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梦中所见所闻,顾重阳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母亲去了哪里?

她赶紧撩了帐幔,穿上鞋,走出内室。

值夜的绿芜在地铺上睡得正香,烛台上的只留了一盏照明的蜡烛。窗外有风吹动树枝,沙沙作响。月只一半,照着墙垣,投下阴影,好不阴森。

顾重阳心突突直跳,不由高声喊了一声:“母亲!母亲,你在哪里?”

寂静的夜里,她的声音格外响亮,绿芜一下子就醒了。看到顾重阳只穿着中衣就走了出来,她吓了一大跳。

“小姐,您怎么起来了?”绿芜忙爬起来走到顾重养身边:“你是要喝茶吗?怎么也不穿一件衣裳,这要是冻着了该如何是好?”

她一边说,一边拉着顾重阳往内室走。

顾重阳却不为所动,只拉着她的手问:“我母亲呢?你看到我母亲了吗?”

绿芜惊讶道:“四小姐,四夫人不是在那儿吗?”

说着她伸手朝顾重阳身后一指。

顾重阳赶紧回头,就看到继母葛碧莲站在哪里,身上穿着大红色的衣裳,笑着对她招手:“四小姐过来!”

顾重阳不由脸色大变,她一下子抓住了绿芜的胳膊:“绿芜,我母亲呢?我母亲呢?我要我自己的母亲!怎么是葛碧莲站在那里?”

她很厌恶继母,私底下经常连名带姓称呼她葛碧莲。可当着别人的面,她还是要称呼葛碧莲一声“母亲”。

可葛碧莲怎么会来?既然她来了,那母亲去了哪里?

她死死抓着绿芜的胳膊,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绿芜就道:“四小姐,您忘了吗?沈夫人去年就故去了,如今的四夫人是新主母,她才是您的母亲。”

“不!”顾重阳声音高亢又尖锐地叫了起来:“我不要新主母,不要葛碧莲,我谁也不要,我只要我的母亲!”

“我只要我的母亲…”

顾重阳大喊着哭了出来,声音惶恐无助又凄厉。

“囡囡,囡囡…”四夫人听见顾重阳大喊大叫,忙坐了起来一面拍着她的胸口一面焦急地唤她的名字:“囡囡,快醒醒,快醒醒。”

是母亲!是母亲的声音。

顾重阳就像暗夜之中寻到了光明一般,一颗心立马就稳定了下来,她倏然睁开眼睛,只看到母亲满面担忧地望着她:“囡囡,你没事吧?”

内室里烧了炕,十分的温暖。

糊着高丽纸的窗户隐隐有亮光,雄鸡啼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悠扬又高亢。

身边是熟悉的环境,母亲的脸庞依然那么美丽,看着自己的眼神更是一如既往地疼爱宠溺。

原来,是一场恶梦。

顾重阳再也忍不住,扑到母亲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第49章 。算计

因为梦中的景象太过吓人,顾重阳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的头发衣服全都汗湿了。

四夫人搂着她,回想着她刚才喊的“只要母亲”,不由一阵心疼。自打离开贵池回京城之后,他们一家就一直七灾八难的,事情一直都不顺遂。

先是囡囡跟她先后病倒,接着就是老爷候缺不顺利,现在囡囡又病了。真不知道是不是跟京城的风水犯呛。

“囡囡不怕,有母亲在呢。母亲不会离开你的,母亲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四夫人一边拍着顾重阳的后背,一边轻声安抚着她。

“母亲,今天是十一月初九了,对吗?”

“是啊。”虽然不明白顾重阳为什么会这么问,四夫人沈氏却依然温声道:“昨天十一月初八,是你大伯母娘家母亲的生辰。现在天已经亮了,今天是十一月初九。”

十一月初九,母亲还活着,她没有像上一世那样暴毙而亡。

“真好!”顾重阳喃喃地说了这两个字就沉沉睡去。

她昨天一夜没睡好,是因为担心四夫人。可宜春院里的大夫人郝氏也一夜没有睡踏实。

昨天女儿一展琴技,艳惊四座,这是一件喜事。

可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见到了吕夫人。吕夫人已经完全康复了,说话行事跟从前一样,一点后遗症都没有。

她以为一定是吕夫人后来请了太医诊治的缘故,可没有想到,吕夫人却告诉她,没有请太医,治好她的人是四小姐顾重阳。

这怎么可能?

四小姐顾重阳才几岁,怎么可能会治病?

可吕夫人完全没有骗自己的必要啊。

大夫人一面笑着跟吕夫人寒暄,心里却翻腾不已。

顾重阳治好了吕夫人的病,吕家人没有打上门来,她们就没有借口去找四房的麻烦,那之前的打算岂不是全部都要泡汤了?

一想到四老爷有功名在身,以后分家必定要分走不少家私,她的心里就跟猫抓一样难受。

第二天一大早,她第一个去安荣院给葛老夫人请安。

听了她的话,葛老夫人的脸色立马就落了下来。

“没想到那个贱种倒生了一个好女儿!”葛老夫人咬牙切齿道:“我倒是小看了他。”

从那贱种参加科举中了进士之后,事情就一直脱离她的掌控。她能感觉到,那贱种一直想摆脱她的束缚,飞黄腾达。她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老侯爷在世的时候,将那贱人跟她儿子心头肉一样的对待,令她吃了多少亏,流了多少泪,还白白折进去一个儿子。若不是孙氏那个贱人,聪明伶俐的老三岂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

她的儿子成了聋子,身体大亏,需要常年服药,受尽汤药之苦。如今已经过而立之年,却连个孩子都没有。

那贱人所出的贱种却锦衣玉食,步步高升,娶妻生子,和和美美地生活。

老天爷何其不公!

那贱人已死,却也难消她心头之恨。不打压那贱种,令他无法翻身,她决不罢休。

“这一次,算他们走运。”葛老夫人眼底闪着寒光:“他这么多年之所以能顺风顺水,一来是仗着庆阳侯府的名头;二来是有个家资富饶的妻房做后盾。眼下,先让沈氏与他离心,再设计让四房滚出庆阳侯府。等他们从顾家族谱上除名了,再好好收拾他。”

大夫人道:“老太太说的是,这一次是我疏忽了,没想到四小姐居然阴差阳错治好了吕夫人的病。”

“这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有想到四丫头居然有这么好的运气。”

提起顾重阳治好吕夫人这件事情,婆媳两个,一个用了“阴差阳错”,一个用了“运气”,就足以说明她们心里的真是想法了。

她们觉着这是巧合,是偶然,绝不相信顾重阳有真本事,会医术。

“只是,四丫头治好了吕夫人,万一老四以此为契机,想求吕大人给他谋个实缺,这可就大大的不妙了。”葛老夫人向来倚重这个长媳,有什么事情也都第一时间跟这个儿媳妇商量,这一次也是如此,她道:“你要密切关注老四的动静。还有田大人那里,你也要回去让你弟媳妇通个气才好。让他务必不能让老四得手,否则,我们之前费的那一番功夫就白费了。”

葛老夫人口中所说的田大人,指的是吏部郎中田满。他临江侯府二夫人的娘家弟弟,就是大夫人娘家弟弟的妻舅。他主管文官的考授、拣选、升调。这一次四老爷顾占茗课选被评为下等,就是他的功劳。

大夫人郝氏听了微微有些吃惊。

婆媳多年,对于葛老夫人她还是比较了解的。

她这个婆婆,狠辣有余,谋略不足。除了会发脾气骂人之外,收拾人的本事一点都没有。要不然也不会任由四房逍遥这么久了。

可没想到这一番话却说到了点子上。

大夫人忙道:“我正要跟您说这件事情呢,因为昨天我母亲过寿,人多口杂,我一直没有找到跟田氏单独说话的机会,我想今天下午再回家一趟,所以特来找老太太示下。”

“事不宜迟,也不必等到下午了,你收拾一下就回去吧。”

大夫人一时没留神,用了“回家”一词,葛老夫人听在耳中觉得极其不舒服。但是事有轻重缓急,她并未露在脸上,而是叮嘱道:“快去快回,顺便带我向你母亲问好。”

大夫人也没耽误,收拾了一下就去了昌宁伯府。

下午用了午饭,她就回来了。

“事情办的如何了?”葛老夫人很是担心,得知大夫人回来了,连午觉也没睡,就叫了大夫人过来问话。

“已经办妥了,田氏说了,她今天下午就回娘家,这两天就跟我们消息。”

葛老夫人悬着的心微微放了下来,三年前那贱种得了贵池县县令一职,让她呕了好久才。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得逞。

“老太太,咱们也不能干等着了。”大夫人道:“四房的人都谨小慎微,轻易不会出错,咱们这样守株待兔,恐怕一时半会抓不到四房的把柄,依我看,不如…”

说着,她压低了声音,凑近葛老夫人身边,把自己的计策一一道来。

葛老夫人听了,抚掌道:“这个方法很好,就照你说的来。只要计谋能成,不愁沈氏不跟那贱种离心。”

到了傍晚,安荣院传来消息,葛老夫人病倒了。

顾家上上下下都忙了起来,求神拜佛的有,延医问药的有。太医请了一拨又一拨,葛老夫人的病却没有丝毫起色,反而病体渐沉。

就连一直在京郊静养的三老爷顾占云都回来了。

顾重阳得知这个消息,眼眸不由一闪,果然来了。

上一世,老太太生辰过后没多久就病倒了,延医问药百般无效,最后请了京城有名的风水先生来看宅子,说是有个五月生属兔的人冲撞了老太太。整个庆阳侯府,生辰在五月,属相又是兔的,只有母亲一个人。

那风水先生说母亲身上阴气太重,必须抄三七二十一天的《金刚经》来消除身上的阴气。

光抄经还不行,抄写《金刚经》之前必须沐浴更衣,抄经之人必须茹素,不能碰荤腥。

她记得,那段时间母亲特别忙,为了能安心抄写经文,甚至别室而居,与父亲分开。

她那时总不明白,甚至埋怨母亲。如今可算是明白了,这肯定也是别人要求的,要求母亲必须虔诚向佛,清心寡欲,否则就是用心不诚,亵渎神灵。

母亲为了不被扣上不孝的帽子,只能事事依从别人的摆布。

二十一天的《金刚经》还没有抄完,母亲就病逝了。

这一世,老太太生辰之后病没有生病,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多多少少跟她重生有关。随着她的重生,很多事情恐怕都改变了轨迹。

她原本以为老太太这一世不会生病了呢。可没想到,她居然还是“病”了。

这病看着来势汹汹,却对身体无碍,恐怕这“病”是针对母亲来的吧!

可为什么呢?她为什么要针对母亲呢?

难道因为父亲是庶子,所以,老太太看不惯父亲,从而虐待母亲?

可上一世老太太对父亲一直都很不错啊。

重生之后,她一直在回想上一世的点点滴滴。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十岁以后的事情她都能记得,可十岁之前的事情,却几乎是一片空白。

继母进门之前,老太太对父亲如何,她不得而知。可继母进门之后,老太太与父亲的的确确是算的上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

难道是因为继母葛碧莲的原因?

第50章 。侍疾

葛碧莲是老太太娘家侄女,跟老太太一样都是葛氏女,所以继母嫁过来之后,老太太将父亲当成自己人,才会对父亲和颜悦色?

可不应该啊。

刚回来的时候,她明明听到父亲对老太太颇有微词,甚至恨她害死了父亲的生母孙姨奶奶。

顾重阳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答案。

越是想,越觉得眼前如蒙了一团迷雾,事情的真相就掩盖在重重迷雾之中,她怎么也看不清楚。

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她都要保护好母亲,绝不让母亲受委屈。

葛老夫人病重,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三个儿媳妇轮流侍疾。

三老爷虽然回来了,但是自动他丧偶之后就没有续弦,身边虽然有一个贴身服侍的肖姨娘,却是片刻也离不了的。

三老爷双耳失聪,身子又弱,虽然不能侍疾,却每天早晚都来看望葛老夫人,也是十分孝顺。

虽然不侍疾,别人却没有责怪他半分。

轮到四夫人沈氏的时候,葛老夫人总之格外折腾,一会要茶一会要水,不是嫌凉了,就是嫌烫了。总之,把四夫人使唤的团团转。

四夫人侍疾一夜,第二天早上回来的时候,总是格外疲倦。

她虽然知道葛老夫人不喜欢她,有些故意折腾她意思,却绝不想到葛老夫人是故意装病。再加上她不愿意落人口实,因此十分用心,并不敢有半分的懈怠。

有时候刚刚躺下,葛老夫人就会叫她起来,不让她好好休息。

为了能好好的服侍葛老夫人,轮到她值夜的时候,她干脆坐着,整夜的不睡觉。

可就算如此,葛老夫人还是骂她居心不良,像孤鬼一样,半夜不睡觉故意吓她。

四夫人很辛苦,顾重阳看着虽然心疼,却没有办法替她受这份劳累。

只能把四房的事情处理的妥妥当当,让小厨房的人准备好早膳,等四夫人回来了,让她沐浴更衣之后就吃饭。吃完饭,就让她什么事情也不做,只赶紧去补眠。

中午也是如此。

有了顾重阳的帮忙,四夫人晚上侍疾值夜虽然辛苦,白天却能睡一整天的觉,疲倦倒是少了不少。

女儿的变化四夫人看在眼中,觉得十分欣慰。

她午睡起来,已经是申时中(下午四点左右),顾重阳立马跑过来道:“母亲,您站起来走走,提提神,一炷香之后,咱们就用膳。今天晚上,我陪着您一起去给老太太值夜。”

她一定要趁这个机会看看老太太到底是什么病。

可四夫人却不同意:“不行!我去安荣院,是给老太太侍疾,又不是去玩的,你一个小孩子家家,去做什么。”

顾重阳若是今天晚上去了,明天恐怕就会有人说四夫人不安好心,让顾重阳去闹腾,害的葛老夫人病情加重,命悬一线了。

顾重阳撅了嘴,十分不高兴。

四夫人却笑道:“好了,别不高兴了,你不是想去广济寺玩吗?等过几天老太太身体好了,我就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四夫人说话的时候十分温柔有耐心,看着顾重阳的眼神充满了疼爱,好像生怕顾重阳不高兴似的。

顾重阳见了,不由一阵心疼。

自己真是太不懂事了。母亲每天侍疾,已经很辛苦了,自己就算不能为母亲排忧解难,也不能给母亲添麻烦啊。

顾重阳扬起脸,对着四夫人微微一笑:“母亲,你放心,我听您的话,您不让我去安荣院,我不去就好了。”

四夫人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摸了摸顾重阳的脸蛋:“真是个乖囡囡!”

母女两个说了一会话,正准备吃晚饭,大夫人却来到了荣冬院。

顾重阳给大夫人见了礼,大夫人就笑着把带来的一盒蜜饯果给顾重阳吃。

顾重阳双手接过来,笑盈盈地道谢,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听四夫人妯娌两个说话。

“四弟妹,这几天实在你让你跟二弟妹受累了。”大夫人神色愧疚道:“因为要主持中馈,你跟二弟妹侍疾两天,我才侍疾一天,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大嫂何必如此见外,咱们都是一家人。”虽然不喜欢婆婆葛氏,但是对于这个体恤宽容的大嫂,四夫人是十分佩服的:“咱们庆阳侯府家大业大,主持中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上上下下百十口的人,事情都摊在大嫂你一个人身上,着实不易。我也不能帮你什么忙,要说过意不去,应该是我过意不去才是。”

四夫人道:“我这几年一直在外面,如今回来了,正应该在老太太面前尽尽孝心。这都是为人媳妇应该做的,大嫂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大夫人听了,就欣慰地点了点头:“四弟妹,你果然是个宽和之人,若是二弟妹与你一样,咱们家何愁不兴旺。”

怎么又扯到了二夫人?

顾重阳咬着蜜饯,看着大夫人。

四夫人沈氏也在心里嘀咕,脸上就露出几分不解。

大夫人叹了一口气道:“这几天你们每人两天,只有我侍疾一天,二弟妹颇有微词,屡屡说我为人处事不公,说老太太偏心。我怕你心里有疙瘩,特意过来跟你说,从今天晚上开始,我跟你们一样,侍疾值夜也是两晚。”

“那怎么行?”四夫人道:“我晚上侍疾,那是为人儿媳对长辈的本份,我白天无事,总可以休息。可大嫂你白天还要主持中馈,特别是眼下到了年底,肯定会特别忙。这样白天夜晚连轴转,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我何尝不知道?”大夫人道:“只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希望老太太能早日康复吧。”

大夫人站起来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别人却跟你想的不一样。我是庆阳侯府的当家主母,必须一碗水端平,不能让人说闲话。四弟妹就不要跟我争了,你的心意我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