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不说话,庄淑太妃道:“这孩子面皮薄又心慈仁厚,便是立了大功一件,也不会朝陛下索要奖赏的。”她笑得慈爱,眼中有着亮亮的光,稍稍顿一顿,朝林琬招了招手,“你到本宫身边来,也别怕,好生跟陛下说你想要什么。”

林琬依言乖乖走到庄淑太妃跟前,依旧低着脑袋,轻声道:“这是臣女该做的事情,臣女不敢求赏。”

景元帝摆手道:“林三姑娘,朕说该赏你,便就是该赏你。”他看向林琬,垂眸一番思忖,这才道,“一般的金银想必林三姑娘瞧不上,不若这样,朕许你一个愿望。林三姑娘好好想想,不论你需要什么,朕都依你。”

此言一出,景元帝身后一众妃嫔都朝林琬投来异样的目光,其中尤以宣婉仪为最。

陛下怎么可以许她这样的愿望?要什么都依,万一她要这皇后之位呢?或者说,万一她狮子大开口,朝陛下提一些过分的要求,而这些要求却是对后宫其她嫔妃不利的呢?到时候,陛下是依还是不依?

还是说,自此之后,陛下心中只有这林三姑娘,再没了旁人?

一众后宫妃嫔此刻心中难免不多想,而林琬倒是坦荡得很,她此刻只想着,得了这个许诺也好,紧急关头,许是可以救人一命,于是当即就应了下来并且叩谢了皇恩。

庄淑太妃道:“陛下,本宫领了林三姑娘前来,周老太君并不知道此事,此刻怕是着急寻林姑娘呢。黄美人已经睡下,一时间无性命之忧,本宫先领着林姑娘去见一见周太君,让她们祖孙一处说说话。”

景元帝哪里有不应的理儿,他颠了颠怀中抱着的小小婴儿,冲庄淑太妃点头道:“是朕顾虑不周,太妃娘娘,倒是劳烦您老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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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黄美人大动胎气,而赵邕又无端遭人暗算身中剧毒,原本好好的皇家马球赛,也只能暂时搁置。此刻一众人等都候在一座殿宇内,只等着景元帝颁发旨意。一个个皆面色凝重,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自然是闹得人心惶惶。

周太君焦急道:“这丫头,头回进宫就乱跑,也不晓得跑去了哪里。”她不停在殿内来回走动,是不是朝殿外张望,根本没有瞧见那抹熟悉的身影,不由急得跺脚道,“也不晓得平哥儿跟陆公子有没有寻得着人,万一这孩子不知死活地冲撞了贵人,可怎么是好?”

想着方才在长乐宫给太皇太后请安时那群妃嫔的酸言涩语来,她不由越发担心起来,这深宫之中,见不得光的肮脏事情多了去,琬琬又还是个孩子,哪里懂得那么多?再加上头一回入宫参赛就这般高调地拔得头筹,而且还是入了陛下的眼,万一有人可以刁难,她真是有一百条命也活不了了。

越想越后悔,早知会如此,当初怎么也不要答应她进宫来了。

周华如也十分担心,但到底是顾忌着老人家的心情,安慰道:“姑奶奶别急,琬妹妹福大命大,此刻肯定是迷路了。咱们再等等,说不定一会儿两位表兄就将琬妹妹寻回来了呢。”说罢也焦急地蹙眉冲外面望去,就见到了薛平与陆渊的身影,此刻站在两人中间的那个人不是琬妹妹却又是谁?

“回来了,寻回来了。”周华如激动,直接笑着迎了出去。

却没想到,庄淑太妃竟然也来了,她连忙收敛一些,稳妥地朝庄淑太妃行礼。

庄淑太妃自是识得周华如的,笑着唤起道:“好了,也是怪我,带走了人却没有说一声,叫你们着急了。”

周太君连忙说:“太妃娘娘,定是这丫头不懂规矩,这才打搅到了您。”

“她怎么能不懂规矩,这丫头不知道多讨喜呢。”庄淑太妃一直牵着林琬的手,将她拉到周太君跟前去,“来,丫头,快跟你外祖母说说,你方才是立下了什么功劳。”

一听说林琬立功,在场所有人目光都朝她投落过去,皆不甚明白。

林琬道:“是陛下福泽深厚,这才庇佑了黄美人母子。”

“黄美人?”周太君眸光微微一沉,当即反应过来,但还是不十分明白,不由望向林琬道,“琬琬,你到底去了哪里?”

林琬走到周太君跟前去,紧紧挽住外祖母胳膊撒娇道:“您别生气,是琬儿错了,琬儿不该到处乱跑的。”她悄悄朝庄淑太妃这边望了眼,但见她笑着朝自己点头,林琬这才说,“琬儿一时迷路了,寻不到外祖母与周姐姐,正着急着呢,索性遇到了太妃娘娘。后来孙儿跟着太妃一道去了栖霞殿,又见黄美人生产不下,而一众太医也都束手无策,甚至连民间请来的秦大夫都无能为力,黄美人母子危在旦夕。琬儿想着,自个儿平素爱看医书,有在书上看到过关于孕妇生产一类的例子,便就毛遂自荐,亲手试了一试……”

越说到后面她声音越发小下去,她不想说出有关赵邕的一切事情,但也不想扯谎骗自己最亲近的人。

“什么?琬琬,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周太君闻言,险些跌倒在地,好在一旁周华如稳稳扶住了她,她这才又站稳脚跟,但还是气得伸手使劲戳林琬脑袋,“你这孩子,索性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但万一今儿要是真有什么事呢?你要是出了事情,叫我老太婆往后可怎么活?”

说罢,竟是真的吓得哭了出来,然后一把将林琬紧紧抱在怀中。

林琬赶紧伸手轻轻拍着老人家胸口,给她顺气儿道:“是琬琬错了,这才害得外祖母担心了,是琬琬不孝,下次再也不敢了。”

“若是再有下次,我便不认你这个外孙女了!”老太君越是说着气愤的狠话,越是将林琬搂得更紧,真是越疼爱越舍不得啊。

庄淑太妃说:“怪道老太君这般喜欢这丫头,我今儿只才瞧见一回,也喜欢得紧。若不是怕老太君舍不得,本宫真想留了她在身边,叫她好好陪着说说话才是。”

周太君闻言,连忙抹泪道:“承蒙太妃娘娘谬赞,别瞧这丫头面上瞧着文静,其实野得很,根本不似是女孩子。太妃娘娘瞧得起她,就怕到时候惹得太妃您不高兴了,那可真是要了她得小命也是赔不起的。”

庄淑太妃知道周太君是舍不得这孩子,也就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外头忽然跑来一个小太监,那小太君显然是来传陛下旨意的,见庄淑太妃在,连忙先过来朝太妃请了安。

庄淑太妃道:“可是来传陛下旨意?”

那小太监连忙尖着嗓子道:“回太妃娘娘的话,奴才正是来传陛下旨意的。陛下说了,今儿实在一连发生了太多事情,怕是近几日都没有时间忙马球赛的事情,但这皇家马球赛乃是太祖皇帝在的时候一直都有举办的活动,不可就此取笑。所以,陛下说,留了诸位公子姑娘暂且先住在宫中,一应地儿都准备好了。”

“那这几位老人家呢?”庄淑太妃望了望周太君,只见她神色并不怎么好。

那小太监依旧吊着嗓子道:“陛下已经命了人送几位老人家先出宫,到时候等马球赛结束了,再请几位老人家进宫来。”

周太君身子一抖,连忙将林琬抱得更紧了些,又望向周华如道:“如儿,你琬妹妹年岁小,又什么世面都没有见过,此番在宫中,你好生照拂着她一些。”

周华如点头应道:“如儿明白。”

薛平目光自始至终一直落在林琬身上,他挺直了腰杆站在一边,似是一棵可以遮风挡雨的劲松一般。

“祖母您放心,有孙儿在,一定护得琬表妹周全。”

陆渊望了他一眼,温润的眸光中闪过一丝笑意,那笑意几分意味深长。

065

诸位世家公子被安排在整座皇宫最东边的旭华宫,旭华宫内一直住着的都是几位州王之子,此番再住进这些世家之子来,简直就热闹得翻了天。有人道,这下不愁无趣了,直接就可以分成两队,日日广场打马球去。

自打林琬走后,赵邕便一直躺在榻上,脑海中闪过的都是那抹娇俏的身影。

他至此都不明白,为何他见了那姑娘会觉得有一种熟悉感,又为何,她要待自己那般特殊,甚至为了自己连小命都可以不要。

小小年纪,便医术了得,当真叫人刮目相看。

又想着,那丫头剥自己衣裳的时候,不但她不觉得羞涩,就连自己,也觉得十分自然。

自己受伤,她坐在榻前哭泣,这样的场景,他总觉得实在是太熟悉了,简直熟悉得有些诡异。而他平素从来不需要女婢近身,打从十岁进宫来,不论生病受伤,都是自己照顾自己,他从心底排斥有人窥探隐私。

可她不一样,她所做的一切都那么熟悉,而他在她面前,也十分放心、安心。

甚至心中有一种念头闪过,便她是有人刻意安排来接近自己的,他也认了,就算栽在她手中,他赵邕也认了。

再次抬手摸了摸她替自己包扎的地方,疼得他不由紧紧蹙起浓眉来,忽而闻得外面传来一阵阵吵闹声。

“彩衣,外头出了什么事情?”

时时注意周遭情况,这是赵邕保护自己的本能反应。

彩衣站在屏风外面道:“回公子的话,奴婢方才去打听了一番,说是陛下颁发了旨意,让今年参加球赛的诸位公子姑娘都留在了宫中,待得再择吉日进行比赛。而诸位世家子就被安排在了旭华宫,方才您听到的声音,就是诸位世家公子在说话。”

“好,我知道了,你退下去。”

赵邕本能地觉得开心,至少她没有立即就出宫去,只要她此刻还留在宫中,再想见她一面,实在不难。

与此同时,林琬也是这样想的,她被安排到了住处后,就一直坐在窗前看着东边的方向发呆。身子一动不动,可那眼珠子却滴溜转来转去,总想着,只要自己还身在宫中,再见赵邕一面,也会容易很多。

周华如挽着崔灵走了进来,但见林琬坐在窗前发呆,不由道:“琬妹妹,你今儿是怎么了?那里有什么好看的?”说罢,还特意伸长了脖子去,顺着林琬的目光看去,蹙起秀眉来,“你盯着这堵宫墙瞧作甚?来,看看谁来了。”

“崔姐姐?”林琬乍一见到崔灵,激动得跳将起来。

崔灵也笑道:“琬妹妹,别来无恙。”又拉着她手,上下细细打量她,双眼越发攒了一层光来,“正如周姐姐所说,琬妹妹出落得越发好了,好在咱们只是来参加马球赛的,若是选进来的秀女,此番琬妹妹怕是就与我们不在一处了。周姐姐,你说是不是?”

周华如面上神色微微一滞,到底还是笑着说:“崔妹妹说的正是。”

林琬却伸手去扯崔灵的脸,两人倒是不顾形象,扭作一团,只开心地笑闹。

周华如则坐在方才林琬坐着发呆的地方,看着外头渐呈黛青色的天幕,还有那四周高高的宫墙,不由黯然神伤起来。

赵毓钦点了琬琬为魁首,那自己与他的约定便是他赢了。

这三年来,她因为害怕入宫来,一直都是拼死拼活地练习骑射之术,这才能每次都稳稳保得住这第一的。琬琬的骑射之术虽则好得出乎她意料,可她知道,若是两人真比试起来,琬琬定不会赢自己。

也是她太过于自负了,这才轻了敌,叫赵毓耍了手段赢得诺言。

想想往后一辈子都要困在这里了,她就觉得此生再无可恋,仿佛一生都不会再快乐了。

林琬与崔灵笑闹一番后,又拉着她手问:“上次桃宴一别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姐姐,姐姐后来在家过得可还好?”

崔灵抬手理了理散落的发丝,拉着林琬一道坐在床边,点头说:“我家老太太自当是知道了当初母亲打的是何如意算盘,不但狠狠训斥责罚了她一番,之后还特意遣了她身边的婆子丫鬟来侍候我。”她顿了顿,望向林琬,眼中有感激之意,“琬妹妹,当初若不是你,我此番怕是身败名裂了。”

林琬道:“不必谢我,也是崔姐姐你自个儿有福气,总之自己的幸福还得自己争取才是。往后的路还长着呢,咱们慢慢的、好好的过。”

崔灵冲林琬狠狠点头,笑得十分灿烂。

过了半饷,崔灵羞红着一张脸问林琬道:“琬妹妹也有十四了,你母亲可有给你说了亲事?都是哪些人家的公子?”

林琬歪头看着崔灵,见她满面羞红的样子,便知道她家里定然是有意在帮她说亲了。

“我娘说我年岁还小,尚想多留我几年。”她笑望着崔灵,“崔姐姐家里都帮着说了哪些人家?”

崔灵又抬眸望了林琬一眼,几番开口想说什么,可都似乎有些说不出口的样子。

见她这般模样,林琬倒是越发好奇起来,不由得就胡乱猜测起来。

“崔姐姐这般瞧我,莫非你们家择中的佳婿是我们家大爷?”她一脸兴奋的样子,直拍手道,“好啊,那咱们往后可就是姑嫂了。”

“你可别胡说。”崔灵脸越发红了,只低头绞着自个儿衣角,扭捏问道,“琬妹妹,你……打小可是在忠勇将军府长大的?”

听她打听起了忠勇将军府来,林琬心下一番了然,但却装作不明白的样子。

“崔姐姐怎生突然提起忠勇将军府来了?”林琬忽而笑得促狭,“莫非姐姐瞧中的如意郎君是我薛家表哥?”又兀自道,“我有两个舅舅,三位表兄,大表兄与二表兄都已经成了亲,如今只独剩下平表哥一个了。”

崔灵连忙用手紧紧捂住脸来,跺脚道:“你不许取笑我。”

林琬这才正色起来,问道:“真的是平表哥?”见崔灵轻轻点头,她忽然觉得十分开心,崔灵是个好姑娘,平表哥也是个好儿郎,若是他们能结为夫妻共度一生的话,真真是一段佳话呢。

忠勇将军府的少年郎将,神武将军府的妙龄姑娘,当真是门当户对。

“我打小跟周姐姐一道在薛家长大的,平素也时常与平表哥一处练习骑射之术,平表哥不但为人正直,而且待人也是极好的。”她紧紧握住崔灵的手,一脸认真地道,“你们门当户对又郎才女貌,这桩亲事若是成了,定是良缘。”

“我只是随便问问,哪里就真的嫁给他了。”崔灵实在羞涩,一溜烟就跑开了。

林琬却想,平表哥对自己的心思,自己怎会不明白?不过是装着不明白罢了。自己心中装着的人是赵邕,自当会负了表哥,若是表哥能寻得良人结为夫妻,她定当会替他高兴的。只愿他别再如上辈子那般执拗才好。

上辈子,两位表哥中她择的是陆渊,为此,薛平一连着数月都是喝得酩酊大醉。

之后边疆闹起战事,薛平被老将军狠狠打了一顿之后,到底振作了起来,然后提起长枪直接就奔赴了战场,不久后,她就得到了他战死沙场的消息……

得知他死讯的那日,她一个人呆呆地在窗前坐了好久,然后就哭了。

她一直将薛平当做亲哥哥看待,可无奈他所想要的,她给不了他。但她希望他能够幸福,一辈子福寿绵延、子孙满堂。

外头院子中忽然响起细碎的一番动静,林琬与周华如对望一眼,然后赶紧出了门去。

来人是伺候在景元帝跟前的太监,那太监见林琬此刻就站在门前,赶紧上前一步道:“林姑娘,陛下特意命奴才来请姑娘,去一趟宣德殿。”又望向周华如道,“陛下说了,林姑娘素来与周姑娘要好,要周姑娘陪着林姑娘一道去。”

第066章 第068章

第066章~第068章

066

景元帝没有将孩子留在黄美人那里,当然,以黄美人那样低贱的身份,也是不适合抚养皇长子的。按理来说,宫中妃嫔诞下皇子后,其生母该是需要提升到一定的位份,身份够高了,才有资格抚养皇子。

若是身份不够,这个孩子定然是需要交给后宫中位份高的妃嫔来养,而如今放眼整个后宫,就只有刘皇后与文昭仪有这样的资格。

在栖霞殿,刘皇后心中就算计过,她是皇后,后宫之主,而黄美人出身低贱,就算生了孩子,这个孩子也该是由她来养。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陛下只字不提要她抚养皇长子的事情,而是直接将皇子抱去了宣德殿。

不但如此,陛下离开栖霞殿后,竟然特意点了文昭仪跟着一道去宣德殿。

陛下心中还有她这个皇后吗?文昭仪再得宠,不过就是个昭仪,哪里能够跟她相提并论!刘皇后原本就善妒,平素不过是碍着陛下面子不敢明面上争风吃醋,不过,此番陛下举动自然是触了她底线,她再容忍不得了。

从栖霞殿出来后,刘皇后就跑去了太皇太后居住的永寿殿,一路脸色都十分不好,到了殿内才行完大礼,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太皇太后正席地而坐闭目养神,闻得动静,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又是怎么了?”烛光照耀下,她发间银丝闪着光芒,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虽则已至暮年,可身上那股子凌厉劲儿却一点没有褪去,她静静望着刘皇后,眉宇间似有不耐烦之意,“哀家已经知道了,黄美人母子平安,陛下有了后。既如此,你这个做母亲的,该是高兴才才是,怎生反倒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太后娘娘,臣妾心中难受!”刘皇后一直跪着匍匐在地上,没有起身,因为过于激动的缘故,发髻都散乱下来,那脸上的妆容都哭花了,她仰着脑袋看着太皇太后,眸光中闪烁着恨意,“臣妾才是皇后,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可陛下心中却只有文昭仪那个贱人!陛下将皇长子抱去了宣德殿,不但如此,还钦点了文昭仪陪着他一道去。他们是一家三口,那臣妾算什么?臣妾这皇后算什么啊!”

“太皇太后,陛下如此偏心文昭仪,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那你让哀家如何做?”太皇太后依旧端坐得稳如泰山,语气铿锵有力道,“你比陛下还大两岁,又是皇后,一朝国母,遇到事情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这么小孩子气!成日为着这些儿女私情就跑哀家这里来哭,你不嫌烦,哀家都嫌烦!”

刘皇后一愣,立即就收了眼泪,然后跪坐在大殿之中。

想着,若不是因为有那林三姑娘在,此番黄美人的孩子又怎会生得下来?若是由她率先诞下龙嗣,又怎会受今日这般侮辱?若孩子是她生的,那么此刻与陛下一道在宣德殿的人就是她了,而不是文昭仪那个贱人。

被太皇太后骂了几句,刘皇后清醒了不少,她眯了眯眸子,双拳攥得紧紧的。

“太皇太后,原本事情都是在计划中的,可谁知道,半路杀出了程咬金来,而且还是庄淑太妃带来的。”她越想心中那口气儿越顺不下去,恶狠狠道,“这个林三姑娘到底是什么人?陛下不是颁了旨意,今年禁止贵安侯府的千金入宫参加马球赛吗?她怎生可以来!”

“哀家也没有想到,这贵安侯府竟然卧虎藏龙,走了一个林玥,又来了个林琬。”太皇太后微微垂眸,单手轻轻按在桌案上,面上倒是少有地露出些微赞许之色,“小小年纪就练得一手好骑术,冷不丁的,竟然就救了黄美人母子,头回进宫来就打乱了咱们棋局,打得咱们措手不及,哀家也很想知道,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头。”

才将提及林琬,外头匆匆跑进来一个宫人,她匆匆匍匐在地上。

“太后娘娘,旭华宫那边传来了消息。”她双手交叠放置在身前,整个身子匍匐着,额头搁在交叠的双手上,“公子邕那里此番并没有什么动静,他殿里的宫人一切如常,好似公子邕根本就没有受伤似的。”

“这怎么可能!”太皇太后根本不信,倏地站起身子来,但又凝眸沉思一会儿,问道,“可有什么人去过公子邕那里?你且起来说话。”

“是,太皇太后。”那宫人起身,端端站着,却是一直低头回话道,“线人报,说是先前陛下去过一趟,之后庄淑太妃去过一趟,不过,呆的时间都不长。”

太皇太后在殿内来回踱步,思忖了半饷,口中默默念道:“庄淑太妃……”又问那宫人道,“庄淑太妃去旭华宫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出来的时候又是什么表情?身边可有什么异样?有没有多了什么人?”

“这……”那宫人犹豫一会,又跪了下来认罪道,“奴婢再去探个究竟。”

太皇太后嘱咐道:“查得仔细一些,若是哀家没有猜错的话,公子邕的毒定然是林家这丫头给解的。只是哀家觉得奇怪,这丫头不是头回进宫吗?怎生认识了公子邕。莫非两人于宫外早有勾搭?还是说……这忠勇将军府、贵安侯府,一并都暗中与仪王府勾结。”

那宫人连忙颔首应是,然后稳步走了出去。

刘皇后悄悄抬眸望了太皇太后一眼,小心翼翼道:“那臣妾……”但见太皇太后立即朝她飞了个眼刀子过来,刘皇后立即缩回脑袋,“臣妾无能!”

太皇太后忽而笑将起来,伸手亲自将刘皇后扶起,这才说起她的事情来。

“在后宫中,素来都是谁得宠,谁就成为众矢之的。此番陛下如此偏袒文昭仪,你作为皇后都这般嫉恨,更何况是其她妃嫔?宣婉仪,黄美人……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不必亲自动手,只需点一点她们,那些肮脏下作的事情,自有她们去做。”

刘皇后忽而顿悟过来,面上也相应露出喜色,朝太皇太后点头道:“臣妾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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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皇后才将回到自己寝殿,还没来得及差人去传宣婉仪,就有宫人来报说宣婉仪来侍奉皇后左右。

“宣她进来。”刘皇后轻轻笑了笑,面上透着算计。

宣婉仪苦着一张脸走了进来,明显心情就十分不好的样子,但见到皇后的时候,到底还是收敛了些,勉强挤出笑容来。

“方才你也在栖霞殿陪了黄美人大半天,该是累着了,怎生这么晚了还来请安?”刘皇后端端坐在案后,笑着问了几句,又对站在一边侍候着的宫人道,“去给宣婉仪拿张软垫来。”

宣婉仪道:“想来皇后娘娘今儿晚上也是睡不着觉的,臣妾心中一样烦躁,故此就来陪陪娘娘您。”

刘皇后面上神色微微一滞,搭在案上的手立即攥紧几分,而后又舒展开来。

“陛下喜得龙嗣,这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本宫怎会睡不着觉呢?”刘皇后极力撑着面子,呵呵笑着说,“不论怎样,本宫都是皇后,一朝国母。就算皇长子不是本宫所出,但本宫是他嫡母,将来若真是他登基为帝,还能不孝敬本宫?”

宣婉仪原本心中就没有什么算计,此番被刘皇后这么一说,登时脸都绿了。

再也抑制不住心中那股子怨愤气,咬牙切齿道:“那小贱人原是臣妾宫中一个奴婢,不过偶尔得到陛下宠幸一次,竟然就怀了龙嗣。以往就仗着肚子不将臣妾放在眼中,此番又顺利诞下龙子,往后岂不是能用脚踩在臣妾头上?皇后娘娘,臣妾心中不爽快得很。”

“你好歹也是官家女子,她不过奴才出身,你与她计较,岂不是自降身份?”虽然刘皇后心中也颇为厌恶黄美人,不过,的确如她所说,一个卑贱女子而已,生了皇子连位份都没有升,又岂用得着她堂堂一国之母动手,她此番最大的敌人就是文昭仪。

文昭仪乃是文丞相孙女,身份比她只高不低,又如此得陛下宠爱,她不得不忌惮。

“你与文昭仪才是一样的人,都是同时入宫的,人家如今是只居于皇后之下的昭仪。而你呢?你不过区区婉仪,你要是真有出息,真看重自己身份,就该知道跟谁争。”刘皇后装作一副自己高高在上、全然不在乎的模样,悄悄瞥了宣婉仪一眼,但见她的确脸色越发不好起来,才又继续说,“在栖霞殿的时候,陛下带走了皇长子,还特意点了文昭仪御前侍奉,可是只字未有提你。黄美人身份肯定不够照顾皇子,不过,她曾经到底是你宫中的人,若陛下心中真有你,该是唤你宣德殿前侍奉着的。”

宣婉仪脾气冲动又素来不会周旋算计,此番听得皇后之言,越发勾出她心头怒火来。

文昭仪与她在闺中的时候就算是姐妹,后来一并入宫,说好的相互照拂。可如今呢?如今她是高高在上的昭仪,而她,不过区区婉仪……平素两人见面,她都是得朝她行礼的。原本心中的那份不如意,经皇后这么一挑拨,被无限扩大起来。

067

御前太监传了陛下的旨意,将周华如与林琬领到了宣德殿去,两人前去拜见的时候,文昭仪正与景元帝在逗弄皇长子。

小太监静静候在一边,手搭着拂尘,低头回禀道:“陛下,林姑娘与周姑娘来了。”

景元帝身子明显一僵,面上笑容也瞬间凝固,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但继而只轻轻笑了一声,转身坐到一边去,又看向文昭仪,伸手指了指自己一边。

文昭仪会意轻轻点头,而后抱着皇长子坐到了景元帝跟前,两人继续头挨着头逗弄婴儿。

林琬并周华如一道进入宣德殿,她见此刻的景元帝似乎并非白日见到的那般高高在上,此刻的皇帝,就像是一位普通人家的父亲一般。而文昭仪也没有白日那般约束,与陛下关系亲昵得很,一家三口,瞧着叫人甚是羡慕。

周华如却是连眼皮子抬都没有抬一下,直接跪了下来,给陛下跟文昭仪请安。

林琬闻得声音,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连忙跪了下来。

景元帝坐正身子来,俊秀的脸上笑意正浓,他眨了眨乌亮亮的眼睛,随即抬了抬手道:“两位姑娘赶紧起身,不必跪着。”

林琬随周华如一道谢了恩,这才默默起身来站在一边。

文昭仪看着林琬,笑得十分温柔:“陛下,虽然林三姑娘只才头一回进宫来,可不知为何,臣妾瞧着就心中欢喜。”她又转过头去,望着景元帝,轻轻晃着身子以此来哄着怀中婴儿,口中继续道,“原来臣妾的小姑姑是为她所救,今儿又救得皇子一命,真真是臣妾的恩人。”

景元帝抬眸,目光在林琬面上扫视一圈,唇角一直含着笑意。

“她的确讨喜,只是可惜,朕瞧着她不像是愿意入宫来的。”说罢喟叹一声,神色似是有些惋惜之意,眉宇间也透着一丝哀愁,“好像朕真的十分不讨女人喜欢,一个两个的,都将朕当成老虎似的,仿佛只要靠近朕身边一步,朕就能将她们吃掉。”

景元帝话中藏话,文昭仪没有做声,只是秀美的脸上闪过一丝略微苦涩的笑意。

不过,只静了半饷,文昭仪便道:“陛下乃是天之骄子,自当是多少名门贵女都争抢着要进宫来侍奉陛下左右的。林家妹妹不愿意,想来是心中已有所属?”她轻轻笑将起来,面上透露几分暧昧的神色,“林家妹妹,可是心中已有如意郎君?有的话且说出来,陛下仁厚,定当会成全你们的。”

景元帝与文昭仪两人几番言语下来,林琬倒是有些琢磨不透了,这两人似乎都是话中有话。一时间,倒是拿捏不准这景元帝真正的意思来,但她凭着直觉,能够感觉到,打从刚进宫那会儿,直到此刻,虽则景元帝一直口中提及要她进宫的话,但她觉得,景元帝并非真是有那个意思。

都说帝王心思莫要猜,猜也猜不透,林琬索性不去琢磨。

立即又屈膝跪了下来,林琬一脸真诚道:“臣女打小便养在闺中,平素与外男见面的时候,都有长辈伴在左右,不敢私相授受。”轻轻一顿,又说,“臣女能够侥幸救下皇长子,乃是陛下福泽深厚,臣女是借了陛下的光。”

景元帝忽然就笑将起来,心情似乎越发好了一些,他竟然上前一步亲手扶起林琬来。

“来人,给两位姑娘看座。”扶起林琬后,景元帝又转头吩咐,但是拉着林琬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林琬抽了几次没抽得回,忽然就紧张起来,这皇帝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景元帝只装作是无意间拉了她的手,而后故意没有松开,但见她主动抽了几回,倒是有些玩味地垂眸看了她一眼。

见她微微低垂着脑袋,长长卷卷的睫毛不停抖动,那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子来回滚动。

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这样有趣的人了,景元帝只觉得心情大好,一直拉着她,待得有宫人端了圈椅来,将她送坐到圈椅上,才将松手。

之后又坐了回去,景元帝道:“朕此次唤你来,是想问问你,可瞧得出黄美人因何而忽然动了胎气?”

林琬身子一僵,轻轻眨了下眼睛,随即回道:“陛下请恕臣女才疏学浅,臣女并未能够瞧得出来。”

景元帝只轻轻“哦”了一声,倒是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仿佛方才也只是随口一问般。

文昭仪望了景元帝一眼,而后起身来,弯腰行礼道:“陛下,臣妾实在有许多话想与林妹妹说,想带着林家妹妹到臣妾的藻华宫去。”说罢抬眸看了景元帝一眼,但见他伸手指了指皇长子,文昭仪识趣地将孩子递给了一直静静站在一边的奶娘。

“朕恩准了。”景元帝笑着抬手道,“朕还有些关于马球赛的事情与周大姑娘商议,你便先回去吧。”

“是,臣妾告退。”

林琬连忙也朝景元帝行告退礼,只是整个人有些茫然,她望了周华如一眼,但见周华如冲她轻轻点头,林琬这才离去。

“你抱着皇长子出去喂奶,皇长子一旦有什么事情,随时来向朕禀告。你们也都出去,有事情,朕会宣你们进来。”

“是,陛下。”

遣散一应宫人之后,景元帝这才将目光落在周华如脸上,也早敛去了那份虚浮的笑意,此刻他表情严肃,深邃目光一直盯着周华如看。

“如儿,朕知道你恨朕,可朕就是舍不得松手。”景元帝搭在膝上的那双大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此刻面色黑如玄坛,身上气质立马就变得与白日那种荒淫浮夸有些不同,他轻轻抿了抿薄唇,喉结滚动一下道,“如儿,你输了。”

周华如终是轻轻抬起眼眸来,看向景元帝,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是,我输了,陛下想如何便如何,臣女遵命就是。”她虽是抬着脑袋,但并未看向景元帝,而是微垂着目光,抄在一起的双手也紧紧攥成拳头,明显也是紧张的、激动的,只是面上尽量表现得并不在乎。

景元帝道:“若是真的朕想如何就如何,如儿,你此刻早就身在皇宫之中,早就成了朕的女人!”他有些激动,又咳了几声,待得止住咳意,这才又道,“每每深夜,朕独呆在这宣德殿的时候,总想着,便放了你吧。可只要一想到,往后你会成为别人的妻,往后你所有的笑、所有的温柔都是对着别人的,朕就不舒服。”

周华如这才抬起眸子来,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男人,目光平静。

“陛下,琬琬是个单纯的孩子,陛下若真是喜欢她,就不要纳她入宫来。”说到这里,周华如微微抿唇,停顿片刻,又道,“至于我,陛下放心,既然我与陛下的赌约输了,我后半辈子到底如何过,就陛下说了算。”

“朕说了算?”景元帝轻笑一声,那笑声略微有些喑哑,也透着几分自嘲之意,“这所有的事情要真是朕能说了算的,如今的赵燕江山就不会大权旁落,而朕也不会娶刘家女为后,更不需要为了平衡各方权势,而迎娶诸位大臣之女!朕要是能说了算,朕就迎娶你为后,从此只你一人伴朕左右,要你一个人给朕生孩子……”

周华如将那又尖又长的指甲狠狠掐入肉中,以此来提醒自己,不能将脆弱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否则的话,又会是一番牵扯,到时候越发不可收拾起来。

“陛下,刘皇后母仪天下,文昭仪蕙质兰心,她们都是真心待陛下的。”她竭力保持冷静,“陛下,既然走到如今这一步,就不要再想着过往了,这样对侍候在陛下跟前的几位娘娘不公平。”

景元帝依旧黑着一张俊脸,明显有些激动:“公平?那谁又对朕公平?她抢我江山的时候,有没有谈过公平!逼我娶妻的时候,有没有谈过公平!朕活到如今,过的什么日子,朕心中有多痛苦,如儿,你是知道的。”

“若是能有选择,朕宁可不当这个皇帝,不要这个皇位,朕只想与你在一起!”

说罢,已然起身来,然后一把将周华如强行拉到怀中抱着。

任她如何挣扎,他都不肯上松手,一只大手按住她脑袋,另外一只则搁在她腰间,让她整个身子都完完全全缩在他胸膛中。

“朕做梦都想日日与你这般,你以为朕真的荒淫无度吗?”他稍稍一低头,一个湿热的吻便落在她发间,随后将她搂抱得更紧了些,“如儿,几年来,你心性沉稳许多,再不似往日那般,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我如今已经猜不出,你到底还在不在乎我,不过,我告诉你,任海枯石烂、天荒地老,我赵毓对你的心永远不会变。”

挣扎不过,周华如索性不再挣扎,可也不说话,只这般静静呆着。

景元帝垂眸看她一眼,又道:“那日朕去宣婉仪宫中,宣婉仪耍心思想灌醉朕,可谁知道,她自己酒量不行,朕还没倒下,她便倒了下来。那日朕的确也喝醉了,模糊中瞧着一个人影,眉眼间长得与你几分相似,便就认错了人。”

068

“如儿,你如今也有十六岁,想必家中早已给你相中了合适的人家。”景元帝轻轻阖上眼睛,极力忍着那股子钻心蚀骨的痛意,隔了良久,终是艰难开口道,“你嫁了吧,找个好人嫁了吧,朕不再耽误你。”

“陛下?”周华如闻言蓦地抬起头,其实她眼圈儿早就红了,那泪水如断线珍珠一般滚落下来,顺着凝滑如脂的肌肤滴落下来,热泪灼烧,似乎连整个身子都是一片滚烫,她似是不信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男子,“你真的愿意?”

“朕……是真的愿意。”景元帝竭力冲她一笑,随后就如小时候一般,宠溺地挠了挠她头发道,“这般龙潭虎穴,只朕一人活在水深火热中就好,朕怎么会真的舍得你入宫来与那群女人勾心斗角?之前与你定下那约定,起初不过是不想过早放手,想多留你几年罢了。可谁知道,你却当了真不想进宫来,一年年的,拼了命也要夺得第一,朕也生气。不过事后静下来想想,觉得也没什么好气的,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朕。如儿,朕与你的约定就此作罢,往后你想嫁谁,再与朕无关。”

面上尽量表现得平静,只独自吞下那苦水,不舍得放手又如何?这是他的命,是他们两人的命。

若是没有生在帝王之家,若他只是王公侯伯家的一位公子,那该多好。

他不愿放手,可却不得不放手,这份感情再不割舍下,要是让太皇太后知道了,怕是如儿性命堪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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