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顾重阳惊喜地抬头:“您愿意相信我?”

可能是病急乱投医,也可能是被顾重阳的沉稳所感染,吕夫人再次眨了眨眼,表示相信顾重阳。

“母亲。”顾重阳回头望着四夫人,眼中都是祈求:“吕夫人愿意相信我,你就让我给夫人看看吧。”

四夫人沈氏看了看吕夫人,知道这种情况下不好说不,她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夫人相信你,你也不能胡来。”

“多谢母亲。”顾重阳大喜过望:“我知道了。”

四夫人看着顾重阳眼中那飞扬的神色,脸上那喜悦的笑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顾重阳已经给吕夫人诊断了。刚才吕夫人眨眼的时候,好像眼皮没有完全闭合。

顾重阳有些不确定:“夫人,你再眨眨眼。”

吕夫人依言眨眼,顾重阳就看到吕夫人右眼的确闭不上。

她给伸出手按在了吕夫人的手腕上给她号脉,脉浮紧。不是中风的脉象。

顾重阳又道:“夫人,让我看看你的舌头。”

吕夫人伸出舌头,淡红色,舌苔薄而白。

顾重阳已经可以确定了:“夫人,你所患不是中风,而是面痹。问题出在你的脸上,不在身上。”

“真的吗?”听说自己不是中风,吕夫人眼睛一亮,也不管自己说话漏不漏风,激动地问了出来。

“当然是真的,因为面痹,所以您才会口歪眼斜的。”顾重阳道:“您不用怕,现在我扶着您站起来。”

吕夫人半信半疑,由顾重阳扶着站了起来。

中风的人,身体僵硬,是站不起来的。

吕夫人这一站起来,别说是她本人了,就是四夫人沈氏跟大夫人郝氏也纷纷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幸好不是中风。如此说来,吕夫人是没有性命之忧的,她们的责任也少一些。

所谓面痹,指的是风寒之邪侵袭肌表,寒邪之气痹阻头面经络,致使气血不畅,痹阻不通。使人无法控制面部神经,从而出现口歪眼斜的症状。

其实,在顾重阳握吕夫人的手的时候,她就猜测吕夫人不是中风了而是面痹了。她的手温暖柔软根本不是中风之人那种僵硬之状。

可是当时她却不敢说,因为师父不在,她并不敢保证自己的诊断就是百分之百正确的。

如果师父他老人家在这里就好了,自己有他陪伴,胆子也大些。

吕夫人不是中风,可以走动,大夫人郝氏就请了她到离安荣院较远的院子休息等待太医到来,这样省的太闹打扰了她。

顾重阳、顾重芳、与蕤大少奶奶吕氏就奉命陪伴着她。

大夫人把葛老夫人请了出来,大家一起听戏、投壶、抹骨牌玩。

但到底出了一个不小的插曲,众人的心思不由自主地就落到了顾家那个会医术的漂亮小姑娘的身上。

“老夫人真是好福气。”有人凑趣道:“这几个孙女个顶个的漂亮,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是闭月羞花的美人儿。”

“你们也太客气了。”葛老夫人脸上含笑,带着老封君的满足:“难道你们家的姑娘不漂亮?咱们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姑娘哪有差的。”

“老夫人说的是。漂亮的女孩子京城的确不少,可像令孙女这样既漂亮又沉稳还会医术的女孩子可真的很少见。不知道她今年几岁了,可定了人家不曾?”

听到别人夸顾重阳,葛老夫人脸色顿了顿,又很快恢复如常:“她今天不过是碰巧罢了,哪里会医术,不过是小孩子家玩闹。”

别人还以为她是谦虚,忙说了一大篮子话夸赞顾重阳。

葛老夫人心里暗恨,脸上却不动声色地应酬着,一双手却死死地捏住佛珠。

四夫人沈氏面上没有一点喜色,反而带了很多担忧。

不一会,下人禀报太医来了,大夫人郝氏让妯娌二夫人费氏、四夫人沈氏在这边照看,自己则去看太医给吕夫人治病。

屋子里里面人很多,除了吕夫人与随身服侍的几个丫鬟仆妇之外,还有顾重阳、顾重芳与蕤大少奶奶。吕家的人得到消息也已经赶来了,来的是吕夫人的儿媳妇夏氏。

本来不大的厢房里围满了人。

丫鬟引着太医进来,大夫人忙让屋里年轻的女孩子们都避到了屏风后面。

来了一长一少两位太医,长者三十大几岁,名叫李传基,是太医院的左院判。

少者二十出头,是预备太医,帮着李传基拎医药箱。

李院判对着吕夫人望、闻、问、切诊治了一番,也说这是面痹,不是中风,众人听了更加高兴。

吕夫人甚至赞赏地看了一看屏风后面,接触到她的眼神,顾重阳心头一喜。她知道,吕夫人这是在夸赞自己。

“吕夫人,您患的是面痹,面部神经被寒气阻塞。除了要服用祛风解表,温经散寒的汤药之外,还要扎针疏通经络才能痊愈。”

李院判道:“我先给您开方子,让人去抓药,然后我给您施针。从今天开始,连续扎针十天,您的病就能痊愈了。”

听了李院判的话,顾重阳就点了点头。不愧是太医院的院判,他的诊断很对。照他这样治,吕夫人的确很快就能痊愈。

大夫人郝氏忙安排人拿来笔墨纸砚,让李院判开方子。

吕夫人脸上则露出惊恐的神情。

方子开好,自有下人去抓,李院判从针包里抽出银针,走到吕夫人面前。

吕夫人脸色发青,嘴唇惨白,摇摇欲坠。在李院判靠近她的时候,她突然站了起来,朝后退了几步。

这下子,屋里的人都慌了。

蕤大少奶奶更是一把抓住了表嫂夏氏的手,满脸的担心:“表嫂,舅母她不会有事吧?”

顾重芳心里紧张,也一把抓住了顾重阳的手。

第37章 。恐针症

“别担心。”吕夫人的儿媳妇夏氏轻轻拍了拍蕤大少奶奶的手:“咱们再看看。外面还有庆阳侯夫人在呢,没事的。”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眼中的担忧却怎么也掩不住。

别人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顾重阳却看出来了。

吕夫人是怕针。

师父之前给人治病的时候,也有很多人怕针,比吕夫人情况还严重的都有。有的人甚至会因为害怕而晕过去。

当然,李院判也看出来了。

“夫人,良药苦口利于病。扎针也是同样,虽然有轻微的疼痛,却可以治病。”李院判道:“你放心好了,不会很疼的。”

可吕夫人显然不这么想,她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害怕,甚至有些慌不择路地躲到屏风后面。

“娘,您怎么了?”吕夫人的儿媳妇夏氏一把抱住呼吸急促,站立不稳的吕夫人。

“我…我不要他治。”吕夫人瑟瑟发抖,好半天才说出这几个字。

“娘。”夏氏很是吃惊:“您身体有疾,不治怎么行呢?”

“不、不、不。”吕夫人惊恐地摇头:“我不要他治。”

她的嘴歪着,说话依然含糊不清,可众人却都明白她的意思。

里面都是女眷,李院判不好硬闯,他对大夫人郝氏道:“庆阳侯夫人,还请您进去把吕夫人请出来,讳疾忌医可不是好事。”

最后一句他提高了声音,显然是说给屏风后面的吕夫人听的。

他给人治病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情况都遇到过,可怕针的都是年幼无知的小儿。像吕夫人这样的大人因为怕疼而拒绝诊治的,还是头一回遇到。

他心里是有些气的。

小孩子怕疼哭闹就算了,这吕夫人也是出身,高官显贵的夫人了,怎么能这么失态胡闹呢!

究竟是怕疼还是不信任自己的医术?

因为吕夫人是在庆阳侯府病的,庆阳侯府多少都要担干系。大夫人现在就想李院判赶紧把吕夫人治好,然后把干系撇清。听了李院判的话,她就走到屏风后面要求吕夫人出来。

她跟夏氏两个人一左一右劝吕夫人,好说歹说,吕夫人死活不肯。

大夫人心里也存了气,觉得吕夫人简直是无理取闹,她恐怕不是面痹,而是脑子里面出了问题。

“吕少奶奶,吕夫人这样执拗也不是办法。有病不治,耽误了病情,可不是玩的。”大夫人焦心道:“治病这件事情,可不能由着吕夫人啊。”

夏氏面露为难:“可娘她不愿意,我也不能强来啊。”

“吕少奶奶,我知道你是做儿媳妇的,不好违拗婆婆。只是这么耽误下去,若是误了吕夫人的病情,这个责任我们庆阳侯府可承担不起。”大夫人道:“既然吕夫人不肯出去,那就把屏风撤去。”

吕夫人闻言,惊悚控诉地瞪着大夫人。

大夫人却装作没有看见,低了头道:“吕夫人,得罪了。”

“来人,把屏风撤去,让李院判来给吕夫人扎针。”

吕夫人闻言,整个人又瑟瑟发抖起来:“我不治,我要…回家。”

她无措地望着夏氏,又望着蕤大少奶奶。

蕤大少奶奶红这眼圈道:“舅母,您就听大夫人的话吧,我们大家是不会害你的。”

“不、不…”吕夫人十分焦急又十分害怕。

她上午刚来的时候,还是个气度从容,行动优雅的三品夫人,可眼下在生病的时候却这么无助。

顾重阳见了就十分不忍:“大伯母,既然吕夫人不愿意扎针就不扎吧,我们换别的方法诊治不就行了。”

吕夫人听了顾重阳的声音如闻天籁,她走到顾重阳身边,一把攥住她的手,满眼都是感激。

大夫人一下子就把脸拉了下来。

她刚才做恶人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想等吕夫人闹起来,然后送吕夫人回去。到时候,她就可以说,是吕夫人自己不愿意治,跟她们庆阳侯府没有任何关系。别管吕夫人是面痹还是什么病,就是死了,吕家的人也不好怪罪她们庆阳侯府。

可万万没想到,四房的这个小丫鬟头会出来装好人。万一吕夫人在顾家有个三长两短,弄坏了老太太的寿宴,庆阳侯府的脸面朝那里放?再说了,吕家的人万一怪罪下来,他们虽然不怕,但也不是什么好事。

“重阳,你胡说什么!”大夫人声色俱厉地训斥顾重阳:“我们这是为吕夫人好,是在帮助吕夫人,大人说话,小孩子家家别胡乱插嘴。真不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教你的,一点规矩礼数都不懂!”

又是这句话!

顾重阳心里憋了一口气。上一世就是这样,不管她做了什么,最终都要怪到她母亲身上去。母亲明明已经死了很多年,她们却还不放过她!

她心里很生气,可越是这样,她越是要沉住气,要冷静地对答,不仅不能发脾气,反而应该温言温语地说话。要不然,她们又会说她顶撞长辈,没有规矩的的罪名就坐实了。

顾重阳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声道:“大伯母,我知道这里没有我说话的地方,我也不该插嘴。只是吕夫人的的确确是不愿意让李院判扎针。我知道您是好心,想让吕夫人早日康复,可您至少应该听听吕夫人的意见吧。”

“患者不信任大夫,抗拒大夫,是治病的大忌。”顾重阳道:“治病也是要讲究医缘的。”

这是师父告诉她的,如果患者不相信大夫,治疗的效果会大打折扣。

听了顾重阳的话,大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

“胡说八道!”

大夫人还未来得及说话,外面就传来李院判气急败坏的声音:“照你这么说,大夫给人治病,还要先跟病人做朋友,让病人信任才行了?我为医这么多年,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谬论,简直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李院判您没听说过,不代表就是错的。”顾重阳高声与他理论:“治病的方法千千万,难道但凡是您没听说过,没过见过的,都是错误的不曾?又或者说,李院判您已经掌握了这世上所有治病的方法了?”

这句话直问得李院判哑口无言。

别说是他李院判,就是华佗在世也不敢说自己掌握了所有的治病方法了。

“重阳,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大夫人瞪了顾重阳一眼,忙快步走出去,跟李院判道歉:“李院判,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李院判虽然不高兴,但是也不敢对大夫人甩脸子:“夫人说哪里话,我岂会跟孩子较真。眼下最重要的是吕夫人的病,还请夫人撤去屏风,让我给吕夫人扎针。”

“不行!”顾重阳大声制止道:“吕夫人不是怕疼,其实扎针只是轻微的疼痛,一般人都能忍受。吕夫人不是怕疼,而是怕针,她这是恐针症。李院判若是强制给夫人扎针,只怕夫人会因为太过惊恐而晕死过去,不仅达不到给夫人治病的效果,反而会有不好的后果。”

“大伯母,吕夫人的面痹本来只是小症候,若因为扎针出了其他情况岂不是会使情况越来越糟,请你一定要三思啊。”

李院判冷哼一声:“面痹怎么会是小症候?扎针又怎么会出现不好的情况。”

“面痹的确不好治,但却没有性命之忧。”顾重阳道:“可万一吕夫人真如我刚才所言,恐针症特别严重,她昏死过去还是小问题,若因为太过害怕导致呼吸骤停,直接一命呜呼那就是大问题了,到了那时便是华佗在世也无法挽回。”

顾重阳顿了顿道:“李院判,我知道您医术高超,治人无数,可眼下吕夫人的情况的确不适合扎针。”

顾重阳这一番话吓得屋里的人面面相觑。

特别是大夫人,她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吕夫人,心里也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吕夫人这个样子,的确不像是胡闹。

她虽然不是大夫,但是也见识过有人因为太害怕,情绪太激动而昏厥甚至一口气上不来死了这样的事情。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若吕夫人真因为扎针有个三长两短,又是自己一力促成的,恐怕到时候庆阳侯府担的责任更大。

这样一想,她就觉得顾重阳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面痹固然可怕,但并不危及性命啊。

至于吕夫人若因为耽误治疗而口不能言,面容毁坏,那也是她自己不愿意治疗的问题,跟自己无关啊。

幸好自己刚才没有强行让李院判扎针,否则出了问题,自己难辞其咎。

第38章 。艾灸的作用

大夫人郝氏瞥了顾重阳一眼没有说话。

既然她要出头那就让她出头好了,万一有了什么事情,就全部推到吕夫人跟顾重阳身上。反正自己该说了也说了,该做的也做了。

这样一想,大夫人反倒气定神闲下来,毫不着急了。

李院判却气得吹胡子瞪眼:“身为医者,治病救人,急病人之所急,痛病人之所痛。我要扎针,纯粹是为了吕夫人好。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变成我要害吕夫人了呢?真是岂有此理!”

“李院判,我知道您是为了吕夫人好。”顾重阳不骄不躁道:“可面痹并不一定非要用扎针来通经络啊,我们还可以用别的方法。”

“别的方法!你可真是站着讲话不腰疼。”李院判气得脸色通红,声音也拔高了几度:“扎针是最好的方法了,若是光吃药,恐怕要吃上几个月。万一情况越来越严重,以后就是扎针也无济于事了。你说说,还有什么方法!”

“可以艾灸。”顾重阳道:“艾灸可以温阳祛寒通经络,也可以治疗吕夫人的面痹之症的。”

“既然顾小姐会艾灸之术,那何必还要请我来给吕夫人治病?”李院判气得肺都要炸了:“请了我来,又不让我诊治,这纯粹是浪费我的时间。艾灸之法早就被淘汰了,只有请不起大夫的贩夫走卒才会自己采艾草熏灸治病。不仅费时费事,而且效果微乎其微。”

李院判冷哼一声道:“既然顾小姐对在下给吕夫人治病一事百般阻挠,还说艾灸之术可以治好面痹,那就由顾小姐治疗吧。在下才疏学浅,不奉陪了。”

说完,他也不等预备太医提医药箱,自己提着医药箱就走。

大夫人郝氏赶紧追上去。顾重阳把人得罪了,她要把事情圆回来才行。

好说歹说,李院判终于愿意接受诊费,并说:“庆阳侯夫人,在下说句狂妄失礼的话,贵府这位四小姐实在是太没有规矩了,您也该好好管教一番才是。若由着她如此,恐怕闯祸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李院判说的是。”大夫人无奈道:“毕竟是隔了房头的侄女,不是亲生的女儿,我就是想管也不能够啊。她母亲到底只是商户出身,见识礼仪都有限得很,这么多年来,又只生了她一个,难免过分溺爱。今天的事,的确是她冲撞了你,李院判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李院判听了,轻嗤一声:“原来是商户女所出,怪不得跟寻常大家闺秀不一样。夫人掌家不易,今天的事情就算了,毕竟不是夫人的错。吕夫人跟四小姐才是罪魁祸首。夫人且等着吧,吕夫人有后悔的时候呢。”

大夫人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不得罪人,听李院判这么说,心就放到了肚子里。

“吕夫人不过是一时糊涂,等过几天她回过来味了,自然是要求李院判出诊的。”她敷衍地说了几句,就让下人把李院判二人送了出门。

顾重阳已经安抚好了吕夫人,她决定亲自给吕夫人艾灸。

可能是太过害怕扎针,吕夫人竟然就同意了。

真是不知所谓!还真拿自己当大夫了。

大夫人郝氏心里冷笑连连,面上却一点不显:“重阳,你需要什么,尽管跟大伯母说。吕夫人的病,就拜托你了。”

她本来害怕顾重阳耽误了吕夫人的病,牵连庆阳侯府。可经过刚才一番冷静,她突然就不怕了。不仅不怕不阻拦,反而要极力促成顾重阳出风头一事。

四丫头才多大,怎么可能会医术?

她越治,吕夫人的病就会越严重。等到吕夫人病情每况愈下,吕家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到了那个时候就把四房推出去做替罪羊。

老太太此刻恐怕正想着拿捏四房呢,只苦于没有机会,不好无的放矢。如今顾重阳这样胡来,可不就是将把柄递到了老太太手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