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老夫人眉头一挑,额上的青筋就突了起来。

她此刻满面狰狞地望着四老爷:“那你说,该怎么办?”

四老爷也清楚,葛老夫人绝不会承认这事情是她指使的,因此他点到为止道:“今天的事情若不是重阳歪打正着碰上了,说不定还真让那起子心怀不轨之人得逞了。可并不是回回都这么幸运,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去了一个金姨娘,说不定还会有王姨娘,赵姨娘之流。以我来看,我们四房子嗣的事情就不劳老太太费心了。”

这是逼着老太太答应以后不朝四房塞人啊!

被庶子这样威胁,活了这么大的岁数,对于葛老夫人来说,还是头一回。她气得心肝直颤,脸色发绿,却不得不道:“我这么做是为了顾家好,是为了你的子嗣着想,既然你不想要,老婆子我也就不讨人嫌了。”

她顿了顿,咬牙切齿道:“你说的对,这些姨娘贱婢,都是下作的种子,乱家的根本,没有她们这世上不知道少了多少罪恶。这些贱人,最是无耻之流,你厌恶她们也实属正常。”

四老爷的生母就是老庆阳侯的妾室,葛老夫人就算是认输,也还要在言语上挤兑、嘲讽、谩骂四老爷一番。

偏偏四老爷还不能反驳什么。

他牙关紧咬,努力克制着怒火,好半天才道:“既然金姨娘的事情解决了,我们也就回去了,不打扰老太太休息了。”

葛老夫人巴不得他们赶紧消失,疲惫地摆摆手,让他们下去了。

外面金姨娘的板子已经打完了,她身上穿着的胭脂色的小妖浸透了血水,血水顺着长凳,滴到了地上,看着触目惊心,让人于心不忍。

受了这么重的刑,腹中孩子保不住还是小事,她的命恐怕也难以活过明天。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顾重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上一世,她是个连虫子都不敢踩的人,这一世为了母亲为了他们四房的利益,她的手上恐怕也不得不沾染罪孽了。

回了海棠院,顾重阳就让丹心叫了顾泰来过来,她吩咐顾泰来:“仔细看着那些人把金姨娘送到哪个乱葬岗,这是二十两银子,若是她福大命大还有气,你就找个郎中医治她。若是没有气了,你就买口薄官安葬她,别让野狗咬她的身子。”

顾泰来接过去,就去了。

顾重阳就在心里问自己,既然已经出手,何必还假惺惺地救人呢?

想了半天,她隐隐约约有了答案,或许并不是为了救人,仅仅是自欺欺人,让自己的良心少受些谴责吧。

金姨娘这件事情尘埃落定,葛老夫人被逼得不得不向四房低头,暂时后退一步。四夫人与四老爷也暂时松了一口气,得到几天难得的平静。

可大夫人郝氏却十分不爽,因为下人向她禀报,二夫人费氏身边的贴身嬷嬷昨天下午悄悄出府去了城南,给贾大师送了一百两银子。

大夫人气了个仰倒,好你个费氏,居然讹诈到我的头上了!口口声声说是一千两,实际上才一百两。

想着自己前前后后损失的银子,大夫人只觉得一阵肉疼,心里将二夫人费氏又骂了个狗血喷头。

第63章 。上香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十二月初六,原本约定这两天就会到京的沈家老爷沈玉成一行人却迟迟不见踪影。

沈氏十分着急,不停的派人去打探消息,就怕自己兄长侄子有什么意外。

第二天就是十二月初七,腊八节的前一天,这一天是顾家两房女眷约好要去潭拓寺上香的日子。

正好葛老夫人的菩提子佛子供奉到潭拓寺也有二十一天了,需要去把它请回来。

二夫人费氏因着小日子来了,身上不爽利,又怕冲撞了佛祖,所以没能去。

三小姐顾重芝因为身子弱,经不得风,也告了饶。只让大小姐顾重华把她抄写的经文供奉到佛祖面前。

三老爷嫡妻亡故,没有正经夫人,只有一位姨娘肖氏,一则,三老爷离不开她,二则她的身份也够不上,因此也不能去。

四夫人沈氏因为要等娘家哥哥来京,所以也没有去。

临出门之前,顾重阳去给四夫人辞行,她一路小跑着扑到四夫人身边:“母亲,您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四夫人本来正在给顾重阳做鞋,手里还捏着针线,见她这样扑过来,直吓得四夫人赶紧举高了双手:“你这孩子,也太冒失了,万一针戳到你了,有你哭鼻子的!”

“不会的,我知道您舍不得戳我的。”顾重阳突然贴近四夫人的耳朵,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母亲,我去潭拓寺向佛祖磕头,求佛祖保佑您早日给我生个弟弟。”

四夫人闻言脸上就浮现一股温柔的神色:“好,别忘了求佛祖保佑你父亲官场顺利,再给你父亲求个平安符回来。”

四夫人摸了摸顾重阳的头,轻声道:“最重要的是求佛祖保佑我们囡囡平安长大,健康顺遂。”

“会的,会的。”笑嘻嘻地点头:“母亲求的东西也太多了,还是您亲自去跟佛祖说吧。”

“你这个小滑头!”四夫人亲昵地点着她的鼻子道:“我虽然去不了潭拓寺,但是我可以去小佛堂啊。我今天去小佛堂去拜拜佛祖,也是一样的。”

“嗯。”顾重阳点点头道:“那我在潭拓寺也跟佛祖求一遍,这样,佛祖就一定能听见了。他老人家慈悲为怀,一定会让母亲心想事成的。”

顾重阳已经下定了决定,过了年之后,就说服母亲吃她的药调养身子,争取让母亲早日怀上孩子。

四夫人虎了脸,道:“不许对佛祖不敬!”

“知道了!”顾重阳并不害怕,反而做了一个鬼脸,一边跑一边道:“佛祖他老人家一定不会生气的,他年纪也不小了,我叫他老人家并没有叫错啊。”

四夫人听了,虽然明知道对佛祖不敬,但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站起来,对着顾重阳大声叮嘱:“听你大伯母的话,不要调皮。晚上我做你最喜欢吃的豌豆黄给你吃。”

“知道了。”顾重阳嘻嘻笑着往前跑。

除了葛老夫人、大夫人以及次房三位姐妹之外,长房崔老夫人,英大夫人、蕤大少奶奶、还有顾重芳也都来了。

可以说,十二月初七上香,是顾家女眷阖府出动的大日子。

顾重阳笑嘻嘻地跟顾重芳坐了一辆车,一路上两个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从十一月下旬之后,潭拓寺几乎每天都会有达官贵人的女眷前来进香,因此寺里早早就净了寺,不许平民百姓前来,生怕冲撞了贵人。

都说佛祖眼中众生平等,可前来给佛祖上香,还是分成了三六九等。

知客师父得到消息,早早就在山门外等候。

一行人在山门前的路上下了车,在知客师父的引领下缓缓朝寺内走去。

潭拓寺风景优美,寺宇森严。虽然冬天的景色不如夏季那么好,但是铺天盖地的白色还是十分赏心悦目。

顾重阳跟着众人跪在大雄宝殿的蒲团上,冲着佛祖三跪九拜,自打重生以来,她心里一直担心的就是母亲的元寿,如今母亲终于身体康健平安了,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

她望着高大巍峨的金塑佛祖像,十分的虔诚。

能重生一次,她觉得这是最幸运的事情。如果这一切都跟《世说新语》中卢生的遭遇一样,不过是一场黄粱美梦的话,她宁愿永远不要醒来。

顾重阳虔诚认真的姿态一点也不像十来岁的小女孩,比经历了生死的年长之人还要悲悯,大雄宝殿里的和尚不由深深地看了顾重阳几眼。

二小姐顾重珠就不齿地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装模作样!”

声音虽然不大,可众人却都听到了。崔老夫人看了顾重珠一眼,脸色不虞。

二夫人费氏不在,大夫人身为大伯母却不能毫无作为,她不悦地瞪了一眼二小姐:“重珠,佛祖面前不得无礼。你看看你大嫂子,比你才大了几岁,不仅礼仪一点不差,还抄写了那么多的《金刚经》,她才是世家门名闺秀的典范呢。你这个样子,走出去只会让人笑话我们庆阳侯府的人没规矩。”

顾重珠脸色登时落了下来,她瞥了蕤大少奶奶一眼,不以为意地了轻哼一声,正要说话,就看到长房崔老夫人那警告的眼神。吓得她话也忘了说,赶紧正襟危坐地跪好。

庆阳侯府上上下下,惧怕崔老夫人的何止顾重珠一人,就是葛老夫人也得让崔老夫人三分。

崔老夫人不仅是顾家年纪最长、辈分最高之人,她还是超一品的诰命夫人,庆阳侯府门前的东直门大街上的那座御赐贞节牌坊,就是当今皇帝特意授予她的嘉奖。

别说是在庆阳侯府顾家,就是整个京城名流贵妇圈子里面,提起崔老夫人无人不竖大拇指。

甚至有些仕宦家族教训女孩子的时候就会拿崔老夫人做为正面的榜样。

众人轮流上香之后,崔老夫人、葛老夫人就跟着大夫人郝氏、英大夫人去听讲经堂听师父讲经,蕤大少奶奶跟着顾重阳她们几个则由小沙弥陪着在寺庙里面随便走走。

除了蕤大少奶奶是已婚的妇人之外,顾家其他五个女孩都是豆蔻芳华。五个女孩子如春花秋月容貌不一,却都十分漂亮。领路的小沙弥脸红红的,也头也不敢抬,更不敢去看她们。

连素来稳重的顾重华也忍不住笑了。

来到潭拓寺,自然是要去看看寺庙后院的那株相传是太/祖皇帝亲手栽种的百年老松了。

百年老松本来就不多,又因为是太/祖亲自栽种,更加带有传奇的色彩了。

自开朝以来,为潭拓寺百年老松作诗赋词的文人骚客不知凡几。

别说是顾家的几个小姑娘了,就连顾重阳心智已经成熟的人,也忍不住想要去一睹百年老松的风采。

天虽然很冷,可内宅的小姑娘们好不容易有了出来游玩的机会,都兴致勃勃,不知寒冷。

隆冬腊月,百花凋零,万木枯枝,可百年老松却依然葱郁繁茂,苍劲雄伟的树干足有两三人合抱那么粗,在一片白茫茫的寺庙里面这苍翠的青色格外显眼,令人忍不住叹为观止。

顾重阳叹道:“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调也!这样雄健的松树,内宅是养不住的,也唯有潭拓寺这样的地方能长出这样的大树。”

顾重华到底满腹诗文,也道:“岁暮大雪天,压枝玉皑皑。未称为松主,时时一愧怀。”

顾重珠不愿意落后,立马也接了一句:“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顾重芳也笑着说道:“凌风知劲节。负雪见贞心。”

只有蕤大少奶奶郑氏没有说话。

顾重珠就挑衅道:“大嫂,都说你们郑家是,女孩儿跟男子一样从小就读书,怎么别人都吟了一句,就你不说?我知道了,因为你是从蕊珠书院肄业的才女,所以看不上我们,不屑与我们为伍,对吗?”

蕤大少奶奶郑氏看了众人一眼,然后轻声道:“须知傲雪凌霜质,不是繁华队里身。”

此话一出,顾重珠就撇了撇嘴:“哼!蕊珠书院出来的,也不过如此嘛。看来,蕊珠书院也不是大家口中说的那么难。等再过两年,蕊珠书院招学生了,我也要去。”

顾重珠不甘落后,又吟咏了几句,小姑娘你来我往,都不肯认输。

顾重阳的眼光却不由转到百年老松后面的那座院子上,她不由为之一顿:“小师父,那座院子是什么地方?”

“那是戒幢院。”小沙弥道:“是给犯了戒律的僧人面壁悔过用的。不过现在里面没有人,檀越要去看看吗?”

原来是悔过用的。

上一世,王九郎落发为僧,取名初衍,住的就是这个院子。

不过,初衍大师住的时候名字不叫戒幢院,而是皇帝亲笔提字改名,叫少师静室。初衍大师死后,少师静室被改名为嘉福塔,专门供奉他坐化时留下来的舍利子。

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初衍大师如今还是令整个京城为之侧目的王九郎。

认真算起来,初衍大师对舅舅一家还有活命之恩。若不是初衍大师规劝皇帝,恐怕舅舅早在她重生的两年前就被判斩首了。

这一世,她一定要避免悲剧的发生,绝不能重蹈覆辙。

“不用去看了,我就是问问而已。”顾重阳深深地看了一眼院子上悬挂的牌匾,戒幢二字映入心中。

看完百年老松,崔老夫人、葛老夫人她们也听完师父讲经,就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一行人就在寺里吃素斋。潭拓寺的斋菜十分有名,特别是招待达官贵人的饭菜,更是特意请的素斋高手烹饪的。

正在吃饭,突然知客师父走了进来,把大夫人请了出去。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大夫人方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此刻众人都已经吃好了饭要回各自的精舍休息。

“出了什么事情?”葛老夫人就问。

大夫人扶着葛老夫人道:“没什么事情。”

大夫人看了一眼其他人,微微笑道:“是二弟妹让人来帮她上柱香,点一盏长明灯。”

她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可顾重阳却觉得她的眼神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

众人不约而同地点头,心里却都知道,这不过是掩饰之词罢了。

顾重阳心里也是一跳,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大夫人连饭也不吃了。

出了斋房,顾重阳就看到外面站着两个婆子。那两个婆子顾重阳都认得,一个是二夫人身边的孙嬷嬷。另外大夫人身边的金嬷嬷。

她们两个脸色十分难看,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顾重阳心里闪过一丝诧异,这两个人怎么会一起来?大夫人跟二夫人身边的婆子都来了,怎么母亲没有让伍嬷嬷来?

还有大夫人刚才欲盖弥彰的话,就像一片乌云,笼罩在顾重阳的心头。

既然大夫人有心瞒着众人,自己肯定是打探不到的了。

精舍里,顾重阳实在无法坐稳,她的心突突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第64章 。噩耗

绿芜服侍顾重阳躺下,直躺了一炷香的时间顾重阳也无法睡着。她翻来覆去的,怎么都觉得不安稳。

顾重芳原本已经朦胧睡去,也被她吵醒,她也看出了顾重阳的焦虑,就问:“四妹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顾重阳歉意地看了她一眼道:“大堂姐,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你休息吧,我到外面转转。”

“要不要我陪着你?”

“不用了,上午一直在走路,你该累了。”顾重阳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让绿芜陪着我就行了。”

顾重阳出了门,就听到呼啦一声,葛老夫人精舍的门突然打开了,里面走出来并不是大夫人郝氏,而是长房的英大夫人郑氏。

英大夫人神色紧张步履匆匆地从精舍里面走了出来。

看到顾重阳她吃了一惊:“四丫头,你怎么在这里?”

顾重阳忙解释道:“我睡不着,怕扰了大堂姐午休,就出来走走。”

英大夫人并没有责怪顾重阳,相反,她的脸上渐渐露出哀戚之色,她走到顾重阳面前,眼圈渐渐泛红。

一股从来没有过的不安涌上了顾重阳的心头,她一把抓住大夫人的手,焦急地问:“英大伯母,发生什么事情了?”

“四丫头。”英大夫人看着她道:“刚才府里传来消息,你母亲溘逝了。”

顾重阳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瞪大了眼睛望着英大夫人,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重阳,你母亲去世了。”英大夫人哀戚道:“你大伯母已经回府去料理丧事去了。次房老太太听到消息就晕了过去,这才会子才醒,我们略等一等就回府。”

“不、不、不…”顾重阳脸色骇然,头摇的似拨浪鼓一般:“不可能,我母亲好好的呢,你骗我,你骗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府里,母亲还等着我回去呢。”

说着,她拔腿就朝大门外跑去。

不可能,她不信!今天早上她还给母亲号脉,母亲身体康健,没有任何问题,母亲绝对不会死的。

她们是在骗她!

顾重阳只觉得心里砰砰乱跳,头也疼得厉害,她却没有心思去顾及这些,此时此刻,她只想见到母亲。

英大夫人焦急地喊她:“四丫头,快停下。”

一语未了,就看见顾重阳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顾重阳醒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庆阳侯府了,她发现自己躺在海棠院起居室的床上。

她霍然起身,就看到屋子里原本鲜亮颜色的东西都已经被换下,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素色。

绿芜穿着素衣,带着孝布眼圈红红地望着她:“小姐,您醒了,快把衣服穿上,去送夫人最后一程吧。”

原来母亲真的死了,并不是她在做恶梦!

顾重阳心里又是气又是痛,却流不出眼泪,只神色呆滞地不说话。

绿芜见了,忍不住担心:“小姐,您别难过,快穿上衣裳,否则连最后一面都难见了。”

顾重阳心里痛得滴血,牙齿更是死死地咬在一起。

就在绿芜还要劝的时候,她却突然一把夺过衣服,迅速穿上。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母亲的灵堂在什么地方?”

绿芜赶紧揉了揉红通通的眼睛道:“在外院正厅,这会子恐怕就要入殓了。”

顾重阳闻言,不再说话,而是抬腿就朝外走,她必须要见母亲最后一面。

外面鹅毛大雪纷飞,顾重阳没有打伞,她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绿芜拿着伞,在后面追,却不敢大喊大叫让她停下来。

外院的灵堂挂满了幡布,入目一片雪白,中间放着一口黑漆棺木。

顾重阳的脚步突然停下来,一步也迈不动了。她没能见母亲最后一面,母亲已经入殓了。