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垂头去看,然后抬眸看向甜珠。

只扫一眼,他就愣住了。洪武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好像本来觉得已经抓住了什么,却突然间又要失去般。

酸涩,痛苦。

“二哥。”甜珠继续哭着说,“你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为什么会记不得我了?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很想你,每天都在盼着你回家来。”

洪武沉默,他有些无法适应女人在他跟前哭,只能匆匆告别:“想起家中还有些事情,在下先走一步。”

抱了抱手,转身就大步离开。

“二哥!”甜珠紧跟了几步,却到底是没有追上去。

“怎么了?这怎么走了?”夏嬷嬷见状有些懵,忙问甜珠,“你们都说了什么?”

“他是我二哥。”甜珠说,“他就是我二哥。”

“怎么回事啊?”夏嬷嬷自己也懵了。

……

洪武回去后,天色已经很晚了。他一个人呆在书房里,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院子里的蔷薇花发呆,脑海里想着的,都是刚刚隔壁夏家见到的那位小娘子。

洪武是个谨慎的人,突然发生这些事情,他隐隐也有些怀疑甜珠的身份。毕竟如今世道不好,谁在谁身边放个线人监视,都是常有的事情。虽然心中有这样的疑惑,但是人心是不会有假的,洪武心里也承认,他对这个小娘子有些好感。

想了想,便喊了个小厮进来,让他去查到底怎么回事。

夏夫人突然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子,还非要说给他当媳妇,事情未免蹊跷了些。洪家在肃城家业不小,所谓树大招风,凡事还是谨慎些的好。

安排好这些事情后,洪武也没什么心思吃饭。心中有太多杂念,洪武便换了身短打劲装,去了院里耍拳脚去了。

而远在燕州的遥城将军府内,此刻聚集了不少英杰。沈浥坐在上位,下面将士谋臣两边分开坐,是在商议着如何斩获更多军饷的事情。秦栓跟侯勇等兄弟以前都是肃城人,侯勇是洪门镖局的镖头,后来因为被当地蛇头欺压,所以兄弟几个才被迫离开的洪家,再后来便是落草为寇,蹲山为匪。

后来也探得新东家重振了洪家家业,本来是想回去继续追随的,但是想着已经做了匪寇怕是回去也不会再有什么前程,所以便没有再回肃城。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现在他们不再是土匪,而是燕王二王子的人,身份比起从前高出一大截,所以说话自然也就更为自信。

侯勇说:“洪门现在的东家也是个热心肠乐善好施的人,洪家每逢六月十月,都会在家大摆筵席,宴请江湖豪友。属下觉得,主公可以利用这才机会亲自去一趟肃城,一来可以结识更多绿林好汉,二来,也可以请用洪家家财招兵买马。”

沈浥认真听后,点点头,一时间没有说话,反而问坐在旁边的魏延:“军师以为如何?”

魏延说:“侯将军说的很有道理,王子不如亲自去一趟。”他说,“属下云游四海的时候,也结识过不少江湖中人,这次陪王子一道去,说不定还能够遇到曾经的朋友。”

沈浥早有了造反的心思,只是之前时机一直都不成熟,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世道越来越乱,百姓活得越来越苦。这些人之所以投奔燕州,为的就是希望燕王能够一举成事,如果他们父子再做缩头乌龟,想必这些人将来总有一天会离开。沈浥想成大事,就算现在不动,做足了准备也是好的。

“那过两日便动身。”沈浥说,“到时候,可以化身成富商,莫要让人起疑心。”

“这件事情就由属下来安排吧。”魏延应下了事情,沈浥点点头后,挥手示意都散了。

沈禄既然安排夏嬷嬷送走甜珠,自然事先也是筹谋过的。所以,王府里的人消息也送不出来。甜珠虽然走了有两天,但是沈浥却毫不知情。

众人散去后,沈浥起身稳步走向台阶来,负手立在窗边,看着外面浓夜的景色。

他在想,甜珠现在会在做什么呢?是陪在母亲身边说话,还是一个人呆在屋里看书……他竟然很是想她了。

第60章

没有几天功夫,洪武派出去的人回来了。洪武听说甜珠曾经竟然在燕王府住过段日子,而且还是燕州知府夫人的义女,着实吃了一惊。他没有说话,只是负手在书房里踱步,想着为什么这个时候夏夫人会将这样的一个女人带过来说给他做妻子。

洪武虽然是武夫,但是既然能够打理着整个洪门的生意,说明头脑还是聪明而且行事谨慎的。事情查到这一步,洪武是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的。挥退了报信的小厮后,洪武独自一人在书房呆了会儿,之后立即出门去了夏宅。夏嬷嬷看到洪武,又朝里面看了眼,才问:“洪爷怎么来了?是找甜珠吗?”

夏嬷嬷瞧得出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洪武这后生明显对那小娘子有意思,但是甜珠却没那个意思。说洪武是她二哥,还说得有模有样,夏嬷嬷都不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天洪爷走后就没有再来,夏嬷嬷本来以为这桩婚事没希望了,没想到这洪爷又过来了,夏嬷嬷心中重新燃起希望来。

“不,夏夫人,我是找你的。”洪武依旧礼貌。

夏嬷嬷请洪武去花厅吃茶,洪武没心思吃茶,直接问:“夏夫人,那天的那位小娘子到底是谁?”

“洪爷,既然你这样问,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了。”夏嬷嬷镇定,她活到这把岁数,自然是历过风浪的人,“甜珠之前嫁过一回,但是后来和离了,之后跟燕王府的二王子结识。不知道什么原因,二王子便要娶她为妻。偏京中太后亲自给二王子指了门亲事,所以王爷王妃十分为难,这才使了这下下策。”

“我知道洪爷不惧怕朝廷,更不要说燕王府了。”夏嬷嬷笑着,“甜珠是个好孩子,你若是真对她有心,便娶了她,给她一个安稳富足的生活吧。”

如今世道乱,到处都有起义军,而洪门素来跟官府泾渭分明,当地肃城的知府且敬他三分,他的确是没什么好怕的。就算是燕王府二王子找来了,顾及着他洪门名下庞大的资产,未必就敢跟他为了一个女人而撕破脸。所以,夏嬷嬷选择洪武,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她事先没有跟洪武打招呼,的确是不对。

“事先没有告诉你,这是我的错。”夏嬷嬷放低姿态来,“洪爷,娶与不娶,你只一句话。现在甜珠的命,算是攥在你手里。王爷也发话了,若是最后甜珠还是被二王子找到的话,为了权衡为了大局,甜珠的命留不得。”

洪武接受夏嬷嬷的解释,他沉默片刻说:“我可以再见见她吗?”

“可以,当然可以。”夏嬷嬷喜出望外,忙喊了孙女兜儿来,“去,将你甜珠姐姐叫过来。”

甜珠来了夏家后,帮着夏夫人做了很多事情。兜儿跑着去找人的时候,甜珠坐在窗前做绣活,兜儿梳着两条麻花小辫儿,笑嘻嘻跑过去拉甜珠手说:“姐姐姐姐,奶奶让我喊你呢,那位洪爷来了。”

“二哥?”甜珠忙放下手中活计,跟着过去了。

人家没有承认是她二哥,甜珠还是依着规矩行了个礼:“见过洪爷。”

洪武忙虚扶一把说:“快起来吧。”甜珠站直身子后,夏嬷嬷一个劲给孙女使眼色,祖孙俩笑眯眯出去了。

再次相见,洪武比之前那回镇定了许多,他伸手请甜珠坐下后,也撩袍子坐了下来。他看向甜珠,肃容问道:“齐姑娘,夏夫人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跟我说了,你的处境的确危险。我现在只想问你,你是愿意跟着我,还是想继续等着有人能够来找你。如果你选择跟着我,我也不会逼迫于你,凡事都等你考虑清楚了再说。”

“你真的是我二哥,你叫齐武,今年二十有五。”甜珠没有回答洪武的问题,只是认真而又满含期待地看着他,她眼睛很亮,里面闪烁着光,“我自然愿意跟着你,因为你是我二哥,是最疼爱我的人。”甜珠又说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来,她是希望能够让二哥回想起些什么。

甜珠一直说,洪武便只默默听着,一点都不嫌她聒噪。但是甜珠说的这些,他的确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甜珠没有从他脸上看到想看到的表情,不免有些失望,接下来也就不说话了。洪武安安静静看着她,总想找些话说,便道:“不管怎样,你先呆在我身边吧,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找我。”又道,“过几天洪家会大摆筵席宴请一些江湖朋友家里吃饭,到时候,齐姑娘跟夏夫人一家也一并去吧。”

稍稍沉默会儿,洪武顺口道:“齐姑娘若是愿意的话,可以过府去帮帮忙,指挥指挥下人干活。”

甜珠笑着说:“过去帮忙当然可以,不过指挥不敢当的,我就去帮着做些事情吧。”她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找到了二哥,可以跟二哥在一起,还是很开心的。

虽然二哥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但是甜珠坚信,他迟早有一天会什么都记起来的。

夏夫人不知道洪武跟甜珠私下达成了怎样的协议,不过她见着两人处得和谐,也就不多问。倒是不如先就这样着了,反正有这洪爷在,只要他肯管着甜珠,凡事一切都好说。

没几天便是洪家大摆筵席宴请宾客的日子,那天甜珠一早就起来了。兜儿也起得早,见到甜珠,就黏糊过去亲热地喊姐姐,甜珠去哪儿,她就跟着去哪儿。甜珠去隔壁洪家帮忙张罗着点事情,兜儿也要跟着。兜儿手脚勤快麻利,甜珠也是个会干活的人,去了那边后,很快便和洪家的下人婆子们相熟了。

都不认识甜珠,却都认识兜儿。等甜珠不在的时候,几个婆子悄悄问兜儿甜珠是谁。

兜儿年纪小,并不晓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就觉得甜珠跟洪爷般配。所以当被问及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拍着胸脯说甜珠是洪爷未过门的妻子。

洪家就洪武一个主子,洪武平时待人也十分宽和,听说是主子未过门的妻子,又见甜珠不但貌美而且还很会做事,私下都十分喜欢甜珠。

……

沈浥扮成商人,化母亲的姓冯为自己的姓,自称冯浥。身边跟着两个人,一个是魏延,另外一个则是张骥。侯勇跟秦栓俩兄弟没有跟沈浥一道进洪家,而是以旧友的身份早前便到了。

沈浥被洪家小厮请着进门去,可巧一眼就看到了身子灵活敏捷穿梭在人群中的甜珠。

第61章

沈浥愣住,精锐的目光一直盯着人群中来来回回的那道纤瘦身影看,目光越发凌厉起来。沈浥稍稍侧身,睇了眼身边的张骥,张骥脸也霎时绿了,忙低声说:“属下不清楚,这位姑娘真的是……齐姑娘吗?”

沈浥没说话,只是继续信步朝里面去。

侯勇跟秦栓二人已经簇拥着洪武出来了,侯勇激动地介绍说:“洪爷,这位就是我说的那位冯公子。”

侯勇私下当然不是这样跟洪武介绍的,沈浥今天来肃城的目的,就是为了拉拢洪家,所以侯勇肯定是背地里告诉了洪武沈浥真正的身份。但是藩王私交地方豪绅,并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当着外人面的时候,还是得讨一个合适的说法。

洪武看了眼沈浥,继而抱拳说:“冯公子。”

洪武既然知道了沈浥的身份,自然就知道了甜珠跟沈浥的关系,所以当侯勇跟洪武说了后,洪武片刻没有耽搁,立即就迎了出来,也是心里想着看看这位燕王府的王子到底是何许人也。现在人看到了,仪表堂堂玉树临风,比他这个莽夫可是好得太多,洪武心中既暗暗替甜珠高兴,但同时也有几分自卑。

一时间,感情莫名有些复杂。

洪武正好一番思量着,沈浥心中自然更是好奇,他意思着朝洪武稍稍弯下腰后,直接说:“洪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当然。”洪武果断应着了,侧身过去,引手请着说,“冯公子请这边走。”

沈浥今天穿了身月白色的织锦长袍,玉冠束着墨黑的头发,腰间挂着玉佩跟香囊,一反从前的威严,今天打扮得十分儒雅。他本就长得好看,以前穿暗色衣裳或者铠甲的时候,显得英气逼人,现在素衣妆扮,就多了几分文人才有的雅致。再加上与身俱来的高贵气质,所以他一来,在场几乎所有的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但沈浥早就熟悉了这样的目光,并不放在心上,只目不斜视朝前走。

甜珠自然也看到了人,愣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会在今天这样的场合看到沈浥。是她在做梦吗?

“姐姐,你怎么了?”兜儿瞧出不对劲来,顺着甜珠目光看去,便眯眼笑,“那位公子模样可真是好,不过姐夫长得也好啊。姐姐,你现在已经是洪爷未婚妻了,可不能再想着别人。”

甜珠心思有些不在这儿,所以兜儿说的话她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当她觉得不对劲的时候,兜儿已经走得有些远了,她大步走过去纠正:“谁说我是洪爷未婚妻的?兜儿,我不许你胡说。”

“怎么不是啊。”兜儿觉得懊恼,也有些着急了,“你还答应过来帮洪爷的忙呢,姐姐你知不知道啊,你现在帮着张罗客人做这些活,都是女主人应该做的。你帮着做了,就是要跟洪爷成亲了。”

兜儿声音不小,甜珠吓得连忙拉着她到一旁角落去,严肃又认真地对她说:“兜儿,我是不能够跟洪爷成亲的,不管他多好都不能。”

“为什么?”兜儿不明白。

甜珠想了想,觉得他是自己二哥这件事情没什么不能说的。再说,兜儿嘴巴大,如果自己把这件事情告诉她,指定能传到沈浥耳朵里,到时候他就不会这么恐怖了。想到他刚刚扫视过来的眼神,甜珠都吓得浑身发抖,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

“洪爷是你二哥?”兜儿头直摇,“我不相信,姐姐肯定是不肯嫁给洪爷,所以找的借口。反正我奶奶说了,姐姐跟洪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甜珠也有些生气了,鼓起嘴巴来:“你爱信不信。”转身就要走,兜儿却黏了过来。

“好姐姐,你生气了?”兜儿立即哄着甜珠,捧着脸说,“那我信你好不好?你别生气好不好?”

“你真相信我?”甜珠看着她,扑闪着亮亮的大眼睛,兜儿看着甜珠的眼睛,被惊艳到了。

“当然啊。”兜儿说,“虽然跟姐姐相处时间不长,但是姐姐最好最善良了。”

甜珠摸着她小脑袋,笑起来说:“那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你这么爱说话,去跟这里的人说,我是洪爷妹妹而不是未过门的妻子,行不行?你要是肯帮我,以后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兜儿好生犹豫啊,甜珠又说:“你那天逛街的时候,不是瞧中了一对蝴蝶发钗吗?姐姐给你买了。”

“一言为定。”兜儿再不犹豫,拿起甜珠手来跟她击掌,然后欢快跑了。

甜珠长长呼出一口气来,眼睛不由得又朝花厅的方向看去。她想,此时此刻,不知道他在跟二哥说什么,也不晓得,他为何突然会来这里。但是又想着,既然他知道自己在这里了,肯定会有办法带自己走的。如果他知道洪爷就是自己二哥,会不会也很开心呢?反正不管怎样,甜珠挺开心的。

……

洪武请了沈浥去花厅,喊了人奉茶上来,沈浥撩袍子坐下后,直接问洪武说:“洪爷可认识一个叫齐甜珠的女子?”

“看样子,二王子认识她?”洪武不答反问。只是他这句话一出口,整个花厅瞬间跟结了冰一样,侯勇跟秦栓两个吓得不轻,忙一个劲给洪武使眼色。

两人却想的是,就算不肯与燕王府合作,也不能这样出言不逊吧?

至于张骥,他自知做错了事情,大气不敢哼一声。只魏延还算好,见气氛尴尬,倒是轻轻咳了一声。

沈浥眼角余光稍稍扫了眼魏延,这才平静地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洪武却笑起来,颇为有些挑衅的意味说:“可也是巧了,齐姑娘也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说罢,他微微抬眸,看向端坐在一旁正举着茶杯吹茶的沈浥,见他依旧稳若泰山,洪武又继续说,“想必刚刚二王子也看到了,洪家办这样的酒席齐姑娘肯过来帮忙,我们之间的关系可见一斑。”

沈浥依旧只是吹了吹茶,没有说话。

等过了片刻后,沈浥喝了几口茶水后,才搁下茶盏来,望向洪武说:“这件事情先暂时不提,今天小王特意来找洪爷,自然是有要紧的事情。小王也不兜圈子了,早听闻洪门威名,仰慕已久,此番特地赶过来,就是想与洪爷结识做个朋友。只是不知道,小王有没有这样的面子?”

见话题终于转开了,侯勇忙道:“洪爷,如今天下局势大乱,唯有早早寻得一门善主才能够为今后谋求福祉。想当初,侯某和一群兄弟被逼得上山做了打家劫舍的勾当,亏得二王子不计较,这才有了今天这样的体面。洪爷乃是洪门家主,若是投靠燕王殿下跟二王子,将来必然前途无量。”

“你们是想造反吗?”洪武直言不讳。

但是这一声“造反”,却吓得除了沈浥外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侯勇此刻毁得不行,早知道事情会是这样的,他才不会提出这样的意见。现在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脚来。

正当侯勇犹豫着要怎么说的时候,却听那边沈浥直接道:“是。”

洪武仰头“哈哈哈”大笑两声,却说:“二王子果然爽快,好,这一单,我洪武跟着你干了。”

沈浥也笑起来:“公归公,私归私。洪爷,公事解决了,现在要不要顺便再把私事也一并解决一下?”

“既然是私事,旁人在场怕是不合适。”洪武意有所指。

沈浥侧头示意几人退下去,等人都走了后,这才又问:“甜珠为何会在这里?”

“二王子真的不知道?”洪武反问一句,却不等沈浥回答,又继续说,“隔壁夏夫人从燕州带回来的,说是留给我做夫人。不瞒王子说,我的确是看上了,只是……”他颇为有几分无奈的摇摇头,“她没有看上我。”

纵然在沈浥意料之中,但是听到这样的话,也是心情大好。

洪武继续说:“二王子想必对齐姑娘很是了解,齐姑娘打从见到我后,就一直说我是她二哥。不过,我对此事却是没什么印象。齐姑娘家中,还有一个二哥?”

沈浥微微皱眉,看向洪武的时候严肃了不少:“她的确还有一个二哥,几年前出了趟远门后再也没有回去过。曾经托我寻过此人,但是一直没有结果。齐武……”沈浥嘴里念着这个名字,又看向洪武说,“难道……”

洪武道:“洪家家主是我义父,几年前洪少爷被杀,洪老爷洪夫人收我为义子并且将洪门托付给我后就双双离世了。我对自己的过去的确一无所知,忘记了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去往哪里。”他抿了嘴,微垂眸,心中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沈浥也沉默着,不说话。

外面有人喊隔着扇门喊洪武,说是又来了洪老爷生前的旧友,需要招待。洪武朝沈浥告辞,匆匆出了花厅去。

沈浥负手一个人悠闲的在洪府逛了起来,甜珠早早便关注着这边的动向,见沈浥一个人出来就往西边去后,甜珠也悄悄跟在后面。沈浥早发现了,只是一时间没有说话,等到四周僻静下来,他才负手站在湖边一棵柳树旁,稍稍侧过身子去道:“还不出来?”话才落,就见一个穿着黄色衫子的女子从另外一棵树后面探出脑袋来。

看着她,沈浥面上不自觉浮现一丝笑意来,却又及时绷住了。

第62章

即便他及时收住了笑容,但甜珠还是看到了。知道他并没有生气,或者说已经不生气了,甜珠心下吐出了口气。

老老实实走过去,甜珠站在他跟前笑。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过,笑得似是个孩子似的。以前在燕州的时候,她总觉得心中压抑得很,便是跟他在一起,也不能真正喘口气来。这些日子在肃城,自由自在的,没了束缚后,倒是过得十分潇洒。她此刻不是齐氏女,而他也非燕王之子,他们站在一起,勉强算是平等的吧……

“你怎么来这里了?”甜珠率先问他,倒是头回没有用敬称。

沈浥发现了,没理会她脸上的笑,依旧严肃着道:“看样子,你在这里过得倒是开心。怎么,不想回燕州去了?”

甜珠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来,用半玩笑半感伤的语气说:“在燕州,我好像不是个受欢迎的人。我不是齐家的女儿,又不能、当然也不想去徐家住,遥城我不能长久呆着,侧妃娘娘倒是真心待我好的……可是我也明白,王府有王府的为难,正如你有你的难处一样,每个人活着,不管身份地位多高,只要在这个世上还有所求,总归不能活得舒坦。”

“兔子被逼急了还会红眼呢,何况我是一头狼。”沈浥话说得隐晦,但态度已然十分明确了,他伸出手去搭在甜珠肩膀上,目光锐利却透着光:“如今唯一挡在你我面前的,就是曹太后的那道懿旨。如果曹太后已经不是曹太后,那么燕王也就不再是燕王。那道懿旨的威慑力,自然也不在。”

“你,你想做什么?”甜珠纵然知道他迟早是要造反的,但是知道是一回事,经历却是另外一回事。

沈浥抬头望望天,轻飘飘吐出几个字来:“也该反了。”

甜珠手抠着手站在他身边,悄悄抬眸看了他好几眼,最后鼓足勇气问:“是为了我吗?”

“你说什么?”沈浥笑起来,这回是真正笑了,却说,“就算没有你,我们父子也是迟早会反的。甜珠,我知你在想什么,你是怕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引来的这场生灵涂炭,且不说如今曹家当政如何猖狂,就算我不是清君侧为天下百姓讨公道,就算是自己想造反,那也与你无丝毫干系。自古以来,所谓的红颜祸水,不过是君王败了后找个女人扣个大帽子罢了。”

“甜珠,事成事败,都与你无关。”

“嗯,我知道了。”甜珠乖巧点头,自顾自蹭过去,挨着他说,“其实我也挺有用处的,你打仗,我在你军中做军医吧。这样的话,等你举事成功了,我是不是也算功臣?”

“算。”沈浥垂眸笑着,见她主动靠来,沈浥索性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来轻轻抱着,下巴抵着她头尖,声音轻轻在她耳边响起,却说着似是哄逗孩子般的话,“我家甜珠最懂事。”

甜珠被说得面红耳赤,却舍不得离开他。她也不说话,反正就靠在他怀里,贪婪地吮吸他身上特有的冷香。

不远处的假山后面,洪武负手而立,远远朝这边看来。不过也只是稍稍驻足了一小会儿,他就转身离开了。

……

沈浥在洪家住了两日,这两日,甜珠是几乎都呆在了洪家。沈浥跟洪武私下达成了合作,自此开始,洪武算是彻底投靠了燕州。有了洪家的助益,沈浥自是如虎添翼。

起事的事情耽误不得,沈浥办妥了肃城里的一切,便打算即刻回燕州去。

洪武亲自送沈浥到门口来,朝他承诺道:“齐姑娘留在这里放心吧,我洪门原是武馆,之前也开过镖局,武功高强的人不少。二王子办完了事情再回来接人,若是齐姑娘少一根头发,便拿我洪武处置。”

“洪爷言重了。”沈浥既然与洪武达成了合作,自然是万分信得过,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个道理他自然懂。再说,他是甜珠兄长,他又有什么放心不下?

“告辞。”沈浥冲洪武抱拳,而后利落翻身上马,他坐在高高大马上,垂眸看向侯勇秦栓道,“京城那边的事情,就拜托两位将军了,务必要护得住冯家每一个人。”

“是!”侯勇秦栓双双抱手应诺,秦栓拍拍胸脯,“若是事情办砸了,我秦栓提头来见。”

沈浥只轻轻点头,没再说这件事情。他目光越过众人朝后面看去,甜珠站在门口,身边跟着兜儿。甜珠见沈浥看过来,她使劲冲他笑,还朝他挥手。

沈浥没再多看一眼,怕再多看下去就舍不得走了,便只轻轻夹马肚子,扬鞭而去。

肃城本来就离燕州不远,沈浥又连夜赶路,第二天一早便到了燕州。沈浥到王府的时候,燕王沈禄正在书房看书,小厮才汇报完说是二爷求见,外面沈浥就已经自顾自大步走了进来。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沈禄撂下书,站起来,父子两个四目相视,各有气势。

沈禄既然那样打发了甜珠,自然做好了善后的准备。但是他却怎么也不会想到,沈浥会在肃城已经见到了甜珠,而且还跟肃城首富洪家达成了合作。

“你先出去吧。”沈浥微侧头,冲身后的小厮说了句。

那小厮自然是瞧出了父子俩之间无形的战火,也想即刻抽身离开。但是有王爷在,王爷不发话,他也不敢。可是二爷发了话他却不走,岂不是得罪二爷?

不过短短几息功夫,那小厮就急得满头落了汗。

沈禄挥挥手:“下去。”而后转身自己先在一旁坐下,之后对沈浥道,“你也坐吧。”

沈浥没做声,也撩起袍子坐了下来。

“是为了甜珠的事情回来的?”沈禄开门见山,声音四平八稳的,瞅了眼下位的儿子后就端起旁边的茶来喝了口。

“不是。”沈浥果断否定了,也是没有绕弯子,直接说,“我这两日去了一趟肃城,去见了洪家家主洪武,洪家答应投靠燕王府,为后面起事在钱财上做后盾。”

沈禄吃惊,愣了半饷才回神:“你的意思是……”

“没错,孩儿这次回来就是劝父亲反了。”沈浥端坐,素来修长的十根指头紧紧相扣,他淡然道,“父王,来不及了,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现在天下是什么局势,您也应该知道,您不想做这个天下的主子自然有人想。那些英雄豪杰绿林好汉,投奔父王您难道是没有目的的吗?若是父王再犹豫不决,到时候是会寒了人心的。”

沈禄不是不想反,他只是觉得时机还没有成熟。可什么时候才算时机成熟?他不知道。

难道就要现在反了吗?万一失败呢?这可不是大事!

“二郎,你该知道的,这不是小事。”沈禄严肃了很多,收起往日一贯的温润来,露出皇家子生来就有的另外一面,冷肃,端严,“你外祖母跟两个舅舅可还在京城,若是起事,必然会牵连到冯家。”

沈浥道:“我已经暗中派人去接了,只要等他们出了京城,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你都算好了?”沈禄看着眼前这个儿子,忽然觉得有那么丁点的陌生,以前的二郎但凡有事情,都是会事先跟自己商量的,于大事上,断然不会这样自作主张。

而现在……沈禄仔细打量着对面的人,他忽然觉得,当年的少年早已长成了铁血男儿,他再不是以前的那个少年。

沈禄有些恍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会想起很久事情的事情来。或许是因为老了吧,人一旦老了,就总会回忆从前,回忆那些早被藏在记忆深处的一些美好时光。

“二郎长大了,为父老了。”沈禄淡淡说。

沈禄在感怀,沈浥却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心情配合他,只起身抱拳弯腰道:“这回是孩儿擅自做主了,请父王责罚。”

沈浥单膝跪在地上,沈禄亲自将人扶起来道:“怪你做什么?如果不是有你在,哪里会有燕州今天的安稳。再说,将来是成是败,也还是得靠二郎。”又说,“你母亲说得对,为父的确不是一个好父亲,愧疚你们姐弟俩太多。”

自那日沈禄在蘅芳院歇了一晚上后,整个王府的人都传开了,说是冯侧妃重新得了宠。连以前根本从不踏足蘅芳院的几个侍妾,也会约着一起去冯侧妃那里请安。而沈禄开了头后,便就常去蘅芳院。如今都说,王爷歇在侧妃院子的时间比歇在王妃院子的时候多多了,都说将来若是曹家倒了,侧妃指定又会变成正妃。

当然,这些话不过只是私下说说,谁都不敢去曹王妃那里嚼舌根。

“也有好些日子没回来了,此事请父王定夺,孩儿先去母亲那里。”沈浥抱拳。

“你应该去的,你母亲看到你肯定会很高兴。”提起冯侧妃,沈禄眼里也隐隐有笑意,整个人那双眼睛都是亮的,“去吧,多陪陪她。”

沈浥抬眸看了眼父亲,压下心中想说的话,只称一声“是”,就退下去了。

沈禄却望着儿子一点点渐渐远去的背影,又陷入沉思中。他想着,孩子大了,他跟雪蓉都老了,折腾了半辈子,还有什么心结是打不开的?她虽然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可自己也对不起她了,若是能够就此一笔勾销,未尝就不好。

……

沈浥去冯侧妃那里的时候,冯侧妃精神有些不佳,正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眼神有些愣愣的。旁边两个小丫鬟举着大蒲扇给她扇风,慢悠悠的,整个院子静得只听得到知了的叫声。

“娘娘,二爷过来了。”阿毕欢喜着快步跑进来,却又有些担忧,“齐姑娘的事情,可如何说?”

冯侧妃回了神,看了眼阿毕,她这才坐正了身子说:“我知道了,等他进来再说吧。”话才说完,就见明显晒黑了不少的儿子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

见他晒黑了不少,冯侧妃倒是想起老五来,笑着问:“你这次回来,怎么没有带着你五弟一起?”

“他在军中历练,我给他派了任务,他暂时走不开。”沈浥朝着冯侧妃请了一礼,起身在一旁坐下说,“既然是去历练的,苦头必须得吃,不过母亲放心,他很好,结实了不少。”

冯侧妃欣慰:“你五弟交给你,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就是以前他常常在我身边陪着,现在他去了遥城,我就有些不太习惯。”笑了笑又说,“但总是要长大的,他能够独当一面我也替他高兴。”

“孩儿有话跟母亲单独说。”沈浥道。

冯侧妃见儿子表情严肃,不自觉惊了下,然后挥手示意阿毕带着丫头们出去。等人都走了后,冯侧妃才说:“是为了甜珠回来的?”

“甜珠在肃城,这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沈浥此刻不想提此事,他看着自己母亲,问得认真,“母亲心里的结已经没有了吗?是打算抛弃过往的一切,从头开始吗?”

冯侧妃忽然想起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来,她不自觉轻轻叹了口气说:“人生在世,有些事情是可以被原谅的,而有些却不可以。但是也有很多事情是无奈的,我不能只为了自己,我得为了你为了三儿五儿,更多的,还是为了你姐姐。”

第63章

“娘!”沈浥声音喑哑,此刻早已褪去了尖锐的气势,呆在自己母亲身边,就像是当年那个喜欢粘着母亲的小小少年,他伸出手来,一双大手缓缓伸出去,尝试着去握住母亲的手,他温热的手掌将母亲的手攥在掌心,“这些年来,孩儿不该也冷落您。孩儿知道,在娘的心里,孩儿永远都有一个重要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