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娴一听,忽然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但心中就是有根刺,不想接受他的好。

将头一昂,赵娴继续道:“姝儿会医术,一会儿回去,她会帮我清理伤口。”

薛平这才掀起眼皮子打量王姝一眼,又笑说:“这位姑娘怕是个手生的,不见得能够处理得好。”说罢,只将药瓶塞进她手中,面上笑容敛去了些,只冷肃着脸道,“你虽然没有伤到要害,可身上到底挨了剑,别打肿脸来撑胖子了。回去好好将药敷了,然后就呆在好好呆在府上。你放心,别指望耍什么心思偷着跑出去,我会命人看着你。”

赵娴气得飞脚一踢,薛平轻轻侧身,只让了过去。

“你凭什么管我?薛三,你敢让人看着我,小心我二哥打你。”想着,方才这薛三欺负自己的时候,二哥也没有帮自己,不由心中一阵酸涩,只撇嘴道,“你敢这样欺负我,小心叫我老祖宗知道了,她惩罚你。”

“庄淑太妃?”薛平道,“在上京的时候,庄淑太妃十分喜欢我,我不信她会为了你而责罚我。”

赵娴气极,一双粉拳紧紧攥起,玉面通红。

薛平只是不自觉想要逗一逗她,却没有想到,真将她惹生气了。待得赵娴气冲冲离开之后,他还久久站在原地,吹着冷风,只目光一直盯着赵娴离去的方向看。身上冷,可不知为何,心中却是暖和的。

“三弟,除了琬琬跟如儿,还真没见你对旁人这么上心过。”薛贵从黑暗中走出来,站定在薛平身边,笔直挺着腰杆道,“这位娴姑娘倒是个性情爽直之人,不过,我瞧她对你成见挺大。”

薛平道:“大哥,你何故取笑我?我不过是送给药,又怎会生出旁的心思来。”

薛贵却是笑将起来,伸手一巴掌拍在薛平肩膀上:“大哥是过来人,你的所作所为,大哥都瞧在眼里,不会看不出来的。”他声音粗犷,被冷风吹走些许,又叹息一声兀自道,“只不过,事到如今,还是守城为要,旁的事情,倒也不急。”

“大哥教训得是。”薛平弯腰抱拳道,“这往后天天都有一场硬仗要打,我先回去了,大哥也早点歇着。”

~~~

赵娴回了房间后,越想越气,便一直叉腰在房内徘徊。

王姝坐在一边,目光一直随着她摇晃的声音来回晃荡,但见她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娴姐姐,这药你擦吗?那位将军送给你的。”她看了看搁置在桌子上的瓷白药瓶,轻轻眨了下眼睛,“我感觉,他虽然凶你,但好像更关心你。”

“才不可能!”赵娴猛然停下脚步,也冲到桌边坐下,挨着王姝,盯着那药瓶看,半饷又道,“我看这多半是什么毒药,涂抹在身上之后,会烂肉的。姝儿你没瞧见吗?他方才对我可凶了!”

王姝转头望向赵娴,想着自己大姐说的话,她犹豫了会儿,鼓足勇气问道:“娴姐姐,我听我大姐说,你跟吴二爷的亲事……”

她话还没说完,赵娴便截断道:“那个人渣就更别提了!”

“哦……”被吼了一声,王姝有些吓到了,忙缩了脑袋,脑海中突然同时出现薛平跟吴道友的身影来,嗡声道,“还是觉得薛三爷好些,看着冷酷无情,其实是热心的。”想着,头更低了些,声音几不可闻,“姐姐真是好福气。”

林琬替丈夫敷了药后,到底担心赵娴,便亲自过来看了看。

赵娴还在生嫂子的气,见到她来,只扭过脸去,鼓着腮帮子不理会。

林琬哪里会跟赵娴置气,走过去就牵起她手说:“还在生气?你瞧,我都亲自过来看你了。”目光落在桌子上,她倒是一惊,“这个药可是平表兄给你的?”

赵娴噘嘴:“就是他。”

闻言,林琬却越发开心起来,只拉着赵娴手说:“好了娴儿,你瞧,我表兄还是关心你的,不都给你送了上乘的药来了吗?纵使心中对他不满,看在这药的份上,也该是消消气了。来,嫂子给你上药。”

见嫂子还是关心自己的,赵娴立即转了笑脸来,颠颠跑过去关了门,就卷起袖子。

替赵娴敷完药,又交代几句,林琬才又回自己屋子去。

“怎么样?娴儿还在生气?”赵邕只穿着中衣,正坐在榻上,见妻子笑容满面,他也跟着笑,伸手将她拉到跟前去,温声道,“什么好事情?值得你笑成这样。”

林琬挨着他,眼睛亮亮的:“子都,你说,若是娴儿嫁给我平表哥怎么样?”

赵邕轻笑:“你觉得如何?”

“我在问你啊。”林琬扭过头去看赵邕,嘴角抿着笑意,“方才我去娴儿那里,见她桌子上放了一瓶药,我一看就知道是谁送的。结果问了她,她也说了。只不过,娴儿似乎对平表哥成见很大,我看这事情难成。”

赵邕半搂着妻子,垂着眼眸看她,笑道:“你还真是操碎了心。”

“我可是将娴儿当亲妹妹看待的。”林琬板起脸,十分严肃,“她如今待我可比待你亲,方才还在我面前抱怨呢,说你越来越不疼她了。”

“我将这个做好人的机会让给你,让她觉得二嫂比二哥好,不是更好?”他将妻子搂得更紧了些,亲了亲她耳垂,“不过,她自己做错了事情,竟还敢抱怨起我来,明儿见着她,得好好训斥一番。”

“你可别!”林琬连忙阻止,“差不多就得了,可别太伤了她的心。”

赵邕只抿唇笑,黑眸攒着光,抬手在妻子腰间捏了一把。

“对了,大嫂费劲心计将她娘家堂妹塞到你身边,自当是别有用心。”赵邕提醒妻子,“她虽然瞧着什么都不懂,但既然能敢跟着来,必然是有些准备的。她伤着碰着,都是我的错,你小心着些。”

对于王姝,林琬倒是想给一次机会,毕竟,她只是听她大姐的话。

不过,若是给了机会还一再不识趣的话,她也不会客气。

119|8.8|城

第160章

“你就别担心我了,毕竟我在城内,比你安全得多。何况,她再怎么算计,怕是也只是来抢我功劳的。”林琬在丈夫怀中蹭了蹭,仰着脑袋看他,“子都,你有没有觉得这王姑娘模样长得像一个人啊?”

赵邕垂眸,黑幽目光落在妻子脸上,笑问:“像谁?我连正眼都没有看过她一眼,你告诉我像谁,下次见到了,我仔细瞧瞧。”

以前没有发觉,如今越发觉得丈夫变得油嘴滑舌了,林琬化身恶狼,立即将他扑倒。

她趴在他身上,毫不客气就在他颈项咬了一口,娇笑道:“你装什么装?就说正眼看了,我又不会将你怎么样,还在跟我耍心思。”林琬越想越觉得他如今越发坏起来,不肯轻易饶恕,掐他又不管用,他皮肉紧实,掐也掐不到要害处,便只张口咬。

赵邕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开心过,黑眸里满满都是暖暖笑意。

“你还笑!你应该好好想想,惹我生气了,要怎么哄我才好。”林琬见也占不到便宜,索性翻身躺了下去,与他肩挨着肩,噘着嘴巴道,“我可不是娴儿,那么好哄的,随便两句就忘了。你要是真惹我生气了,我指定好久都不理你。”

赵邕将妻子揽到怀中来,亲了亲她额头道:“你不信?好啊,那将我的心挖出来叫你瞧瞧,看是不是满满都是你。”他牵起她小手,将她软绵滑嫩的小手按在胸口处,认真道,“应该说,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瞧过旁的女子一眼。也不知是怎么的,就是看上了你,这辈子只认定你一人。不过,你倒是怀疑我,叫我寒心。”

“哼,越发油嘴滑舌起来,可不像原来的你。”林琬气鼓鼓地上下打量着丈夫。

赵邕将妻子搂得更紧了些,只将她紧紧框在怀中,下巴抵着她头尖道:“也就对着你话多一些,你要是不喜欢,我不说了。”然后大手覆上她眼睛,凑到她耳边温声道,“你也累了一天,睡吧。”

林琬倒是也不再矫情,只乖乖缩在男人健硕臂弯里,安心地就睡下。

也的确是累到了,人睡得沉,第二天醒来,不自觉伸手摸了摸,没摸到人。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架子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子,屋子里却只自己一人。

外间一个伺候的小丫头闻得动静,连忙打了热水端进来,笑着道:“表姑娘醒了?表姑爷一早就出去了,吩咐奴婢不必早早叫醒您,说是表姑娘昨儿累着了。”将水放下,又拿了衣裙来,“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林琬道:“几更天了?”

“刚过了卯时。”那丫头道,“姑娘,您瞧着好似的确有些疲惫,可要再歇着?”

“不必了,一会儿还有正事。”林琬起身,让那丫头将自己衣裙穿好,然后走到梳妆镜前,吩咐道,“别挽髻了,只见到梳起来吧,干活方便。”

那丫头拿着一把梳子,闻言看了林琬一眼,而后俯身应是。

一应都准备妥当,才将出门,便瞧见王姝站在外面院子中的一棵梅花树下。

见到林琬出来了,王姝连忙迎了上来,低着头道:“二夫人,娴儿去外面了,嘱咐要我跟着你,我在这等你好久了。”她有些紧张,说话的时候,双手无意识绞着,却不敢抬头,“夫人一会儿可是要出门去,我跟随夫人一道去。”

林琬道:“我昨儿累着了,便贪睡了些,妹妹也是,怎生不进屋等着去。”她牵起她手来,笑道,“先去给我外祖母请安,一会儿寻周姐姐,然后咱们再一起出去。”

王姝一愣,继而点头,轻声应道:“好。”

~~~

周华如一早就候在了周老太君身边,见林琬来了,她立即笑着起身。

“你来了,感觉怎么样?可还觉得累?”周华如笑着牵起林琬的手,转眼瞧见王姝,笑容更热情了些,“这是王姑娘吧?我听娴儿说了。王姑娘昨儿晚上休息得如何?被子可暖和?你来了,也不说一声,倒是怠慢了。”

王姝脸红了一下,而后匆匆抬头望了周华如一眼,似是想看看她说这话时候的表情。

瞬间又低头,轻声道:“我跟着夫人来,是想给老夫人请安的。”说罢,她走到周老太君跟前去,行了个礼。

周华如并没有怪她不懂礼貌、来了也不给老人家请安,不过是出于礼貌,对贵客的一番寒暄罢了。此番她热情嘘寒问暖,王姝却不回答她的话,反而直言给老人家请安,周华如无端闹了个红脸,只能低头笑了一声。

不过,想来这丫头许真的是胆子小害羞吧,倒是没有放在心上。

“王姑娘,我听娴儿说,你也略懂医术。此番前来,是想帮助琬琬的?”周华如又客气地走到她跟前去,面容笑容依旧灿烂。

王姝低着头,却道:“我不是来帮她的,我是来帮助城中百姓的。”

周华如干笑一声,却也点头道:“是啊,你们都是懂医术之人,到了这关键时刻,能帮着百姓们做些事情,总归是好的。”只是她,平素学得琴棋书画又如何?这生死存亡之际,却不能为百姓出一份力,只能坐在这里等着旁人来救,实在心中不好受。

林琬瞄了王姝一眼,走到周华如跟前,牵着她手道:“周姐姐可是上京大有名气的才女,打小一起念书,你看一遍就能背得下来,妹妹我得三遍才行。你这等过目不忘的本事,旁人哪个能学得来。姐姐,今儿找你,就是寻你帮忙的。”

“我手不能提抢,又不懂医术,此番能帮你什么忙?琬琬,你可别哄我。”周华如好奇地看着妹妹。

林琬道:“一会儿我要去城中看看,所谓的奇毒,到底是个怎样的毒。妹妹虽则看些医书,可天资愚钝,有些看过的东西总会忘记。所以,想请姐姐去,帮着一起查看古籍医书,但凡能够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就是帮了大忙。”

周华如笑道:“那这个忙,我倒是能够帮得上的。”

那边王姝这才抬起眼眸看周华如,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担心,生怕有人抢了她功劳似的。

周老太君道:“左右我老婆子也没什么事情做,你们要是都去,我也跟着去。”她起身,笑着牵起王姝手道,“王姑娘乃是世子夫人的妹妹,得好生照拂着才是,这等妙人若是磕着碰着了,不但薛家不好给仪王府交代,我老婆子也是心疼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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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望城内有一条河,通往城外,城中百姓不少户人家平素烧饭洗衣,用的都是这条河中的水。想当时,突厥军驻扎在城外,一时间攻城不下,便使奸计,在城外河水中落毒,故而使得城中百姓中毒。

饮了河中水的多是沿河而居的普通百姓,病症便是四肢浮肿,浑身乏力。中毒较轻的,只是提不上什么力气,意识倒是清醒。中毒较深的,则成日昏睡,面部越发浮肿厉害,有些甚至面部肿得面目全非。

的确乃是奇毒,至少,林琬前世今生两辈子加在一起,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毒。

挑拣着几个病得严重的把脉,脉象若有似无,竟然十分虚弱。林琬抽回手来,静静站在一边,垂眸凝思。

城中其他大夫听说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位少妇乃是仪王府的二夫人,都激动得要朝着林琬行大礼,林琬回了神来,连忙阻止。

那些大夫一脸喜悦之色道:“夫人妙手回春,今夏一场时疫,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老朽行医大半辈子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人。”他站在林琬跟前,微微低着脑袋道,“真没有想到,夫人竟然这般年轻,说到底,这行医济世,还是靠天赋。”

另一个也道:“是啊,既是有夫人在此,我等也不必着急。有夫人在,再奇的毒也不算奇怪了。”说着,又朝林琬抱拳弯腰道,“夫人有何差遣,只管吩咐我等,我等一定谨遵夫人之命。”

“诸位前辈谬赞了,我哪里敢担,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林琬笑了笑,眼角余光瞥了王姝一眼,但见她也一直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林琬心中自有算计,只稍稍挺直了腰,继续道,“不过,这种病症,我的确是以前在哪本书上见过。但是素来记性不好,竟一时间忘记了,若是方便的话,请诸位前辈将城中所有医书都搬来,我再翻看查找一番。”

众人听说这毒解得了,个个兴奋不已,匆匆告了别转身就回家搬书去了。

林琬见王姝也装模作样在检查着病人,她则拉着周华如走到一边,低声道:“周姐姐,你觉得这王姝此来是真的替城中百姓思虑,还是另有所图?”说罢,又朝王姝那里望了眼,“她瞧起来胆子似乎小得很,可却敢跟着来,不知道真的是为她姐姐所逼迫,还是她本来心中就是情愿的。”

“你既这样问我,想必心中已有定论。”周华如蹙眉,她既已知道林琬的奇特经历,便关心问道,“琬琬,这场灾难,可化解得了?”

林琬道:“我中原幅员辽阔,岂是那些野蛮之人能够霸道得了的?姐姐放心吧。”

听说如此,周华如倒是将那颗心放回肚子里去,又道:“这望城不算大,城中存封的医书想必也不多吧?而你又说此乃奇毒,不该是能够常在一般医书上见到的。琬琬,你这般应承下来,却又说要先行翻看医书,打的是什么算盘?”

“还是周姐姐聪明。”林琬笑着,又伸手指了指王姝,“她若是如你一样聪明的话,想来此刻该是识趣一些,知难而退才是。”

周华如道:“我是了解你,你但凡行事有些奇特,总归是有原因的。”又道,“这王姑娘是世子妃妹妹,又懂医术,只要她亮出身份来,到时候,你的功劳怎么说也要分她一半。世子夫人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其实你我都看得出来。只不过,什么功劳不功劳的,想来你也不在乎。只是,她们的这种行为,没得叫人恶心。”

“姐姐这次倒是说错了。”林琬低声说,“子都才来仪州,什么都没有,谁也不能跟他抢功劳。要说这王氏此番谋算也是为着他们一房好,倒是可以理解,不过,她算计的是我,我可不做那冤大头。”

两人正说着话,那王姝忽然将头转过来,看了林琬一眼,然后人也走了过来。

眼角余光瞥见王姝过来了,林琬拔高音量道:“周姐姐,你素来天资聪颖,一目十行又过目不忘。一会儿想来需要查看的书籍很多,我能够看的有限,还是得拜托周姐姐。”说罢,转身,望向王姝,笑道,“王姑娘,一会儿也是有劳你了。”

王姝道:“我为百姓做事,应当应分,不觉得是劳累。”

“那就好。”林琬点头,但见那边已经有人抱了书册来,立即迎了过去,“就放这边吧,辛苦了,都放在这边吧。”

周华如走了来,挨着林琬一处坐下,开始动手翻书。

王姝也想走过去挨着林琬坐下,林琬见状,拒绝道:“王姑娘便就坐在那里吧,那里宽敞些,而且光线也好。”

“可是……书都在你那边。”王姝缩在袖子中的手渐渐攥紧,面上有些泛红,眼睛也瞪得圆溜溜的,看着林琬,面色表情有些不好,“周姐姐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我靠着她坐,她要是查到些什么,我也好及时记下来。”

林琬笑着道:“这里不是有我在嘛,你放心,周姐姐查到什么,我会记下。”

王姝没再说话,只怔愣望了林琬好一会儿,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弯腰抱了些书坐到别处去。虽则坐着,目光却时不时朝林琬那边望去,似是有些不甘心。又想着,姐姐果然说得没有错,什么妙手回春的名医,不过也是霸占着别人的成果罢了。

随手翻了几页,一股子霉味扑鼻而来,王姝轻轻蹙眉,而后将书阖上。

心中思忖着,自己如今最大的靠山便是姐姐,定然要听姐姐的话。若是帮着姐姐完成心愿,不但替姐夫赢得名声,还能够讨姐姐欢心。这样的话,自己将来的路必然会好走许多。此番一想,王姝眸子亮了亮,又朝林琬那边望了眼。

林琬没有理会王姝,只埋头一旁默默看书,过了会儿子才兴奋道:“果然叫我给寻得了方子,周姐姐,我寻得了方子。”

“我瞧瞧。”周华如配合着凑过去,而后眼睛一亮,“果然是呢。”

见王姝也跑了来,林琬立即将书册合上,然后装作不小心的模样,推到所有书册。于是,方才寻着方子的那本书,便混在了所有书籍中,找不到了。

周华如道:“你不必担心,我既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方才瞧了眼,都记在心中了。”

王姝蹲下身子去翻书,却是一团乱,只站起身子问道:“两位姐姐真寻得方子了?可别是瞧错了眼,因为我方才在另外一本书中,也寻到了。”

林琬瞅了王姝一眼,樱唇微微扯起一些,露出些许嘲讽的笑意来。

那边一应大夫闻声已经走了来,面露喜色。

林琬道:“大家放心,虽则寻得方子,可是若要配制出解药来,怕是还得有些时日。”她稍稍一顿,继而道,“这样吧,我便先回去,这边的病人就劳烦几位前辈照料了。待得配出解药来,必然第一时间送到。”

“夫人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其中一位花白胡须的老者道,“我等已经研究数日,依旧无丝毫头绪。夫人才来不到半日功夫,却是寻得药方,我等实在惭愧。惭愧啊。”又道,“夫人且放心,这里的百姓有我等照料着,夫人只管回去配药。若是期间再有任何特殊状况,老朽定然登门拜访。”

“前辈实在客气了。”林琬福了个礼,而后道:“那这里劳烦几位前面,我便先回去。”

~~~

回了留守府后,林琬便拉着周华如一道钻进自己院子去,而后两人关在屋子中。

周华如回头望了一眼,才将道:“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并没有寻得什么方子,你何故要那样说?琬琬,这可不是胡闹的时候,如今城中大夫都知道你已经寻得方子,若是几日后不能解毒,自打脸不说,岂不是叫他们白期待着了?”

“再有,就这样故意避开她,岂不是叫她心中不快?”

林琬顾不得这些,只往一边窗前案边走去,铺开一张纸来,然后执起毛笔在一旁砚台里沾了墨汁。

这才回头说:“我便是故意要晾她一回,我越是故意躲着她,她越会觉得我是真的寻得方子了。周姐姐,我也不瞒你,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沾了墨汁之后,将笔递送到周华如跟前,“我来说,你来写。”

周华如望了林琬一眼,笑起来:“真是拿你没有办法,总是这么多鬼点子。”

言罢,也就坐在一边,然后提笔,按着林琬说的药材名字,一一记下来。

写完之后,林琬将纸拿了来,仔细瞧了瞧,觉得没有问题后,便直接将纸放置在案上,然后用一边的砚台压住。

“走,带着王姑娘一道去外祖母那里,顺便打听一下如今战事情形。”说罢,林琬便拉起周华如的手,走到外间,吩咐那个伺候的丫头道,“小梅,娴儿有回来过吗?”

小梅回道:“奴婢一直呆在这里,没有瞧见娴姑娘回来过。”

林琬点了点头,又吩咐道:“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而后附在小梅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又命令,“记住了,这事情别叫旁人知道。”

小梅朝林琬福了身子,而后退了出去。

林琬走到门外,走到对面的房间去,见王姝正呆呆坐着,她笑道:“王姑娘在想什么?这般出神。”又说,“也不晓得娴儿去哪里了,一整天都没有瞧见她人影,王姑娘,我正准备与周姐姐一道去老夫人那里,顺便问问娴儿跑哪儿去了,你若是没事,就与我们一道去吧,如何?”

王姝却道:“我有些不舒服,想先躺着睡会儿,晚些再去给老夫人请安。”

“哪里不舒服?”林琬面容十分严肃,关切道,“我替你把把脉。”

王姝却将手背到身后去,只轻轻摇头:“多谢夫人关心,没有大碍的,许是昨天晚上与娴姐姐聊得太久,没有睡好的缘故。真的不碍事,两位姐姐便去吧。”

林琬又细细瞧了王姝面色,才又道:“既如此,你便好生歇着,我回头让娴儿来瞧你。”又捏了捏周华如的手,“周姐姐,我们走吧。”

周华如也温言关切道:“王姑娘且先歇着,若是实在不舒服,定要与我们说。”

“多谢周姐姐关心。”说完,就低着头往内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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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见王姝如此这般故意疏远,林琬与周华如对望一眼,也没再说什么,只出了门去。

跨出院子门,林琬并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拉着周华如袖子躲在墙角一边,侧着身子别着脑袋,悄悄打量王姝的院子。站在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清楚院子里面的一切动静,果然,她们二人才将出来没有多久,那王姝便出了自己房门,颇为鬼祟地往林琬屋子去。

见她这般轻易中招,林琬忍不住捂着嘴巴笑,侧头小声对周华如道:“怎么样?周姐姐,我说的没错吧?”说了两句,倒是也没有兴趣再继续躲着偷看,只拉着周华如一道,缓步往老太君那里走。

周华如面上笑容有几分苦涩,一边往前走,一边喟叹道:“总之,我是觉得这样很没有意思,但也深知,有些时候若是不存着些心思,便护不住自己。”她抿唇轻轻笑着,侧头看向林琬,用手牵住她的手,才又道,“琬琬,这慧极必伤身,你这成日提防这个又提防那个的,我真怕你往后会越来越不快乐。不过,谁又叫你嫁了赵邕呢,他是仪王府公子,而仪王又有不为人臣之心,这往后啊,需要你算计的日子还多着呢。”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周姐姐,我上一世……”她轻轻一顿,继而笑了笑,又说,“如今再想起前尘往事来,只觉得那个自己,跟现在的自己完全不像了。那就像是一场梦一样,一场让我看清事实的梦。我既得重活一次的机会,这便是上天厚德恩赐,这条命算是捡来的。既如此,我必须要好好经营盘算,因为我输不起了,此生能够与子都休得良缘结为夫妻,我舍不得走错任何一步。”

说罢,她停下脚步来,紧紧攥住周华如的手。

“周姐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与陛下,是不可能的。”林琬认真看着周华如,秀眉轻蹙,“我与你说过,你上辈子,嫁的其实是旁人。至于是谁,我也是不晓得。前世你嫁人的时候,我被陆渊休弃回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消息更是闭塞。不过,我想,你的有缘人还没有出现,周姐姐,我相信,你的良人绝不是当今陛下。”

周华如神色怏怏,表情有些痛苦,只别过身子去,因心中难受,那眼泪忍不住就落了下来。

“琬琬,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有些东西,早在真相浮出水面之前,就深深埋种进了心里。”周华如眼角挂着泪珠,眼底有哀戚之色,面上笑容也十分凄凉,“不过你放心,你说的这些我心中都明白的,我也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彻底摆脱过去。”

林琬走过去,抽出帕子替她擦眼泪,哄着她道:“我相信你,姐姐快别哭了,一会儿叫外祖母瞧见,她肯定伤心。”

周华如连连点头:“不哭不哭,我还年轻,又有什么好忧思烦愁的。”朝后面院子望了眼,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又问道,“你还没跟我说呢,总不能为了给王姑娘下套子,而将自己舍进去吧?你这打算怎么圆?”

林琬道:“这就是我们去找外祖母的原因,有件事情,想问问她老人家。”

~~~

周老太君正坐在上房暖阁内,有长媳小周氏跟女儿薛瑛陪着,还有孙媳妇冯氏并一双重孙儿孙女。

俪姐儿跟皓哥儿两个都缩在老太君怀中,一人坐着一条腿,都安静得很。皓哥儿更开心一些,因为自从太祖母来了之后,祖父就再也不敢说骂自己了。孩子虽然小,可也机灵,知道谁是能够护得住自己的人。

林琬并周华如一道进来,朝着两位长辈请了安后,林琬就跑过去将皓哥儿抱住。

“皓哥儿,有些日子没见,姑姑可想死你啦。”林琬亲了亲皓哥儿白嫩的小脸,笑得眉眼弯弯,“你告诉姑姑,在家有没有听话?”

皓哥儿穿着身喜庆的团福锦袍,头上戴着个厚实的虎头帽,短胖小手紧紧抱住林琬。

“姑……”小孩子还不怎么会说话,但却知道林琬是他姑姑。

林琬又狠狠亲了大侄子一口,紧紧将他抱在怀里,似是怎么疼都不够似的。

“皓哥儿真乖,下次大舅舅要是再凶你,表姑也帮你说话。”林琬颠了颠怀中的活宝,然后就这样抱着他坐在了一边,让皓哥儿蹬着小腿坐她膝盖上。

冯氏见林琬身子单薄,而自己儿子又虎头虎脑的,长得厚实,忙道:“这孩子生得重,别看人小,却有些分量,琬琬,让嫂子抱吧。”

林琬冲冯氏笑了笑,又狠狠亲了一口,这才将皓哥儿递给冯氏。

“嫂子真是有福气,俪姐儿跟皓哥儿都是乖巧懂事的,又都生得这么漂亮,我可喜欢他们俩了。”林琬羡慕地望着冯氏,眼睛里闪着亮光,歪头道,“别看大表哥是个粗人,可定然是个会疼人的,瞧表嫂这气色,多好。”

冯氏生得腼腆,被林琬这么一说,倒是脸红了。

小周氏笑着道:“琬琬这么喜欢孩子,明年争取生一对龙凤胎,到时候天天抱着玩儿,多好啊。”

“大舅母就会取笑我。”林琬羞涩地低了头,粉面羞红。

周老太君笑望着外孙女道:“就她这身子骨,娇弱得很,骨头还没长开呢。我叮嘱过子都了,让他平素疼惜着些,可别太折腾了我的宝贝琬琬。我看那孩子也是个听话的,看琬琬这模样,想来是没有吃苦。”

“外祖母!你怎么也说我。”林琬脸瞬间红得跟煮熟的虾似的,跳着跑到周太君跟前,蹭着她撒娇道,“您老人家肯定不喜欢我了,有了俪姐儿姐俩,我就靠边站了。”

“尽瞎说。”周太君将俪姐儿递给小周氏抱,她则将林琬搂住,“疼你比疼你母亲还要多一些。”

坐在一边的薛瑛倒是不怎么说话,只是笑意盈盈的。

“我老婆子活到这个岁数,又能子孙满堂,也是有福之人了。只是……”她叹息一声,继而又说,“只是如今人老了,有些时候腿脚都不方便,由着那些突厥兵欺负到头上来。突厥破了崇门关,此番又打到望城脚下,还不晓得能撑多少日子。”

林琬道:“外祖母放心,有子都在,不用怕。”

“你这丫头,这样夸自己夫婿,也不害臊。”周太君看着外孙女雪白团子一样的脸,忍不住捏了捏,又道,“也是,后生可畏,不论是子都,还是那些年轻有为的将士们,个个都是厉害的。”

林琬轻轻眨了下眼睛,又道:“外祖母,我听说,咱们有一位公主嫁给了突厥可汗?”

“成德大长公主,太祖皇帝的长女,四位王爷的姐姐。”想起这门亲事来,周太君便就想起往昔一件事情来,记得那个时候,太祖皇帝才将平定内乱,内耗太多,国内没有足够的精力再抵抗突厥铁骑军,便选择和亲。

当时的成德大长公主正值妙龄,花骨朵一样的妙人儿,却要嫁给突厥五六十岁的老头。

公主年轻貌美,根本不想作为政治的牺牲品,是当朝太皇太后用公主生母的性命相威胁,成德大长公主才不得不点头答应。其实当时依着太祖帝对公主的宠爱,若是她不愿意,太祖皇帝也不会强求。

公主初嫁,乃是突厥现任可汗的叔父,早在公主嫁去的第二年便离世。

依着突厥规矩,老可汗没了,可敦得跟了新任可汗,也就是如今的阿史浑。

当时公主嫁去突厥不久,突厥发生内乱,老可汗便是如今的阿史浑给杀害的。突厥大乱,倒是省了太祖皇帝的心,至少不必再担心着突厥人出尔反尔,娶得公主后,又再次发兵南下了。

听完之后,林琬更加确认自己心中想法了,心想,果然是这阿史浑为着娶公主,而弑杀的老可汗。

待得晚上赵邕回来之后,林琬先问了他外面的情况,而后又拽着他说了这事情。

赵邕挑眉:“成德姑姑……”他稍稍顿了顿,心中思忖一番,而后又对妻子道,“毕竟如今成德姑姑是突厥可敦,想从她身上下手来化解这场灾难,怕是胜算不大。”在火盆边错了措手,将身子弄得暖和些了,才又坐回榻边抱住妻子道,“你心中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林琬缩在丈夫怀中,顺手摸了个橘子,剥了给他吃一瓣,然后说:“我从外祖母那里听来一些,阿史浑杀了老可汗,草原未必就人人对他心悦臣服。他此番挥兵南下,想来巢穴亏空,若是率兵做了他的老穴,看他急不急。”

赵邕嚼了一下妻子喂来的橘子,忽然垮了脸,只觉得满嘴酸涩,却又不敢吐。

林琬捂嘴笑道:“我喂给你吃的,你必须要吃掉。”

得了妻子吩咐,赵邕立即咽了下去,然后笑着道:“琬琬喂给我的,怎么样都是甜的。”

林琬用手指头戳了下他脑袋,昂了昂下巴。

赵邕抱着妻子继续说:“阿史浑既然敢这般肆无忌惮横扫中原,必然是做了准备的,他又怎会留给我们一个捣了他老穴的机会呢?”

林琬道:“谁说要我们捣了?让旁人去捣了不就行。”

赵邕:“夫人的意思是……”他一双黑眸攒着点点亮光,稍稍一顿,旋即明白过来,“你是想让突厥发生内乱?”忽而大笑起来,连连点头道,“我倒是给忘了,这阿史浑当初登上汗位,手段并不高明,想必草原中想取而代之的部落首领多得是。”

林琬又提醒道:“成德大长公主当年并非心甘情愿为国远嫁的,想来也思乡情切,早盼望着能够回到中原来,只是苦于没有这样的机会罢了。不过,此番倒是可以给她一个这样的机会。突厥侵犯中原,得从今夏时一场时疫算起,其实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朝中有奸臣与突厥人里外勾结。我后来想了想,与突厥勾结的人,很有可能是刘氏一族。既是刘氏一族,想来也是太皇太后包庇的。阿史浑只想着太皇太后是成德大长公主母后,却不知,成德公主此生最恨的人便是太皇太后,若是叫公主知道阿史浑与太皇太后之间有什么协议,心中定然怨愤。到时候,夫君就劝公主联手其它部落鼎力攻击阿史浑,老穴不保,阿史浑不得不退兵。”

“到时候,仪州诸城可以发兵,一并协助新汗登基。新的可汗上位,再逼迫阿史浑供出与赵燕太皇太后刘氏合谋的事实,公布天下,父王便可以名正言顺打着‘清君侧’旗号进攻上京,捉拿刘氏。”

“至于成德大长公主,于新汗登位有功,请回中原,想必也不是难事。”

“哦,对了,最重要的是,解药。”

赵邕认真听完妻子说的话,自始至终,那双黑眸都没有离开过她片刻。

林琬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这样看着我?我脸上很脏吗?”

赵邕摇头,忽而有些惭愧:“夫人若是生为男儿,必然比为夫有出息得很,为夫自叹佛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