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顾重阳都知道。

上一世,母亲去世之后,自己在继母的陷害下闯了祸,别人就会说自己是被母亲惯坏了,没有一点规矩。母亲已经死了,还要遭受那样的指责。

顾重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酸涩,主动走开了。

她并没有走远,而是走到跟这里一墙之隔的隔壁厢房。

她站在厢房门口,将撒花软帘掀起一条缝,偷偷朝那边看。

苏嬷嬷就拉下脸阻止她:“四小姐,不可如此。你是大姑娘了,应该知道要听长辈的话,不可擅自作为。”

“嬷嬷!”顾重阳一个眼刀瞪过去,说出来的话十分不客气:“老太太只说让我离开那个房间,可没有说要我不能听、不能看,更没有说要限制我的自由!”

苏嬷嬷一噎,脸色也落了下来。她是葛老夫人身边的得力臂膀,还从没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

屋里的小丫鬟吓得把头埋在胸口,装作没听见。

见苏嬷嬷不高兴,顾重阳更是冷冷一笑:“怎么?说你两句,嬷嬷你就不高兴了?你再是老太太身边服侍的,也不过是个下人。这礼法尊卑总越不过去!”

苏嬷嬷听了,气的浑身乱战地走了。

顾重阳冷哼一声,觉得心里舒服了很多。

她拿老太太没办法,不代表她就要受奴才的气。

她知道苏嬷嬷是老太太身边第一人,正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自己应该巴结她,这样才能讨得好。

可只要一想到父亲母亲还在外面跪着,她就没有办法和颜悦色地对老太太身边的人说话。

她之所以敢那么不客气地跟苏嬷嬷说话,是因为她敢断定,不管苏嬷嬷多得宠,她也不敢在在明面上越过主仆尊卑。

苏嬷嬷走了,顾重阳就似笑非笑地看着屋里的小丫鬟:“你也要阻拦我?”

那小丫鬟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不,奴婢不敢。”

顾重阳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这才再次朝外面看去。

第25章 。婆媳过招

父亲身子笔直地跪在地上,葛老夫人正目露凶光地望着他:“老四,你出息了,长能耐了,不将我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了。我这个做婆婆的要教训媳妇,你就护着,是不是?”

父亲闻言,神色僵硬,他嘴角翕翕,最终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他低下头起伏在地上给葛老夫人磕了一个头:“儿子不敢!”

“原来你不敢忤逆我!”葛老夫人冷笑道:“我只当你出去这几年,已经忘记庆阳侯府是谁当家,忘记这顾家是谁说了算呢。”

“大哥是庆阳侯,老太太您是一家之主。”父亲的声音十分凝涩,好似冬天结了冰的河水:“家里的事情自然是老太太说了算的。”

“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一家之主。我这里教沈氏为人处事与做妻子媳妇的道理,你退下吧。”

父亲愕然抬头,正对上葛老夫人冷峻的眉眼:“怎么?你想忤逆?”

“儿子…不敢。”父亲无奈地垂下头去,他站起来,担忧无助地看了母亲一眼,就走了出去。

母亲还在地上跪着。

顾重阳拉着门帘的手紧紧攥了起来。她心疼母亲,自己却帮不上一点忙,这种滋味令她心如针扎。

葛老夫人冷哼一声,问道:“沈氏,我问你,你可知罪?”

“老太太,媳妇没能给顾家诞下男嗣,的确是我的不是。”

母亲跪在地上,腰杆挺得直直的,不卑不亢。

“这几年来,儿媳一直不停延医问药,可惜在南边并没有什么好大夫。这次回了京城,我一定请大夫好好治疗,争取早日为老爷生个儿子,继承四房的香火。”

葛老夫人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冷笑道:“沈氏,你还当自己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不成?你这十年都没能下个蛋出来,以后更不可能了。”

顾重阳闻言不由惊愕地望着葛老夫人。

她是当家人,是朝廷诰命,是侯府老夫人,说出来的话怎么跟哪些无知的仆妇一样粗鄙不堪?

自己前世不讨婆婆喜欢,婆婆的确冷嘲热讽过自己,可从来没有用过这么下作的词语。

可母亲却毫不意外,她像已经听惯了似的,低眉顺眼道:“老太太教训的是。”

“我问你,你们一去三年,你没有动静,难道红依与翠缕这两个丫头也生不出来?”葛老夫人道:“该不会是因为你狭隘善妒,所以她们一直不敢怀吧?”

母亲闻言,惊疑地抬起头来:“老太太,这关红依与翠缕何事?您不是说,她们是给我使唤的吗?怎么又扯到四老爷身上去了?”

“给你使唤?”葛老夫人怒极反笑:“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低贱的商户之女,能嫁入我们庆阳侯府已经是你祖上几辈子烧了高香了。就凭你,也配使唤我调/教出来的丫头?”

“可…可是您在信里不是这么说的呀。”母亲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您说这两个丫鬟聪明懂事,怕我照顾四老爷忙不过来,特意派了她们两个过来帮我。不过,红依与翠缕也确实伶俐,做起事情来十分麻利,的确帮了媳妇不少忙…”

说到这里,母亲突然一顿,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老太太,难道说,您是想让她们两个服侍四老爷?哎呀,这…这…这都是媳妇的不是,是媳妇鲁钝,没能您的意思,枉费了您一番好心。这红依跟翠缕也真是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害的我到今天这步田地。早知道如此,我定然好好安排,怎么也不敢当她们是寻常丫鬟啊。”

母亲这一番故作不知,不仅把自己的责任推脱的一干二净,反而说老太太信中言语不详,事先没说清楚。

顾重阳不由在心里对母亲竖起了大拇指,她若是有母亲一半的聪明,上一世也不会落到那一步田地。

“好,好,好。”没想到会被小儿媳妇摆了一道,葛老夫人脸阴得像快要下雨似的:“沈氏,你的确聪明的紧。红依与翠缕之前没用上,也没关系。不过白生生耽误了她们两年,也总该给她们一个说法。毕竟两年前她们去贵池的时候,我也答应过她们,只要她们好生服侍,我就给她们抬姨娘。”

葛老夫人似笑非笑道:“横竖好事不嫌晚,干脆就这几天给她们两个开了脸吧。”

见母亲脸色难看,葛老夫人觉得自己总算是找回了场子,她道:“沈氏,你不会不给老婆子这个脸面吧?”

“老太太的吩咐,媳妇不敢不从。只是…”

葛老夫人阴森森地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红依与翠缕已经在贵池县嫁人了。”母亲自责道:“是媳妇考虑不周,本想着要跟老太太说一声的,只是这回来事情太多,就忘了。”

葛老夫人目光如刀地瞪着母亲:“嫁的是谁?”

“红依是贵池县当地的乡绅,家资富庶。翠缕嫁给了四老爷的上峰,虽然是做小,翠缕进门有喜,如今日子过得很好。”母亲顿了顿道:“老太太,您可以放心了。”

葛老夫人不由气了个仰倒!

她辛辛苦苦调/教出来的人,本来是打算去挑拨四房,为自己所用。没想到,却被老四那个庶出的贱种拿去交好当地的地头|蛇,讨好的上峰。

自己设置的路障,反倒成了他的垫脚石。

她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今天屡次发难,没想到都被这个媳妇顶撞回来了,她已经忍了半天了。到了此刻,她再也忍不了了。

“沈氏,你果然不愧是商户之女,毫无礼数可言。”葛老夫人眼底着寒光道:“长辈赏赐的人,你说送人就送人,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婆?你嫁到我们庆阳侯府十多年,还是如此上不得台面。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若任由你如此目无尊上,不知尊卑,我们顾家的脸迟早会被你丢尽!”

说完,她高声喊着苏嬷嬷:“带沈氏到明间跪着,我不想看到她这个丧气脸。派两个小丫鬟看着,不到午时不许她起来。”

母亲是四房的夫人,老太太这样惩罚母亲,分明是想故意侮辱母亲。

家中上上下下的人都在看着,这让母亲以后有何颜面去管教下人。

看着母亲走出去跪在明堂的长案旁边,顾重阳只觉得心如刀绞。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贺家遭受的待遇十分不公,没想到母亲的境遇比自己差的多。老太太竟然如此折磨母亲。

顾重阳心中一个咯噔!

上一世直到母亲逝去,自己都不知道母亲生病。就算自己再糊涂,也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啊。再说了,自己根本没看到母亲延医问药。

难道母亲上一世并不是病死,而是被老太太活活折磨死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顾重阳心里就想烧了一锅沸水,上下翻腾平静不下来。

不,不可能!

上一世,母亲死后,内宅一片风平浪静。如果母亲真的是被老太太害死的,父亲后来怎么可能与老太太和平相处?更不要说父亲还娶了老太太娘家侄女小葛氏葛碧莲了。

再说了,她还有舅舅。两位舅舅十分疼爱母亲,母亲若是被害死,他们就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为母亲找回公道的。

这么说来,母亲的死跟老太太并没有关系,母亲可能真的是得了一种急病。

可那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这一世有自己在,自己怎么都不会眼睁睁看着母亲病死的。

可眼下呢?眼下母亲受折磨,父亲去了外院,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种感觉可真令人难受!

她不想躲在这里了,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顾重阳正欲出去,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热闹的说话声。

帘子一动,大夫人郝氏、二夫人费氏带着大小姐顾重华、二小姐顾重珠、三小姐顾重芝联袂而来。

一起来的,还有二老爷顾占羽,大房的长子顾峥嵘,二房的长子顾明晰。

大老爷顾占鹏是如今的庆阳侯,他是葛老夫人亲生的嫡长子,他膝下育有一子一女。长子顾峥嵘,长女顾重华。

二老爷顾占羽是庶出,育有一子两女,分别是二少爷顾明晰,二小姐顾重珠与三小姐顾重芝。

三老爷顾占云,也是葛老夫人亲生的儿子,他身子不好,如今膝下空虚,并无子嗣。

四老爷顾占茗,顾重阳的父亲,他也是庶出,膝下只有四小姐顾重阳一个女儿。

如今庆阳侯府小姐有四位,少爷只有两位位,所以更加显得男孩子稀少。

葛老夫人疼爱孙女,但是更看重孙子。

尤其是庆阳侯的长子顾峥嵘,是葛老夫人嫡嫡亲的大长孙,看到他来了,葛老夫人满脸都是笑容。

第26章 。危机四伏

虽然来了一大群人,但葛老夫人的视线一直落在嫡长孙顾峥嵘身上。还没等他跪下去请安,葛老夫人身边的得力大丫鬟珍珠早就眼明手快地将他搀扶起来。

葛老夫人更是拉着他的手,问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课业累不累之类的话,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这才是亲孙子呢!

这番一对比,顾重阳一家,不过是不相干的外人。

一屋子热闹盈盈,好像根本没有人看到母亲跪在明间。

顾重阳的心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一样,一片冰凉。

这祖慈孙孝的戏码直唱了很久才落幕,等请安的人群散去,顾重阳方走出来,轻声唤了一声:“老太太。”

葛老夫人挑着眉头,上上下下将顾重阳打量一番,然后道:“我教你母亲为人处事的道理,你也该在一旁听着。你母亲是低贱的商户,行动举止脱不了升斗小民的气息。你不同,你是大家闺秀,是侯府的小姐,万万不可跟你母亲有学有样,免得出去丢了我们侯府的颜面。”

顾重阳心头不由一颤。

她感觉自己回到了前世,这样的话,她前世听了太多。老太太说过,继母葛碧莲说过,那些挑剔她的名门贵妇说过,就连下人们提起她也会鄙薄道:“到底是商户之女所出,骨子里就是跟大家小姐不一样…”

从前听到这样的话,她都会暴跳如雷跟人大声争执,换来的是葛碧莲的嘲讽,其他人的轻视。对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让继母如愿。

她知道,她不能冲动,眼下也不是冲动的时候。

顾重阳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愤懑压下,冲葛老夫人福了福身,然后道:“是,老太太说的是。满京城谁不知道老太太慈祥和蔼,会教育子孙?重阳是老太太的孙女,母亲是老太太的儿媳妇,老太太疼爱我们,才会教我们。若是那些与您无关的人,就是想聆听您的教诲也没有这资格。”

她顿了顿,复又用柔顺的声音道:“红依与翠缕的事情,的确是母亲做的不妥当。不过,幸好是母亲遇上的是老太太这样疼爱儿媳妇的人,若是遇上那等故意刁难磋磨儿媳妇的恶婆婆,母亲的日子就难过了。”

“之前母亲在泊头镇病了,老太太还特意写信让母亲不要急着赶路回家,养好身体要紧。可见老太太是真心疼爱我们的。母亲这一病,精神多有不济,很多事情都想不到也是有的。还请老太太原谅母亲这一遭吧。”

她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却每一句话都说在点子上。

葛老夫人听了,眼睛盯着她看了很久,心里冷哼了一声。

没想到沈氏倒生了个孝顺又懂事的女儿。她说了这一番话,若自己还不让沈氏起来,岂不是承认自己是故意刁难搓磨儿媳妇的恶婆婆?若沈氏跪出来个好歹,于自己的名声也有损。

也不用跪出来个好歹,只消沈氏此刻装晕,这事情传出去就不好听。

来日方长,这事情也急不得,横竖离自己过寿还有大半个月。

再说了,她真正的目的是对付老四那个贱种,而不是搓磨沈氏。

葛老夫人用力捏了捏手中的佛珠,微微一笑道:“四丫头说得有道理,不愧是我们顾家的人,跟商户出身的人就是不一样。我今日不过是小惩大诫,让你母亲记住上下尊卑而已,既然你开口了,这事情就此揭过吧。”

然后她转头对苏嬷嬷道:“去扶四夫人起来。”

顾重阳听了,还没待苏嬷嬷反应过来,她已经当先一步跑到外面扶了母亲,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关切:“老太太说既往不咎了,母亲快起来。”

葛老夫人见了,眼睛不由一眯。

到底是个小孩子,虽然故作镇定,但心思都写在了脸上,也不是个有城府的。

母亲已经跪了很久,膝盖生疼,双腿也麻了,若不是顾重阳搀扶着,她险些摔倒。

她由顾重阳扶着,走到葛老夫人身边,轻声道:“谢老太太教诲。”

“你知道错就好。”葛老夫人道:“以后若再敢行动自专,我定严惩不贷,可记住了?”

“是。”母亲应道:“儿媳谨记老太太之言。”

“你们且下去吧。”

没想到母亲却道:“马上就是摆午饭了,儿媳还是在这里服侍老太太用饭之后再回去吧。”

葛老夫人心里冷哼,倒还挺会装!她倒是想让沈氏立规矩,可惜,她一想到沈氏是那个贱女人的儿媳妇,她心里就梗了一根刺,连用饭也没了胃口。

“不必了。”葛老夫人道:“你想尽孝,不在这一时半刻,以后有的是机会。”

“是。”母亲道:“那媳妇去了。”

沈氏带着女儿顾重阳离开了,葛老夫人盯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良久。

她常年打鹰,却被鹰啄了眼。

老四那个贱种,一直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装做软弱无用的样子。没想到,他背地里却发奋读书,硬是在科举这条独木桥上走出了自己的一条路。

六年前,他春闱榜上有名,是二甲进士。

若不是老庆阳侯顾鸿栋刚好病逝,他就要去参加庶吉士选馆。

大齐朝素来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若是老四真的被选上庶吉士,那就一步登天,直接入了翰林院,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贱人的儿子平步青云了。

幸好老侯爷亡故了,他丁忧在家,就算报了名也不能去参加庶吉士考试。

三年之后,又会出来两三百名新科进士,谁还会记得他呢?

可万万没想到,三年丁忧结束,他一除服,就立马去拜访师座,交好同年,拉拢昔日同窗。

她当时并非放在眼里,只觉得他翻不出什么大浪花。

谁知道,他一面打着庆阳侯府的名头,一面用沈氏的嫁妆重金贿赂重要的人物,一步一步打通关节,终于在吏部得到了外放贵池县的文书。

一想到三年前他离开时那嚣张的嘴脸,葛老夫人就气得心肝直颤。

早知如此,她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沈氏这个低贱的商户女进门。

她以为沈氏不过是个低贱的商户女,定然不能给老四任何的帮助。可没想到,她娘家家资富庶,这两年更是生意越做越大。老四坐拥金山,想要爬上去,容易了很多。

老四这个庶子步步高升,安荣富贵,而她的长子顾占鹏虽然承爵做了庆阳侯,却因为任职陕西行都司都指挥同知,要常年戍边哈密卫,与她骨肉分离不说,还要忍受边关的苦寒寂寞。

这是何等的不公!

她不能容忍那个贱人的儿子有辉煌的前途,绝不容许。

虽然老四在南边任上交好上司,不惜拿重金贿赂,在贵池这三年他过得顺风顺水,眼看着三年任满参加考课,若是能评得上等,自然高升有望。

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贱种爬上去?

幸喜今年南直隶考课评选的主管是大夫人郝氏娘家弟弟的小舅子,凭着这层关系,她终于让老四的评选结果变为下等。别说他升官是奢望,就是想连任也不可能。

他以为自己贿赂了上峰就升官无忧,却没想到自己半路上来了个截胡。

等他发现的时候,就是想补救也来不及了。

一想到四房的人趾高气昂而去,灰头土脸而回,葛老夫人心里的就多了几分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