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小厮一大早也都挨着捶门,将省城里但凡有些威望的大夫全部都请了来。现在整个小楼里,满满挤着的都是大夫。洪成一时间倒是空出闲来,洪欣才过来不久,洪成也负手出来了。

“师父。”甜珠喊他,声音有止不住的颤抖,“您一定要医好冯嬷嬷。”

洪成说:“我会尽力。”又朝自己孙女招招手,略微沉着脸教训,“来前爷爷怎么跟你说的?不许缠着你姑姑。”

洪欣俏皮地冲自己爷爷吐了下舌头,顺势就躲到了甜珠身后去。

甜珠护着说:“欣儿挺乖的。”

“你过来。”沈浥丢下一句话,之后径自负手稳步朝外面去。

刚刚他一直在,是甜珠心思没在他身上,忽略了他。

甜珠的事情,整个青桐县的人都知道,洪成自然知道。沈浥负手出门后,也没有走远,而是立在屋外面,微侧过身子来等甜珠。甜珠让师父洪成等她,又摸了摸洪欣小脑袋,这才出去。

见人出来了后,沈浥这才重新抬腿往前去。他步子大,甜珠几乎要小跑着才跟得上,跑到离他只有一步之远的时候问:“您要带我去哪儿?”

沈浥没有吭声,甜珠不敢多问,只老实跟着。

绿萝见状要跟过去,黄杉拦住她说:“让小姐跟爷单独呆会儿吧,有爷在,小姐没事的。”

踏出徐府后门后,沈浥步子稍稍缓下来了些。他站在门口等甜珠,见四下没人,伸出一只手来。甜珠跟上后,有些扭扭捏捏的不肯将人送过去,她低着脑袋不看他,权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沈浥手直接探过去,牵住她,而后往后面的胡同去。

大清早的,路上没几个人。只偶尔几户人家的丫鬟出来倒夜香,沈浥牵着甜珠手一路上没说话,等到了他买下的那座宅院后,才松了手说:“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是不是徐家谁欺负你了?”

徐迦对甜珠的不满,他是察觉得到的。虽然可以理解,但是他不能接受。

他未来的夫人,不过就是暂时在徐家借个名,还轮不到徐迦来给脸色瞧。沈浥之所以脸色差,正是因为这个。

甜珠自己都觉得是自己的错,自然不敢怪徐迦,她连连摇头:“没人欺负我。”

沈浥知道她不肯说,只牵着她手往屋里去。

“徐家自己安排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去办这个差事,是他们自己安排失误,这个账不能算到你头上。还有,你也不必自责,关你什么事情?”沈浥人已经坐了下来,一抬眸见跟前的人眼圈儿红了,他到底心软了些,到嘴边的那些斥责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甜珠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出了事情。冯嬷嬷变成现在这样,究根结底,都是我的错。”

沈浥冷哼:“你倒是不错,都会掉书袋子了。”

甜珠汗颜。

这些日子忙,沈浥见甜珠的次数少,每回就算抽了些空来看看她、教她些拳脚功夫,但是也因为事情实在太多,一起没多呆一会儿功夫,就又急急忙忙离开了。上回抱着她是什么时候?好像还是过年前了,沈浥忽而有些感慨。虽然说娶甜珠是为了堵太后,但是甜珠于他来说,也并非只是个挡箭的牌子,他是真心喜欢的。

将来成亲,自然也会待她好。他对甜珠,总有些特殊的感情在,看着人就想对她好,他是真心拿她当自己人了。

被沈浥划为自己人范畴的人,沈浥不遗余力都会护着。越见她不安沈浥就越是不忍心,又换位思考站在她的立场去想了想,觉得她这样的反应也是正常。

她若是对冯嬷嬷的意外无动于衷,他倒是要重新考虑考虑了。

沈浥稍倾身,将甜珠拉到跟前去,他一双大手握住她手,见她一直低着头,他身子也稍稍矮下去一些,软了些语气道:“你心地善良是好事,但是也别太软和了。你是我的未婚妻,徐迦算什么?让你认徐夫人做义母,都是给徐家面子。下回徐迦若是再敢出言不逊,直接顶回去,我倒是要看看,他还敢怎么样。”

甜珠心里多半明白,今天一早发生的事情,是绿萝告诉他的。

甜珠也不想他生气,想了想,只能半玩笑的说:“徐三爷是您的大舅子,您说他算什么。”

沈浥没想到甜珠竟然敢顶嘴,当即愣了下。他在替她讨公道,她说这些话算是站在哪一边?

反应过来后,沈浥二话不说,手稍一用力就将甜珠拉着按在他腿上,一只手按着她两只手腕扣在她腰后,另外一只手则拍打在她屁股上,算是惩戒。

甜珠羞得满面通红,偏生又动弹不了,只侧过头来说:“你下流。”她喊完话,脸脖子都红了。

“下流?”沈浥倒是觉得好笑,“今天不给你立立威,你都不知道‘夫’字是怎么写的。”

说罢,手又高高抬起来吓唬她,等落下去的时候,自然轻了好几个力道。

第44章

甜珠觉得屁股麻麻的疼,但又不是很疼,她知道沈浥是故意的,心里又气又恼,索性不理他了。反正这里都没人,他爱怎么着怎么着好了,再说,自己身子都是他的了,还怕他轻薄于自己吗?

调.情这种事情,要双方都闹起来才好玩。见甜珠根本不理会,沈浥自然也有点兴致阑珊。

他心里有淡淡的失望,总觉得甜珠心里或许根本没有他,她之所以答应嫁自己,完全是因为她没有别的选择,没有办法。沈浥心中极为不爽,难道他不好吗?不够优秀吗?他是文不行还是武不行?

他素来冷傲轻狂,很少将谁放在心里眼里。除了身边至亲,旁的人旁的事情,他多半都是爱答不理。

现在他有心在心里再装下一个女人来,偏这个女人对他是曲意逢迎,她对自己或敬或畏,却好像没有一点稀罕。这不是沈浥想要的。他不缺别人对自己的恭维,既然选择了做夫妻,他要的就是一心一意。

“甜珠。”沈浥忽然面色更加严肃凝重了些,放甜珠起来,他黝黑的眸子凝视着甜珠问,庄严凝肃,“如果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我不强迫你嫁给我,你会怎么做?”

甜珠忽然愣住了,她不明白沈浥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这个人很是霸道,掌控欲也特别强,平时两个人相处的时候,稍有不如他意的地方,他总会沉着脸教训。但是那种教训就像是拿你当晚辈一样,是对你好的,所以甜珠虽然有些怕他,但是心中对他还是感激的。

毕竟,像他这样的大忙人,教自己识文断字,又忙里偷闲来检查自己功课、教自己防身之术,都是为了自己好。如果是不相干的人,谁会这么在乎你?他嘴上说是嫌弃自己是文盲,但是甜珠觉得,她自己还是能够感受得到他的责任心的。

他就像是一座山一样,伟岸深沉,渐渐的,甜珠也有些依赖他。不过甜珠总还想着前世他毒死自己的事情,所以纵然也想去靠近他,但是又不敢。甜珠还是怕的,也很犹豫,一面躲在他的庇护中过得有滋有味,一面又想着他以后的残忍来,她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是不管不顾的付出真心去?还是说,不管他为自己做什么,她都无动于衷。

甜珠不是个天生就喜欢受人于恩惠的人,一旦受了点恩惠,她就会牢牢记在心中,就像对徐夫人一样。甜珠总想着,自己若是哪天能够出息了本事了,就希望能够帮得到他们。

对沈浥也是一样,他待自己的好,她总觉得无以为报。

可沈浥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甜珠不算太聪明的小脑袋瓜子稍稍转了转,就有些明白过来了。再抬眸去看他,见他眼下有些青色,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的样子,就知道他最近休息得不好。

王爷王妃回来了,指定是不答应这门亲事吧。

深深吐出一口气,甜珠稳住心绪道:“左右我已经是和离过一次的人,再被退一次亲也无碍。其实你不必顾虑我的,你想做什么只管做好了,我自己受得住。”

沈浥却眉心皱得更深了些,他抬手就敲甜珠脑袋:“成天关在家里读书脑子读成浆糊了?谁说要退亲。”

“不是你说的吗?”甜珠觉得冤枉。

沈浥道:“我说的是如果。”

“哦。”甜珠面上淡淡应一句。

自从她住进徐家后,两人难得见一面,沈浥倒是不愿意跟她闹矛盾,只说:“我说的话你记住,下回不管徐家的谁,再给你脸子瞧你直接告诉我。”顿了顿,“也不必告诉我了,你自己顶回去,得罪了人我来收场。”

甜珠吸了口气问:“是不是黄杉绿萝跟你说了什么?”

沈浥锐利的眸子定在甜珠脸上,甜珠不敢直视,只说:“冯嬷嬷昏迷不醒,现在大家都守着。她是为了我才这样的,我必须回去守在她老人家身边。”

沈浥气得头疼,抬手轻轻按了下眉心。

“走吧。”

回到养心园,恰好在外面遇到徐迦。徐迦直接忽视甜珠,朝着沈浥走去,抱了抱拳说:“今天的事情,还要多谢二王子。”

沈浥一手负在腰后,另外一只手则微屈攥拳搁于腹前,闻声睇了眼徐迦说:“要谢,徐三爷还是谢齐姑娘吧。”

徐迦一愣,这才看向甜珠。

甜珠忙说:“我进去看看。”说罢,她已经小跑着走了。

沈浥跟徐迦都没有动,徐迦蹙眉问:“京中太后给你指了婚,难道你真的要抗旨吗?”

“四年前,我不是一样抗旨娶了你的姐姐?”见徐迦忽的面色发青起来,沈浥冷冷的笑,“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还没有谁可以左右得了我的决定。不过你也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对平安好,自然不会食言。但是前提条件是,徐家也得付出同等代价,没道理你们徐家只想索取,而不付出。”

说前面两句的时候,沈浥面上还算有些笑容。后面几句,沈浥的声音可谓是冷到了极致。

沈浥已经越过徐迦往楼里面去,徐迦却一个人呆呆立在外面。显然方才沈浥的一番话,将他吓着了。那番话的意思他明白,他是在拿平安来要挟他。

徐迦素来也算是性子稳重的人,他对甜珠有意见,一半是为妹妹跟外甥,另外一半则还不是为了沈浥考虑?他一直都以为是甜珠勾.引的沈浥,所以才会那般轻瞧于她,难道,沈浥真的要为了一个女人而得罪太后吗?但是徐迦转念又一想,觉得沈浥不是那种会为了儿女私情而不顾大局的人,他这么做,必然也是有他自己的道理。

“哥哥。”徐嫣从楼里出来,见哥哥站在外面一动不动像是失了魂一样,她好奇走过去,“三哥怎么了?”

徐迦回了神,却强笑着摇头:“没事。”回身往里头看了眼,眉心越发蹙成小山,“冯嬷嬷年事已高,又是母亲乳娘,之前还听母亲说过等回了京城就送她回去颐养天年,没想到……”

“哥哥还在怪甜珠?”徐嫣说,“这件事情,甜珠也不是愿意的。”

徐迦想到了方才沈浥的话来,长长吐出一口气道:“你说得也对,这事情不好怪她。”

徐嫣没想到哥哥会这样说,不由得狐疑看了眼:“早上三哥还说都是她的错呢,怎么现在反倒是帮着她说话了?”

徐迦不好将沈浥威胁警告他的话告诉妹妹,只能笑着道:“我看她是真的关心冯嬷嬷,想来不是那种奸恶之人。再说这件事情也是冯嬷嬷自己坚持要去走这一趟的,你跟娘都不怪她,我不好给她强行加一个罪名。”不想再说这个,岔开话问,“老人家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

徐嫣走了会儿神,见哥哥问自己话,这才回答道:“哦~还是因为这一跤摔得重了,大夫们都说束手无策。老人家本来年事就高了,现在又这样,说是熬不过三天。”

徐迦心情沉重,默了半饷问:“娘怎么样?”

“娘心情不好,但是也熬着身子陪在冯嬷嬷身边呢。爹爹已经亲自写了信给冯嬷嬷的儿孙了,让他们尽快赶过来。”徐嫣心里也乱糟糟的,扶着额说,“我有些累了,先回去歇着。”

“芬儿,好好照顾四小姐。”徐迦嘱咐一句,而后拔腿便往楼里去。

徐嫣回身望着哥哥的背影,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回到自己屋里,徐嫣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芬儿见小姐有些不对劲,低声问着:“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徐嫣见是芬儿,勉强挤出一丝笑来,摇摇头:“没什么。”但又说了句,“现在连三哥都觉得她好了。娘喜欢她,冯嬷嬷也喜欢她,本来三哥不喜欢她的,可是现在好像也觉得她挺好。芬儿,你也觉得她很好吗?”

徐嫣心里闷闷的,她总觉得自从甜珠出现后,身边所有人似乎都围着她在转,就连以前一向疼爱自己的冯嬷嬷,也对甜珠要比对自己好了。为了甜珠,她竟然不顾自己已经老迈,亲自去了趟乡下。

芬儿也不喜欢甜珠:“她有什么好的,也不知道靠着什么狐媚手腕,竟然骗夫人收她做义女。不过就好看一点,有什么了不起。”

自从年前徐嫣落水后,徐夫人就严惩了她身边两个大丫鬟,打发到别的地方做事去了。现在的这个芬儿,本来是二等丫鬟,因为徐夫人觉得她嘴巴甜能哄人开心,就留她在徐嫣身边贴身伺候。

徐嫣听了芬儿的话,越发惆怅起来。

“我不好看吗?”徐嫣浓眉大眼的,倒也还算不错,但是跟甜珠比起来,她颜色自然逊了很多。

徐嫣是徐家的千金小姐,从小娇养着的,再难看也不会难看到哪里去。加上平时身边的人都夸她貌比花娇,说她跟姐姐徐姮是京都一对姐妹花,以至于徐嫣一直对自己容貌都很自信。

她除了身子不太好外,旁的样样不输旁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家里曾经都是单独请了先生教她的。

唯这长相……

父兄还有母亲姐姐,都是白皮肤,只有她肤色微黑。母亲跟姐姐都身形纤瘦娇柔,只有她再怎么瘦都会显得有些壮实,娘说她像父亲,可父亲俊朗无双,她自己也没觉得多像。

少有的,甜珠第一次有种深深的自卑感。

姐姐都那样了,姐夫都愿意娶她为妻,他却连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若说顾及着伦理道德,可甜珠还是嫁过人的呢,他怎么就愿意?说到底,他还是觉得自己不好看。

徐嫣觉得很难过,很绝望,同时她也很害怕。

身边的人都觉得甜珠好,她怕将来终有一天,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都被甜珠抢去。徐嫣吃不下东西,身子也软绵绵的。

……

省城里的大夫们都说冯嬷嬷熬不过三日,但是洪成却开出了方子来,说是只要按着方子写的煎药吃,挺三个月还是可以的。如果三个月后还没有醒的话,基本上就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徐夫人抓到了希望:“你可有把握?”

未等洪成回答,旁边已经有冷嘲热讽的声音传来:“我看你是想骗钱讹人呢吧,老人家的脉象很弱,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了,你难道能起死回生不成。”

洪成说:“按理来说,是这样。但是老人家能熬着这口气,说明她还不想死。她不想死,我们自当全力搭救,这是为医者的本分。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徐夫人说:“但凡有一点机会,我们都要试试。”徐夫人眼圈都是红的。

洪成说:“按着方子上的煎药,每日服用两次,早晚又一次,每次煎熬两个时辰。老太太若是喝不进去,直接撬开牙齿往里灌。”

“好,我这就吩咐下去。”徐夫人喊了人来,吩咐了后,又对洪成道,“洪大夫这几日便留宿在这里吧,若是有什么事情,我们也好请教于你。”

洪成拱手:“夫人客气了,老朽自当竭尽全力。”

又说:“几味药材每一味都很重要,煎药的丫头定要仔细才行。”

……

洪成的话给了徐夫人一丝希望,吩咐了下去后,她着实松了口气。

徐仲山说:“夫人天没亮就开始忙了,现在既然洪大夫给了方子,就看老人家的造化了。你身子也不好,别累着,回去休息吧。”

徐迦也劝着:“父亲说得是,请母亲万要保重自己身子才行。”

徐夫人头有些疼,闻声点头说:“那我回去睡会儿,晚点再来。”再三叮嘱留下的丫头,“都打起精神来好生照顾着。”起身走了两步,看到站在一旁的齐大娘,徐夫人说,“一早就忙着乳娘的事情,倒是怠慢你了。你还是住在之前住的院子里吧,那边一应都是齐全的。”

齐母却道:“说起来我该跟夫人说声对不住才是,冯嬷嬷去青桐,就是客。我作为主家,没有照顾好,我有很大的责任。我就不住别的地方了,留在这里住吧,也好看看能不能帮忙做点什么事情。”

第45章

齐母坚持,徐夫人拗不过,只能松开答应,然后吩咐丫鬟在这养心园收拾出一间房间来,让齐母休息。

冯嬷嬷是徐夫人乳娘,两人感情十分深厚,徐夫人对冯嬷嬷的事情非常上心,自然留在养心园的丫鬟们也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齐母心下却很害怕,冯嬷嬷已经知道当年的事情了,她不能让她醒过来。

留在养心园,齐母不是为了照顾冯嬷嬷,而是想见机行事。

齐母已经豁出去了,她想的是,自己这辈子已经这样了,再过不出什么花样来。但是女儿不一样,她前程一片光明。尤其是今天见到后,曾经的那种愧疚感再次袭上心头,以至于叫她铁了心决定要下狠手。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了。事情成了最好,事情若是败露……冷风灌进来,她摇摇头,不会的,事情不会败露。

洪成特意交代了方子千万不能错,齐母记在心里,她打算从药材的量上动手。每天需要煎药两次,每次都是两个时辰,晚上的那次药还好,早上的那次药则需要丫鬟深更半夜起来煎。

起初两日还好,连着几天下来,自然就有些怠慢。

冯嬷嬷就是瞅准这个时机,她打算趁养心园的丫鬟们打盹犯困的时候往那药庐里加几位药材的量。

……

徐嫣这几日精神状态很不好,半夜总睡不着。每次好不容易合眼睡着了,却总能做到一些噩梦。

尤其是冯嬷嬷出事后母亲依旧待甜珠好,并没有一点责怪她的意思,这让徐嫣心中总会生出点不满来。她爱慕姐夫,求而不得,可甜珠却能够轻而易举得到,她如果家世学问才华都比自己高也就罢了,可明明就是村姑出身,而且还是嫁过人的,凭什么也能压自己一头?

因为要顾及着自身素养,所以徐嫣并不愿意自己变成那种善妒之人,才有了上回大病一场后跟甜珠的言和。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心里没有芥蒂。

她可以跟甜珠要好,但是却不希望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喜欢甜珠。

所以当哥哥讨厌甜珠的时候,她虽然嘴上说哥哥的不是,但心中是宽慰的。可当哥哥反过来为甜珠说话的时候,她心里就没那么宽容了。

睡不着,徐嫣索性爬坐起来。

芬儿守夜,听到动静忙披衣过来问:“小姐,您怎么又醒了?还早着呢,再睡会儿吧。”

“睡不着。”徐嫣皱着眉,双臂环膝,“屋里太闷了,我想出去透透气。”

芬儿多半也猜得到自家小姐为何睡不着,也不劝着了,只说:“那奴婢替您更衣。”

早春的凌晨依旧寒风簌簌,芬儿给徐嫣披了件斗篷。她打着灯,跟在徐嫣身后。

芬儿要给屋里盏灯,徐嫣阻止道:“娘这几日都睡不好,别盏灯了,免得惊着她。”朝上房望了望,又低声道,“我们去养心园看看冯嬷嬷吧,不是要给她老人家煎药吗?反正我睡不着,去帮个忙。”

芬儿本来要阻止的,但转念一想,冯嬷嬷是夫人乳娘,小姐这样做,其实也是在讨夫人欢心啊,也就没有阻止。

又替小姐委屈,觉得不值得。从前夫人那么宠小姐,小姐何曾这样小心翼翼过?自从那个齐姑娘来了后,小姐就没有开心过。

“四小姐,您也不必这样的。乌鸦就是乌鸦,怎么也变不成凤凰。”

徐嫣说:“娘最近心情不好,我也想做点事情讨她开心。再说,冯嬷嬷平时也很疼我,我做这些事情,都是应该的。”

“可是您是正经的小姐啊,那些活,都是丫头们干的。您吹着冷风去忙活,可齐姑娘却裹着被子睡大觉,奴婢真是不明白,那个齐姑娘有什么好的,哪里比得上小姐您。”芬儿絮絮叨叨的,句句都说得戳在徐嫣心口,她心痛如刀绞。

养心园离徐夫人的院子很近,很快就到了。

养心园里很安静,楼里盏着灯,但是灯光很弱。徐嫣领着芬儿进了楼后,见芬儿还在絮絮叨叨个没完,她蹙了眉,冲她做了个“嘘”的手势,芬儿闭了嘴。

冯嬷嬷住在二楼的主屋,徐嫣抬眸望了眼,没有上去,而是朝旁边的小厨房去。

脚步轻盈的踏进屋里,就见本来煎药的丫头趴在一旁睡觉,而那个甜珠的母亲,正站在药庐子后面。她一只手里正拿着什么东西,而另外一只手则揭开了药庐的盖子……

贼眉鼠眼的,一看就知道在做坏事。

徐嫣睁大眼睛,正要喊,齐母眼疾手快,立即冲过来一把将徐嫣跟芬儿都撞了出去。

徐嫣踉跄几步,后面芬儿扶住了她。

芬儿有些幸灾乐祸,指着齐母道:“看看,看看!四小姐,果然吧,这对母女就是没安好心的。亏得冯嬷嬷对齐姑娘那么好,可齐姑娘的娘亲,竟然想要在冯嬷嬷的药里做手脚。四小姐,押着她,咱们去见夫人。”

齐母看着立在面前的大姑娘,上上下下打量着,眼里不自觉流露出慈爱的目光。

堂屋里有些暗,但是因为芬儿也撑着盏灯笼,所以徐嫣看得清齐母脸上的表情。她略微皱眉,没说话,直视着齐母。

“四小姐都看到了什么?”齐母率先说话,语气很好很温柔,言语间也没有半点怯懦。

徐嫣眉头蹙得越发深起来,她目光坚定地看着齐母:“看到你欲要在冯嬷嬷的药中做手脚,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不等齐母作答,徐嫣又问,“你们母女到底在耍什么手段?”

齐母脑袋略微低下去了些,只说:“四小姐可否将这个小丫头打发下去?民妇有话想单独跟四小姐讲。”

芬儿惊讶:“不行。小姐,她心怀不轨,您不能让她得逞。”

徐嫣却笑:“怕什么?不是还有你吗。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有你作证,她跑得了吗?”

“可是……”

“好了,你先出去。”徐嫣有些不耐烦,同时她也很是好奇,她倒是想看看,这个齐大娘到底有什么好说的。

“是。”芬儿无奈,只能告退。

齐母左右望了望,指着一边的角屋说:“一会儿天亮了这边人来人往的,四小姐,我们去那边说罢。”

……

洪成得徐夫人邀请,也就带着孙女洪欣在徐家住下了。

洪成另有住处,洪欣则跟着甜珠一起住在了徐夫人院子的西厢房。洪欣长这么大,是头回进省城来,自然很是兴奋。从过来的第一天起,她就吵着要甜珠带她去外面玩儿,但是都被甜珠哄下了。

现在冯嬷嬷昏迷不醒,甜珠心里既自责又担忧。除了安抚洪欣外,她比往常更加刻苦研读师父洪成送给她的医书。

恰好洪成这两天留宿在徐府,师徒两个天天能见得到,书上学来的东西总归是浅薄的,很多东西,还得临床才行。洪成经验多,便整理出好几个自己以前经手过的临床案例来。

抱着案例,甜珠看得废寝忘食。

常常点灯熬着到半夜,第二天一大早,又得早起去给徐夫人请安。然后,跟着徐夫人一道去养心园。

这天甜珠跟着去,却见已经到了的师父洪成蹙着眉说:“今天早上的药是谁煎的?”

一个胖乎乎的小丫头忙走了过去,低着脑袋:“是奴婢。”

洪成扫了她一眼,抬眸看到外面徐夫人进来,洪成也起了身。

徐夫人见情况不对劲,忙问:“怎么了?”

“药有问题。”洪成拿起搁在一边的药碗,再次闻了闻,给出一个准确的判断,“有两味药的药量不对。”他皱着眉心,又问那个白胖的丫头,“每回的药都是我事先分好的,你可弄错了?”

那胖丫鬟忙给徐夫人跪了下来说:“奴婢没有,都是按着先生抓好的药煎熬的,先放哪一味药,后放哪一味,奴婢都牢牢记在心里。”磕头,“夫人,奴婢真的没有偷懒。”

徐夫人不关心这个,只问洪成:“那乳娘的身体……”

洪成道:“暂时无碍,也亏得发现得及时。”他垂眸睇了眼那白胖丫鬟,到底没再说什么,毕竟没有证据。

徐夫人自然是相信洪成,她也望了眼那个小丫头,打发她说:“今天你不必留在这里看守了,不管是不是你偷懒,这事情却是出在你身上。”

那白胖丫头忙指着齐母说:“我想起来了,今天凌晨的时候,齐大娘突然说睡不着觉,她来找过我。”

“胡言乱语。”徐夫人纵然心中存有疑惑,但是这种时候也断然不会指责齐母,只能继续训斥那小丫头道,“自己犯了错还不知道悔改,还想将罪责往别人身上推。本来不准备罚你的,现在看来不罚你是不行了。拖出去,打十个板子。”

“夫人,夫人,夫人饶命啊。”那丫头依旧喊着,但是徐夫人没有搭理,只看向齐母说,“是我御下不严,竟然叫一个小丫头说出这种话来,你不要放在心上。”

齐母却攥紧了手说:“本来也是我的错,那位小姐姐说的也对。”她叹了口气说,“冯嬷嬷成了这样,我很难过,不过我呆在这里也有段日子了。家里老三的婚事也得准备起来,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徐夫人倒是没有再挽留,只道:“我让人送你吧,王嬷嬷,你吩咐下去,派一辆马车送齐夫人回家。”

齐母出去后,甜珠也跟着出去。

“你三哥年前定下一门亲事,日子我进城前跟女家定下来了,就是这个月月末二十八号。虽然你认了徐夫人做母亲,但是三儿依旧是你三哥,他娶媳妇,你也没有不回家的道理。”齐母表情淡淡的,看着甜珠就像是看着外人一样,“你是富贵了,但也不能忘了你的哥哥跟侄儿。”

“我知道了。”甜珠应着,“到时候我会跟徐夫人说,再准备些礼物带回去。”

“记得了,是二十八号。”齐母再次提醒一句,然后道,“你也别送我了,回去吧。”

甜珠驻足在原地,望着母亲的背影,直到那高大的背影消失不见后,她才转身准备回去。却突然瞧见站在自己身后一声不吭的徐嫣,她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