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尸身就放在那口棺木里面,跟前世一模一样。咫尺天涯,天人永隔。

这一刻,顾重阳只觉得心痛如绞,眼泪“哗”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重阳,你来了。”四老爷哀痛地望着顾重阳,眼圈红红地道:“快,给你母亲磕个头。”

顾重阳却站着一动不动。

四老爷走上前来去拉顾重阳,顾重阳却一把推开他的手,恨恨地瞪着他:“母亲是怎么死的?”

四老爷闻言长叹一声,红红的眼圈一下子变得潮湿:“我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连早饭都没有来得及用,先是去了吏部,接着去喝从前同僚的娶儿妇的喜酒。我还没有回来,就被人告知,你母亲去了。府里的下人说,你母亲突然间捂着心头大声呼痛,你二伯母派去请太医的人还没回来,她就撒手人寰了。”

四老爷蹲下来,搂着顾重阳,声声哽咽道:“你母亲身子一向康健,谁也没想到她居然有心疾,更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暴毙,我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早知道如此,我今天说什么也不会出门。高官厚禄算什么?从此琼枝与我们爷俩天人永隔,再也不能相聚了…”

说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

四老爷哭得伤心,身子微微颤抖,看着父亲头上的冒出的几根白发,顾重阳只觉得心酸不已。

她没有说话,眼泪却扑簌簌地朝下掉。

父亲说的没错,从此以后,她跟母亲就是天人永隔,再也不能相聚了。

她闭上眼睛,拳头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四老爷,四老爷。”父亲身边的小厮碧波突然跑了进来:“南京沈家舅老爷到了。”

“快请进来。”四老爷说着,站起来就朝外走。

顾重阳已经当先一步跑了出去,正看见四房管事林进孝引着几个风尘仆仆之人迎面走来。

为首的那个人正是她的舅舅沈玉成。

“舅舅!”顾重阳鼻子一酸,跑着叫着扑到来人怀中,哭着问道:“舅舅,你怎么现在才来!”

你若是早点来,母亲或许就不会死。

顾重阳搂着舅舅的腰,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沈玉成到京郊就听到胞妹去世的消息,登时觉得晴天霹雳,一路骑马赶到了庆阳侯府,见府里府外都是一片白茫茫,便知道消息无假,妹子是真的去了。

此刻外甥女扑在怀里哭得伤心,他哪里能忍得住,想着胞妹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外甥女才十岁以后便没了母亲教养,该是何等的可怜,两行热泪忍不住从他挂着霜花的脸上流了下来。

他颤抖的双手落在了顾重阳稚嫩的肩膀上:“囡囡,舅舅对不住你,舅舅来晚了。若是舅舅能来早一点,说不定还能见你母亲最后一面,送她最后一程,是舅舅的错。舅舅明知道她病了,居然没能早点来看她…”

跟着沈玉成前来的沈让、沈证也忍不住眼圈泛红,暗暗落泪。

“认之,琼枝临终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沈玉成擦干眼泪问四老爷顾占茗道:“大夫有没有说,究竟是个什么症候?之前不是说不是肺痨吗?”

认之,是四老爷顾占茗的字。

原来,舅舅以为母亲是旧疾复发。

如果不是她学会了医术,恐怕她也会觉得母亲是旧疾复发吧。

什么肺痨,什么心疾,都是假的。

母亲身体好好的,什么病都没有。她不相信母亲是因为心疾而死,一定是有人害死了母亲。

虽然只有二伯母一个人在家,但是也不代表凶手就是她。相较于二伯母,大伯母跟老太太更有杀人的动机。她们完全可以在家里布置好,然后让母亲中招。

可是也不对啊,庆阳侯顾家十二月初七去潭拓寺上香是历年来的规矩,而大伯母与老太太事先并不知道舅舅要来京城,母亲要留在家里等候他而不去潭拓寺啊。

可不管怎么样,母亲的死都跟庆阳侯府的人逃不了关系。

上一世她懵懵懂懂的一无所知,让母亲白白丢失了性命。这一次,她一定要把凶手揪出来,以命抵命,让母亲九泉之下能够闭眼。

顾重阳暗暗下定了决心。

“舅兄,琼枝之前的确不是肺痨。”四老爷眼圈红红的,人也十分憔悴,他看了顾重阳一眼,然后道:“这里人多口杂,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一个地方说话吧。”

沈玉成微微有些吃惊,然后道:“也好,正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临走前,四老爷特别叮嘱:“重阳,你守着你母亲。这是你最后能陪你母亲的时光了。”

顾重阳点点头,跪在了灵堂前的蒲团上。

此刻,她固然心痛,但是却有着怨恨。

重生以来,她汲汲营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用尽一切方法,来保住母亲的健康,来延长母亲的元寿。

十一月初八,母亲躲了过去。她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她以为她做到了,她以为母亲可以不用死了。

可没想到,才短短一个月,她才离开了母亲半天,母亲还是死了。

她实在不知道,老天爷让她重生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让她把前世的苦难悲伤重新经历过一次吗?

如果真是这样,她宁愿没有重生,宁愿没有回来。

可事实却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她已经重生了。

她必须振作起来,查明母亲死亡的真相,找到凶手,为母亲报仇。

第65章 。投缳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母亲身边服侍的人。她相信,母亲的死一定留下了蛛丝马迹。要找线索,母亲身边服侍的人就显得尤为重要。

特别是伍嬷嬷,是母亲身边第一人,是重中之重。

“绿芜,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伍嬷嬷不来?”顾重阳道:“你去把伍嬷嬷叫过来,我有事情问她。”

“小姐。”绿芜哽咽道:“我怕您伤心没敢告诉您,伍嬷嬷也跟着夫人一起去了。”

顾重阳大惊失色,几乎是惊声叫了出来:“这不可能!”

伍嬷嬷与母亲固然是主仆情深,会生出以身殉主的想法,但也绝对不会这么做。

之前在泊头镇的时候,李杏春老大夫误诊母亲是肺痨,命不久矣,就将她托付给伍嬷嬷。伍嬷嬷当时含着泪跪在地上给母亲磕头,信誓旦旦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情形犹在眼前。

伍嬷嬷必定不是以身殉主,定然是有人动了手脚。她是被人害死的。

心思百转千回,顾重阳已经站了起来:“伍嬷嬷的尸身在哪里?”

“这…”绿芜犹豫了一下,然后道:“伍嬷嬷的尸身应该是在下人房里。”

“带我去!”

“小姐,伍嬷嬷是上吊死的,样子十分难看,你还是不要去看了吧。”绿芜小声劝道:“您的心意伍嬷嬷一定会知道的。”

她现在只想知道真相。母亲已经入殓,她没能见最后一面。她一定要看看伍嬷嬷究竟是不是投缳而死。

她怀疑伍嬷嬷是被人害死,然后伪装成上吊的样子的。

主意定了,顾重阳大步朝外走:“你若是害怕,那就不要去。”

绿芜赶紧跟上,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因为不是寿终正寝,又到了年下,四夫人停灵不过七天,就下了葬。

如今庆阳侯府的灵堂白幡悉数卸下,为了迎接新年重新挂上了姹紫嫣红的装饰,好像几天前的那一场丧事不存在一样。

只有顾重阳为母亲服丧还穿着一身的孝衣,在这偌大的庆阳侯府显得十分不合时宜。

舅老爷沈玉成也不好在顾家久待,他只能隔几天来看看顾重阳。

拉着顾重阳的手,他叹息了半天,到底没把那句要接顾重阳去沈家小住的话说出来。

“舅舅!”顾重阳送沈玉成到大门口,见左右无人,就道:“我母亲不是病死的,是有人害死了她。”

沈玉成大吃一惊,连忙蹲下来,压低声音道:“重阳,你这话是从哪里听到的?是谁告诉你的?”

“是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顾重阳眼中闪烁着坚韧的光芒:“重要的是,我不会让母亲白死的。舅舅,您要帮我。”

沈玉成听了长叹了一口气,爱怜地摸了摸顾重阳的头:“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舍不得你母亲,舅舅跟你一样也舍不得,只是你母亲她…”

沈玉成顿了顿,把眼中的涩意压了下去道:“你母亲的确是心疾,我去问了后来赶来的太医,他说了,的的确确是心疾暴毙。没有人害她,她是病死的。你以后乖乖听你父亲的话,不要听信别人的谣传,知道吗?”

“那不是谣传!”顾重阳反驳道:“母亲身体很好,不是心疾,舅舅,母亲之死不是心疾暴毙,而是人为,请你相信我。”

“你母亲为人和善,待人真诚,与你父亲伉俪情深,谁会害她呢?而且那天顾家的人都不在,只有一个二夫人在,她与你母亲无冤无仇,断断不会去害你母亲的。如果你母亲是被人害死的,顾家怎么可能这么平静?我已经查过了,一点线索都没有,只能证明你母亲的的确确是病死的。”

沈玉成压下去的眼泪,再一次涌了上来,他死死压制住内心的哀痛,柔声劝解道:“重阳,你母亲已经入土为安了,最重要的是,你要好好活着,明白吗?”

舅舅这个样子,分明是不相信自己了。

顾重阳突然有些心灰意冷,她闷闷地点点头:“我知道,舅舅,你不要担心我。”

舅舅这边是指望不上了,一则,他不相信母亲是被人害死的,二则他是沈家人,总不好天天在顾家。

追查凶手这件事情,她只能靠自己了。

送走了沈玉成,顾重阳就往回走。

经过荣冬院的时候,她的脚步不由顿了顿。

那天,她去看了伍嬷嬷的尸身,发现伍嬷嬷的确是上吊而亡的。

她实在想不通,伍嬷嬷怎么会投缳。

第二天,顾泰来带来的消息更令她吃惊,不仅伍嬷嬷,连母亲也是上吊而亡的。

这怎么可能?

她不信,一万个不相信。

她的脚步已经迈进了荣冬院,走进了母亲的起居室。

“四小姐。”邱嬷嬷地走了上来,十分殷勤道:“四老爷去了书房,不在家里。”

“我不找父亲,我就是来看看。”顾重阳道:“这里不用你服侍,你下去吧。”

“那我就在门口守着,小姐有什么事情尽管叫我。夫人走了,小姐您可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邱嬷嬷拿帕子擦了擦眼泪道:“否则,别说夫人在九泉之下不能安息,就是我们做奴才的看了,心里头也不忍。”

上一世,继母葛碧莲进门之后,邱嬷嬷第一个倒戈投向了葛碧莲。顾重阳一直不喜欢她。

此刻邱嬷嬷的难过,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对于邱嬷嬷的示好,顾重阳无动于衷:“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邱嬷嬷有些尴尬地退了出去。

顾重阳站在横梁下,抬头看了许久,然后搬了一个高凳爬了上去。

横梁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可有一片地方几乎没什么灰尘,分明是有锦帛之类的东西在上面停留过,在明亮的光线里格外扎眼。

可光靠这个也不能断定一定是母亲投缳时留下的痕迹啊。

顾重阳下来,又搬了个小凳子摞在高凳上,再次爬上去,终于可以近距离观察那横梁。

横梁是又粗又厚重的槐木,因为挂在头顶,人视线看不到,因此只上了一层薄薄的柒,打磨的也不十分光滑。

突然,顾重阳给看见横梁上木刺中,挂着几缕极小极细的大红色丝帛,她的心猛然一缩,颤抖着双手将那丝帛取了下来。

大红色丝帛,上面还带着金线。

顾重阳不甘又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她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母亲因为等待舅舅,所以打扮得十分正式,她腰间的汗巾子就是大红色刻金丝缀着珠珞的样式,跟这横梁上的丝帛一模一样。

从凳子上爬下来,顾重阳就开始趴在地上在床底下,椅子底下,犄角旮旯处找东西。

她找到了。

在母亲黄杨木梳妆台下面,她摸到了一个圆溜溜的珍珠。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瘫软地坐在地上。

顾泰来打听的没错,母亲的确是投缳自尽而亡。

可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死?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逼得她不得不走上这条路呢?

就算她不想活了,可至少要等自己回来啊,她明明答应过自己,要长命百岁,要陪着自己长大,看自己嫁个如意的夫婿。

她为什么说话不算话呢?为什么一言不发不留只言片语地死去了呢?

临窗大炕上放着一只没有完成的绣鞋,漂亮的鞋样,精致的绣工,一看就知道母亲是多么的心灵手巧。

她开始抽条,长得快,衣服鞋子都换的勤。这是母亲给她做的春鞋,原本准备二月二龙抬头去郊外踏青穿的。

可惜,她再也没有机会穿了。她心里很痛,眼泪再一次迷蒙了她的双眼。

顾重阳爬起来,把那只绣鞋握在手里,看着看着心里就涌出一个想法。

不,不能就这么算了。就算母亲是自尽而死,也一定是有人逼迫,绝不是她的本意。

她死的时候一定十分难过,她的丈夫不在身边,她唯一的女儿不在身边,嫡亲的哥哥也在来的路上。她肯定很想等一等,等着见女儿,见丈夫,见哥哥。可是,她最终也没有等到。

顾重阳可以想象到,她悬在房梁上,看着炕上那只绣鞋的时肝肠寸断、哀痛欲绝、万念俱灰的心情。

母亲不能白死,凶手一定要受到惩罚。

她是母亲唯一的女儿,前一世她懵懂无知,这一世,她必须要为母亲报仇。

顾重阳擦干了眼泪,把那只绣鞋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留恋地看了一眼母亲的起居室,大步离开了安荣院。

“丹心。”顾重阳问道:“顾泰来今天有没有递消息进来?”

“没有。”丹心摇摇头道:“已经整整两天没有消息了。”

母亲死的第二天,顾重阳就发现母亲身边原本服侍的人都不见了。

除了上吊殉主的伍嬷嬷之外,贴身服侍母亲的蘅芜与杜若也不见了踪影。除了邱嬷嬷,其他人几乎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

第66章 。寻找旧仆

顾重阳去问了四老爷:“父亲,母亲身边服侍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四老爷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母亲不在了,家里的事情乱了套,我一时不察,让老太太那边的人钻了空子。那些人,悉数被赶到田庄上去了。”

“你母亲尸骨未寒,我连她身边的人都保不住,我这个做丈夫的实在是太不称职了。”四老爷向顾重阳保证道:“等过了年,我就把一些得力的人接回来,那些不中用,就留在田庄吧。”

“这怎么行?”顾重阳大急:“等过了年就晚了!”

“没事,那些人在田庄反而清闲。”四老爷道:“你身边的人都在,邱嬷嬷也留了下来,你放心好了,断断不会少了服侍你的人的。”

她在乎的根本不是有没有人服侍自己,而是母亲身边的老人身上可能会有线索。

“父亲,您能不能今天就去把人接回来?”

四老爷摇了摇头道:“不行,庆阳侯府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爷们不能插手内宅的事情,我若是去接,恐怕老太太那边就过不去。等开了春,我一定把那些人接回来。”

顾重阳却不满意他的说法:“万一开了春老太太还是不同意呢?”

“不会的。”四老爷轻声道:“我走了吏部尚书的路子,他保举我去光禄寺任职,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光禄寺丞。”

这些天的奔波,终于有了结果,四老爷眼角眉梢都是舒心的笑意:“你知道光禄寺丞吗?是正六品的京官,比县令足足高了两个品阶。”

“真好。”顾重阳点点头道:“恭喜父亲高升了,若是母亲在,不知道有多高兴。”

四老爷的笑容一下子就僵在了脸上,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顾重阳知道,父亲现在一心想着当官的事情,母亲身边服侍的人这样的枝梢末节他恐怕是不会放在心上的,而且等过了年恐怕真的就晚了。

她赶紧让顾泰来去田庄上,这才发现有些人已经死了,有些人已经被卖了。

顾重阳这才意识到情况比她想的更为恶劣,她又马不停蹄地让顾泰来去追查那些被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