这才说:“这丫头是个好命的,不管怎么说,至少二王子哪儿哪儿都想着她。见着她好,我心里也欢喜。”

冯嬷嬷心中一直还记着方才甜珠说的话,她两只手紧紧掐住,犹豫了半饷才说:“说来甜珠小姐也是真的跟咱们家两位小姐有缘分,夫人可还记得,四小姐右手手腕处有块胎记?我刚刚无意中瞧见,甜珠小姐右手手腕处也有块疤。听她自己说,是小的时候烫着了,恰好就烫在了那个位置。”

“夫人您说,这是不是缘分?”

“是吗?”徐夫人倒是未疑有他,反倒是笑起来,“看来,甜珠是上天送来给我当女儿的。”又说,“希望这回任满三年老爷能够调回去,也省得以后每年过年都分开这么久了。别的不想,真是挺想嫣姐儿的。”

冯嬷嬷笑:“夫人不想老爷吗?”

“你也取笑我。”徐夫人虽然有四十了,但是一点也看不出来老,她体态端庄举止优雅,再加上平时保养得好,如今瞧着也就三十左右。

冯嬷嬷是看着徐夫人长大的,说句托大的话,她也是拿徐夫人当亲闺女待。

当年因为舍不得离开徐夫人,所以打从进了钟府后,她就一直呆在了钟府。为着这事情,她的丈夫跟儿子,都不爱搭理她。也是近几年来,她渐渐老了,儿子的儿子也娶了媳妇,或许心中的恨不那么多了,这才爱跟她多说几句。可是她一走也是六年了,家里头情况不晓得如何,前两年收到信儿,说是他做祖父了。

这几年一直都是书信往来,但是不频繁,一年也就来两三封信。

“奶娘也想家了吧?”徐夫人看得出来,“等回了京师,你也该回家养老了。”

冯嬷嬷只笑笑,没说话,但是心里算是应着了。

……

送走沈馥香母子后,沈浥心中倒是稍稍放松了些警惕。过完年十五后,这个年就算是过去了。

沈浥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他记得之前计划过,等一旦得空了,一定教甜珠些防身的拳脚功夫。这日傍晚,沈浥从外面回来,照例让马奴将他的马牵进马厩去好好喂养着。

他人才进府,来喜就匆匆跑着来说:“侧妃找您过去。”

沈浥负手,人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直接往蘅芳院去。蘅芳院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冷清,冯侧妃也不再似之前那般爱笑,她又变成了从前那个深居简出的深宅妇女。

见人来了,冯侧妃手指夹着封信递过去:“你父王来信了,信中说,他明儿一早能到家。”

沈浥挺直着腰背立在一旁,闻声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他也没有接那封信,只说:“知道了。”

“你不看一眼这信中写的什么吗?”

“不必了,写的什么,想必娘都知道。”沈浥态度坚决。

冯侧妃叹了口气说:“你爹从京城给你带了门亲事回来,曹王妃的堂侄女,太后娘娘的侄孙女。这是太后亲自下的懿旨,你爹也是没有办法。”

沈浥喉间轻轻溢出一丝笑意来,摇摇头:“娘,我是有未婚妻的人了。”

“那又怎么样?当年你父王还是有王妃的人了呢,只要太后一句话,不是照样娶曹氏吗?”再提起这件事情来,冯侧妃脸上已经没有太多的表情了,她只是看向窗外道,“人心都是会变的,你今天喜欢齐氏,或许等你跟曹小姐成亲了,就不会在乎齐氏是谁。当年我与你爹爹,京城里的人,就没有谁不羡慕的。可是人一旦变了心,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说不定,你的那位曹氏女,是个比曹王妃还有贴心可人的女孩子。”

沈浥默了良久,单手负在腰后,半饷才说:“或许换个别的还能接受,唯独曹家的不行。”

冯侧妃也是了解自己的儿子,其实她心里知道,就算她将信给他看了,他也不会在意。谁又猜不到太后会指婚呢?正是因为猜得到,所以他才那般着急着自己先定下一门亲事来。

“下了聘书,娘也请媒人去跟徐家换了庚帖。等合了八字,差不多就可以选个日子将婚期定下来了。娘自然是支持你,但是浥儿,你爹那边还得你自己去说。”冯侧妃觉得有些累,冲人挥了挥手说,“刚刚从军营回来?身上有些汗味儿,你也先回去洗澡歇着吧。左右你爹爹明儿才回来,你还有一个晚上时间好好想想怎么说。”

“孩儿明白。”沈浥冲母亲告手,弯腰行了一礼,才转身大跨步离开。

……

徐家那边徐夫人看了甜珠的生辰八字,见甜珠也是生在四月,不由得一笑:“甜珠与嫣姐儿真是有缘,咱们好好也是四月生辰。甜珠是四月初六,好好生辰是四月初九,差了三天。”

甜珠写了八字让丫鬟送过来的,她人没在。徐夫人在前厅见了媒婆,坐在底下的媒婆倒是头一回保这么大的媚,晓得整个脸都皱成一朵菊花来。

“这是徐夫人您的福气,也是甜珠小姐的福气。”媒婆最会说些奉承话,夸得徐夫人只笑着摇头。

旁边冯嬷嬷却是有些心不在焉,徐夫人喊了她好几声,冯嬷嬷才回过神来。媒婆已经走了,手里拿着男女两方的八字,其实合八字不过就是走个样子,等过几日直接来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成。

“人走了?”冯嬷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