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这只是刚刚开始呢。

我让你在吏部侯一辈子的缺,却永远不能当官!

顾重阳跟母亲一起回到荣冬院,父亲焦急地在院门口来回踱步,见她们二人回来了,父亲忙迎上来:“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夫人,老太太没有刁难…”

“老爷!”母亲打断了父亲的话,轻声道:“进去再说。”

父亲看了看左右,见路边有几个洒扫的丫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就止住了话头。

三人进了内室,父亲得知母亲被老太太罚跪,满脸都是愧疚:“夫人,是我对不住你,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

“老爷,一家人何必说什么你我。”母亲受了委屈,此刻脸上却一点都不难过。相反,因为有父亲的心疼与尊重,她觉得十分满足:“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这点子委屈算什么。我这么多年未能有孕,你不也是一直担待我,不愿意纳妾吗?”

“哎呀!夫人,当着孩子的面,你说这些做什么?”父亲有些赧然地挥挥手:“伍嬷嬷,你快拿药膏来,我看看夫人的腿怎么样了。”

看着父亲与母亲互诉衷肠,顾重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第27章 。长房来人

前一世顾重阳在婆婆延恩侯老夫人那里受了委屈,回来只能偷偷地哭,默默地埋怨。

她以为母亲会跟自己一样,可是她想错了,母亲一点也不难过。

因为有父亲理解她,关心她。所以,就算是老太太刁难她,她也不觉得有什么。

为父亲付出,母亲甘之如饴。

反观前世的自己,不如母亲良多。至少贺润年从来没有理解过自己,宽慰过自己,更不要说像父亲这样不纳妾了。

是不是就是因为如此,所以,她后来才会慢慢对贺润年死心呢?

她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对贺润年死心,是因为听了师父的一席话,所以才茅塞顿开。

如今想来,恐怕在自己心里,早就不奢望贺润年的情爱了吧?至少,他们之前从没有像父亲与母亲这般,心心相印过。

父亲与母亲在室内说话,伍嬷嬷与一干丫鬟都退的远远的,顾重阳坐在明堂的门槛上想心事。

突然屋里传来父亲的怒喝声:“…真是欺人太甚!她到底要做什么?”

“老爷,你小声点。”母亲柔声劝慰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往后你请过安之后,就不要在内院呆着了。她自然拿你没有办法。”

“可是你怎么办?”父亲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甘:“琼枝,父亲临死之际,她用一碗毒药逼死了我姨娘,我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如今,难道还要我看着她逼死你吗?这怎么行,这怎么行?”

顾重阳闻言不由愕然!

她一直以为父亲与老太太不过是嫡母与庶子之间素来的矛盾,没想到他们之间的矛盾居然这么深。

老太太居然逼死了父亲的生母苏姨奶奶。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怪不得他们刚回来,老太太就这样尖锐地对待他们。

可老太太到底占着嫡母的名头,这样来往交锋,暂时她们或许能避其锋芒。长此以往,父亲恐怕要吃大亏。

“琼枝!”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激动,他唤着母亲的名字道:“琼枝,我们分出去吧。”

这个主意好!

顾重阳不由激动起来,若是能分出去,他们以后就再也不用看老太太的嘴脸了。母亲不用应付恶婆婆,她也不用禁锢在这内宅里面。

顾重阳对父亲的这个想法十分赞同。

“老爷,万万不可!”母亲惊呼出声道:“分家一事,向来只能由上人提出,做小辈怎么能擅做主张?若要分家,除非上人不在了,兄弟才能请阖族长辈做见证分家。如今老太太尚在,焉能分家?”

“我知道,我知道。”父亲显得有些烦躁:“老太太此刻怕正等着拿捏我的错处呢,若我提出分家,岂不是正中她的下怀?这不孝的大帽子一旦戴在了头上,我这辈子就毁了。”

顾重阳不由默然,大齐朝以孝治天下,不孝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做官。而眼下,他们的困境,只能通过父亲的仕途去化解。

只要父亲仕途顺利,能够外放,他们便如游鱼入海,老太太也鞭长莫及。就算不能外放,哪怕任京官,老太太多少也忌惮些。

最坏的就是眼前的情况,父亲没有个一官半职…

如果母亲有个位高权重的娘家,恐怕父亲也不会被掣肘得这么厉害!外祖家只是商户,又远在南京,实在没有办法给父亲帮助。

呸呸呸!

两位舅舅疼爱自己视如己出,前一世更为自己做了良多,她怎么能嫌弃舅舅的出身?商户又怎么样?舅舅没偷没抢,靠自己的本事挣钱,一点也不比别人差!

不过说起来,父亲真是难得。一点也没有因为母亲的出身怠慢她。母亲这么多年没有生个男丁,父亲也从来不曾责怪过母亲半分。更不曾左一个通房,右一个妾氏,庶子庶女朝外蹦。

看看别的侯府公子,不是眠花卧柳走鸡逗狗成为纨绔弟子,就是像二伯父那样被继母养成弱懦无能的样子,胸无大志只知道混吃等喝。

父亲发奋努力,在嫡母的压迫下走出一条路,后来还坐上小九卿之一的国子监祭酒。

不怪前世别人提起父亲总是竖起大拇指。

不过母亲也很不错,温柔善良,又十分的美貌。

听着室内父母双亲的说话声,顾重阳越发坚定了要改变命运,维护这个家庭的决心。

父亲给母亲上完药之后,就吩咐蘅芜摆饭。

食不言,寝不语。

顾重阳与父亲、母亲沉默无言地用了饭。蘅芜领着丫鬟们刚刚把残羹撤下去,伍嬷嬷就神色郑重地进来禀道:“四夫人,长房来人了。”

母亲闻言,神色一变,立马就站了起来,忙道:“来的是谁?”

“是长房老夫人身边的丁嬷嬷。”

母亲听了,更是如临大敌,连声道:“快请进来。”

这下子,别说是母亲了,就是父亲也脸色一变:“夫人,我们这回太失礼了。”语气中有一丝责备。

“是妾身疏忽了。”母亲歉意道:“老爷快到室内去,丁嬷嬷那里交给我来周旋。”

父亲听了也不答话,转身就朝内室跑,一不小心还还踢到了椅子,趔趄了几下才站稳。

顾重阳见了不由愕然。

父亲已过了而立之年,怎么还如此毛躁?

再说了,长房崔老夫人最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就算我们失礼了,只要认认真真地道歉,她老人家一定不会责怪我们的。

父亲却不愿意面对,反而把事情都推到母亲身上,真不符合他平时稳重的作风。

顾重阳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

这事情要从头说起。

顾家分内四房外两房。

内四房分别是大房庆阳侯大老爷顾占鹏、二房二老爷顾占羽、三房三老爷顾占云、四房就是顾重阳父亲这一房。

外两房分为长房与次房。

长房老太爷顾柏与次房老太爷顾杨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两个。

顾柏是嫡出,顾杨是庶出。

顾家老祖宗顾岳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得了丹书铁卷与世袭罔替的爵位,这庆阳侯的爵位一路传承,一直传到了顾柏也就是长房老太爷那一辈。

长房老太爷顾柏是嫡子,爵位毫无悬念地落到了他的头上。

可世事无常,柏老太爷成亲三个月之后陪建兴皇帝南下巡察,途中皇帝遇刺,柏老太爷与刺客殊死搏斗,替皇帝挡了一剑,救了皇帝一命,自己却撒手人寰。因他膝下空虚,当时没有儿子,这爵位就由他庶出的弟弟顾杨继承。

顾杨,就是顾重阳的祖父,顾家次房的老太爷。

后来,顾杨又把爵位传给了自己的嫡长子,也就是如今庆阳侯府的当家人顾占鹏。

长房与次房的两位老太爷虽然都不在了,但是却一直没有分家。

为了区分,府里的人一直称呼顾柏那边为长房,而庆阳侯顾占鹏则被成为小长房或大房。

如今这府里的当家人,自然是葛老夫人。可长房老夫人崔氏,却是葛老夫人的嫂子,若论资历地位,她比葛老夫人还要高。她虽然不大管事,但是整个侯府却没有人敢轻视她。

她是长辈,她们四房外出三年回到京城按理是要去给长房崔老夫人请安的。

昨天她们没去,今天她们还是没去。

如今长房崔老夫人派了人来,她们方想起这碴。论理,的确是父亲与母亲的不是。

不一会,伍嬷嬷就领着丁嬷嬷走了进来。

丁嬷嬷是长房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在顾家、在长房老夫人面前地位超然,别说是母亲了,就是次老太太葛氏见了丁嬷嬷,也不敢拿大。

“四夫人。”丁嬷嬷冲母亲行礼。

母亲哪里敢受,忙上前托住了丁嬷嬷的胳膊,笑语盈盈道:“老夫人身边片刻都离不得嬷嬷,有什么事情找个小丫鬟来说一声就是了,怎么劳动嬷嬷您亲自跑一趟?”

“老夫人昨天听说您跟四老爷、四小姐都回府了,特意派我来看看。问四夫人这里缺什么,有没有要补充的。”丁嬷嬷笑道:“老夫人还说了,如果次房老太太今天晚上没有什么安排的话,就让您跟四老爷带着四小姐去长房用晚膳,老夫人说了,要给你们接风洗尘。”

母亲自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心里慌张的不得了。

她的妯娌皆是公侯伯爵府的小姐,只有她一个是商户出身,本来她就觉得自己矮人一头了,所以事事不肯落人话柄。她回到庆阳侯府,带了很多土仪,就连侯府的下人都想到了,唯独忘记了长房。

她本来以为长房崔老夫人派丁嬷嬷来是要羞辱自己,肯定会说一些难听的话。可没想到,丁嬷嬷不仅和颜悦色,还说长房崔老夫人要给自己一家接风。

她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又是感动于长房崔老夫人的通情达理,又是愧疚对长辈的疏忽,又是自责自己失礼还把人家想的那么坏…

第28章 。堂哥生病

“说起来,也是我们的不是。”母亲满脸通红,十分不安:“按说我们昨天回来就应该去给老夫人请安的,只是昨天我们刚回来,手上事情多,就没能过去。原打算今天早上给老太太请过安之后就去长房的,可没想到…老太太院子里有事,又耽误了。”

母亲顿了顿,神色平静了不少:“可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们不对。让老夫人昨天白等了我们一场不说,还让嬷嬷你亲自跑一趟。等会我亲自去跟老夫人赔礼道歉。今天晚上我们没有安排,就劳老夫人费心了,还请嬷嬷在老夫人面前帮我表达谢意。”

顾重阳看着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长房崔老夫人是通情达理之人,前世自己名声那么坏,长房崔老夫人还愿意在逆境的时候帮她一把。今天母亲这样真诚地道歉,长房崔老夫人定然不会责怪的。

果然,丁嬷嬷道:“四夫人不必担心,老夫人并未生气,否则也不会让我跑这一趟了。我这就回去了,老夫人身边离不得人的。”

“那我就不虚留你了。”母亲站起来,亲自送丁嬷嬷到门口。

又让伍嬷嬷送丁嬷嬷出门,这才转身回到屋中。

母亲则拉起顾重阳的手,对她说:“囡囡,我们下午去长房老夫人那边请安。老夫人娘家山东崔氏是诗书望族,老夫人知书达理,年轻的时候也是有名的才女。是母亲失礼在先,等会我们去了,你一定不要调皮。要跟老夫人好好说话,知道吗?”

“嗯。”顾重阳重重地点头:“母亲,你放心好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会好好跟老夫人请安问好的。”

“真乖!”母亲摸了摸顾重阳的头:“快去睡午觉,等醒了,我们收拾一下就过去。记得让绿萝给你打扮的漂亮些。虽然没有分家,但毕竟是两个房头,万万不可再失礼了。”

“那我把梳篦挑一套带着,我记得大堂姐跟大姐姐一样,都喜欢吟诗作赋,那我就送那套春花秋月夏风冬雪四季风景花样的吧。”顾重阳道:“我想大堂姐一定会喜欢的。还有蕤大堂嫂,我就送那套十二生肖的吧。”

“是。”母亲笑道:“你果然越来越懂事了。你要是不提醒,母亲都忘了呢。既然你送东西给你大堂姐了、蕤大堂嫂了,那其他人那里,就由我来送了。”

母女两个商量好之后,就各自回房休息。

午休过后,绿芜果然将顾重阳打扮一新。

母亲也特意打扮了一下。

她穿着粉紫色绣葡萄纹的立领褙子,酡红色绣花鸟的马面裙。

青丝拢起,梳成翻叠圆鬟髻,露出光洁的额头,越发显得母亲皮肤白皙,容貌姣好。

发髻上簪着双衔鸡心坠小银凤钗,随着母亲走动而摇曳生姿,让母亲那原本就柔美的杏眼琼鼻,柳叶弯眉越发动人。

此时的母亲一扫旅途的辛苦劳顿,令人眼前一亮。

顾重阳有一个好皮囊,她也知道自己的确是长得好看。

可此刻看了母亲她才觉得母亲比她好看太多了。

她不由喃喃自语:“母亲,您可真是漂亮。”

顾重阳呆呆的样子取悦了母亲,她上前拉了顾重阳的手,笑道:“别看了,咱们快走吧。”

父亲也哑然失笑:“这孩子,怎么呆呆的。”

一行人出了院子,来到长房。

一进长房的院子大门,顾重阳就问到一股浓浓的药味。

顾重阳蹙着眉头,认真辨别这里面的药材,当归、陈皮、黄蓍、人参…

这是人参养荣汤的味道。虽然有所加减,但顾重阳可以肯定,原方就是人参养荣汤。

崔老夫人住的禧荣院,有个梳着双丫髻名叫黄莺的小丫鬟领着她们去。

顾重阳就忍不住那领路的丫鬟:“老夫人身子不适吗?”

“老夫人身体康健硬朗,并无不适。”黄莺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这是给大少爷熬的药。”

见顾重阳脸色露出不解的神色,黄莺又道:“不是嵘大少爷,而是蕤大少爷。”

顾重阳听了,就恍然大悟。

黄莺口中的蕤大少爷是长房的嫡长孙-顾葳蕤。

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

长房崔老夫人嫁给长房老太爷之后,刚过三个月,长房老太爷就过世了。爵位传给了二房老太爷。

两个月之后,崔老夫人发现自己身体不适,请了大夫来才知道她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崔老夫人生下了丈夫的遗腹子,就是长房的已故的大老爷顾占英。为了跟次房的大老爷顾占鹏区分开,人称英大老爷。

英大老爷身子也不是很好。他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顾葳蕤,女儿顾重芳。

英大老爷是五年前去世的。

崔老夫人先后经历丧夫与丧子之痛,因此十分疼爱这一双孙子孙女。

她虽然疼爱,却不溺爱,顾葳蕤与顾重芳都被她教育很好。

前一世,顾重阳的记忆里只有顾重芳这个大堂姐,对于顾葳蕤这个大堂哥,她没什么印象。她只知道,这个大堂哥刚成亲没两年就病故了,留下大堂嫂一个人。后来,大堂嫂从顾家旁支过继了一个嗣子。

她前一世对顾家的事情都不怎么上心,因此并不知道大堂哥去世的具体的时间。不过如今大堂嫂已经进门了,恐怕也就是最近一两年的事。

难道大堂哥现在就已经病了?这人参养荣汤主治脾肺气虚,气血双补。如果对症,估计大堂哥很快就能痊愈了。

可怕就怕不对症。

顾重阳想着上一世英大堂嫂形影凋零,孤身一人的清冷样子,心里就隐隐有些担心。

顾重阳冲黄莺微微一笑:“大堂哥是什么时候病的?这药吃了多久了?”

“不知道。”黄莺摇了摇头,想了一会道:“好像很久了,蕤大少爷经常病,这药就没有断过。”

“你蕤大堂哥身体不好,打从三四岁开始就一直如此。”母亲瞥了顾重阳一眼,隐隐有些告诫的意思:“延医问药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却一直断断续续时好时坏,总不见好利索。这事情总有老夫人操心,你小孩子家家问这么多做什么。”

顾重阳可以感觉到,母亲有些不高兴。

自己关心蕤大堂哥并没有什么不对,母亲绝不是不让自己关心蕤大堂哥的意思。

母亲却跟黄莺说着其他的话,无外乎是问老夫人身体好不好,家中有没有什么事情之类的话。

看着母亲故意岔开话题,顾重阳隐隐有些明白,母亲好像不希望自己问跟医术有关的事情。

她想起之前在泊头镇,自己说以后要做大夫行医被母亲狠狠训斥的事情,心里闪过一丝遗憾。

这遗憾也只能一闪而过,因为到了老夫人的禧荣院,顾重阳连忙打起精神来。

丁嬷嬷提前得了消息,亲自在门口等着了,见她们来了,就笑着迎上来:“老夫人也刚起呢,可巧四老爷跟四夫人就来了。大夫人与大小姐也在呢。”

说着,丫鬟打起石青色宝相花纹的软帘,一行人走了进去。

因为孀居,所以,崔老夫人的屋子布置的十分低调。没有那么多花花绿绿的东西点缀,可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还是昭显出了侯府的底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