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现在才是真实的,上一世的种种才是梦。

顾重阳有些怔忪。

伍嬷嬷见她愣住了也不敢催,而是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回了自己的房间,并吩咐绿芜与青芷在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打扰顾重阳。

枣子去了没多久,他很快就回来了。

“小姐,幸不辱命。托您的福,小人把事情办妥当了。”枣子话说的很是矜持,眉飞色舞的表情却出卖了他内心的喜悦。

顾重阳打量着他的神情,放下手中的书,问他:“你是怎么弄到的莲藕?”

枣子笑道:“因小人身上带着巨款,不敢像从前那样到处跑,一出门,小人就雇了一辆熟识的马车。我先将这二十两银票兑成现银,又去糕点铺子买了两盒云片糕,最后拎着云片糕去了镇上最大的酒楼,就是明利酒楼。”

“因为小人之前帮明利酒楼劈过柴、运过菜,所以,酒楼的后厨的一把手赵大厨跟小人很是熟悉。”

“小人就送了云片糕给赵大厨,又花了十五两银子给赵大厨,从他手里买了一篮鲜藕。这藕进价是十两银子一篮,赵大厨白白赚了五两银子,自然高兴得不得了。”

“小人又拿了二两银子给后厨的那些小厨与帮工喝酒,请他们在老板面前帮着遮掩一二,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买藕花了十五两,云片糕花了二两,小厨的遮口费二两,坐马车十个铜板,最后还剩下九十个铜板。”

枣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铜板,放到顾重阳面前的桌子上,铜板哗啦啦直响。

顾重阳就笑:“你辛苦一场,不就是为了这九十个铜板吗?你还给了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小姐。”枣子挠挠头道:“小人原本的确是想赚您一点银子花,可现在小人有了其他打算。”

“什么打算?”顾重阳波澜不惊地看着他。

在顾重阳的注视下,枣子咬了咬牙,深深做了一个揖:“小人想投靠小姐门下做仆役,请小姐赏口饭吃。”

说完这句话,他的心就砰砰乱跳起来。

这种朝不保夕天天给人打杂,被人呼来喝去的日子,他是过够了。他枣子长得不好,身板又弱,想卖身为奴像样的人家都不要他。所以,他只能东家有事去东家,西家有事去西家,因为是短工,时常被东家家里的奴仆欺负。

这种日子他过够了!

眼前这位小姐,虽然是个小姐,却磊落大方,出手阔绰。最最重要的是,她手下缺人。若自己能投得她门下,以后帮她跑个腿办个事,就再也不用这样风餐露宿,天天为果腹而烦忧了。

就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入得了她的眼,毕竟自己从前卖|身被拒绝了很多次,除了拒绝,就是嘲讽。

他就小就没有家,在街头做乞丐受尽飘零,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希望有人能接纳他。若不是为了以后能传宗接代,甚至会进京去做太监去。

眼前这个机会,他一定要把握住。

枣子的头一直低着,想等待生死判决一样紧张不已。

顾重阳却始终没有说话。

他能感觉到,小姐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枣子只觉得自己更加紧张了。

突然,门口传来一个女子轻软的声音:“小姐,现在摆饭吗?”

“嗯。”顾重阳道:“摆进来吧。”

绿芜就带着两个小丫鬟将膳食端了进来,枣子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

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心里却升出一股后悔来,他觉得自己太莽撞了,应该等几天再说的。可他又怕这位大小姐会走,不得不着急地说了。

就在他矛盾忐忑之时,上面传来顾重阳清越的声音:“枣子,你先回去,这件事情容我考虑考虑,我过几天再给你答复。”

“是。”枣子精神一震,喜气洋洋地走了出去。

顾重阳桌子上的美食珍馐却深深地映在他的脑海中,小姐一个人,却吃那么多东西,真是奢侈啊。自己若跟了小姐,她吃剩下的,都够自己吃好几顿了,何愁没有好日子过。

用过晚饭,伍嬷嬷就来了:“小姐,藕汁已经弄好了,是要跟药汤放在一起吗?”

“是的。”顾重阳道:“兑在一起,然后端给母亲喝。母亲她愿意喝吗?”

“愿意。”许是觉得母亲病愈有望,伍嬷嬷的精神比下午好了很多:“小姐尽管放心好了。”

“你现在就端给母亲喝。”顾重阳跟伍嬷嬷一起出了门:“我要亲眼看着母亲喝下去。”

经过了一次欺骗,顾重阳实在是不放心。

走到母亲门口,顾重阳推开房门就要进去。

“囡囡!”母亲神色俱厉地喝止她:“还不快出去?母亲上午是怎么跟你说的,你都忘记了?”

母亲从来都十分温柔,却因为怕把病传染给自己所以突然变得格外严厉。

顾重阳没有继续前进,而是退到了门外,隔着门大声跟母亲说话:“母亲,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进去的,我以后都听你的话。”

说着,她拿了一个凳子,坐在了门口。

“夫人,该喝药了。”

蘅芜把药碗从伍嬷嬷手中接了过去,端到了母亲的床边。

连伍嬷嬷都不能靠近母亲了。

看来,母亲真得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

可母亲喝了药,她定会健康平安。

“临睡前,让母亲再服一遍药。”顾重阳叮嘱道:“嬷嬷,到时候叫我过来,我要亲眼看着母亲喝药。”

“小姐放心。”

顾重阳心满意足地走了,并没有看到母亲那眷恋不舍的目光。

临睡前,伍嬷嬷过来了,她欣喜万分地对顾重阳道:“小姐,夫人果然不再吐血了,这一个半时辰以来,只吐了一小口清痰。”

“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可真是太好了!”伍嬷嬷激动地抹着眼泪:“兴许是已故的老太爷在天上保佑夫人呢。”

伍嬷嬷口中的老太爷是母亲已故的父亲,是顾重阳的外祖父。

顾重阳外祖家姓沈,如今已经是南京排得上名号的富商。

沈家祖籍滁州,原本只是贩卖中药的小商户,真正兴起,是从顾重阳外祖父的父亲沈摄那一代开始。

摄公从松江府收了棉花贩到四川,从四川贩了药材买到江南,从杭州贩了丝绸布匹运到京城,再把京城最时兴的胭脂水粉,金银首饰贩卖到各地…就这样生意越做越大。

到了顾重阳舅舅掌家的时候,已经是南京城数得上名号的富翁。

听了伍嬷嬷的话,顾重阳心头一动。自古医药不分家,既然沈家祖上是贩药材的,说不定沈家人就会医术呢。

就算舅舅不会,外祖父、外祖父的父亲摄公定然多多少少会一些的。自己就跟母亲说,自己是梦中受到了沈家人的指点,所以才会了医术,这样也未为不可啊。

自己就说是受到沈家人的帮扶,母亲定然能少一点怀疑的。

顾重阳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她从椅子上跳下来:“嬷嬷,走,该让母亲服药了。”

看着母亲再次服了药,顾重阳的心就彻底放到了肚子里。

母亲能乖乖服药,亦母亦仆的伍嬷嬷功不可没,顾重阳很是感激。

“嬷嬷,给母亲点安息香,等母亲一觉醒来,明天就可以好了。”顾重阳又道:“嬷嬷,今天辛苦你了。等咱们回了京城,我再好好给你治老寒腿,保证让您再不受腿疼之苦。”

伍嬷嬷嘴角翕翕,很是欣慰感动:“小姐,嬷嬷不觉得辛苦,只要夫人能好,就是要我这条命,我也没有二话。”

这话,顾重阳相信!

前世,母亲死了,伍嬷嬷上吊殉主。

她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她经历过生死流离,方知道千古万难唯一死的道理。

第18章 。病除

客栈一楼的大厅里,父亲满面愁容来回踱步。

顾重阳想下去安慰父亲一番,可她走到楼梯口,又停下脚步。

前世父亲冷漠的表情再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一个人的性格竟然可以有如此大的变化吗?

顾重阳怔怔地看了父亲好久,最终咬了咬唇,转身回房。

第二天一大早,伍嬷嬷就满面笑容地进来报喜:“小姐,夫人已经大好了,她一夜都没有吐,今天早上也没有吐血,精神比昨天好了两倍不止。阿弥陀佛,这都是夫人平日行善积德,如今终于有了好报。”

虽然昨天就知道这个结果,顾重阳听了还是精神一振:“是吗?那太好了,我这就去看母亲。”

顾重阳催着绿芜与青芷给她穿衣梳洗,收拾妥当之后,她就急冲冲地跑了出去。

“母亲,伍嬷嬷说您大好了…”顾重阳推门而入,话音戛然而止。

父亲坐在床头,握着母亲的手,低声与母亲说这话,他的头压得很低,脸几乎要贴着母亲的脸。

顾重阳的突然闯入吓了他们一大跳,父亲忙松开母亲的手站了起来,紧张尴尬。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顾重阳已经面红耳赤地退了出门,还掩耳盗铃般地掩上了门。

站在门口,顾重阳脸颊发烫,心跳如雷。

她真是太冒失了,居然不敲门就这样闯了进去,还好父亲与母亲只是拉着手坐着,不是做其他事情。

呸呸呸!

青天白日,母亲尚在病中,又是旅居客栈,父亲怎么可能会与母亲胡来?

顾重阳觉得自己这样想很不孝,不由地啐了自己一口。

不过,父亲跟母亲感情真好,他们刚才的亲密的举动,就像是交颈的鸳鸯在幽幽细语。

他们做了十几年夫妻,还能如此恩爱。母亲只生了自己一个,父亲却从来没有纳妾的想法。

这样的夫妻情深,可真令人羡慕。

前世,自己的婚姻一塌糊涂。同为女人,母亲可比自己幸福多了。这一世,她一定要为母亲守护这一份幸福。

虽然心里对父亲仍有诸多不满,但此刻顾重阳的心却软了很多。

门呼啦一声拉开,父亲从里面目不斜视地走了出来,欲盖弥彰地掩饰着自己的窘迫:“你母亲在里面,你进去吧!”

我当然知道母亲在里面,你不说我也知道!

父亲说话的时候,脸色很严肃,可一双眼睛却十分躲闪,像个做了坏事被抓到的愣头青,根本不敢与顾重阳对视。

说完这句话,他就逃之夭夭般快速走开。

明明是自己冒失了,可父亲表现的比自己还要不好意思。

顾重阳心中的紧张、赧然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不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走在楼梯上的父亲听到这笑声,突然身子一僵打了个趔阙,若不是他眼明手快扶住了扶手,恐怕就要摔倒了。

顾重阳心里一紧,再也没有掩饰心中的关切:“父亲,你没事吧?”

可父亲却像没有听见似的,加快了下楼的步伐。

顾重阳再次弯了嘴角,笑出声来。

一进入内室,她就像乳燕投林一般扑到母亲怀里:“母亲,您大好了!”

“嗯。”被女儿撞破了刚才的事情,沈氏还有几分不自在:“我觉得今天好多了,这都是你的功劳。”

“那要父亲去请李杏春老大夫再给您看看吗?”顾重阳怕母亲劳累,抱了抱母亲就坐了起来。

见女儿神色落落大方,沈氏心中的赧然也消失了很多:“你父亲去请了赵大夫,就是之前给你看病的那个大夫。赵大夫与李杏春老大夫同出李氏医门,虽然医术比李杏春老大夫略逊一筹,却号的一手好脉息。”

“赵大夫一定会说您身子大好的了。”顾重阳笃定道:“老神仙给的方子立竿见影,您一定能长命百岁。”

沈氏已经不止一次听女儿提起老神仙,原来她并非放在心上。此刻再次听女儿提起,由不得她不上心:“囡囡,老神仙真的给你方子了?”

“嗯。”顾重阳重重地点头,那表情要多自然就有多自然,大概是谎话说多了,她自己也相信了:“我已经把方子记下来了,您再吃今天一天,明天就可以换方子了。等病情好了,再服用一些收敛醒脾开胃的药,身子就大安了。”

“母亲,您以后再也不要生病了。”顾重阳握了母亲的手:“我真得很害怕!”

母亲听了,不由想起刚听说自己所患是肺痨时候的那种无助,她的眼圈立马红了。

女儿害怕,她自己何尝不怕呢?自己若是不在了,丈夫正值壮年,是必然要续弦的。到时候女儿寄人篱下,在继母手中讨生活,日子必然不好过。

一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娇娇女要低声下气地对着别的女人,她的手不由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

“囡囡,你不要怕。”母亲轻声道:“我会陪着你长大。”

剩下的话,母亲没有说,就算没有我,你还有伍嬷嬷,还有舅舅,他们都会护你平安的。

到了下午,赵大夫与李杏春老大夫联袂而来。

见母亲气色不错,李杏春老大夫的眼睛立马瞪的如铜铃般大。

这怎么可能!

顾夫人是肺痨,以致于吐血,自己昨天是亲眼所见。怎么一过短短一天半的时间,她的气色就大有改观。

虽然她还有病气,但是正气却萌发生机,而且正气正在压制住病气。

这分明是要病愈的征兆啊。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母亲,又伸出手去给母亲号脉,手一搭上母亲的脉搏,他心里不由一个咯噔。

他错了!

顾夫人居然不是肺痨。

可若不是肺痨,怎么会吐血?

而从脉象上看,这位夫人分明是服用了对症了药物,所以病情才有起色。

是谁?难道是赵彬?

赵彬拜在他们李氏门下,他比自己矮一辈。赵彬的师父,是自己的堂兄。赵彬是他们这一辈里面的佼佼者,一手好脉息,鲜少有诊错的时候,风头甚至盖过了李氏本家的子弟。

只是他脉息虽好,方剂却是一般,开出来的药效果往往不尽如人意。

但若是他,也不是不可能。

他这样想着,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朝赵大夫望去,赵大夫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赵彬,那是谁?放眼整个沧州,谁还能有如此好的医术?

李杏春老大夫陷入沉思,一个一个搜寻着记忆中医术不错的大夫。

父亲却有些着急:“李老大夫,内子的病到底如何了?”

李老大夫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昨天自己信誓旦旦说人家得的是肺痨,是绝症,吓得人家半死不活。结果今天人家好好的,分明就要病愈了。

他该怎么办?胡说几句话搪塞过去吗?

然而这个想法一冒出头,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治好顾夫人的人,必然是个医术十分高超的大夫,自己昨天错诊了,的确会令自己英名受损。

但若是为了掩饰昨天的错误,就像从前一样信口开河欺骗病人,一旦被这个医术高超的同行知晓,自己遭受的损失恐怕更大。甚至会连累整个李氏医门。

两害相较取其轻!

李老大夫立马就摆出一副风光霁月的模样来:“顾大人,昨日是我诊断有误,尊夫人并非肺痨。从脉象上看尊夫人的病情大有好转,不日即可痊愈。”

“真的?”虽然早就就看到妻子病情好转,可此刻听了大夫的话,顾占茗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

李老大夫见顾占茗并没有出言讽刺自己,心里松了一口气道:“是真的。”

顾占茗也顾不得有人在场,高兴地朝妻子沈氏望去:“夫人,你大安了。”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